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點零五分,南玶市高新區派出所一下湧進來四個神情焦急的中年婦女。其中一個眉目鮮活、身材高挑,一頭幹練的短髮,身穿一套價格不菲的名牌春裝,正是趙星的媽媽蘇靜;她旁邊的女人同樣衣著得體,面容姣好、身材勻稱、氣質出眾,是靳亞晨的媽媽韓雪妍;另外兩個女人在外形和氣質方面,明顯略遜一籌,衣著也沒那麼講究。其中一個體形微胖的女人穿著鬆散的衣服,未施粉黛,是餘思彤的媽媽梁淑華;另一個身材瘦削的女人同樣素麵朝天,是鄒薇薇的媽媽陳海蓮。
派出所值班的民警見同時湧進來四個女人,並且每個人都神色慌張,起身問道:「你們是報案嗎?」
「是的。」蘇靜說。
「出什麼事了?」
「我們的孩子丟了。」
「誰的孩子丟了?」
「我們四個人的孩子,」蘇靜說,「我們分別是四個孩子的媽媽。」男民警眉頭一蹙:「四個孩子一起丟了?」
「對,準確地說,是五個孩子,一個家長,」韓雪妍補充道,「這六個人,都聯繫不上了。」
「什麼時候聯繫不上的?」
「就是今天晚上。」
男民警示意她們進一間接待室,對另一個年輕女警察說:「小秦,你來記錄一下。」
「是。」女警察拿著一個本子,跟著他們幾個人一起進入接待室。
分別落座後,男警察說:「具體是怎麼回事,把詳細情況說一下。」「我來說吧,」韓雪妍望了一眼另外三個媽媽,然後望向警察,「我們四個媽媽,加上另外一個叫冷春來的媽媽,是南玶二中高新校區初二四班五個孩子的家長。我們的孩子是同班同學,學校每天的晚自習是九點半放學,以往我們都是每天提前到學校門口去接孩子的。」
「因為大家都是一個班的家長,等候的區域也是劃分好的,所以接孩子之前,家長們會在一起攀談,一來二去就成熟人了。其中,我們五個人的關係最好,還建了一個小群。」
「初二上學期,也就是去年十月份的時候,餘思彤的媽媽,就是她——」韓雪妍指了一下旁邊的梁淑華,「她提議說『其實我們何必每天晚上都來接孩子呢?我們五個人可以輪流來接孩子的』。大概的意思就是,我們五個人,可以分別在星期一到星期五的晚上開車接上五個孩子,然後分別將幾個孩子送回家,這樣的話,大家就不用天天晚上朝學校跑了,可以節約很多時間。」
「這個提議得到了另外幾個人的一致贊同,回家跟孩子商量好後,他們也覺得這個方案不錯,於是就這樣執行了。從去年十月份到今天——除開中間的寒假和其他節假日——幾乎都是如此。」
「但是今天晚上,輪到冷春來去接孩子的時候,出狀況了。她是九點半準時到學校門口接到五個孩子的,距離現在已經有接近三個小時了。我們完全聯繫不上她,幾個孩子也全都沒有回家。」
說最後這番話的時候,一直努力控制著情緒的韓雪妍聲音顫抖起來,語氣中透露出難以抑制的緊張、擔憂和不安。
男警察問:「你們確定那個叫冷春來的家長,接到了五個孩子嗎?」
「確定!」梁淑華迫不及待地說。
「怎麼確定的?」
「她在群里發了信息,說接到了幾個孩子,然後說孩子們有點餓,帶他們去吃點夜宵。我們想著明天是周末,不上學,去吃點夜宵也無妨,就答應了。結果……直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孩子回家,打冷春來的電話,也聯繫不上了!」
「家長,你先別著急。既然能確定冷春來接到了孩子們,就好辦,這是大城市,學校門口和每條道路上都有監控攝像頭。我們調出來一看,就能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只是需要花點時間。」男警察說。
「可是,我們認為他們不可能在哪裡吃夜宵,否則沒理由這麼晚都不回來,」蘇靜面色凝重地說,「我們擔心的,是另一種情況。」
「什麼情況?車禍嗎?」男警察問。
「對。」蘇靜之前不願把這個詞說出來,現在不得不面對這種可怕的可能。
「說到這個,你們每次去接孩子,都是開的什麼車?」負責記錄的女警察問道,「一個家長加上五個孩子,一般的車能坐下這麼多人嗎?」「我每次去接孩子,開的都是七座的商務車,」蘇靜說,「但她們開的是五座的車。」
「那不是超載了嗎?」
「嗯……但是因為我們家離學校很近,幾分鐘就能到,所以只會超載一小會兒。另外兩個姑娘都挺瘦,加起來才有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所以我們認為問題不大……」陳海蓮說。
「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吧,先找到人再說,超載的問題以後怎麼處罰都行。」蘇靜說。
超載本來就不歸派出所民警管,是交警的事,女警察只是順口一問而已。正如蘇靜所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失聯的一個大人和五個孩子。目前需要排除發生車禍的可能性。
男警察走出辦公室,打電話到交警支隊,詢問今天晚上九點半到十二點這段時間,是否有車禍發生。一兩分鐘後,他回到辦公室,對四個媽媽說:「我剛才問了交警,今天晚上,本市的確發生了兩起比較嚴重的車禍。」
幾個人心臟瞬間發緊了,睜著驚懼的眼睛,像雕塑般死死盯著男警察的嘴,呼吸在這一刻暫時停止。梁淑華捂住嘴,等待某種噩耗的降臨。
然而,男警察的下一句話拯救了她們:「但是交警說,出事這兩輛車的駕乘人員,都是成年人,並沒有孩子。」
四個媽媽重新奪回呼吸的權利,氧氣再次填充肺部和大腦。鬆了一口氣後,蘇靜問:「能確定嗎?」
「交警說,出車禍的這兩輛車,一輛是賓士glc,駕車的是一個醉酒的中年男人;還有一輛是捷豹的敞篷跑車,坐在裡面的是一對年輕情侶——不管是車型還是人員,應該都對不上吧?」
「對,冷春來開的是一輛十幾萬的國產轎車,沒那麼高級。人更是對不上,真是太好了。」蘇靜再次舒了口氣。但是說完這句「太好了」之後,她立刻發問:「那麼既然他們沒有出車禍,現在會在哪兒呢?」
「你們確定,在報案的這段時間內,幾個孩子仍然沒有回家嗎?」女警察問。
「我們家裡都留了人,如果孩子回去的話,家裡人早就跟我們打電話了!」陳海蓮說。梁淑華跟著附和。
「我家裡沒有其他人,但是趙星如果回了家,發現我不在家的話,絕對會跟我打電話。」蘇靜說。
女警察點頭表示明白了,她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是凌晨十二點四十,孩子們還有那個家長跟你們失聯了三個小時,對吧?目前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沒有發生車禍,那麼根據規定,失蹤沒有超過24小時,是無法立案調查的。所以,我建議你們先回家等待。」
「什麼意思?這就打發我們走了?你們就打算這麼不管了是嗎?」蘇靜的火暴脾氣一下就上來了,厲聲質問。
女警察耐心地解釋:「不是不管,而是現在他們失聯的時間還不算太長,而且那個家長不是告知了你們,她帶幾個孩子去吃夜宵,也得到你們的同意了嗎?」
「我們是同意了,但沒同意她帶著幾個孩子吃到凌晨都不回家啊!再說了,她為什麼不接電話呢?我們四個人加起來給她打了一百多次電話!這樣的情況,你們覺得正常嗎?」蘇靜說。
「而且我兒子靳亞晨,是戴了電話手錶的,也打不通了。」韓雪妍補充道。
「對,警官,冷春來和靳亞晨兩個人都不接電話,肯定是出什麼事了!你現在讓我們回家,我們能安心嗎?」梁淑華焦急地說。
「是啊,而且我覺得,冷春來不可能帶著五個孩子吃三個小時以上的夜宵,她之前說過的,『隨便吃點』就好了,三個小時還叫『隨便吃點』?都夠喝頓大酒了!」陳海蓮說。
「欸……說到這個,冷春來說不定還真做得出來。」梁淑華突然說。
「什麼?」
「她之前不是一直標榜自己是一個態度非常開明的媽媽嘛,從來不會逼著兒子學習或者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兒子對她都是直呼其名,兩人就像是朋友一樣。你說……她會不會真帶著孩子們喝酒去了?」梁淑華說。
「不會吧?這可是一群初中生啊!」陳海蓮叫了起來。
「你別說,以冷春來那種特立獨行的另類性格,也許還真做得出來這種事。」韓雪妍認真思索著說。
「連你也……那你們的意思是,冷春來帶著幾個孩子喝大酒,全喝趴下了,所以才沒有接我們的電話?」陳海蓮難以置信地說。
「我不知道。如果是別的家長,我認為幾乎沒有這種可能性,但是以冷春來的性格,真有點說不準……」韓雪妍說。
兩位警察聆聽著她們的對話,判斷形勢。男警察此時插嘴道:「以前有過這樣的情況嗎?」
「沒有。」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蘇靜眼神凌厲、表情嚴肅地說:「我不相信冷春來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不經得我允許,就把我兒子帶出去喝酒,而且喝到這種時候都不回家!」
「蘇靜,老實說,我覺得冷春來不是這麼受控制的女人,」韓雪妍說,「而且你別忘了,你兒子趙星也是。」
聽到「趙星」這兩個字,蘇靜倏然一怔,啞口無言了。
「啊……這麼說來,會不會是這樣——冷春來帶著五個孩子去吃夜宵,也許她沒有主動讓孩子們喝酒,只是自己點了啤酒。趙星就提出他也想喝。冷春來『開明』也好,管不住趙星也好,就讓他喝了——最後的結果是幾個孩子連同冷春來一起,都喝醉了。」陳海蓮推測。
「有這個可能。」韓雪妍說。
「但是……我家思彤是班長,她從來不喝酒的,怎麼可能在外面喝得爛醉如泥?」梁淑華還是不敢相信。
「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正好處在青春期和叛逆期,即便是以前乖巧聽話的孩子,到了這個階段也會有叛逆的舉動。這樣的情況,我們遇到過太多次了。」男警察說。
四個媽媽對視在一起,雖然難以置信,但這似乎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推測了。
「要真的這樣,趙星回來,我饒不了他!」蘇靜氣憤地說。
「四位家長,我建議你們要麼去學校附近還開著的夜宵店找找看,要麼就回家等待一段時間。假如明天白天幾個孩子還沒有回家,你們也別等24小時了,直接來報案吧。」女警察說。
媽媽們交流了一下眼神,認為也只能如此了。就在她們站起來準備離開的時候,韓雪妍說:「警官,冷春來和幾個孩子全都喝醉了,畢竟只是我們的猜測,如果實際情況不是這樣呢?」
「假如你有證據證明,這幾個孩子可能有人身危險,或者說可能受到了侵害,那麼就不用受24小時的限制,我們現在就可以立案調查。」
「危險和侵害……」韓雪妍望向另外三個人,看到她們迷茫的眼神。
「我覺得,除非冷春來瘋了,否則她不可能做傷害幾個孩子的事吧?畢竟她自己的兒子也在。」蘇靜說。
「是啊,帶著幾個孩子一起喝酒,應該是她能做的最出格的事了。」陳海蓮說。
「那麼,就請按照我們的建議去做吧。」女警察做了一個送客的姿勢。四個女人悵然若失地走出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