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剎那,蘇靜懷疑眼前出現的是幻覺。但是當她靠近趙星,看得真真切切、纖毫畢現的時候,才確定真的是兒子回來了。她驚喜交加,顧不上兒子身上又臟又臭,一把將他擁在懷中,喜極而泣:「星星,你回來了!」
趙從光也迅速跑了出來,看到兒子,大喜過望,抱著他說道:「星星,你可算是回來了!太好了,這幾天我們一家人都快急死了!」
「是冷春來放你們回來的嗎?另外幾個人呢,鄒薇薇、靳亞晨、餘思彤他們也回家了嗎?」蘇靜問。
趙星沒有說話,表情看上去有些獃滯,和平常活潑機靈的樣子大相徑庭。父母看到他這副樣子,又有點急了,趙從光問:「星星,你沒事吧?怎麼不說話?」
趙星低垂著腦袋,又悶了幾秒,才終於吐出一句話來:「我餓,想吃東西。」
蘇靜這才反應過來,兒子被綁架這幾天,不知道生活在什麼惡劣環境中,飲食更不可能像平時那麼優質。此刻最重要的,是立刻為他補充水分和營養,有什麼問題,等會兒再問不遲。
「星星,你想吃什麼?媽媽馬上給你叫外賣!」蘇靜說。
「別叫外賣了,我開車出去給他買吧,想吃什麼?」趙從光問。
「隨便,什麼都行。」趙星說,看樣子已經餓得飢不擇食了。
「行,我知道了!」趙從光說,「星星,你先洗個澡吧,是不是這幾天都沒有洗過澡?你身上都有股餿臭味了。我馬上去給你買吃的,你洗完澡出來就吃東西!」
趙星木訥地點頭,蘇靜問他想不想泡個澡,他再次點頭。於是蘇靜把兒子帶到主卧的大衛生間,在帶有按摩功能的高檔浴缸中注入溫水,又給兒子拿了一瓶依雲礦泉水,讓他好好泡個澡,放鬆一下。
十幾分鐘後,趙從光回來了,在周圍的熟食店和餐館買了一大堆食物回來,量足夠五六個人吃,擺了滿滿一桌。他問蘇靜:「星星呢?還在洗澡嗎?」
蘇靜點頭:「我讓他好好泡個澡,浴缸有按摩功能,可以放鬆身心。」
「嗯,讓他好好洗一下吧,你看他臟成那樣,這幾天肯定沒有洗過澡,不知道冷春來把這幾個孩子關在什麼鬼地方!」趙從光憤然道。
「我剛才跟我爸媽說了星星回家的事,他們馬上過來。」蘇靜說。
「我爸媽也是,」趙從光說,然後問蘇靜,「你有沒有問另外那三個媽媽,她們的孩子回家了嗎?」
「我暫時還沒有問。」
「為什麼不問?」
「因為剛才我問了星星這個問題,他埋著頭沒有回答。所以我在想,該不會冷春來只把他一個人放回來了吧?」
「這可能嗎?按照我們之前的設想,就算冷春來要扣下一兩個孩子,也肯定扣星星。因為我們家的條件顯然是四個家庭中最好的,如果要繼續敲詐勒索的話,自然是留下星星最有價值——怎麼會恰好相反,把星星一個人放回來,留下另外三個人呢?冷春來是怎麼想的?」
「我怎麼知道?之前就說過,冷春來這個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兩口子說話的時候,大門被推開了,是趙士忠和蔣嵐,他們鞋都沒換,就激動地衝進來,大聲喊著:「星星呢?我的乖孫子呢?」
「爸,媽,星星剛回來,身上又臟又臭,現在在洗澡呢。」蘇靜說。
「我們能進去看看他嗎?」當奶奶的蔣嵐一秒鐘都不想多等。
「這麼大小夥子了,又不是幾歲小孩,進去看他洗澡不合適吧。反正都回來了,也不差這幾分鐘,你們就耐心等他出來吧。」蘇靜說。
趙士忠和蔣嵐只好無奈地坐在沙發上。幾分鐘後,蘇靜的爸媽也來了,大呼小叫著要見外孫,蘇靜把同樣的話又說了一遍,讓父母少安毋躁。
趙星這個澡一洗就是幾十分鐘,一直沒出來。趙士忠有點沉不住氣了,說:「星星怎麼洗這麼久?還是進去看看吧。」
「爸,他在我們主卧的衛生間泡澡,浴缸有按摩功能,很舒服,他這幾天都沒有洗過澡,你就讓他好好洗一下吧,別著急。」趙從光說。
趙士忠焦躁地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了什麼,對兒子說:「那你進去看一眼。」
「我進去看什麼?」趙從光問。
「看看他有沒有受傷,還有……有沒有少什麼器官。」趙士忠說。
這話一說出來,把另外幾個人都嚇了一跳。蘇靜父親說:「親家,你擔心星星被人取走了器官?」
「我只是擔心而已,看下放心一點,要不我進去看?」
「還是我去吧。」趙從光站起來,朝主卧走去。
幾分鐘後,趙從光回來了,對兩邊父母說:「我檢查過了,他身上沒少什麼『零件』,也沒有外傷。」
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這才放下心來。外婆說:「明天還是要帶星星去全市最好的醫院,進行全面檢查。」
「這是當然。」趙從光說。
又等了幾分鐘,披著浴袍的趙星終於從衛生間出來了,四個老人呼啦一下全部圍了上去,「星星」「乖乖」地叫個不停,喜極而泣、老淚縱橫。趙星跟之前一樣,沒有太多反應和回應,面無表情,任由幾個長輩簇擁自己。趙士忠看出孫子有點不對勁,攬著他的肩膀說:「星星,你怎麼不說話啊?是不是之前嚇到了,沒事了啊,現在回家了,爺爺以後一定保護好你,再也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趙星還是不吭聲,以前的他能說會道、古靈精怪,經歷過這件事後,彷彿徹底變了一個人。家人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可孩子剛回來,又不好多說什麼。蘇靜說:「爸,星星剛才說他餓了,你們讓他先吃點東西吧。」
「對對,吃東西。」趙士忠說著把孫子帶到餐桌前。蔣嵐隨即遞上碗筷說:「星星,你爸給你買了這麼多好吃的,快吃吧!」
趙從光平時很少回家,也不太清楚兒子喜歡吃什麼,便胡亂買了一大堆:鹵牛肉、鹽焗雞、炸豬排、香腸、紅燜大蝦、鮮榨果汁……趙星著實是餓壞了,擰了一個雞腿,狼吞虎咽起來。外婆在後面輕撫他的背,叫他慢慢吃,別噎著。蔣嵐幫他剝蝦,外公遞上鮮榨橙汁……幾個老的像伺候小皇帝般,對趙星悉心照料。
二十多分鐘後,趙星把桌上的食物吃了一大半,終於飽了。蘇靜一直在旁邊等候著,有幾個關鍵的問題想問兒子,見他吃完後,說:「星星,媽媽問你幾個問題好嗎?」
沒等蘇靜問出口,趙星就說:「我想睡了。」
「那我就問一個問題,除了你之外,另外三個孩子被放回來了嗎?」
趙星埋著頭不說話。
蘇靜眉頭微蹙:「怎麼,你不知道?」
趙星還是緘口不語。蘇靜是急性子,忍不住說:「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如果你知道,就告訴我,不知道就說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趙星突然暴躁起來,雙手抱著頭大叫。
趙星的這一舉動令蘇靜吃了一驚,她不明白兒子為什麼對這個無比簡單的問題如此敏感,看他這副焦躁痛苦的樣子,與其說是真的不知道,倒不如說是在逃避什麼。
四個老人同樣不明就裡,但是看到孫子這般模樣,只能遷就。外公說:「好了蘇靜,不要再問了,星星經歷了這樣的事情,肯定身心疲憊,就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是啊,讓他先睡覺,有什麼明天再說。」蔣嵐說。
蘇靜點了點頭。趙星在幾個長輩的簇擁下回到自己的卧室,爺爺奶奶幫他蓋上被子,關了房間燈,才離開卧室。
回到客廳,外公問道:「蘇靜,你為什麼一定要問星星,另外幾個孩子回來沒有呢?」
「為什麼要問?你們是不是忘了明天的事了?我們組織了三百多個人打算在南部新區地毯式搜尋。如果幾個孩子今天晚上都回家了,明天還有必要找嗎?」
蘇靜這樣一說,幾個老的才想起這事來。蔣嵐說:「不管怎麼樣,總之星星是回來了,我覺得,要不就……」
「媽,您的意思是,星星回來了,我們就不管另外幾個孩子的死活了?這也太現實了吧。兩個小時前爸還在群里激情澎湃地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安排部署工作,現在卻告訴大家,我們的孩子已經回來了,明天不用去找另外幾個孩子了——這話我說得出口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蔣嵐解釋道,「只是這次的搜尋隊伍,主要都是咱們這邊的人,日薪和獎金也是咱們出,等於出錢出力的都是我們。現在星星已經回來了,還由我們家來出大頭嗎?這每天的支出和承諾過的獎金,都不是小數目,而且兩邊公司和企業的多數員工都出去找人了,肯定也會影響公司的正常運營,這損失可不是一絲半點。如果是為了找星星,倒也就罷了,但是找另外幾個孩子……當然我也不是說不找,他們父母聯繫的人,明天仍然可以按原計划行動。」
蘇靜鼻子輕哼了一聲:「那您的意思是,我在群里說,我們這邊的人就可以退群了,剩下的人願意找請便——這和告訴大家我們不管了有什麼區別?」
「你怎麼知道另外三個孩子沒有回家呢?既然星星都回來了,說明綁匪已經放人了,另外幾個孩子也應該回家了。」外婆說。
「我猜,另外三個孩子一定沒有回來。」蘇靜說。
「為什麼?」
「第一,剛才我問趙星的時候,他的表現分明是在迴避這個問題。表面上他說『不知道』,但是仔細一想,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冷春來把他們幾個人綁架了,總不可能關在不同的地方吧。這幾天,他們幾個孩子肯定在一起,那麼冷春來把他放走的時候,他不可能不知道另外幾個人的狀況。」蘇靜說。
「就算是關在同一套房子里,也有可能幾個人在不同的房間。如果是這樣,那星星就確實不知道另外幾個同學的狀況。」趙從光說。
「假如是這樣的話,他直接說不知道就行了。但是我第一次問他的時候,他就面有難色,不願回答;剛才又問,他更是煩躁不安、大吼大叫,這樣的反應明顯不正常。所以我猜,星星肯定知道什麼,但是出於某種原因,不願談及此事。」
兩家的四個父母對視在一起,不得不承認蘇靜的分析有道理。蘇靜接著說道:「另外第二點,也間接地證明了另外三個孩子沒有回家,至少目前沒有。那就是,他們的媽媽都沒有跟我打電話或者發消息。如果他們的孩子回家了,肯定會互通消息的。」
「但是星星回來,你也沒有告訴她們啊。」趙從光說。
「我其實第一時間就想告訴她們,但是星星不願回答另外三個同學是否回家這個問題,讓我遲疑了,就想說等等看她們會不會跟我打電話,結果等到現在都沒有。」蘇靜說。
「每個孩子的家在不同的地方,也許那個什麼冷春來把幾個孩子都放了,只是另外三個孩子還沒有到家。」蔣嵐往好的方向想。
「我們幾家的位置挨著,離得都比較近。星星回家已經一個多小時了,另外幾個孩子不可能比他遲這麼多。」蘇靜說。
「那會不會是冷春來逐步放人?比如先開車把星星送到某個地方,讓他走回家,再把另外幾個孩子依次放出來?」趙從光猜測。
「用這麼耗時耗力的方式放人,有什麼意義嗎?而且晚上這樣反覆行動,只會增加被警察抓到的概率吧。」蘇靜說。
幾個人短暫地沉默了一刻,趙士忠看了一下手錶,說:「還差幾分鐘就到十二點了。我們跟三百多個人約好,明天早上八點就要去南部新區尋找幾個孩子。現在得確定好,明天到底怎麼辦。」
「我們正在討論這個問題。」蘇靜說。
「要不,這樣吧,」蘇靜的父親說,「再等半個小時。如果十二點半,另外三個家庭都沒有人跟蘇靜聯繫,說明他們的孩子很有可能沒被放出來。這樣的話,明天的搜尋繼續,之前承諾過的日薪和獎金,也仍然有效,由我來支付。」
「那我要不要告訴搜尋隊的人,星星已經回來了?」蘇靜問。
「當然要說,不但要告訴搜尋隊的人,還要告知警察。」蘇靜父親說。
趙士忠眉頭一皺:「如果警察知道星星回來了,而另外三個孩子沒有回家,肯定會找星星詢問,了解情況吧。」
「那是肯定。在這種情況下,星星就是唯一知道內情的人了,警察不會放棄這個重要線索的。」蘇靜父親說。
「但是星星似乎對此事十分抵觸,他剛才的反應,你們也看到了。」趙士忠說。
「警察估計不會管這麼多吧,抵不抵觸,他們都是會找星星問話的。」蘇靜父親說。
「我感覺,星星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他雖然回來了,但是整個人的反應、表現,還有性格都跟以往大相徑庭。明天我們會帶他去醫院仔細地檢查,除了身體之外,精神和心理的檢查也必不可少。」趙士忠說。
「對,星星經歷了這樣的事情,精神上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傷害,正好我有一個朋友是心理學專家,我明天就請她幫星星做心理疏導。」蔣嵐說。
「十二點半過後,如果另外三個媽媽都沒有跟我聯繫,我就在群里把星星已經回來了的事情告訴她們。」蘇靜說。
「如果她們知道星星回來了,自己的孩子卻沒有回家,會是怎樣的心情呢?」蘇靜母親說。
「這就看她們怎麼想了,往悲觀的方向想,可能會覺得憑什麼她們的孩子就沒有回來,怨天尤人;往樂觀的方向想,既然星星都回來了,她們的孩子應該也會在不久後相繼回家吧。」蘇靜說。
話音剛落,趙星的卧室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