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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最後的救贖

所屬書籍: 五個失蹤的少年

刑警大隊的審訊室里,陳娟和韓雪妍隔著一張桌子,相對而坐。韓雪妍素麵朝天,去掉精緻妝容後,整個人顯得蒼老憔悴了許多,她上身套著一件黃色馬甲,雙手戴著手銬,頭髮仍然是整潔的,一張臉面無表情,神情渙散。

「我剛才去醫院見到你兒子了,你不想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嗎?」陳娟問道。
韓雪妍雙眼無神地搖頭。
「你都不問,我說的『兒子』,是哪個兒子?」
韓雪妍仍是搖頭。
「你打算一直一言不發,不配合我們的審訊工作?」
「如果我配合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快點判刑,然後執行槍決?」她抬起頭來問道,好像這是她唯一關心的問題。
「如何判刑,不是我們警察說了算,是法院說了算。不過,如果你積極配合的話,的確可以加快這一流程。」
「好,那我說。這整件事情都是我的主意,是我一手策劃並實施的,冷春來也是我殺死的,可以了嗎?這樣的重罪,肯定判死刑吧,我沒有任何意見,只希望快點執行。」
陳娟凝望著她:「看來,你一心求死啊。」
韓雪妍苦笑一下:「這還用說嗎,我的劇情已經落幕了,人生已經結束了。」
「恐怕還沒有,有些事情,我們還沒有弄清楚。」
「那你問,我知無不言。」
「那個被你們夫妻倆藏起來十幾年的兒子,叫什麼名字?」
「他不是我兒子。」
「親子鑒定結果都已經出來了。」
「我知道。我是說,我從來沒有把他當成我的兒子。我不願意承認有這樣一個醜陋、畸形、弱智的兒子。」
「所以你們把他拘禁在地下室里十幾年,就為了不讓世人知道他的存在?」
「是的。」
「作為一個母親,你的心不是肉長的,是一塊石頭嗎?」
「或許吧。陳警官,我都已經認罪了,你又何必從道德上譴責我?直接讓我接受法律的制裁,不行嗎?」
陳娟沉吟片刻:「好吧,暫時不說這個。我換一個問題,你們當初為什麼要這樣做?」
「把畸形的兒子秘密軟禁起來嗎?」
「是的。」
「我還以為我已經回答了。」
「就僅僅是出於對他的嫌棄嗎?只有這一個理由?」
韓雪妍沉默良久,說:「從他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什麼?」
韓雪妍望著陳娟:「陳警官,你也是一個孩子的媽媽,你當然知道,成為母親之後,一個女人生活的重心,會有很大一部分轉移到孩子身上。一些媽媽甚至因此丟失了自我,從此圍著孩子轉。不誇張地說,對於她們而言,孩子就是她們未來人生的全部。」
陳娟清楚,自己並不屬於此列。她愛兒子,也在乎家庭,可是她並沒有捨棄自己的人生和事業。但韓雪妍說的這種情況也是事實,她身邊的好幾個同學、朋友就是如此,有了孩子之後,幾乎放棄了事業和社交,一心撲在孩子身上,她們摒棄了其他身份和社會屬性,成為全職媽媽。
韓雪妍繼續道:「人類延續的過程中,母親總是扮演著重要角色,孩子的成長對於母親來說至關重要。孩子是否優秀,更是和自己後半生的幸福息息相關。所以現在起跑線已經划到備孕之前了,更不用說孩子出生之後的教育、培訓和塑造。每個媽媽都在竭盡全力培養孩子的智商、情商、財商,關注他們的學習成績和興趣愛好,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後能成為科學家、藝術家、體育健將、富商、明星。」
「從某種角度來說,孩子就是她們後半生的尊嚴和資本。頭腦好的,比拼學習;學習比不過,就比特長;特長比不過,就比體育;體育比不過,就比外貌。蘇靜、陳海蓮、梁淑華她們不就是如此嗎?她們的孩子,總有一樣值得驕傲吧?但我呢?如果我的兒子就是這個畸形兒,有哪一方面可以拿出來比?」
「十幾年前,我就預見到這件事了——我會跟一些同為媽媽的女人成為朋友,而我們聊的話題,百分之六十都是圍繞自己的孩子。我會看著她們在我面前炫耀,談論孩子取得的成績和具有的優勢,而我只能在一旁自慚形穢,暗自心酸。不,這樣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可能讓這一幕發生。」
「所以,出於虛榮心,你決定把親生兒子關在地下室一輩子。只要沒有這顆『壞棋』,你就永遠不會輸。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不少天生就畸形、殘疾、弱智的孩子,他們的父母並沒有選擇把孩子永遠藏起來不見人——為什麼你會這樣做呢?」陳娟問。
「做出這樣的事,也許跟我從小的生長環境有關係吧。我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父母都是知識分子,我是獨生女,被他們視為掌上明珠。我小時候長得很可愛,所有人看到我,都會稱讚我的皮膚和樣貌,父母自然覺得十分驕傲。也許是為了維持這份虛榮心,他們對我十分嚴格,要求我一定要成為大家閨秀,在任何方面都要盡善盡美。他們嚴格控制我對糖分和碳水化合物的攝入量,不准我吃任何含有脂肪的食物,送我去學習鋼琴和古典芭蕾,教我穿衣搭配,讓我保持優美的身材和秀麗的外表。學習方面,他們也要求我拿全班第一乃至全年級第一。」
「我雖然聰明,但也不是全校唯一聰明的人,做不到每次都考第一,每當這種時候,我媽媽就會非常失望,然後苦口婆心、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雪妍,你是我們見過最漂亮、最聰明的孩子,你也是我們整個家族的驕傲,你一定要讓這份驕傲維持下去。別人能做到的事情,你一定能做到;別人能擁有的東西,你也一定要擁有。只有這樣,你才能站在金字塔頂端,成為人生贏家。』」
「小時候,我不太明白父母,特別是媽媽,為什麼對我要求這麼高。後來漸漸明白了,媽媽的妹妹,也就是我小姨,就是她口中那個『家族的驕傲』。和小姨相比,媽媽不管是外表還是內在,還是學習成績和未來的發展,都遜色一籌。除了一點——小姨和姨父的女兒,長得沒有我好看,其他方面似乎也比不上我。毫無疑問,這是反擊的利器。我媽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也許她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在小姨面前扳回一局、揚眉吐氣。」
「說到這裡,我想起了十歲那一年,爸媽帶我去小姨家做客。媽媽讓我挑一條自己最喜歡的裙子,於是我在衣櫃里挑選,這時我發現最漂亮的那條裙子,不知什麼時候裙擺的地方被燙了個小洞。我猶豫要不要穿它,最後還是穿上了,因為我非常喜歡這條裙子,而這個小洞也不太起眼,應該不會被注意到。」
「於是我們去了小姨家,吃完飯後,大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小姨誇我的裙子好看,這時她發現了那個小洞,說『可惜被燒了個小洞』,我當時只是覺得有點尷尬,媽媽卻當場就變了臉色。回到家後,她問我穿之前知不知道裙子上有個小洞,我說知道,但是影響不大。媽媽很生氣,說什麼叫影響不大?有些時候,一個小小的瑕疵就可能毀了你的一生!她當著我的面,把裙子扔進了垃圾箱,並對我說:『以後你的生命中,不能出現這種有瑕疵的東西!』」
「在這種觀點的影響下,我長大了。絕大多數時候,真的達到了我媽媽的標準和要求。實際上到了後來,也不是她的要求了,而是我對自己的要求——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已經被塑造成這樣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一般的男人我根本看不上,直到經人介紹,認識了靳文輝。我們倆第一次見面,就清楚地意識到,我們完全是同一類人,這就是所謂的天作之合吧,我甚至懷疑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之外,我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跟我這麼搭的男人了,於是我們順理成章地結婚了。」
「不久後,我們打算生一個孩子,去醫院做了產檢,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懷孕期間我去做過幾次b超,醫生說孩子的頭好像比一般胎兒要大一些,我們沒有引起重視,心想小孩子本來頭就會比較大,長大後比例就正常了。」
「懷孕的每一天,我們都想像著這個小天使出生後可愛的模樣。結果孩子出生後,醫生把一個畸形的男嬰抱到我面前,我驚呆了,不敢相信這是我生出來的孩子。後來醫生告訴我,經過檢查,我的遺傳基因出現了變異,有染色體異常的疾病,而基因病變是無法檢查出來的,也治不好。這就意味著,我永遠不可能生出健康的孩子。這個兒子就因為大腦損傷而出現了頭部和面部的畸形。聽到這話,我和靳文輝如同被一記悶棍擊倒了,我們問醫生,能不能不要這孩子,比如給他實施安樂死。醫生說不行,這是犯法的,言下之意是,我們必須養活他。」
「當天晚上,我和靳文輝商量了整整一夜,最後做出了一個決定。我們是在一家私立醫院生產的,靳文輝花錢買通了給我接生的醫生和護士,讓他們不要透露我們在這家醫院生下過一個孩子。第二天,我們就帶著這個畸形兒離開了醫院。」
「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困擾了我們很久。我根本不敢把這事告訴父母,我能想像,我媽在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就會原地去世。殺死或者遺棄這個孩子,我們也做不到,畢竟是我們的親生兒子,而且可能是我此生唯一的親骨肉。考量許久後,我們決定把孩子悄悄養起來,不讓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
「為此,我們離開當時所在的城市,來到南玶市。靳文輝托一個朋友,找到了一套位於郊區的獨棟小別墅,這是一爿打造失敗的老別墅區,幾乎沒什麼人住在這裡,賣也賣不掉。其中一套房子的戶主移民到國外去了,幾乎沒有再回過國。我們跟他談好價格,長期租這套房子,看中的自然是這個區域人流稀少,加上房子里有一個相對隱蔽的地下室。這套房子是十幾年前租下的,並且是私下籤的合同,沒有通過任何平台,所以無法查詢租房記錄。」
「你們最開始是帶著靳亞晨,一起住在這套別墅里的,對吧?因為那個畸形孩子在很小的時候,是沒有獨立生活能力的,必須你們來照顧他。」陳娟說。
「是的,那時亞晨才一歲左右,根本不知道房子的地下室里還住著一個畸形兒。他快滿三歲的時候,我們意識到不能再讓他住在這裡了,否則他遲早會發現地下室的秘密。於是我們在市區買了一套房子,搬走了,只剩下畸形兒在地下室里。亞晨離開這套別墅時不到三歲,所以對這裡一點印象都沒有。」
「然後,你們就把這個畸形的孩子偷偷養在別墅的地下室里,再也沒有讓他出來過?」
「是的。」
「這麼多年,他沒有反抗過嗎?沒有鬧著想出來?」
「老實說,我們當初沒有想到他會活這麼多年。原本以為,這種畸形兒可能活不了多久,等他死後,我們就悄悄找個地方把他埋了,沒想到他居然活了這麼久。至於你問的這個問題,答案是——完全沒有。因為他的智商一直保持在三歲的水平,跟一隻小貓差不多。而他出生後不久就住進了這個地下室,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所以在他的認知中,這個地下室就是全世界,他壓根兒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裡。」
「就算他本人沒有這個意識,那你們呢?不覺得這樣很殘忍嗎?」
「其實就算我們不把他關在這裡,他的生活又會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呢?他不可能像正常孩子那樣去上學,跟同齡人交朋友。讓他試著融入社會,只會讓他遭受身邊的人異樣的眼光,這對他難道就不是傷害嗎?所以讓他待在一個永遠不會有歧視和嘲笑的小世界裡,反而是件好事。另外,除了把他軟禁起來以外,我們沒有做過任何虐待他的事,反而是想盡一切辦法來彌補他:給他買各種玩具、好吃的,每周盡量抽出時間去看望和陪伴他——要不是因為這樣,亞晨也不會發現我們的秘密。」
「好了,終於說到靳亞晨這裡了。這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這孩子是從哪兒來的?」陳娟說。
韓雪妍抬頭仰望審訊室灰色的天花板,彷彿陷入了回憶。良久,她輕輕吐出一句話來:「這孩子的出現,直到現在,我都覺得是天意。」
「什麼意思?」
「那天發生的事,直到現在都歷歷在目。我生下畸形的兒子不久,獨自一人來到郊區的公園散心。那是一個工作日,公園裡的人不多,一些父母或者保姆推著嬰兒車,帶著孩子出來玩耍。看著那些健康、可愛、活潑的孩子,我心裡難受到了極點,不禁感嘆命運的嘲弄——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那麼完美,為什麼上天偏偏要捉弄我,讓我無法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呢?」
「就在我自怨自艾的時候,天色突變,烏雲密布,下起瓢潑大雨。公園裡的人趕緊找地方躲雨。旁邊是一個文化長廊,人們紛紛跑了進去。我的包里其實是有雨傘的,但是雨太大了,傘遮不住,所以我也進入長廊躲雨。」
「這時我注意到,幾個避雨的保姆聚在一起聊天,旁邊是幾輛嬰兒車。其中一輛小車裡躺著一個熟睡的嬰兒,不到一歲大,皮膚白皙、臉色紅潤、眉清目秀、模樣乖巧,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心裡油然而生的想法是——這要是我的孩子,該有多好!細看之後,更是驚訝地發現,這孩子竟然跟我長得還有幾分相似。於是,一個罪惡的念頭冒了出來。」
「趁著保姆伸手去感受雨點大小的時候,我借著雨傘的掩護,悄悄把熟睡的孩子抱在懷中,然後打著傘快步離開長廊,徑直走出了公園後門。我打了一輛車,回到家中,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什麼事之後,我已經給孩子洗完澡,放到自己床上了。」
「等於說,這孩子是偷來的。這事發生在南玶市嗎?」陳娟問。
「不,我們當時在珠海,發生這件事後,才來到南玶市的。」
「這才是你們來南玶市最主要的原因吧?」
「是的。」
「靳文輝發現你偷了一個孩子,是什麼反應?他也贊成你犯罪嗎?」
「不,他一點都不贊成。他當時讓我立刻把孩子送回去或者交給警察,這事還有挽回餘地。但我對他說,你仔細看看這孩子的臉,不覺得他跟我們有幾分相似嗎?這是天意,是上天讓我跟他相逢的!錯過這個機會,我們這輩子就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哪怕是養子!」
「你居然把偷走別人的孩子稱為『天意』?」
「我當時完全不清醒,已經把道德之類的拋於腦後了。」
「但你為什麼說,錯過這個機會,你們就不可能有孩子了?像你們這樣的情況,按照政策,是可以去福利院申請領養一個孩子的。」
「我知道,但如果領養孩子,自然每個人都知道孩子不是我們親生的了。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你們為什麼不自己生呢?我就必須向每個人解釋,我有染色體異常的疾病。我剛才提到過了,在我早就定型的人生觀中,是不允許這種巨大的瑕疵存在的。加上我媽媽對我說過的那句影響我一生的話——『別人擁有的東西,你也一定要擁有』。所以,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一定要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陳娟皺起眉頭,凝視著這個有著扭曲價值觀的女人。這一瞬間,陳娟覺得畸形的不是韓雪妍的兒子,而是她自己。
「所以,你勸說靳文輝,讓他接受了這個事實。」
「是的,他是被動接受的。」
「這麼多年,靳亞晨一直不知道,他其實不是你們的親生兒子,對吧?」
「對。」
「而你為了讓你們顯得更相似,所以去做了微整形,這事他也不知道。你說他當時才兩三歲。」
「是的。」
「但你們沒想到的是,孩子漸漸長大了,終究還是發現了你們隱藏的秘密。」
「這的確是我們疏忽了。我沒有想到亞晨這孩子這麼有心計,居然會暗中跟蹤我們,而且配了他爸的鑰匙,悄悄去那套房子一探究竟。」
「那麼,你們怎麼知道,靳亞晨發現了你們的秘密呢?」
「因為他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離開那套房子的時候,忘了反鎖門。加上他發現這事後,行為和表情多少會有些不自然,我們很快就猜到了。」
「於是你們立刻把關在地下室的孩子轉移到你老家的那套自建房去了。」
「是的。我們當時心裡很不安,心想,亞晨會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他會不會報警呢?最後我們決定賭一把,賭他不會這樣做,畢竟他一直以為我們是他的親生父母。當然,我們也想好了對策,假如他真的報警了,我們就說他是因為學習太緊張,出現了幻覺。警察在沒有實際證據的情況下,僅憑一個孩子的一面之詞,大概率不會立案調查。」
「你們果然打算這樣做,靳亞晨也猜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沒有選擇報警,而是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這件事,你們又是怎麼知道的?」
「亞晨知道我們的秘密,是在四月份,後來過了一二十天,都風平浪靜的,我們猜想他大概不會把這事講出去,也不會報警了。就在我們稍微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五一那天去三岔湖玩,發生了幾個孩子突然提前回家的事情。當時我和文輝就覺得很可疑,想到孩子們最近迷上了玩國王遊戲,我們猜測,亞晨會不會忍不住把這件事告訴幾個好朋友了?」
「為了驗證此事,我們偷偷在他的房間里安裝了竊聽器,聽到了他跟同學打電話聊天的內容,發現果然如此。這時我們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亞晨一個人知道也就罷了,但是另外四個孩子都知道的話,沒人保證他們也能守住秘密。這就像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
「進一步竊聽之後,我們得知了五個孩子的計劃,也就是他們打算在5月20日晚上,和冷春來一起製造『失蹤事件』。這時我們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地擴散了,連冷春來都知道了,而且和幾個孩子聯合起來對付我們。任由此事發展下去的結果就是,警方總有一天會調查出事情的真相,除了非法拘禁之外,還會牽扯出我們當年偷孩子的事情——這兩樣都是重罪,我們會因此坐牢,苦心經營多年的幸福生活,更會被破壞殆盡。」
「也許從普通人的角度來看,我們犯下的並不是死罪,就算被捕,最多就是坐個十年八年的牢而已,犯不著為了守住秘密,綁架六個人。但我和靳文輝都是絕對不容許人生有任何瑕疵和污點的人,被警察戴上手銬當眾抓捕、在眾目睽睽的法庭上聽候宣判,然後坐牢,成為遭人唾棄的囚犯——這樣的事假如發生在我們身上,就意味著我們的人生已經結束了,和被判處死刑沒有任何區別。所以我們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不惜一切代價,都要設法阻止冷春來和幾個孩子。」
「商量之後,我們決定將計就計,為此做了很多準備,比如,購買用於喬裝的物品,文輝去一家不正規的租車公司,用假身份證租了輛七座麵包車,他還自己配置了吸入麻醉劑,等等。」
「5月20日晚上,我喬裝出門,來到冷春來租的房子樓下,等候在她的車子旁邊,這是一個老舊小區,所謂的停車場就是旁邊的一片空地,沒有監控。我提前埋伏在那裡,冷春來過來開車時,我偷襲了她,然後把昏迷的冷春來塞進後備箱,換上她的衣服,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假髮,再戴上口罩,裝扮成冷春來的樣子,開著她的車前往學校門口。」
「孩子們上車的時候,我沒有開車內燈,車上播放著聲音比較大的音樂,冷春來的髮型,恰好是可以把臉遮住一大半的中長發,加上我戴了口罩,而坐在副駕的是趙星,不是熟悉自己母親的冷俊傑,所以孩子們都沒看出破綻,以為我就是冷春來。車子行駛途中,我模仿冷春來的音色和語調說話,並盡量言簡意賅,在背景音樂的掩蓋下,他們也沒察覺出端倪。我把幾瓶提前加入了強效安眠藥的飲料交給趙星,讓他分發給幾個同學。他們全都喝了,並很快就熟睡過去,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我把車開到南部新區的荒地,跟等候在此的靳文輝碰頭,和他一起把幾個孩子轉移到麵包車上,並把亞晨的電話手錶留在了車裡,冷春來的手機,也在之後破壞掉了。文輝開著麵包車,把幾個孩子還有昏迷的冷春來,一起送到我老家的自建房。孩子們被關在地下室,冷春來被綁在上面的一個房間里。」
陳娟說:「我查看了事發之前你們的微信聊天記錄,綁架案前後,你都在群里跟另外幾個媽媽聊天,還發送了語音信息。但是按你剛才所說,其實你當時正在襲擊冷春來,以及駕車到學校接幾個孩子,是沒有機會發微信的,這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當時我的手機在靳文輝手裡,他模仿我的語氣在群里聊天就行了。而我襲擊冷春來後,用她的指紋解鎖了手機,然後發送了兩條簡單的文字信息,就開車去接孩子們了。接下來,靳文輝一直模仿我的口吻在群里跟另外四個媽媽聊天,就造成了一種我當時很閑的假象,同時也製造了不在場證明。」
「文字信息倒是可以通過靳文輝發送,語音信息呢?」
「那是提前錄製好的,用藍牙音箱播放,再發送到群里,就造成一種我正在說話的感覺。」
「提前錄製的話,怎麼能提前預知會聊到些什麼話題?」
「陳警官,你再仔細看一遍那天晚上的聊天記錄,就會發現,前面的語音信息,都是『我』在引起話題,而她們的回復是可以猜到的,然後再播放下一條錄好的語音,就可以完美銜接了。當然,後來靳文輝開車送幾個孩子去我老家,手機便回到了我手上,所以後面的語音信息,也就是幾個媽媽發現不對勁之後的,確實是我本人發送的。」
「不得不說,真是高明啊,難怪我們警察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懷疑到你們頭上。那天晚上的微信聊天記錄,確實誤導了我們。」
「陳警官,這就是事情的全過程了。後面發生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就不用我說了吧。把趙星放走,是迫於無奈,我們的確低估了趙星家的勢力,沒想到他們竟然可以發動三百多個人一起找孩子,而且趙星的爺爺說了,如果南玶市找不到,就去周邊的縣市找——農村自建房是重點搜尋對象。如此一來,他們早晚會找到這幾個孩子。所以我和靳文輝決定冒險把趙星放走。」

「的確是挺冒險的,趙星知道你們的秘密。你就不怕他回家之後,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告訴警察嗎?」
「要說一點都不擔心,當然不可能。但我們已經為此採取各種手段,避免他把事情說出來了。」
「比如用另外幾個孩子的性命威脅他,以及把他放到荒山上,再裝神弄鬼嚇唬他?」
「是的。我們考慮了五點,認為即便把趙星放回家,也構不成太大的威脅。第一,趙星平時就是一個喜歡說謊的人,可信度低;第二,趙星沒有直接看到過關在地下室的畸形兒,也沒有任何實證;第三,趙星一直以為是冷春來綁架了他們,沒有想到是被我們將計就計;第四,用幾個同學的性命來威脅他;第五,讓他受到極度驚嚇,精神受到刺激,就算他把知道的事情說出來,警察也未必會相信,反而會以為他是精神錯亂。」
「真夠狠的,那麼,為什麼要殺死冷春來呢?」
「其實我們一開始並沒有想過要殺死她,而是打算把她也軟禁起來。但冷春來是一個很剛烈的女人,比幾個孩子更有反抗性。她試圖呼救、逃走,並攻擊我們,在阻止她逃走的過程中,我失手殺了她。處理屍體時,我們想到了故意讓警察發現她的屍體,從而造成一種威懾,讓你們投鼠忌器。」
「那麼這幾個孩子呢?你們把他們綁架之後,是怎麼打算的?」
韓雪妍長嘆一口氣,說:「這是最讓我們為難的部分。老實說,我們也想過把他們全都殺死,然後把屍體悄悄埋在某處,這樣的話,你們就算查到我奶奶的房子,也不可能找到他們了。」
「但你們沒有這樣做,為什麼?」
「因為這太殘忍了,我們怕往後餘生都會在噩夢中度過。特別是,這其中還有靳亞晨,他畢竟是我們的養子,這麼多年,不可能沒有感情。要把他也殺死,我們實在是於心不忍,於是就一直拖了下去,甚至想,乾脆像對待那個畸形兒一樣,把他們四個人也一直軟禁起來算了。就在這樣的猶豫和遲疑中,你們破案了。」
「這麼說,我們之所以能破案,是因為你們良心未泯。」
韓雪妍苦笑道:「那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們畢竟殺了人,不,我說的是我——冷春來是被我用繩子勒死的。再加上非法拘禁、偷孩子、綁架、勒索,肯定是死刑無疑了。」
「說到勒索,你們假裝成冷春來向幾個家庭勒索八百萬,是為了混淆視聽,坐實冷春來綁架的犯罪事實,對吧?」
「是的,不然的話,從冷春來的角度出發,綁架幾個孩子,又不勒索錢財,實在是太奇怪了,所以我們才策划了這起勒索的戲碼。」
「蘇靜她們把交贖金的全部過程告訴了我,她們直到現在都想不通,你們是怎麼做到把八百萬現金,全部變成一捆捆白紙的。能告訴我這個戲法是怎麼變的嗎?」
韓雪妍說:「魔術的特點就是,一旦把秘密說出來,就會發現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神秘。這個戲法,需要我和靳文輝一起配合完成——重點在於,每個時間節點,都可以由發號施令的『冷春來』,也就是我們來控制。」
「早上,我們三個媽媽和蘇靜一起去銀行取款的時候,我就悄悄用手機拍下蘇靜的拉杆箱,把照片發給靳文輝。他立刻到商場買了一個同款的拉杆箱,並把事先準備好的白紙裝進箱子里。」
「中午的時候,我們去往指定的那家餐館吃飯。這家餐館我們去過幾次,知道其中有兩個包間,看似是獨立的,實際上隔在中間的『牆』,是一個可以滑動的推拉門,只是設計得很隱蔽,所以大多數客人都沒有注意到。並且,這家餐廳的包間里沒有安裝監控攝像頭。」
「靳文輝提前一天,就用兩個不同的身份定好了這兩個包間。他行事非常謹慎,打電話預訂,用的是之前在二手市場上買的沒經過實名認證的電話卡。第二天,他自己先進入其中一個包間——當然是喬裝過的,粘上絡腮鬍、塗黑皮膚、戴上墨鏡、穿上徒步裝,裝扮成一個外表粗獷的驢友,跟他平時的形象大相徑庭,然後假裝在裡面等赴約的人。之後我們到了這家餐廳,詢問之後,得知包間全都預訂出去了——這是肯定的事情,因為這家餐館生意很好,不預訂的話,根本不可能還有空包間。」
「因為『冷春來』發來的簡訊要求我們必須坐在包間內,所以蘇靜問能不能把其中一個包間讓給我們。這時因為靳文輝訂的另一個包間一直沒有客人來,所以老闆肯定會打電話問客人是否還要過來用餐,接到電話的靳文輝說還在路上,確定不了時間,於是老闆安排我們坐在了這個包間。這時蘇靜她們自然想不到,靳文輝就在隔壁。」
「我們吃完飯後,結賬離開,按照要求,需要把箱子留在包間內。走出去的時候,我故意走在最後,擋住她們三個人的視線。隔壁的靳文輝迅速滑動推拉門,把蘇靜的箱子和裝著白紙的箱子對調。整個過程,只需要幾秒鐘。」
「這個時候,裝著錢的箱子就到手了。靳文輝打開箱子,把錢全都裝進一個大雙肩包內——他本來就是一身驢友裝扮,即便背著這樣一個大包,也不會引人注目。隨後,他把空箱子放進餐廳衛生間旁的雜物間內,背著包離開了餐廳。至於這個箱子,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被店員們發現,因為他們都在忙,就算以後被發現,大家也已經忘記這件事了,搞不清楚這是誰的箱子,便只好不了了之。」
「等一下,蘇靜說,這個箱子設了密碼,而且密碼只有她一個人知道,靳文輝是怎麼打開箱子的呢?」陳娟問道。
「這種拉杆箱的密碼,本來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要打開並不難,只需要將行李箱立起來,讓密碼鎖對著亮光,就能看清楚密碼鎖的鎖齒輪內部,再轉動三個齒輪,讓有凹槽的部分對著外面,記下凹槽部分對著外面時三個齒輪的密碼號,將記下的密碼號三位數均加5,就是之前所用密碼——這樣一來,不但能打開箱子,還能知道之前設的密碼是什麼。」
「原來如此,你們在第一個環節就成功地把箱子調包了。這麼說,之後指示去公園、機場等地方,只是故布迷陣、混淆視聽罷了。讓蘇靜她們搞不清楚具體是在哪個環節被調的包。」
「這是一個原因,還有另外一點,就是我必須在後面這些過程中,找機會把箱子的密碼設置成蘇靜之前設的密碼,這樣的話,她就更加相信,這個箱子就是她自己的——密碼自然是靳文輝破解之後,發微信告訴我的。」
「那你是在什麼時候設置密碼的?」
「地鐵上。我們選的5號線,會路過火車西站,到時候一定會湧上來很多人,而且多數都提著行李箱。這樣的情況下,蘇靜她們的注意力肯定會放在這些人身上。當時箱子夾在我和梁淑華之間,密碼鎖對著我,趁她們不注意,我把手伸到密碼鎖處,就把密碼設置好了。」
「原來如此,好一個偷梁換柱、瞞天過海的計策。」
「陳警官,該說的我都說了,總之從一開始,孩子就是我偷的,提議把他軟禁起來的,也是我。後來策劃這起綁架案,還有殺死冷春來的,都是我,靳文輝只是在我的授意下配合罷了。你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嗎?」陳娟埋頭看了一會兒手機,說:「現在只有一件事情是我不清楚的了。」
「是什麼?」
「你們倆究竟誰說的是真話?」
「什麼?」
「知道嗎?審訊你的時候,何衛東也同時在審問靳文輝。他交代的犯罪事實跟你說的相差無幾,除了一樣,那就是犯罪主體。他說孩子是他偷的,綁架案也是他策劃的,冷春來是他殺死的,只有假扮成冷春來這一件事是你做的。等於說,他幾乎把所有罪名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他說的不是事實,他是為了保護我,才這樣說的。」
「靳文輝好像連這一點都考慮到了,他告訴何衛東,不要相信你說的話,你肯定會想方設法把一切都攬到自己頭上。但實際上,所有一切都是他做的,特別是如何殺死冷春來,他交代得非常詳細。」
韓雪妍愣住了,凄然一笑,說道:「既然如此,你們也用不著分辨誰說的是實話了,就當是我們倆一起殺死的冷春來,一起犯下的這所有罪孽吧。」
「看起來,你現在真的是一心求死啊。」
「我不是從一開始就說了嗎,我的人生已經結束了,沒有苟延殘喘的必要。」
「不,還沒有結束。」
「什麼?」
「今天早上,我去醫院見到那個畸形孩子的時候,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脫口而出『媽媽』,看到不是後,隨即露出失望的神情。僅僅通過這兩個字,這一個神情,我就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有多麼依戀自己的母親。雖然得不到你的承認,被你嫌棄,他也仍然愛著你!他的手裡緊緊抱著一隻髒兮兮的絨布小狗,我猜是你給他買的吧?即便被父母這樣對待,他心中保留的,仍然是你們給他的僅有的關懷和溫暖;即便被關在地下室十幾年,他的心中仍然嚮往著陽光。韓雪妍,面對這樣一個孩子,你能看到的,就只有他的外表嗎?為什麼連我們這些外人都能看到的東西,你這個當母親的卻視而不見?我知道,像你這種一輩子追求完美的人,到現在這種地步,自然認為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我並不憐憫你,只是覺得,你如果還是一個人、一個母親的話,就勇敢地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死很容易,活下去才難。為了你的親生兒子不成為孤兒,不會永遠看不到自己的父母,用你的餘生來彌補和贖罪吧!」
說完這番話,陳娟的眼眶濕潤了。韓雪妍更是淚如泉湧,她雙手捂住雙眼,遮擋住自己哭泣的臉,嘴唇翕動著:「那隻小狗……是我給他買的第一件生日禮物,他抱在懷裡十六年了……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責怪、埋怨過我們,每次我們去見他,他都歡欣雀躍得像只可愛的小狗,『媽媽』『爸爸』地叫個不停……我的兒子,我對不起你……為什麼天堂一直在我身邊,我卻要滑向地獄呢……」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在淚水的沖洗中,陳娟彷彿看到了一個新的韓雪妍。也許這一刻,才是她嚮往已久的,成為一個孩子母親的時刻。

無憂書城 > 懸疑推理小說 > 五個失蹤的少年 > 第五十三章 最後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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