冰冷的房間,四面光潔的牆壁上映出四幀少年的殘像。
他坐到**,這張床是這個房間里唯一的擺設。想到自己竟會落到如此境地,一縷笑意從嘴角輕輕飄了出來。
他是黑葵A啊,這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事實就是,他真的被人關在房間里了,而關他的那個人正是之前被他關在裡面的米卡卡。
像電視上播爛了的雷人劇情,兩個人的角色戲劇性地調換了。
「哈哈!黑葵A,你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
聲音在房間里播下種,沿著光滑的牆壁像綠藤一樣蔓延。
他笑了笑,想必玻璃窗那一邊的米卡卡此時正通過監視器得意地看著自己呢。他不會露出驚慌的表情,不會的。他乾脆躺到**,雙手枕在後腦勺下方。眼帘上方是乾乾淨淨的白色天花板,蒼白得像身患絕症的病人的臉。安裝在牆壁角落的攝像頭將他平靜的身影收錄了進去。
著急的反而是安坐在玻璃窗另一面的米卡卡。
「喂喂,黑葵A,你難道不想出來了嗎?快點解開我在這個房間里消失的謎團啦!」
枕著頭躺在**的少年似乎沒有聽到,他竟睡著了。
其實米卡卡從這個房間里消失的秘密,他已經解出來。
人不可能憑空從密閉的房間消失,米卡卡為什麼會做到?因為米卡卡之前已經逃出了房間,大概得益於某個人的幫助。今天在療養院里值班的是李雯迪,而她曾經在監控室里待了一會兒。當他進來時,她的神情看起來有些不自然。
如果是她將米卡卡放了出來,又在監控器上動了手腳?
只要換上預先錄製好的畫面,那麼監控器里看到的一切就只是一個布好的局。
李雯迪一直就想挑戰黑葵A,她有理由這麼做。而且,剛才米卡卡說話時,廣播器里似乎還隱隱約約傳出了另一個人的呼吸聲。可想而知,李雯迪應該就在監控室里得意地圍觀著。
兩個自以為是的笨蛋……黑葵A淺睡的嘴角上一抹笑意慢慢隱去了。
耳邊米卡卡的聲音像黃昏的潮水慢慢退去:「喂喂!別睡著啊!醒醒,你還要解謎啦……」
80分貝,50分貝,20分貝,直至完全消失。
夢境里,所有聲響都消失了,他睡得更深了。
鼻翼輕輕翕動,他聞到了,淡淡的花香。
那是叫美女櫻的花吧。
他第一次接觸到這樣美的花,是在八歲的時候。那年的冬末,城市的上空飄著灰色的雲。佇立在街道兩邊的樹木仍然光禿禿的,沒有發芽,看過去,只是單薄而自然的一堆線條。
天氣仍是微冷,落葉被寒風驅趕著,在公園冷清的地面上慵懶地移動。蜷縮在水泥管里的流浪漢,用破爛的被子蓋著瑟瑟發抖的身體。而他,什麼也沒有,除了幾張骯髒的報紙。他只能躺在長椅上,任憑冰冷的風刺骨地鑽進單薄的衣服里。睜開眼睛,頭頂是一片被樹枝分割開的灰色天空。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暖暖的聲音從上空落下,和冰冷的空氣錯開了溫度。他的眼球動了動,被佔去一半視界的灰色天空中出現了一張溫柔的臉。
那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孩。
她俯下身子,低低地凝視著他,那雙眼睛裡跳動著比冬日太陽還溫暖的光芒。
「我叫……」他頓了一下。實在太冷了,他的舌頭竟然有點僵硬了。他等了等,才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叫小破。」
「那你幾歲?」
「8歲。」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呀?你父母呢?」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兒,我是孤兒。」
「哦……」女孩的聲音小了。她抬起身子看著小破,眼睛深處不斷湧出愴然的悲傷,「等我一下。」說完,她又消失在了眼前。
小破繼續瑟瑟地抖著身體,天空在視界邊緣勉強拼盤。金色的落葉鋪滿了整個公園,風吹掉了身上的報紙,他抱著更緊了。
……好冷,彷彿回到了冰河世紀。
……好暖,彷彿冰雪在陽光下融化了。
那種溫暖蓋住了他的全部,小破睜開眼,那個美麗的女孩又回來了。她正用一件厚實的羽絨服,將他輕輕地蓋上。
「跟我走吧。」她用手指指著公園馬路對面的一家拉麵店。
無數次,無數次,他都站在公園對面獃獃地看著拉麵店,人們在裡面吃著熱乎乎的拉麵。有的小孩子由父母陪伴著,大塊大塊地夾起牛肉往嘴裡送。他們吃到一半,便會扔掉筷子……
他們嬌氣地說:「爸爸,媽媽,我不要吃拉麵了,我要去肯德基。」
他們的父母愛撫地摸著他們可愛的小腦袋,「不吃就不吃,我們帶寶寶去肯德基吃好吃的哦!」
剩下那碗沒人要的拉麵,在冬天寒冷的玻璃窗邊慢慢散去熱氣,涼了。店主把它倒在店門口的垃圾桶里時看見了站在門口飢腸轆轆的小破,惡狠狠地呵斥道:「滾開,臟小孩!」
那碗還剩一半的涼拉麵,即使扔掉,他也不會給臟小孩吃。
小破很早就意識到,冷的不是冬季,而是這個充滿了冷漠的社會。
「起來吧,跟我走,小破。」那個女孩說道。
冬日溫暖的陽光灑下來,軟化了她的每一個稜角,小破從沒見過這麼美麗又溫暖的女孩。這些年他遇到的人,都用鄙夷且厭惡的目光從他身邊冷漠地經過,沒有人對他噓寒問暖,這個女孩是第一個。
小破沒有動,小手緊緊地抓住了那件羽絨服。抓在手心裡的溫暖,怎麼也不願意放棄。
「不相信我嗎?」女孩苦笑了一下,彎下腰,把他抱了起來。
他很輕,骨頭加皮肉,像一團棉花。
小破沒有反抗,而是緊緊地縮在女孩的懷裡。這麼溫暖的懷抱,除了孤兒院的劉奶奶外,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了。他需要溫暖。
走著走著,不知為何,女孩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一滴一滴的淚珠滴在小破的臉蛋,炙熱的溫度在皮膚上漫開。小破眨巴著眼睛,看著女孩,終於怯生生地問道:「姐姐,你怎麼了?」
女孩擦掉了眼淚:「沒事,只是想哭而已。」
「為什麼要哭呢?」
「沙子進眼了唄。」
騙人,剛才都沒有起風。小破想,這位姐姐一定是為他而哭的。
他伸出手去摸摸臉上的淚水,這是第一次別人為他流下的眼淚。他看見它們印入了自己的手心,沿著那錯綜的掌紋滲入每一個毛孔。
他問道:「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安筱萱。」
安筱萱,真是一個美麗的名字。小破想。
然後他看到,那家曾經遙不可及的拉麵店就在眼前了,很香很香的味道從裡面飄出。
安筱萱是一家花店的女老闆,剛剛大學畢業不久,那家花店開在斜街。
每天她都騎著一輛單車,把花放在前面的車籃里,沿著斜街慢慢溜下去。越溜越快,花的香氣就被風吹得四散開來,飄到了後面。坐在單車后座的小破,總能聞到淡淡的花香。
他被安姐姐收留了,他們的家就在花店的二樓。
那只是一個很簡陋的房間,裡面有一個大陽台,陽台上也種滿了各種美麗的花草。
小破離開了他生活了幾個月的公園。現在,他可以睡在很溫暖的**,可以隨時隨地看《哆啦A夢》,不用像以前那樣怯生生地躲在電器商店門口看動漫。而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陽台上看著自己的衣服掛在晾衣桿上隨風飛揚。
那是家的感覺。
孤兒院那裡不是家,賊公婆那裡更不算是家。小破第一次這麼期待在這裡過完一輩子。
他經常躺在安筱萱的懷抱,認真地問她:「安姐姐,我真的可以在這裡住一輩子嗎?」
安筱萱微笑著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了,因為我們都是孤兒啊。」
其實,安筱萱是有父親的,只是她很久沒有見過父親了,甚至不知道他的生死。小破聽她說,她的父親是一名偵探,破了很多案子。可是,在她十幾歲的時候,父親突然沒有了音訊,誰都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那天,12歲的安筱萱記得很清楚,父親答應要和她們一起過生日。那是她的生日,父親說過要送她一隻很大的龍貓公仔。
那天晚上,母親做好了滿桌的美食,就抱著她等父親回來。時間過得真慢,她們不停地看著牆上的時鐘,但從7點到9點,然後是12點,飯菜都涼了。媽媽讓她先去睡覺,等爸爸回來會叫醒她的。可是,她怎麼也不肯。她堅持著,等到兩點才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她醒了過來。
客廳里放了一隻很大的龍貓公仔,她興奮得叫了起來。她以為是爸爸回來了,可是媽媽告訴她,這是商店的員工送來的。因為顧客前幾天就訂好了,約定昨天晚上來取的,但一直沒來,所以他們就將龍貓公仔送到了家裡。
爸爸一直沒有出現。
再過幾天,他依舊沒有出現。一個月了,一年了,他都沒有回來。
家裡就剩下她和母親兩個人一起生活了,母女倆日夜期盼著父親能在某一天突然歸來。但她們的願望始終沒有實現,在安筱萱讀大二的時候,她的母親終於鬱鬱而終了。
她在母親的床邊發過誓言,一定會把父親找回來。
「姐姐,你的父親叫什麼名字?」小破認真地問道。他決定等自己長大了,也要幫安姐姐一起找爸爸。
「我爸爸叫李偉現。」
「咦,你和你爸爸姓氏不一樣呢。」
「呵呵,因為我後來跟媽媽姓了。」
小破點了點頭:「等以後長大了,我就幫姐姐找到爸爸。」
「可是,」安筱萱又笑了,「如果找李偉現這個人,你可能找不到我爸爸哦。」
「為什麼?」小破歪起了腦袋。
「因為我爸爸在辦案的時候用的是外號。」
「那他的外號叫什麼?」
「推理之神。」
花店的生意不算太忙,安筱萱每天都宅在屋裡上網,專註地翻查著有關推理之神的消息。有時候,小破默默地站在身後看著一臉認真的安姐姐,又悄無聲息地走出去。
安姐姐太忙了,她都顧不上做飯、洗衣服……年幼的小破便自願承擔起了這些工作。當他捧著一碗熱乎乎的雞蛋面走進安姐姐的房間、放在電腦桌上時,安筱萱驚愕地看著他,熱淚奪眶而出。
她緊緊把他擁入懷中,輕輕說著:「對不起,小破。」
小破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像個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安姐姐的後背。
他要趕緊長大,他要保護他最親愛的安姐姐。
以後,當安筱萱將全部精力都放在尋找推理之神這件事上時,花店就剩下小破一個人打理了。他一個剛剛9歲的小孩,以比同齡人更成熟的表情接待了一個又一個顧客。顧客們無一不是一副讚歎的表情,還伸出手去摸他可愛的腦袋。
在滿是鮮花的屋子裡,小破笑了。他為自己能替安姐姐分擔一部分工作而開心。
這樣的日子持續沒多久,突然有一天,安筱萱從陰暗的屋子裡沖了出來。她興奮異常,像個小孩一樣揮舞著雙手,大聲喊著:「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
小破吃驚地看著安姐姐,風兒夾著花的香氣在空氣里飛舞。安筱萱激動地跑過去,把他抱了起來,然後歡快地旋轉起來。
他聽到安姐姐說:「小破,真好,我爸爸還活著。」
原來,安筱萱已經得到了推理之神的消息。
她父親還活著,推理之神這位名震天下的大偵探仍在與邪惡作鬥爭。他遊走於世界各地,破了許多不可思議的案子,他的大名在各國警界如雷貫耳。
「可是……」小破看著滿臉欣喜的姐姐,悄悄問,「既然他還活著,為什麼沒有回來找你們呢?」
「這個……」安筱萱一時語塞。
這也是她困惑的問題,但這並不能阻止她去尋找她的父親。
她找不到的。
安筱萱所找到的推理之神只是個生活在網路世界裡的人物,現實中誰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更不知道他的住處在哪裡。在毫無辦法之下,安筱萱按照網站上的郵箱發去了郵件,她不確定這樣做是否有效。
一封一封的郵件持續不斷地寄過去,可都石沉大海了,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如果推理之神真是她父親,不可能不回復的。
安筱萱動搖了。她捧著母親的照片,坐在光線昏暗的房間里,定定地凝視著。周圍都安靜了下來,她的眼淚無聲地滴落在相框的玻璃上,向四面八方濺開。
「媽媽,你告訴我,為什麼爸爸不要我了?」她緊緊抱著母親的相框,淚流滿面。
小破輕輕關上門,從門口默默地退了出去。安姐姐需要一個人安靜一下,他知道的。如果有機會,他也會像安姐姐那樣拚命要找到自己的父母。可是,他的父母已經死了。他們在天堂,沒有路通向那裡。
小破抱著一盆盆栽,坐在了花店門口的台階上。
斜街上一直很安靜,夏日的陽光以45度角切過樓層的邊緣。稀稀拉拉的幾個人沿著斜斜的街道走下去,小破低下頭看著他手裡的盆栽。上個星期剛種下去的種子發芽了,青綠的小芽從濕潤的泥土裡冒出頭來。小破輕輕用手摸上去,兩片細小的葉子軟軟的,手指肚上有著奇妙的觸感。
它叫美女櫻,一種很漂亮的花,安姐姐最愛的花。
於是,小破也愛它。他要親手種出一盆美女櫻,送給安姐姐。
低頭觀賞盆栽時,一團陰影忽然出現在門口,籠罩住了他。小破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他知道,一定又是那個傢伙來了。
一個漂亮的小女孩雙手叉著腰,氣勢洶洶地站在他的面前。
小女孩仰天大笑,小破在那放肆的笑聲中瑟瑟顫抖。
這個小女孩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搬來這裡的,忽然有一天,她就出現了。
斜街上的小朋友都叫她夏愛錢,這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好像叫夏早什麼的。她第一次出現在孩子們的面前就是很酷地打個招呼「Good morning」,並且說這是她的名字。可是那時候孩子們根本不懂英文,哪裡知道她叫什麼。總之,大家都叫她夏愛錢。
但這是有原因的,因為她真的是一個很貪錢的小孩。
她能創造一個莫名其妙的遊戲,然後把所有小朋友的零花錢都騙走,甚至連糖果、小玩具或者吃了一半的西瓜都不放過。直到小朋友們哭著回去告訴爸爸媽媽,然後他們的父母牽著哭泣的孩子找上門去,東西才能物歸原主。往往這種時候,夏愛錢就從樓上「哇哇呀呀」地跑下來,後面跟著那個揮舞著掃帚的媽媽。夏愛錢跑得賊快,她媽媽追不上,只得停下來拚命喘氣。
「你這個臭丫頭,整天騙別人的零花錢,以後就叫夏愛錢好啦!」
於是乎,整條斜街上的人都知道她叫夏愛錢了,反而忘記了她的真名。
然而,即便如此,小孩子們還是很喜歡和她一起玩。她領著他們,威風凜凜地在街上走來走去。見到每一個路過的大人,她都會裝出一副善良純潔的表情,滔滔不絕地說她們班的一個小朋友得白血病了,需要錢救治。在大人們將信將疑的時候,她和小孩子們一起使出了殺手鐧,用可憐的目光望著大人們,最重要的是,還能及時地擠出幾滴眼淚。
就這樣,一天下來,那個貼著三個歪歪斜斜鉛筆字的「愛心箱」里竟也能騙到幾十塊錢。夏愛錢很大方,她給每個人買了一個波板糖。實際上,小朋友們不知道,這糖是附近雜貨店裡過期的,被夏愛錢連騙帶哄地要了回來。
小破就坐在花店門口的台階上,看著這個舔著波板糖的隊伍浩浩****地從斜街上走過。他從來不跟他們一起玩,他還有自己的花店要打理,而且他還要幫安姐姐做家務活兒。
夏愛錢看到他,就跑過來,遞過來一個波板糖。
「喏,請你吃。」
小破搖了搖頭,他不吃。
「吃嘛吃嘛。」夏愛錢可不想讓自己難得一見的大方形象在此破滅,堅持要小破拿一個。
小破拒絕不過,便用手指了指插在夏愛錢另一個褲袋裡的波板糖。
夏愛錢的臉頓時變青了。
「這個小子真可怕。」她心裡想道,「他怎麼會知道放在另一個口袋裡的波板糖是自己花錢買的高級貨,絕對沒有過期呢?」
別的小朋友都圍了過來,小破依然指著那個高級波板糖。
這時候如果拒絕,她之前建立起的大方形象就功虧一簣了。夏愛錢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那個波板糖掏了出來,遞給坐在台階上的小破。小破撕開包裝紙,舔了幾口,然後沖她美美地笑了。夏愛錢可是怎麼都笑不出來了,臉色好像茄子一樣紫。
她只能吃那過期的波板糖。
那天夜裡,斜街發生了一件大事。很多的小朋友因為吃了過期的波板糖而拉肚子,救護車的鳴笛聲響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因為拉肚子而一臉蒼白的夏愛錢又被媽媽揮著掃帚追趕了起來。經過花店時,她惡狠狠地朝小破瞪了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臭小子,給我記住!
她會報仇的。
她一把奪過小破手裡的盆栽:「小屁孩,竟然敢害老娘拉肚子?」
「不是我的錯……」小破怯生生地低下了頭。
「就是你的錯!」夏愛錢不止愛錢,誣陷人的功夫也達到了上乘境界,「鑒於你認罪的態度非常不好,就稍稍罰款一千好了!」
這比搶銀行還來得方便。
「我沒有錢……」小破委屈地說。
花店生意不好,家裡的錢只能勉強夠生活。
「沒有錢就拿這盆東西還債!」夏愛錢惡狠狠地說道。
小破著急地抬起頭:「不要!請把它還給我!」
那是他種給安姐姐的花兒呀。他站起身,想要奪回來。但夏愛錢很機靈地跑開了,還回過頭做了個鬼臉:「就不還給你!」
她拔腿就跑,捧著小破心愛的盆栽,像一隻小鹿從斜街一直跑下去。小破怎麼也追不上,他急得快要哭了。
「還給我!還給我!」他追過拐角,腳步突然放慢了。
只見夏愛錢被一個年輕的男子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提了起來,兩隻腳在空中亂踢著。年輕男子笑了。
「別欺負人家,把盆栽還給他吧。」年輕男子勸說著。
夏愛錢卻死不悔改:「就不就不!他欠了我的錢!我才不還給他!」
「你欠了她的錢?」年輕男子將目光投過來,略帶困惑。
小破拚命搖搖頭:「不是,不是。我沒有欠她的錢,她欺負人!」
「誰說沒有!就有!就有!」夏愛錢嚷嚷著。可是手中的盆栽卻被年輕男子拿走了。隨著對方的手一松,她整個人毫無防備地摔在了地上。
「哇唔啊啊!我的屁股!」她坐在地上大哭大鬧。
年輕男子沒有理她,直接拿著盆栽走向了小破:「還給你。」
「謝謝叔叔!」
感激地看了看年輕男子,又看了看他身後不遠處正怨恨地望向這邊的夏愛錢,小破只想趕緊離開此地。然而,他卻被年輕男子叫住了。
「那個……小朋友,我想請問一下,你是住這條街上的嗎?」
小破抱著屬於他的盆栽,謹慎地看著年輕男子。站在他面前的年輕人長得帥氣十足,英俊的臉龐帶著笑意微微朝這邊傾斜著,乾淨的短髮被風吹了起來。
小破點了點頭。
「那麼,你認識一家叫××的花店嗎?」
那正是安筱萱的花店,小破更加謹慎了。他用那雙澄澈的黑色眼眸警惕地斜視著年輕男子,沒有說話,暗自揣測著這個年輕男子的企圖。
「放心啦!我不是壞人哦!」年輕男子樂呵呵地笑了。
笑意在臉上漾開,很溫暖,是連毛孔也能泡開的那種暖。
「有人拜託我來找那家花店的店主。」說著,年輕男子掏出了一張名片,上面寫著某某偵探社,張景。
這個年輕男子原來是一名偵探。
「能帶我去嗎?」張景又笑了。
那是一種令人無法拒絕的笑容。
小破站在門口,偷偷看進去。安姐姐和張景在聊天,很快,她便激動起來,淚水慢慢滑落。她的手輕輕抖動著,而張景則將自己的手溫柔地覆在上面。安筱萱抬起淚光閃閃的眼睛看著張景,臉頰處掠過一片緋紅。
他聽不清他們聊的是什麼。
將張景送出門的時候,安筱萱整個人突然變得充滿了活力,一掃往日的頹靡。她告訴小破,這位叫張景的偵探是受推理之神之託前來的。
「爸爸沒有忘記我。」說著,安筱萱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抬起手,想用手中的手帕去擦拭淚水,但她卻似想到了什麼,沒有用,而是將手帕疊好,小心地放進了口袋。
這塊手帕是張景剛剛拿給她擦眼淚的,她沒捨得用。小破知道,安姐姐喜歡上那個年輕男子了。小破捧著盆栽,默默地走了出去。他彎起膝蓋坐在台階上,不知何故,心裡有種莫名的失落。
這時,在斜街上,夏愛錢正被媽媽揪著耳朵帶回來,她一邊喊疼一邊望向花店這邊。
看見小破,她突然大喊:「臭小子!給我記住!我會回
來找你的!」
小破靜靜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那邊的樓角,那是他最後一次看見她。
第二天,聽街坊們說,夏愛錢家搬走了。她在斜街上只不過住了很短的一段日子,從初夏開始到盛夏結束。小破甚至懷疑,他或她長大以後,根本不會記得有對方這號人物存在過。
夏天結束的時候,美女櫻又長出了兩片新葉,擺在窗台上,如同一個綠色的符號。坐在石階上的那個懵懂小男孩並不知道,接著這個符號寫下去的並不是他想要的故事。那一年夏天是他過得最幸福的時光,然而,那個季節從此卻一去不復返了。
秋天的時候,安筱萱戀愛了,對象是張景。他時不時會帶來推理之神的消息,安筱萱總是認真地聽著,眼瞳里閃爍的光芒如星空一樣耀眼。她搖著張景的胳膊,叫他多講一些父親的事迹。張景就愛憐地點點她的鼻子,笑著將她擁入懷中。夕陽將他們相依的背影唯美地映在陽台上,而背景則是一簇簇的花。
張景說,推理之神很厲害,破了很多大案子。
他將那些報紙上的新聞整理出來,然後拿給安筱萱看。她愛惜地將那些剪報一一整理出來,有些重要的,還專門擺個相框掛起來。她越來越尊敬她的父親了,並以此為傲。
很多次,她都要求張景帶她去見父親。但張景說現在仍不是時候,他轉達了推理之神的話,只有推理能力達到一定水平的女兒,才有資格見身為推理之神的父親。
為此,安筱萱做了一個決定,她要和張景一起去辦案。
張景欣然接受,她便成了他的助手。每天一大早,她便急匆匆地拿起小破買回來的麵包,頭也不回地出門。小破趕到門口,倚著門看安姐姐飛快地跑下斜街,那柔順的漆黑長發在風裡不斷飄飛。
街口的地方,張景在停泊的汽車裡向她招手,然後帶著她,消失在了馬路的盡頭。
經常,小破就那樣看著,以一種憂傷的姿勢站著。北緯23度的日光常常將斜街切割成兩半,一半光明,一半陰暗。那光芒,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觸動了眼瞳深處那一直累積的憂傷。
小破又變成了一個人。
花店,二樓,斜街上,他回頭便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孤獨地在地上拉長。
但小破也不是不高興,畢竟安姐姐很快又能跟她爸爸見面了。而且,她也找到了一個可以託付終生的男人。小破只是在害怕,他會不會被趕出這個家,又回到以前那種流浪的生活中。
他曾經無意中聽到張景跟安姐姐的聊天。張景問她小破怎麼會來到這個家,安姐姐說是她從公園將他領回來的。張景「哦」了一聲,沉默片刻,突然說道:「那我們把他送去孤兒院吧,那裡是政府辦的,他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顧。我們以後也會有自己的生活,他不是這個家的人,會妨礙我們的。」
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小破的心。他站在門口的陰影里,搖晃不止,憂傷從喉嚨一直滑到了心臟深處。他轉身就走,卻不小心弄掉了手中的那盆美女櫻。「砰」的聲音,花盆破碎了,他的心也碎了。
小破跑下了二樓,跑出花店,最後跑出了那條早已熟悉的斜街。
他一直向前跑,不分方向,沒有目的地。等到體力全部消耗盡,疲憊得癱坐在地上時,他才發現自己原來又回到了他和安姐姐初次見面的那個公園。
相識的時候,天氣微冷;離別的時候,天氣依然冷著。
他覺得自己兜兜轉轉,彷彿又回到原點。中間的那一大段時光,就像一個美好的夢。夢醒了,他又重新活在了這悲涼的天氣里。
小破從垃圾桶里揀起幾份報紙,鑽進了水泥管。這種生活,他早已習慣了。他瑟縮著,等待著秋天逝去,冬季到來。
天氣預報說,今天夜裡會很涼。
呼呼的北風陣勢浩大地踐踏過整個城市,發黃的葉子紛紛和樹枝告別,參加這場深秋的葬禮。小破蜷縮在水泥管里,聽著外面寒風的號叫,突然滾燙的淚奪眶而出。
他想念安姐姐,想念斜街,想念花店,想念那個家。可是,他已經回不去了。
從很遠的地方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黑夜的寂靜被瞬間打破。小破坐了起來,豎起耳朵傾聽……沒有錯,那聲音是安姐姐的,她來這邊找他了。
可是,他應該怎麼做呢?
走出去跟安姐姐相認嗎?
不,這樣做或許會破壞安姐姐的幸福,因為那個張景不喜歡他。他如果回到那個家,她們或許會就此分手。小破趕緊爬了起來,鑽出水泥管,拚命朝公園外頭跑,背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他跑得很快,他不想讓安姐姐找到。沒有他,安姐姐會活得更好。
他一邊跑,一邊任淚水肆虐地湧出。
前方黑夜形成的屏障,被撞破了一面又一面。安姐姐的聲音飄遠了,他似乎很快便能擺脫她了。想到這個,他心裡滿是憂傷。
突然,就在公園外頭,腳下被什麼絆了一下,小破狠狠地摔了一個跟頭。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叫出聲來,膝蓋已被什麼擦破了皮,血覆蓋著傷口。
「嘿,小兔崽子,跑得倒挺快。」一個冷漠的聲音飄來。
小破一抬頭,便看見了那雙幽暗的瞳孔。張景像個魔鬼似的咧開嘴巴笑著,跟之前完全不一樣。張景看著他,嘴角輕蔑地翹了翹。
「媽的,找了你一天。要不是安筱萱要我幫忙,我才不會那麼好心。不過你這小兔崽子也挺識相的,知道容不下你了就跑。但是呢……」頓了一下,張景突然抬起腳,狠狠地踩在了小破的腳上,「奶奶的!以後要滾就給老子滾遠點兒!滾到別人找不到你的地方!」
鑽心的疼痛像蟲子一樣拚命向身體里鑽,滾熱的淚珠又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但小破沒有哭出聲,反而慢慢站了起來,昂著頭,眼睛直直地盯住了張景。
張景被他驚住了,他沒有料到一個9歲的小孩竟能有如此的勇氣,但這令他更加憤怒。
「媽的!你他媽的瞪什麼!」張景揚起手,大力颳了小破一個耳光。
眼淚被刮飛後,再也沒有流下來。小破忍住了,咬緊牙,再次昂首挺胸地站在張景的面前。接著,他的臉頰又被颳了重重的一巴掌。很痛,真的很痛,但小破卻執拗地再次瞪向張景。他要告訴這個男人,他什麼都不怕。
害怕的反而是張景:「小兔崽子,嫌命長了吧?」
那一瞬,小破看到一抹不為人知的殺意游過張景那雙透著陰狠的眼睛。寒意籠罩著小破,那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馬上就會被殺死。
但事情並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這時安筱萱找到這邊來了。她看見了小破,飛快地跑過來,把他緊緊擁進了懷裡。那一瞬,她的體溫溫暖了他。
「傻孩子,你跑什麼呢?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不會的!」她哭著說。
剛才不管多疼多冷,他都沒有流下一滴淚,但現在,小破真的想哭了。安姐姐的懷抱依然那麼溫暖,那清晰的心跳聲敲打著他的耳膜,眼淚終於無法抑制地奪眶而出了。眼睛裡泛著寂寂的光,小破在淚光中看到一邊的張景在輕蔑地笑著。
這個男子絕對不是好男人。
小破忽然意識到,自己原來的想法實在太可笑了。他居然認為安姐姐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會幸福,這真是大錯特錯。他應該留在安姐姐的身邊,勇敢地保護她。
於是,當安筱萱流著淚問道;「小破,跟我一起回家,好嗎?」。
他非常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毫不畏懼地望向臉色極為難看的張景。
那眼神彷彿在說,我不怕你。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軌道。
花店和家裡的活兒依然由小破打理,安筱萱每天的工作就是跟著張景出去辦案。他們辦的是一起連續殺人案,死者皆為獨居的女性,死因皆為中毒身亡。奇怪的是,法醫檢查不出那是什麼毒,更查不出毒源的所在。所以,關於兇手的殺人的動機,他們更是無法知曉。
兇手似乎是隨機作案的,這就是推理之神交給他們辦的案子。張景說,只要破了這起案子,推理之神就會接見她。聽到這句話,安筱萱興奮得好幾晚都睡不著,她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小破。
小破說:「姐姐,你一定能夠破案的。」
她狠狠地點了點頭。她那溫暖的笑容,是他最喜歡看到的。
但事情總是說說容易,做起來何其難。沒有任何頭緒的案子,要查起來,如同在解一道沒有答案的謎題。幾天下來,安筱萱的興奮之情已經完全被沮喪和失望替代了。她愁眉苦臉的,總是吃幾口飯就跑去上網,試圖從推理之神曾經破過的案子里找到一點啟發,房門大多時間都是關上的。
小破吃完飯,默默地收拾好筷子,拿進廚房洗乾淨。做完這一切,他就抱著他那盆美女櫻盆栽,坐在陽台上看斜街上的萬家燈火一盞一盞地亮起來。那麼美,那麼多,仿若夜空中遺落到地上的星星。
小破不是不想幫安姐姐,只是他還小,對破案什麼的根本不懂。
那一天,他遇到了一個厲害的顧客。
那個顧客打電話來訂了花,小破按照地址將那束花送到了公園。只見一位樣貌和善的老人家正坐在他曾經睡過的長椅上,看到他,老人笑了。
「小朋友,你是送花的嗎?」
小破點了點頭,老者又笑了,並把手中的拐杖往地上敲了敲。
「那好,把花給我吧。」老者掏出錢,交給了小破。
小破接過,推著單車準備離開。
突然,身後的老者把他叫住了:「小朋友,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嗯?」小破回過頭,清澈的大眼睛裡透著的疑惑。
但老者似乎並沒有惡意,又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鈔票:「這樣吧,我雇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可以嗎?」
小破猶豫再三,答應了。一方面,他覺得這個老者是個好人,跟著去不會有危險;另一方面,花店的生意不好,他想盡量多賺一些錢,為家裡減輕負擔。
跟著老者,小破來到了一個墓園。在一塊無名碑前,老者將那束花放下了,並且雙手合十默默地悼念著。小破也學著他的樣子做了起來。
「這裡埋著的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之後,老者這樣告訴小破。
小破仔細看著那塊墓碑,上面沒有名字,也沒有死者的照片,空****的墓碑上只有幾個奇怪的字——神的朋友。
神的朋友?神,是誰?
小破看不懂,老者只是輕輕地摸著他頭,問:「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破。」
「那麼小破,你喜歡聽故事么?」
「嗯。」小破認真地點了點頭。
於是,老者找了安靜的地方,摟著小破,說起了一個故事。
這是一個傳奇殺人犯的故事。
他叫十二宮殺手,他在殺第12個人的時候,因為太過無聊,終於投案自首了。但在牢里,他仍不閑著,製造了一起至今都無人能解的兇案。
小破認真地聽著老者講述那起兇案,那個十二宮殺手居然無聲無息地殺死了監獄長,他對此嘖嘖稱奇。他第一次聽說,有人竟有這麼厲害的殺人法。
「那麼,你知道十二宮殺手怎麼殺死監獄長的嗎?」老者摸著小破的頭,親切地問道。
小破搖了搖頭,並用懇求的語氣說:「老爺爺,你把答案告訴我,好嗎?」
「這個呀,我讓你回去想一天,如果明天你還是想不出來,就到剛剛到過的公園裡找我。記住,我明天還要買一束花。」
「嗯,好的。」小破愉快地騎起單車,離開了老者。
這天晚上,他思考了很久,卻什麼也想不出來。
第二天,在約定的時間,小破騎著單車又興沖沖地跑去了公園。老者早已在長椅上等候。
接過花,老者笑眯眯地問道:「昨天的案子,你想出答案了嗎?」
「沒有呢。」小破老老實實地回答,然後在老者的身邊坐了下來。
午後時分,前方的馬路靜了。
「今天的花好香。」老者沒有立刻說出答案,而是用鼻子吸了吸花香。
「老爺爺,你今天還要去拜祭那個老朋友嗎?」小破問道。坐在長椅上,他的雙腳搖晃著。
「不去了,昨日是他的忌日。」
「那你怎麼還買花?」
「因為,我是個愛花的人啊。」老者和藹地微笑著,「其實,那起案件是這樣的:十二宮殺手並沒有什麼超能力,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那個牢房。」
「咦?這樣子不對啊!」小破撓了撓小腦袋,「不是有獄警去他的牢房裡確認過嗎?那裡面真的沒有人啊!」
「哈哈。」老者爽朗一笑,微弓的身子向後仰了仰。
「孩子,你回想一下案件過程。那晚,巡守監牢的是一個患有氣管炎的獄警,因為患病,他對殺手吸的雪茄的煙味避之三舍。但是,就在獄警剛剛走過不久,在殺手所在的牢房外的那盞廊燈突然被什麼打破了,獄警剛轉過頭想看清楚,卻聽見殺手在牢里發出奸笑。他說:『現在,我要去殺掉監獄長了!』說完他便沒有了聲息。故事是這樣子的吧?」
「嗯。」小破點點頭。
「你難道沒發現哪裡有異常么?那個獄警是個氣管炎患者,對煙味敏感,十二宮殺手顯然是利用了這個,利用味道使人產生錯覺。因為獄警們都知道殺手喜歡抽雪茄,他的牢房一定會有濃重的雪茄煙的味道。這個先入為主的觀念很容易使那晚值班的獄警認為,有雪茄煙味的牢房一定是殺手所在的牢房。但是,實際上,那是殺手隔壁的空牢房。他的牢房和隔壁牢房間有一個相通的小洞,於是殺手在那天就將點著的雪茄煙不斷通過小洞扔到隔壁的牢房。等到晚上獄警來了,他便故意將走廊上的燈打爛了,估計是用小石子之類的東西打的。沒有了光線,獄警要判斷哪間是殺人的牢房只能通過雪茄的味道,而偏偏那獄警對煙味十分敏感,所以他就認為那間充滿煙味的就是殺手的牢房。這是殺手使用的第一個詭計。」
「可是,」小破聽得專心致志,趕緊問,「如果殺手沒有逃出牢房,他是怎麼殺掉監獄長的呢?」
「因為……」稍頓片刻,老者低頭看了一眼小破,眼裡漾著疼惜之情。
小破也很喜歡這位老爺爺。
老者將花放在長椅的一頭,繼續說道:「因為監獄長不是被謀殺的,而是上吊自殺的。」
「上吊自殺?這就奇怪了,不是說已經排除了自殺的可能嗎?監獄長如果要上吊,就必須站上椅子或者其他的輔助物,但現場沒有這種東西呀?」
「不不不,其實是有的。你忘了我提示過你的,監獄長新買的地毯。」
「地毯怎麼了?」
「只要把地毯捲起來,人就可以站在上面啊。等監獄長上吊的時候,他只要用力將地毯踢開就可以了。因為地毯踢開後就會平鋪在地板上,別人根本不會察覺。當然,如果只是這樣還不足以轉移別人的注意力,所以他和十二宮殺手合演了一出越獄殺人的戲。」
「啊!」小破忍不住大叫出來,「也就是說,監獄長和殺手是一夥的?可是為什麼呀?」
老者將拐杖置於膝蓋上,兩隻手疊著放在上面,說道:「很簡單,故事開頭就說過了,監獄長當時正在接受調查。如果他的貪污一事曝光,他的巨額退休金就會被沒收,當然也會落得入獄的下場。在監獄長絕望而無助的時候,十二宮殺手趁機向他提起了這個計劃。監獄長當然怕死,但是如果他自殺,所有的困難便可以迎刃而解。調查部門會因為他的死而終止調查,他的家人不但可以領到他的退休金,還可以領到一大筆撫恤金。最重要的是,他也保住了自己的尊嚴。這樣的結果和他被判貪污罪的落魄下場,簡直是天壤之別。思量再三,為了家人,也為了自己的名聲,監獄長採納了十二宮殺手的建議,兩個人合演了一出離奇的謀殺案。結局也正如監獄長所期待的那樣,沒有人能識破這個詭計。他體面地死去了,政府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他的家人也領到了那筆很可觀的退休金及撫恤金,過上了富裕的生活。」
「哦哦!原來是這樣子啊!」聽完後,小破驚嘆不已地拚命點頭。
老者笑了,夕陽籠罩著他,和緩的聲音平穩地從他的口中瀉出:「很多時候,一起完美的案子里的很多事都只是假象。兇手就像雕塑家,要把這些假象雕塑得完美無缺,而偵探的任務就是要識破這些假象。」
他的話如醍醐灌頂,小破認真回味時,老者已經悄然離開了幾米遠。
「哎!老爺爺!」小破從長椅上跳下來,「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老者背對著他,嘴角浮現出一抹詭異的微笑,「神是沒有名字的。」
小破靜靜地看著老者消失的背影,腦海中又回想了一次這起案子的所有細節。他很聰明,老者只說了一次他就全部記住了。
這是小破接觸到的第一個不可能的犯罪,幾年後,他把同樣的謎題拋向了另一個叫米卡卡的男生。
當他騎著單車離開公園的時候,剛才走遠的那個老者突然轉過身來,看了小破一眼,然後將手中的鮮花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平時總是和善可親的老者,此刻臉上竟掛著一絲幽幽的邪笑。
於是,每天傍晚,小破都會送一束花到公園裡,老者每次都會拿一個案子考他。雖然小破總是猜不出答案,但他很享受老者講出謎底,自己恍然大悟的那一刻。
有一天,老者突然笑著對他說:「孩子,你很有當罪犯的潛質呢。」
「不不不!」小破趕緊搖了搖頭,「我不想當壞人,我要當偵探!」
「為什麼要當偵探?」老者微微吃了一驚。
「因為這樣子,我就能替姐姐破了那個案子了。」說這話時,小破高昂起頭,一副小鬼要當家的姿勢。
「是什麼案子呢?」老者好像對此很感興趣。
「是個連續殺人案哦……」小破毫不猶豫就把一切說了出來。
其實,他早就打算求這位老爺爺幫忙了。他心想,這位老爺爺推理能力這麼強,肯定是位了不起的偵探,一直苦惱著安姐姐的案子很快就能迎刃而解了。
果然,聽完整個案子,老者只思考了一會兒,就長舒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子啊!」
「是什麼樣子呢?老爺爺,你已經想出來了嗎?」小破迫不及待地抱著老者的胳膊問。
老者只是含著笑,眯著眼低下頭看了看他:「嗯,只是不知道跟我想的一樣不。」
「那答案是什麼呀?」
「你明天過來,我會交給你一樣東西。」
老者這樣說,小破困惑地歪起了腦袋。
第二天,在公園裡,等待著答案的小破收到了老人送的一盆花。那盆花是紫藍色,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老爺爺,這是什麼啊?」
「這個啊……」老者神秘地沖小破笑了笑,「你只要把這盆花放在姐姐的房間里,她終有一天會明白的,到那時她就能破解這個案子了。」
「真的嗎?」一想到能幫安姐姐解決困難,他興奮極了,雙眼不停地眨動。
「當然是真的。」老者說著,那雙眼睛就像黑夜裡的海面一樣沉靜。
在離他不遠的垃圾桶里,被扔進去幾天的還沒清理的鮮花正在散發著臭氣。
遵從老者的囑咐,小破把那盆花放在了安筱萱的房間里。
「這是什麼?」剛從外面回來的安筱萱一邊把包掛在牆上一邊問道。
「是我新種的花。」小破撒了一個謊。
「嗯,好香哦。」安筱萱走過來聞了聞,開花店的她並不認識這種花。
「聽說是南美的品種。」這是老者告訴小破的。
安筱萱有些吃驚:「你怎麼找到的啊?」
「這是個秘密。」小破學起了老者故作神秘的做事風格。
「小鬼頭,哈哈。」安筱萱點了點小破的鼻子,不再追問,將包里的資料拿了出來。這次她總算找到了一些比較有價值的線索。
「這是什麼呢?」小破依偎在安筱萱的身邊,問道。
關於案件的進展,安筱萱有時候會透露一點兒給他。
「我找到那些受害者的共同點了。」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安筱萱將那些資料讀給小破聽。
經過連日來的調查,安筱萱從死者的人際關係中找到了突破口。根據這些死者身邊的人透露,死者遇害之前似乎都在談戀愛。但她們的那個「男朋友」十分神秘,沒有人見過他的模樣,充其量只見到過背影。
警方剛開始也是從這方面入手的。但是,那個「男朋友」似乎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似的,警方怎麼找也找不到。但是,安筱萱很幸運地從其中一個死者的朋友口中聽說,那個死者曾經說過,「男朋友」可能是個開花店的。因為他對各種花卉的名稱十分熟悉,想必是個愛花之人。
「我打算明天去各家的花店調查一下。」安筱萱毅然說道。
曙光就在眼前,為了和失蹤多年的父親見面,她堅持了這麼久,絕不能中途放棄。
屋內沒有回應,靜靜的,那棵紫藍色的花在默默地擺弄著妖嬈的身姿。小破睡著了,小臉蛋貼著安筱萱的大腿,發出淡淡的呼吸聲。
「哈。這孩子……」安筱萱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視線又瞄向那盆美艷的花。
她總覺得自己在哪兒見過這種花,房間里很香。
她和張景一同走遍整個城市,每條街、每個花店地去尋找。可是因為沒有任何關於這個「男朋友」的信息,他們即使向花店的店主詢問,對方也是一頭霧水,最後只是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走一天,已經很累了,他們找了間肯德基坐了下來。在張景去端店內推薦的套餐時,安筱萱在地圖上圈著花店的地方畫了一個紅叉。最後一家花店也找了,他們依然沒有獲得一絲線索。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別灰心,一定行的。」張景端著薯條、可樂和炸雞翅回來了,鼓勵她道。
「可是,感覺好渺茫哦,我想我父親。」說完她就疲憊地趴在面積不大的桌子上,閉上了雙眼。
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她曾經和父親一起在公園裡**鞦韆。父親將她拋上半空又接住,風中全是父女二人的歡聲笑語。可是,她對父親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了。她真的很怕,怕突然有一天自己會記不得父親的樣貌了。帶著這份淡淡的憂傷,她慢慢睡了過去。
周圍有些嘈雜,耳朵里不時傳進就餐人的談話聲。一個聲音就這樣湊近了她的耳邊:「你累了。」
是的,她累了。
安筱萱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覺得很累,身體好像正被什麼吞噬著,精神不濟。
她生病了,頭昏昏沉沉的,沒有食慾,走幾步路就會覺得兩腳發軟。小破請來的醫生並不能診斷出這是什麼病症,只是草率地給她開了一劑葯。她喝了,但沒有任何起色。
身子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往日白皙的皮膚變成一種微紫的顏色——她中毒了。
和案子里所有死者死前的癥狀一樣,她中了那種不知名的毒。然而,她最近並沒有吃過或者接觸過什麼異常的東西。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經被那個「男朋友」盯上了。
他在哪兒?
安筱萱拖著虛弱的身體,站在窗前觀察著外面的環境。如果「男朋友」在監視這裡,他一定就在附近。突然,她的視線落在了斜街對面的一棟舊樓房上。三樓的一個房間,整日掛著窗帘,從稍稍裂開的一條縫隙里偶爾反射出玻璃的反光。
——有人在那兒用望遠鏡監視這邊。
安筱萱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對方彷彿也察覺到了什麼,三樓那個房間的窗帘全部拉上了,一個模糊的人影飛快地從窗前走開了。
……別想逃。
身體很差,但安筱萱還是強撐著跑出了房間。她要揪出那個「男朋友」,這樣做,她就能見到父親了。
「姐姐!」
小破在後面的呼喊,安筱萱根本沒有聽見,沿著狹窄的樓梯跑了下去。外面的太陽很大,她頓時感到一陣暈眩,但還是抬起沉重的腳步向那棟樓跑去。等她趕到的時候,那個房間早就沒有人。
門虛掩著,房間里很凌亂,她來遲了一步。
她疲憊地走在街上,思考著自己是什麼時候中毒的,毒源又是什麼。街道的花圃里此時百花爭艷,安筱萱看著它們,突然停下了腳步。
……那束紫藍色的花。
在一個死者的房間,花瓶里插著一束早已凋謝的花,似乎是紫藍色的。她查看過一個死者所在大樓的監控錄像,死者拿著「男朋友」送的花一臉幸福地走進電梯……那花也是紫藍色。她曾經在一個死者的卧室里聞到過一種淡淡的花香,那香氣似乎和家裡那盆花所散發出的一樣。
是這樣子嗎?那花就是毒源?
但是,那是小破種的呀,他不可能害她。
安筱萱用力地搖了搖頭,不敢相信自己這個推斷。但她不得不承認,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她現在要回家,拿那瓶花去化驗。
所有的事情就要水落石出了。
「小萱。」聲音很熟悉,張景站在街邊,倚著一輛汽車微笑著,「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經過我的多番懇求,推理之神終於答應接見你了。」
安筱萱笑了,只是她覺得自己笑得不算開懷。她搞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憂慮從何而來,但她還是坐上了張景的汽車。
見到父親,是她久違的夢想。
車子開動後,張景關切地看了看她:「你病得很嚴重啊。」
「不,沒事,只是有點困。」安筱萱把頭靠在副駕駛座里,軟軟的座椅發出噁心的怪味,但她還是慢慢睡去了。
她做了一個夢,在夢中,她和父親見面了。
汽車沿著馬路慢慢地駛離斜街,車後,一個9歲的男孩騎著單車遠遠地追在後面。
放心不下的小破追出門後便看見安姐姐上了張景的汽車,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因為,他看到張景上車的時候,臉上閃過了一抹不為人知的邪笑。
他看得懂的。正如那位老者所說,「小破,你以後將會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偵探。因為你能看穿人們內心的黑暗。但是……」老者話鋒一轉,「你也可能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犯罪者,因為你心中也有黑暗。」
當時老者說完就笑了,小破不知道那笑代表什麼。他不想成為犯罪者,他想做好人。
陽光撒在馬路上,車子,行人,城市像一台緩慢移動的機器,「咔咔咔」地回**著刺耳的響聲。紅綠燈開始倒數讀秒,歸零後又繼續,像物理課上老師講過的那種不存在的機器——永動機,永不停息。
小破騎著一輛破舊的單車,駛過一個又一個路口,奮力追著那輛疾馳的汽車。可是,即使他再努力,這樣也是不可能追上汽車的。小破挑了近路,從一條陡峭不堪的斜坡上沖了下去。因為沒能控制住單車,滑到最後的時候他連人帶車摔在了地上。腳崴了,劇烈的疼痛通過大腦,傳輸到每根神經末梢。他強忍著,爬了起來,繼續追。
好在那輛車沒有開出多遠,不久之後,小破便看到它停在了路邊。但車裡一個人也沒有。
「你還好嗎?」
耳邊傳來溫柔的詢問,安筱萱勉強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陰暗,他們正走在一段潮濕逼仄的樓梯上。
「我們要去哪裡呢?」她問正攙扶著自己的張景。
「去見你的父親,推理之神啊。」
對哦,好像是這樣……安筱萱抬起手輕輕拍了一下腦袋,這樣會使自己清醒一些。
很快張景扶著她停住了,這是頂樓的房間。推開門,一股濃郁的芳香撲鼻而來,安筱萱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沒錯,這種味道是那種紫藍色的花的香氣。這裡是什麼地方呢?
她愕然地睜大了雙眼,她的面前是一個很大的溫室。大塊的玻璃天窗在頭頂鋪開,燦爛的日光從上面透進來。溫室里只種了一種植物,所以映入眼帘的花全是紫藍色的。
視線沿水平方向游弋,然後停泊在一個背影上。那是一位老人家,拄著拐杖。因為背對著,她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張景從身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去吧,那就是你的父親,推理之神。」
「不……」安筱萱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
心中的那種不安突然無限被放大,她隱隱覺得這是一個陷阱。她陷入了,拔不出來。
「快給我過去!」張景的語氣突然變得很粗暴,和以往溫柔的他大相徑庭。
安筱萱回頭看了一眼,著實吃了一驚。她不敢相信身邊的這個男子就是她所愛的張景,他的眼神如刀刃般冷漠,俊秀的五官已扭曲成了一團。
嘻嘻,沒錯,你要找的「男朋友」就是我——張景得意得好像臉上就寫著這句話。
安筱萱一瞬間突然明白了。賊喊捉賊,自稱是偵探的張景其實就是那個殺人犯。怪不得他對她花店裡的花了如指掌,怪不得和那些死者有關的線索總是會莫名其妙地中斷,一切都是他乾的。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張景會借用她父親的名義來接近他?她認為張景確實認識推理之神。既然如此,她父親推理之神怎麼會拜託這樣一個殺人犯來看她?還有,那盆花是小破放到她房間的,張景是用什麼方法欺騙來一向與他不和的小破,讓他將花放到她的房間的呢?
太多太多的疑問了,安筱萱怎麼也搞不明白。
「快給我過去!死三八!」張景見安筱萱站著不動,又惡狠狠地罵道,並用力一推。
安筱萱踉踉蹌蹌地撲向前方,由於身虛體弱,最後竟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
「方塊J,不得無禮!」那位老人終於說話了。
「是,推理之神。」似乎很害怕老人似的,張景恭恭敬敬地應道。
安筱萱坐在地上,盯著那位老人,遲疑地問:「你是推理之神?你是我的父親?」
「呵呵!」老人家笑著慢慢轉過身來。
在玻璃天窗撒落的日光之下,一張和善的臉被照得白皙無比,如神降臨人間。
「你好,我是推理之神。」老人繼續說道,臉上帶著素凈的笑容,眼睛裡映著安筱萱驚愕的表情。
她大力地搖了搖頭:「不,你不是我的父親!」
和記憶里的父親不同,她在空氣中也嗅不到絲毫屬於父親那種熟悉的味道。這個自稱是推理之神的老人根本不是她的父親李偉現。
「你到底是誰?」安筱萱低聲問道。
一陣疼痛侵襲了她的下腹,她用手捂住肚子,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水。毒素此時正瘋狂地侵蝕著她的身體。
「我是推理之神啊。」老人的嘴角彎了彎,笑得很詭異,「不過呢……」他頓了頓才接著說,「我不是你的父親李偉現。」
「那你為什麼盜用我父親的名號?」安筱萱強忍著疼痛質問道。
「你說的是以前的那個推理之神呀。」老人的嘴角嘲諷地上揚著,「他被我殺掉了。」
「什麼?」聽到父親的死訊,安筱萱內心充滿了悲傷和憤怒。她瞪著老人,咬牙切齒。
然而,這位自稱是推理之神的老人反而淡淡一笑,似乎殺人就跟殺一條狗那樣無所謂。他冷冷地看著她:「李偉現那個傢伙太自以為是了,以為能勝我一籌,其實他根本就沒看穿我的計劃。不過,他最後還是看穿了一切,只可惜是在臨死那一刻。推理之神的稱號,他根本不配擁有,只有像我這樣偉大的人物才有資格當神!」
他狂笑起來。剛才還和善的老者形象頓時消逝,此時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猖狂的魔鬼在起舞。那笑聲壓迫著耳膜,讓人覺得太陽穴發漲。
「你到底是誰?」安筱萱握緊了拳頭。
如果可以的話,她打算和這個可怕的老傢伙同歸於盡,但她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機會。本就手無寸鐵的她,現在又中毒病重,很快即將走到生命的終點。
她只想搞清楚一件事情——這個推理之神到底是何方神聖。
老人還沒開口,張景為了討好主子,便率先張嘴了:「嘿嘿嘿,告訴你,這是我們的老大,Joker!」
推理之神就是Joker,撲克牌集團里可能只有他方塊J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就連在集團里地位最高的黑葵A也不知道這個,張景一直為這件事沾沾自喜。他以為推理之神很看重他,自己很快便能被提拔了。
「Joker?這是什麼意思?」安筱萱回過頭,虛弱地看向她愛過的男人。
張景得意地說道:「Joker是我們組織的頭目,是他創立了撲克牌組織。我是方塊J,善用毒花殺人。我們組織的宗旨是將罪惡發揚光大。我想你也猜到了,那些人都是我殺的。嘿嘿嘿,殺人真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情啊!」
推理之神雙手拄著拐杖,沒有作聲。
安筱萱不解地問道:「我已經猜到『男朋友』就是你,是你送那些花給受害人的。可是,為什麼那種花會出現在小破的手裡?」
「這個可不關我的事。」張景擺擺雙手,「小破的花是推理之神送的,當然,目的也是為了讓你中毒。」
「是你?」安筱萱看向推理之神。
他依然沉默著,還閉上了雙眼,似乎已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張景處理了。
眼見此,張景更加意氣風發了:「從一開始,我的任務就是接近你。嘿嘿嘿,如果你不執意尋找父親的話,或許不會招致殺身之禍。只可惜,你危及到了推理之神的存在。只要你查出推理之神不是你父親,那麼世人就會發現現在這個推理之神是假冒的。為了斬草除根,我們只能將你除掉。但是,在除掉你之前,我們必須弄清楚你掌握了多少信息。現在看來,我們的擔心是多餘的,你對推理之神知之甚少。既然如此,你也可以死掉了。」
「我知道自己死定了。」
安筱萱忽然覺得胸悶難耐,她咳嗽了一下,捂住嘴巴的手放開時,手心裡是一團熱乎乎的黑血。她擦了擦嘴角,望了一下四周。周圍盛開的那些紫藍色的花,散發出的氣味,在空氣中緩緩地彌散開來。
「告訴我,這些是什麼花?」
「地獄蘭,來自亞馬遜熱帶雨林的稀有品種。恐怕這個地球上沒有幾個人知道它,它是我從一支探險隊那裡拿到的。當然,為了保密,那支探險隊的人已經全部被我殺了。嘿嘿嘿。」雙眼詭異地閃動著綠光,他走到其中一棵盛開的地獄蘭前,用鼻子使勁嗅了嗅。
安筱萱被他這個舉動驚得目瞪口呆。不,實際上……她忽然想到,如果地獄蘭有毒,那麼置身於這個溫室里的三個人都會中毒啊!
「嘿嘿!」張景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臉上布滿了陰笑,「我們事先吃過解藥了,就是這個……」他將口袋裡的一個小瓶子拿了出來,裡面裝了幾顆白色的藥丸,「我們組織正在用地獄蘭來研製一種可怕的病毒,並取名為『末日病毒』。這種病毒一旦被研製成功,世界將為之一驚。你以為那些女人是無辜地死在我手裡的?不,她們應該慶幸,因為她們很幸運地成為了『末日病毒』的試驗品。當然,你也是試驗品之一。」
安筱萱閉上了眼睛,原來在自己血管里流動的病毒叫末日啊。這種病毒取這個名字,就表示這個組織肯定有什麼重大的陰謀。只是,她無法將這件事告訴世人了。
「嘿嘿嘿,只要吃下解藥,你就能獲救哦!」張景擰開瓶蓋,彎下腰,臉陰險地靠近安筱萱。
她別過臉去,她才不向這種人跪地求饒。
「嘿!真有骨氣!」張景的臉難看地拉了下來,倒出那幾顆藥丸,扔進自己的嘴裡,吞了下去,然後冷冷地說,「你就慢慢等死吧!」
但是,但是……第一個死的人卻是他自己。
沒幾秒鐘,那些藥丸便融化在胃裡,劇毒迅速漫過了全身的神經脈絡。張景察覺到這些的時候已經太遲,他猛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黑血。
「怎……怎麼回事?」
他吃下去的明明是解藥啊,可是為何會這般痛苦?
他中毒了,而且中的就是「末日病毒」。
張景將瓶子猛地摔在地上,玻璃破碎,濺向四方。他明白了,推理之神親手交給他的這瓶葯,不是解藥,而是……
「這是最新研製成的第二階段的『末日病毒』。」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推理之神突然睜開眼睛,冷冷地站在那裡,眼神里滿是強烈的殺意。
「為……為什麼……」張景抬起雙手,像是要掐死推理之神似的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他無法接受自己落得這樣的下場。
「我對你可……是一直……忠心耿耿啊!」
「你確實很忠心。」推理之神也同意他的看法,「只不過,在我看來,你只是一條忠心的狗。你也應該覺得自己很榮幸,因為你也是『末日病毒』的試驗品。」
「我才不要當什麼試驗品。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儘管不斷口吐鮮血而且步履不穩,張景還是堅持著,掐起雙手朝推理之神走去,似乎要與推理之神同歸於盡。只有幾步的距離了,但對一個瀕死的人來說,這段距離卻猶如隔著一片大洋那麼遙遠。
「為什麼?」推理之神微斜著頭,輕掩嘴巴,似在嘲笑,「因為你知道得太多了。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他驀然明白了。從一開始,推理之神便決定要殺死他。
「我……不甘心……」
眼部因為充血而紅通通,張景每走一步,全身的骨頭都在嘎吱作響。骨頭、肌肉和血管似乎都要從身體里鼓出來似的,拚命地跳動。他的那雙手仍維持著掐的姿勢,並且終於抵到了推理之神的臉頰,然後竟直線掉下去,全身骨架轟然散在了地上。
他死了。
「接下來,就輪到你了。」推理之神看著安筱萱,發出陰冷的聲音。
長滿地獄蘭的溫室中,玻璃天窗之上的天空那麼冷,像一片冰冷的湖。
小破扔下單車,從他一直追著的那輛汽車旁直接衝進了樓梯。
……應該就是這棟樓沒有錯。
但他不知道他們在第幾層,他只能一層一層地找。
樓層里有很多房間是荒廢的,偶爾開門的幾個住戶,對此都表示愛莫能助,然後又關上了門。「咔嚓」的關門聲在冰冷而狹長的走廊里穿行著。
小破失望地轉過身,又跑向樓梯。
有那麼幾秒鐘,他停了下來,站在走廊上望著外麵灰色的天空。寂寂的白雲浮動在如畫板一般的天空中,大樓之間的電線橫七豎八地胡亂切割著它。
現在不是看風景的時候,他這樣責備自己。
就在他想邁出步伐的一瞬,一團黑影落入了他的眼中。
安姐姐的臉飛快地從他的眼裡掠過,那瘦小的身體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晃晃悠悠地墜向地面。隨後響起的巨大的落地聲,將整片寥落的天空震得搖晃不止。
小破沖了下去。
在他趕到之前,已經有兩三個人圍在了落地的女孩的身邊。他們圍觀著,指指點點著,卻沒有人去報警。對他們而言,死一個人是與己無關的事。
小破撲上去。
他的世界裡的所有聲音和色彩都被抹掉了,只剩下一片鮮紅,那是從安姐姐身上流出的血。她還沒有斷氣,眼睛微微睜著,被幼小的小破抱在懷中。
「姐姐!姐姐!」小破叫著她,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
「小破……」安筱萱氣若遊絲地張開了嘴巴,用手輕輕握緊了他的小手,「我以後再也無法照顧你了,你一個人要好好過。」
「不要!不要!你不會死的!」小破拚命地大叫。
安筱萱笑了笑:「傻孩子,我要死了。你一個人要堅強,知道嗎?」
「是誰害死你的?是誰?我長大了一定會替你報仇的!我要當偵探,抓住那個壞人!」
小破發誓道。
但安筱萱彷彿被他這句話刺激到了,用力抓緊了小破的手。
「不,不要當偵探!」她迫切地請求道。
「為什麼呀?!」小破十分不解。
安姐姐一向最崇拜的人不是偵探嗎?她現在卻堅決不讓他做這份工作,為什麼呢?
「不要問為什麼,你要答應我,長大以後一定不能當偵探,知道嗎?」她堅持著,手緊緊地抓著小破的手腕,把他都抓疼了。他能感到,這個請求有多麼強烈。雖然他不能理解安姐姐的想法,但他還是含淚答應了。
「好,我答應你,我不做偵探了。可是,我怎麼才能替你報仇呢?」
「……」安筱萱想了想,隨即說,「如果你要替我報仇,就要當一個正義的壞人。」
「正義的壞人?」
這是什麼意思呢?一時之間,小破也想不明白。壞人還有正義的嗎?
安筱萱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力的淺笑,她的生命馬上就要終結了。
「用罪惡去剷除罪惡,這就是正義的壞人。」
她永久地閉上了眼睛,這是她最後留給小破的話。
小破世界裡的那一線微光緩緩消失了,他的夢從此又變成了黑色的。
米卡卡從監控器里很驚訝地看到,睡在**的黑葵A的眼角居然有淚滴下。
他到底夢見了什麼呢?正當米卡卡困惑不解時,監控器里的黑葵A突然醒了過來。
他走到房間的小窗邊。窗外是療養院後面的花園,花叢中有一種熟悉的花,那是他9歲的時候曾經為某人種過的美女櫻。只是,他沒有能將它送出去,因為安姐姐死了。
站在窗邊,黑葵A握緊了拳頭。
遵從安姐姐的遺願,他放棄了做偵探的夢想,成為了一個富有正義的壞人。
一直以來,他都不明白安姐姐的用意,但直到最近,他終於理解了。如果他選擇做偵探,一定會將推理之神作為自己的崇拜對象,也很有可能會為了追殺殺死安姐姐的兇手而求助於推理之神。這樣,成為偵探的他最後很可能被推理之神殺死。
要剷除罪惡的推理之神,自己就必須比他還要罪惡。
安姐姐一定是預計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在臨死前要求小破成為富有正義的壞人。她做對了,現在她寄予厚望的小破,就要親手剷除掉這個世界上最罪惡的人了。
黑葵A轉過身,走到監控器前:「敢跟我打賭嗎,米卡卡?如果我解開了你的逃獄之謎,你必須當我的助手!」
監控器里傳來了肯定的回答,米卡卡認定黑葵A解不開那個謎團。但是,他想錯了。
一分鐘後,房門打開了。
黑葵A大步地走了出來:「走吧,我的助手!」
守候在門外的米卡卡已經戴上了奧特曼面具:「是!主人!」
他們在狹長的走廊里,毅然走向了心中的那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