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之前,何衛東、劉丹和張鑫分別結束了對三個家庭的訪問,並及時跟陳娟聯繫。陳娟讓他們立刻回到刑警隊,匯總信息。
陳娟坐在三個年輕警察面前,說道:「我相信你們去這三個家庭,都問了相似的問題,並了解了一些相關情況。現在我來提問,你們依次回答,劉丹負責記錄。」
劉丹點了點頭,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膝蓋上,做好打字的準備。
「第一個問題,5月20日晚上,案發前後,這幾個家庭的幾對父母,分別在做什麼?」
何衛東說:「靳文輝和韓雪妍說,那天晚上他們在家裡,沒有外出。他們倆都是下班後就回到家,之後沒有出去過,直到十一點過,靳亞晨都沒有回家,他們覺得不對,韓雪妍才出門報警,靳文輝則留在家中。」
「有人能證明嗎?」陳娟問。
「沒有,只有他們倆彼此能做證。不過他們說,小區內有監控,應該能證明他們說的是實話。」何衛東說。
陳娟點了點頭,望向劉丹,劉丹說:「餘慶亮和梁淑華的情況跟他們差不多,也是之前在家中,後來梁淑華出門報警,餘慶亮留在家裡。」
「他們也沒有第三個人能提供證明?」陳娟問。
「是的。但梁淑華說,她晚上幾乎一直在不同的微信群里聊天,包括她們五個的媽媽群。這些群的聊天記錄能夠證明,她當時沒有工夫做別的事情。」劉丹說。
「微信群聊算什麼證明?手機給別人,就可以冒充本人發信息。」陳娟說。
「我查看了梁淑華的聊天記錄,其中很多都是用語音發送的,我也聽了這些內容,應該是她本人發送的。」
陳娟沒有糾結這個問題了,問:「那餘慶亮呢?」
「餘慶亮沒有任何有效的證明。」
陳娟望向張鑫,這個胖乎乎的男警察說:「陳海蓮說她下班後就回了家,十一點過才出門報案。她丈夫鄒斌那天跟幾個狐朋狗友喝酒去了,接近十二點才醉醺醺地回家,當時陳海蓮在高新區公安局報案,他回家後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沒管老婆和女兒在不在家,直接就睡了。」
「他跟陳海蓮沒在一個房間睡覺嗎?老婆沒在家都會不知道?」陳娟問。
「對,陳海蓮立了一個規矩,只要鄒斌喝醉了,就不能上她的床,只准睡客房。所以鄒斌很自覺地在客房睡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才聽妻子說,女兒被綁架了。」
「鄒斌跟幾個朋友一起喝酒,需要核實。」
「是的,所以我讓他提供了那幾個朋友的聯繫方式,稍後就可以核實。」張鑫說。
「我這邊的情況是,蘇靜說她那天晚上在家,趙從光整晚都沒有回去,而且他好像是長期夜不歸宿,估計是在外面有情人。蘇靜應該知道這件事,竟然默許丈夫出軌,雖然這是他們的家事,但我還是覺得有點不正常,當時不好多問,需要後續進行調查。」陳娟說,「現在,第二個問題,據你們的了解,這幾對夫妻和他們的孩子關係怎麼樣?」
「梁淑華和餘慶亮應該非常在乎他們的女兒,我在跟他們談話的過程中,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們的焦慮和擔憂,人也顯得很憔悴,除非他們都是奧斯卡影帝影后,否則我不認為這是能演出來的。」劉丹說。
「陳海蓮跟女兒鄒薇薇的關係應該很親密,按她的話說,女兒從小到大幾乎都是她在陪伴和管教,鄒斌不顧家,除了上繳工資,幾乎沒有為家庭和女兒做出太多貢獻。相比起來,他跟女兒的關係要淡漠一些。」張鑫說。
「靳文輝和韓雪妍應該很愛他們兒子,他們把家裡的相冊拿出來翻給我看,講述了靳亞晨成長過程中的點點滴滴,韓雪妍邊講邊掉淚,靳文輝的眼眶也紅了,應該是真情流露。從照片來看,這兩口子非常重視兒子,靳亞晨過生日、入學、旅遊、小學畢業……都有他們兩口子的陪伴,看起來兩人跟孩子的關係都很好。」何衛東說。
「蘇靜跟趙星的關係屬於正常母子關係,沒有太親密,也沒有太疏遠。趙從光有點類似鄒斌,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是缺席的,關係自然不會太親近。不過趙星回來之後,趙從光倒是對兒子表現出了不同於以往的關心和照顧。」陳娟說,同時示意劉丹記錄下來。
等了一會兒,劉丹記錄完畢後,陳娟說:「第三個問題,你們在跟這三對父母接觸的過程中,有沒有感覺到比較明顯的疑點?」
「娟姐,你上次跟我們說,梁淑華有偷竊癖,並且她可能在學校運動會的時候,偷了陳海蓮的手機,對吧?」何衛東問。
「對,怎麼了?」
「今天在靳文輝家,韓雪妍提起這件事了。」
「她怎麼說?」
「她說那天她跟梁淑華和陳海蓮在一起,陳海蓮得知梁淑華有偷竊的習慣後,立刻想到她可能偷了自己的手機,然後有些緊張地問了梁淑華一句話:『你有沒有看過手機里的內容?』」
陳娟眉頭一蹙:「那天韓雪妍並沒有告訴我這件事。」
「對,她說那天當著陳海蓮的面,不太好跟你說。今天下午我跟他們單獨談話的時候,她就告訴我了。」
「那她是在暗示什麼?」
「她沒有明說,只是說把她看到和知道的事告知警察而已。」
陳娟思忖一刻,說:「難道她是在懷疑陳海蓮?試想一下,陳海蓮的手機里假如有某些見不得人的隱私或秘密,被梁淑華偷走後,這些秘密就有可能泄露。難道她為了滅口,才綁架了這幾個孩子?」
「但是知道秘密的不是梁淑華嗎?陳海蓮為什麼要綁架幾個孩子呢?」
「我們來假設一種可能:梁淑華偷了這部手機,肯定是不敢告訴任何人的,包括自己的女兒和丈夫。所以她可能會把手機藏在家裡的某處,結果被餘思彤無意中發現了。她不知道通過什麼方式,解鎖了手機,然後看到了令人震驚的內容,並在玩國王遊戲的時候,告知了另外四個小夥伴。得知此事的四個人全都不好了,沒有心思再玩下去。鄒薇薇回家後甚至告訴她媽媽,他們知道了某個秘密。陳海蓮想起了自己丟失的手機——雖然那時候她並不知道是梁淑華偷的,但不管怎麼樣,手機丟失意味著秘密可能泄露了,而知道這個秘密的,正是女兒和她的四個好朋友。假如這真是一個非同小可的、會要她命的秘密,她就有可能將幾個孩子全都綁架。」陳娟分析道,然後又補了一句,「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我們現在不要過多探討這種可能,還是回到剛才那個問題吧——你們有沒有察覺到什麼明顯可疑的地方?」
「梁淑華的偷竊癖,就是一個明顯的疑點,」劉丹說,「雖然後來她行竊的事被韓雪妍和陳海蓮撞破,她也在無奈之下承認了,但綁架案可是發生在這之前。試想一下,假如幾個孩子得知的是這個秘密,梁淑華會不會為了保住秘密而將他們全部綁架呢?」
「我覺得不至於吧。偷竊癖算是一種心理疾病,她偷的應該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就算被警察抓了,最多批評教育或者拘留、罰款,都不會被判刑。為這樣的事情,至於做出綁架五個孩子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來嗎?」張鑫說。
「假如她是一個非常要面子的人,覺得這事一旦被公開,她就顏面無存,婚姻和工作都將毀於一旦呢?況且偷竊癖是她自己說的,究竟是不是如此,還需要我們調查和核實。假設她是為自己開脫才避重就輕地說這是心理疾病所致,也是有可能的吧。」劉丹說。
「你的意思是,梁淑華其實有可能是一個厲害的小偷?那她還會去商場偷小東西,並且被人跟蹤發現?這手法也太拙劣了吧。」張鑫說。
「這個人的行為模式我不清楚,也沒說一定就是這麼回事,只是提出假設而已。」劉丹解釋道。
「對,現在不用展開討論。你們可以把覺得可疑和不合理的地方全都提出來。」陳娟說。
張鑫想了一下,說:「好吧,那我把我的懷疑也說一下,是關於鄒斌的。今天下午跟他們兩口子見面後,我有一種比較強烈的感覺,就是陳海蓮很瞧不起鄒斌,覺得他窩囊、收入低、不管事、酗酒成癮。鄒斌對老婆也是不厭其煩,總之夫妻倆關係很差。我猜想,鄒斌之所以經常出去喝酒,或許是在逃避妻子和家庭。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想要徹底擺脫呢?方法就是通過綁架趙星等人,弄到一大筆錢,然後跟妻子離婚,遠走高飛——畢竟能認識蘇靜這種超級有錢人,他們又有條件能接觸到趙星,這種機會不可多得。」
「為了錢,連自己女兒都不要了嗎?」劉丹說。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他最終會把女兒放回家,或者本來就跟女兒不是很親近,就捨棄了女兒也說不定。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八百萬夠他再生養十個女兒了。」
「如果是這樣,綁架者就是單純地為了錢,但是從我們目前調查到的情況來看,似乎並非如此。」陳娟提醒道。
「嗯……」張鑫撓了撓腦袋,「確實,所以我其實也沒怎麼想明白,只是今天下午跟鄒斌接觸之後,對他的感覺很不好,就本能地覺得他有點可疑。」
「對了,問你們一個問題,」何衛東對劉丹和張鑫說,「今天下午你們去這兩個家庭時,有沒有注意他們家裡的陳設和環境?」
「就是普通家庭的樣子吧,為什麼問這個?」劉丹說。
「他們家裡乾淨整潔嗎?」何衛東說。
「一點都不幹凈整潔,甚至算得上有些臟。」張鑫說。
「梁淑華家也是,地板有些臟,衣服胡亂堆在客廳沙發上,餐桌上也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劉丹說。
「這就對了。我覺得一般人遇到這樣的事情,肯定是沒有心思收拾和打掃房間的。」何衛東說。
「怎麼,韓雪妍家裡恰好相反嗎?」陳娟問。
「是的。我走進他們家的客廳,看到的是一個頗有藝術氛圍的家,客廳是半躍層設計的,抬高的部分擺放著一架黑色的鋼琴,一看就價格不菲,牆上的油畫不是淘寶上一百多塊錢包郵的印刷裝飾畫,而是某位現代派畫家的真跡,大理石地板磚一塵不染、光可鑒人。皮質沙發上整齊地擺放著一組圖案整齊的抱枕,這些抱枕的每一個角都很平整,以至於我都有點不好意思靠上去。其他細節我就不多說了,總之就是,這個家的裝飾和布置極有品位、格調高雅,乾淨程度堪比五星級酒店。如果是在平時,我倒也不會覺得奇怪,畢竟韓雪妍和靳文輝兩口子看起來就很講究,有點潔癖也正常,但是兒子都丟了,生死未卜,這樣的情況下,還有心思把房子打掃得這麼乾淨嗎?」何衛東質疑道。
「你覺得把房子打掃得乾淨整潔,和綁架案之間有什麼直接的聯繫嗎?」劉丹說,「假如他們是綁架犯,多少會有點擔驚受怕,應該更沒有心思去收拾房間了吧?」
「我只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換成我的話,兒子都丟了,哪還有心思打掃衛生。」
「因為你是男的,女人的想法未必如此。老實說,我有時心煩意亂的時候,也會收拾房間,這個過程其實挺減壓的。況且你都說了,韓雪妍可能有潔癖,不管兒子丟沒丟,她都是沒法容忍臟和亂的。」劉丹說。
「好吧,拋開整潔的家不談,我見到他們兩口子的時候,他們都穿著正裝,而不是家居服。靳文輝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韓雪妍妝容精緻,我當時的感覺就是,這兩口子在自己家裡都這麼講究嗎?特別是在這樣的特殊時期,都如此注重儀錶?」何衛東說。
「你是不是提前電話聯繫了他們,說要去他們家?」劉丹問。
「是的。」
「那他們可能是為了見客人才注重形象,把家裡收拾乾淨的吧。」
「有這個必要嗎?我是去調查案件的,又不是去做客。」
劉丹撲哧笑了:「你這就是以己度人了。你自己覺得完全沒必要,但是對於他們這樣的精英階層來說,是任何時候都要以精緻面貌示人,並保持禮數的。」
「好吧,那可能是我想多了。不過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這兩口子可能有點強迫症了!」何衛東搖了搖頭,轉而問陳娟:「娟姐,蘇靜和趙從光呢,你覺得他們可疑嗎?」
「蘇靜我暫時沒發現,趙從光有些可疑。他說案發那天晚上,他一個人住在名下的另一套住宅里,但沒有人能證明。這不奇怪嗎?一個晚上不回家的男人,要麼是在娛樂場所,要麼是在情人家中,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另一套房子里,說得過去嗎?」
「所以你認為,他有作案的可能性,但是動機呢?」
「動機我不知道。但趙從光肯定是不缺錢的,他的胃口也不會滿足於八百萬。非要讓我猜一個動機的話,我只能猜測,他有某個秘密被兒子和另外幾個人洞悉了,因此才做出這件事來。具體是什麼秘密,我就不得而知了,需要進一步的調查。」陳娟說。
「那麼,我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具體調查這幾個人?」何衛東問。
「是的,跟今天的安排一樣,我們四個人分別負責調查這四對父母的相關情況,還有他們說過的話的真實性,以及他們的過往、近期的行蹤等等。」陳娟說。
「明白了。」三個年輕警察一起點頭。
「另外,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們詢問的過程中,他們有沒有感覺到,自己被當成了懷疑對象?」陳娟問。
「肯定感覺到了,陳海蓮很驚訝地問我,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難道是懷疑到他們頭上了嗎,我說只是例行調查。」張鑫說。
「靳文輝兩口子也感覺到了,直接跟我說,我們的調查搞錯了方向。」何衛東說。
「梁淑華和餘慶亮當然也感覺到了,對了,餘慶亮還說,你們現在該做的,不是儘快找到幾個孩子嗎?為什麼要急於找出誰是綁架者呢?就不怕被真正的綁架者知道後,會傷害孩子們嗎?」劉丹說。
陳娟眉頭微微一皺:「他原話就是這樣說的嗎?」
「差不多吧。我當時覺得作為家長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更在乎的是營救女兒,而不是找出誰是綁匪,所以沒有多想。怎麼,娟姐,他說這話有什麼不對嗎?」
陳娟沉吟片刻,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她看了一眼手錶,「時間不早了,都六點過了,回家吃飯吧。明天一早就對相應的人員展開詳細的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