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點,陳海蓮就起床了,洗漱完畢後,開始喬裝打扮。她平時最不愛穿的,就是運動服和運動鞋。因為身材不太高的她,需要穿上六七厘米的高跟鞋,才能勉強跟蘇靜和韓雪妍齊平。今天為了不讓梁淑華認出來,她被迫選擇了運動裝扮,再戴上一頂長帽檐的棒球帽,和平日的形象就大相徑庭了。
步行出發,她在八點鐘準時到了梁淑華小區對面的早餐店。這是一家售賣麵條、包子、油條、粥類的傳統早餐店。店面很小,裡面幾乎沒法坐人,全靠外擺的幾張桌子。陳海蓮環視一圈,沒有看到韓雪妍,料想她應該在路上,便找了張桌子坐下,點了一屜包子和一碗豆漿,一邊吃一邊注視對面的小區。
十多分鐘後,韓雪妍還沒有到,陳海蓮早餐都快吃完了。她給韓雪妍發了一條微信,問她為什麼還沒來。對方回復:我早就到了。
陳海蓮:你在哪兒?我怎麼沒看到你?
信息剛剛發出去,一個穿著職業套裝的短髮女人走過來坐在她面前。陳海蓮愣了一下,這才認出來她就是韓雪妍,驚訝地說:「你把頭髮剪短了?就為了跟蹤?」
「當然不是,我早就不想留長發了,趁這個機會就把頭髮剪短了,」韓雪妍說,「怎麼樣,不醜吧?」
「何止不醜,配上你這身修身西裝,簡直是英氣勃勃。」
「那就好。」
「我發現,你把頭髮剪短後,跟你兒子靳亞晨更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跟亞晨本來就長得像。」提到兒子,韓雪妍神情又有些黯淡,她輕輕嘆了口氣,指著對面小區小聲說,「別聊天了,盯著點吧。」
「看著呢,地下停車場的出口我都一直盯著。」陳海蓮說。
兩人就這樣一邊聊天一邊監視對面,其間老闆拿著抹布過來擦了好幾次桌子,明顯是嫌她們坐在這裡太久,間接地趕她們走。韓雪妍又點了兩屜包子和幾個茶葉蛋,老闆才沒了意見。
快九點了,也沒看到梁淑華出來,陳海蓮有點泄氣,說:「她今天不會不出門吧?那我們白等了。」
「再等等看吧,如果九點鐘她還沒出來,就換個地方。我們在這早餐店坐了接近一個小時,老闆快忍耐到極限了。」
正說著,陳海蓮突然看到了從小區大門口出來的梁淑華,趕緊碰了下韓雪妍的手肘,說道:「她出來了!」
韓雪妍也看到了,對陳海蓮說:「別急,等她稍微走遠一點,我們再跟上去。」
梁淑華出門後右轉,沒有打車,也沒有選擇其他交通工具,這為後面跟蹤的兩個人提供了便利。她步行的過程中全程沒有回頭看,估計壓根兒沒想到自己被人跟蹤了。
韓雪妍和陳海蓮跟梁淑華保持著二十多米的距離。現在是早高峰,路上的車輛和行人都比較多,喬裝打扮後混在人流之中的她們,完全不用擔心被梁淑華髮現。她們跟著對方走了兩三條街,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梁淑華每走一段路,就會停下來駐足觀望一陣——不知道她在看什麼或者想什麼,停留的時間也不太長,十幾秒後,就會繼續往前走。看上去像是在尋覓或者等待什麼。如此表現,令人不解。
「喂,她不會是在跟誰接頭吧?」陳海蓮懷疑地說。
韓雪妍搖了搖頭:「不像,如果是跟誰接頭的話,她直接走到指定地點去跟那個人碰面就行了,不用一路走走停停。我倒覺得,她像是在沿途尋找什麼。」
「找什麼?餘思彤嗎?她不會認為這幾個孩子會出現在早高峰的街道上吧?」
韓雪妍也想不通,說:「再看看吧,反正她出來肯定有什麼目的,不是隨便瞎逛。」
於是兩人繼續跟蹤,九點半的時候,梁淑華走到一家大型商場門口。商場正好九點半開門,她走了進去。韓雪妍兩人尾隨而至。
這家商場的負一樓有一個很大的生鮮超市。每天都有早市和晚市,也就是早晚都會打折,這個時候來買東西最划算,特別是肉蛋果蔬類的食品。雖然超市才開門,但是已經湧進來一大群趕早市的人了,多數都是老頭老太太,梁淑華也在其中。
「不會吧,搞了半天她就是來趕早買菜的啊。這的確像梁淑華會做的事,她一直都很節約。」陳海蓮說。
「如果她一開始就是想來這裡買菜,路上幹嗎一直搜尋別的東西?可見進這家超市,是臨時起意。」韓雪妍說。
「有道理,那我們要進去嗎?」
「進去吧,混在這些買菜的人當中,她很難認出我們。」
兩人便走進了這家超市,跟梁淑華之間的距離縮短了,幾乎只隔了幾米遠。身邊摩肩接踵全是人,成為很好的掩護。假如梁淑華回頭張望,她們就立刻把頭扭到一旁,假裝選菜。
梁淑華逐漸離開了賣菜的區域,走到相對冷清的餐具區,早上的這個區域連導購員都沒有。梁淑華走到一排擺放了各種精緻咖啡杯的貨架旁,拿起其中一個帶杯托和金屬小勺子的骨瓷咖啡杯,看了一陣後,她放下杯子,做出一個令人大跌眼鏡的舉動——把外套的拉鏈拉開一些,將金屬小勺子迅速扔了進去。她穿的這件深色外套下擺是束腰型的,完全可以兜住一些不重的小東西,等同於一個穿在身上的大袋子。剛才那把勺子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收入囊中。
這次行竊的動作幅度之小,速度之快,幾乎就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監控也很難捕捉到這麼迅速和細微的動作。悄悄躲在貨架旁的韓雪妍和陳海蓮剛才如果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梁淑華,也不可能看到這一幕。此刻,她們兩個人完全驚呆了,以至於梁淑華轉過身來望向她們時,她們竟忘了迴避,也沒來得及收起臉上驚愕的表情,就這樣和她直接對視了。
梁淑華髮現有兩個人目睹自己行竊後,先是一驚,隨後睜大眼睛一看,認出了這兩個人竟然是韓雪妍和陳海蓮。一瞬間,她陷入巨大的尷尬之中,一張臉因羞愧而漲得通紅。她已經無法假裝什麼都沒做了,因為對面兩個人的表情,已經清清楚楚地說明了一切。況且她們兩個人會出現在這裡,顯然也不是巧合。梁淑華回想起昨天上午跟她們相遇,再注意到她們是經過喬裝的,彷彿猜到了她們的想法。但此刻,她無法理直氣壯地質問,只能結結巴巴地說:「你們……跟蹤我?」
暴露行蹤後的韓雪妍和陳海蓮也十分尷尬,況且還目睹了這一幕,現在雙方都一臉窘態。沉默片刻後,韓雪妍說:「我們還是出去說吧。不過……你得先把那把勺子放回去。」
「只是一把勺子而已,不值幾個錢的。我是太喜歡了,才……」梁淑華低聲辯解著。
「你知道這不是價格的問題,也不是喜歡與否的問題,對吧?」
韓雪妍的這句話,讓梁淑華更加無地自容了。她不再說話,默默把勺子從衣服中掏出來,放回到杯中,然後快步朝超市外面走去。
三個人走出商場,來到大街上,梁淑華用乞求的口吻說:「別把你們看到的告訴任何人,好嗎?我只是見這把勺子很漂亮,又不想把整套杯子都買下來,一時糊塗才忍不住……」
「我很想相信你,但你不可能是一時糊塗,」韓雪妍遺憾地搖著頭說,「你昨天上午拎著的那袋小東西,想必也是這樣得來的吧?今天從你離開小區,我們就一直跟在你後面,發現你沿途一直在尋找什麼——現在我知道了,你是在看哪家店最適合做這種事吧。」
被說准心思的梁淑華,就像被人剝光衣服,赤身裸體地站在大庭廣眾之下。她緊咬著嘴唇,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好一陣後,她終於承認了:「好吧,我也就不瞞你們了,我……有病。」
「什麼病?」陳海蓮問。
「偷竊癖,我查過資料,知道這是一種心理疾病或者精神障礙。我偷這些東西,不是因為喜歡,也不是因為它們的價值,純粹就是因為……偷竊那一瞬間產生的刺激感和偷走東西後產生的滿足感。」梁淑華哭了出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得這種病,我也知道這樣很可恥,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要壓力大的時候,我就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減壓……我恨我自己,真的,但我……」
她說不下去了,羞愧難當,泣不成聲。韓雪妍同情起她來了,開始安慰她:「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這種特殊的心理疾病,知道患者的確很難控制自己的行為。我建議你找一個心理諮詢師,向她傾訴自己的苦惱,然後接受治療。」
「我會的,那麼,請你們不要把這件丟人的事說出去,好嗎?……」
「好的,我答應你。」韓雪妍點頭道,隨後望向陳海蓮,卻發現她睜大眼睛,怒視著梁淑華。韓雪妍對她的憤怒感到不解,因為這事並沒有觸犯到她們的利益,她這麼生氣,難道僅僅是出於道德感嗎?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陳海蓮說,「現在看來,也是你做的吧?」
梁淑華錯愕地望著陳海蓮,韓雪妍亦然。陳海蓮似乎忘了這是在大街上,厲聲道:「別裝傻!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件事!」
「我真的不知道……」
「少裝蒜了!上學期運動會的時候,有一項親子活動,每個學生的家長都要參與,跟自己的孩子一起兩人三足跳,當時我們都在現場。比賽之前,家長們把隨身背的包放在體育館的一張乒乓球桌上,想著這是學校,又那麼多人,不可能有人偷東西。結果回家之後,我才發現包里的手機不見了。當時覺得可能是自己不小心弄丟了,現在想起來,肯定是你偷的吧!」
「不,不是我……」梁淑華擺手否認,臉上的表情卻慌亂不已,說話也底氣不足,這樣的態度,無法令人信服,反而讓陳海蓮愈發堅信就是如此。她回憶起了更多細節:
「比賽過後,你是第一個去拿包的,而我的包跟你的放在一起,打開著的,手機就放在面上,觸手可及。以你剛才的手速來看,要拿走它簡直易如反掌。對了,你剛才不是說,壓力大的時候就忍不住想做這事嗎?那段時間,你工作上正好出了一個很大的疏漏,差點被開除,這是你自己跟我說的!你當時以為要失業,愁得天天睡不好覺,結果你就是這樣減壓的?!」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厲聲問道:「這部手機,你後來是怎麼處理的?你有沒有看過我手機上的內容?」
梁淑華一邊搖頭一邊乞求陳海蓮不要再說下去,因為街上已經有一些人注意到了她們,甚至停下來聽她們在說什麼。韓雪妍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局面,勸陳海蓮不要再說了或者換個地方說。但是盛怒之下的陳海蓮已經控制不住情緒,徹底爆發了:「梁淑華,你偷誰的手機不好,偏偏偷我的!虧我還一直把你當朋友!你知道現在丟一部手機有多麻煩嗎?掛失手機號、網銀、支付寶、微信,然後用各種複雜的方式恢復號碼、補卡,之前拍的照片、視頻什麼的也沒有了,還要花錢買新手機。現在手機這麼貴,動輒就幾千!除此之外,還有精神上的損失,丟了手機後的焦慮、自責,就跟我現在丟了孩子一樣!為什麼這樣的事情,你要讓我反覆經歷?!」
陳海蓮越說越氣憤,把丟孩子的崩潰和丟手機的沮喪混為一談,盡數發泄在了梁淑華身上,最後甚至撕扯起來,要將梁淑華扭送到公安局。一旁的韓雪妍明顯是嚇到了,沒想到事情竟然發展到這一步,她的勸解全然無用。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很多人不明就裡,還以為陳海蓮當場抓住了偷自己手機的人,義憤填膺地嚷著必須報警處理。現場一片混亂,最後把商場的保安吸引了過來,聽說有人偷東西,保安立刻撥打了報警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