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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茶壺配黃酒,越州赤頭郎

所屬書籍: 一道密旨

第四章茶壺配黃酒,越州赤頭郎

半天過去了,眼見自己的瞎徒弟還不回來,鄧不漏有些煩悶。他舔舐著從砂茶壺嘴裡漏出來的一滴滴液體,有意無意地看向隔壁酒樓。

一個消瘦的冷麵男子駐足於傘鋪門口:「買傘。」

鄧不漏一蹦老高,快步來到攤邊,抄起一把油傘就口若懸河地對著來人絮叨起來。他從眼前這冷酷男子的頭箍、發簪等一應飾品判斷,傘鋪來了位有錢的爺。

鄧不漏不動聲色地把旁邊的價碼木牌給翻了個面,塞到油傘堆的最底下。「這位客爺,黃梅天,雨下得濁,買一把油傘,走道神清氣爽。」

「多少錢一把?」

「五……哦不,十文一把。」鄧不漏看著消瘦冷麵男子的打扮,猶豫之後改口道。

「可是剛才那木牌上寫著三文。」

鄧不漏瞥了眼藏價碼牌的方位,面不改色地說:「那是棕皮油傘的價格,今日只賣質地更好的青皮油傘。」

「你給我說說你去大明宮的事。」

「什麼大明宮?」

「你常說自己夜入大明宮,不如給我來一段。」

「哦!客爺是要聽說書?那可說好了啊,我說了你可得多買幾把傘。」

「好。」

鄧不漏一抬手,擺出一個架子。「我與那走地神仙打成了平手,難解難分,相約來到了大明宮之頂……」

「不是這段。」

「不是這段是哪段?」

「你跟走地神仙怎麼比斗的,他出了什麼招,你怎麼接的招?」

「這段我不會。」

「你在胡侃?你到底是不是走地神仙?」

「客爺到底買不買傘?」

「是與不是?」

「客爺不買傘便離開吧,小本生意,經不得幾炷香的浪費。」

男子一把抓住鄧不漏的手腕。

任鄧不漏如何掙扎,手腕都被牢牢鉗制在男子手中。

十幾忽過後,男子皺眉道:「沒有絲毫真氣。」

男子手一松,鄧不漏趕緊抽回手,揉起酸疼的腕脈:「我一個賣傘的怎麼會武功?」

「小道傳八年前化羅劍出現在江南三道,看你神色,還以為知道些什麼。」男子喃喃自語,神情失望,「也罷,不為難你。」他有些煩躁,扔下十文錢,隨手拿起一把青皮油傘,抖開來,急步離去。

鄧不漏看著手中的十文錢眉開眼笑,他沒想到真有傻子會拿出十文錢去買成本才一文的油傘。

目光閃爍幾下,鄧不漏走進一樓的小隔間,朝鄧奇的床板下看去。

回到傘鋪大概還要走上五百步,鄧奇使勁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不再去回想那些痛苦而模糊的回憶。他摸了摸袖袋裡存了不到一百四十八文的錢袋,開始思考應該如何應對師傅的責問。

在鄧奇離傘鋪還有四百步時,他想到了一個辦法——拿出一部分私房錢充數。因為所差數額不大,對於他的私房錢存量來說也不是什麼大的損失。

在鄧奇離傘鋪還有三百步的時候,他開始想晚飯要吃什麼。

在鄧奇離傘鋪還有兩百步的時候,他注意到不遠處的嘈雜人群。

兩個差役就地豎起了一塊木牌,木牌上寫著「赤頭郎例考報名處」幾個大字,大字的下面還貼了一張告示,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說明。

再過半天就是官籍的赤頭郎每月例考的時辰了。照理說,「赤頭郎」這樣一個特殊的兵種跟鄧奇這個賣傘郎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倒是負責做飯的火頭軍與鄧奇更有緣些。

從大唐的軍制來說,赤頭郎是為官府辦些雜事,或在軍隊里充當炮灰的角色。用官方的話說:這也算是特殊兵種,專門幹些特殊的事情。

一般的赤頭郎地位微賤,還不如一個從九品下的縣衙役,哪裡入得了官籍?

此時,恰逢越州的特殊時期,赤頭郎無品階、寡俸祿、沒編製,夜半巡邏碰上殺人惡鬼還得賣命,稍有本事的人都不想接這要命的苦差事。

官府人手著實不夠用,這是有目共睹的。最近一段時間,刺殺事件不斷發生,鬧得越州城裡人心惶惶。為了應對如此情況,大批監察院的突將和小部分浙東道本地的兵丁組成了巡防營,在城裡大範圍地巡邏。隨後,節帥府又調撥出兩支隊伍,由兩名什將率領。一隊人馬藏在沿河的烏篷船里秘密監視周圍情況,一隊人馬守在緣來橋附近,為的就是隔離東西地界的人群往來。

可光有守備的巡邏兵隔開河東河西有什麼用?就在數月前的一個雨夜,一個河東的官員帶了六名披甲備刀的兵丁借道河西出城,結果全數慘死在出城的路上,讓這些河東的「人上人」明白,他們出生在江南,享得了煙雨,淋不了血雨。

那怎麼辦?正規軍死一個少一個,誰都不願意沖在最前頭賣命,「赤頭郎」的價值便一路水漲船高——越州每多死上一條性命,它就貴上一分。

浙東道監軍院的一號人物魚繼典見機下了一手自認為的妙棋,他定下規矩:要成為赤頭郎需經過嚴格的考核,通過者,專授監軍院制下從八品編,月俸千文,期滿一年還活著的人,贈河東的三畝屋產,以及自由出入河東西區域的許可權。

魚繼典每每想到自己的這手妙棋就掩飾不住內心的得意。所謂高手在民間,借浙東道的稅錢,把民間的好手都籠到監軍院的麾下。抓到殺人惡鬼,功勞是監軍院的;抓不到,那些赤頭郎還可以在關鍵時刻替自己和自己的手下去送命。

可現實情況是,設立官籍赤頭郎考核快一年了,記錄在冊的赤頭郎仍只有五人,也可以說只剩五人。每到雨夜,出動巡邏的赤頭郎就會碰到自己的天敵——殺人惡鬼。

烈馬就那麼多,少一匹是一匹。

得虧當初定下規矩,官籍赤頭郎的身份需要保密,除了寥寥幾人,無人知曉,他們才得以繼續任務,潛藏在更陰暗的角落裡,隨時準備揪出禍害。

雨夜雖然兇險,但重賞之下,近幾個月來,官籍赤頭郎例行考核時依舊人頭攢動,但考核結果一出,讓參與者都相當不滿——無一人通過考核。哪怕死到只剩下五個赤頭郎,依舊沒有添加一個新人員。這些考核的人中有地痞流氓、惡霸馬匪,也有梁上君子和未知身份的人。

就在上個月,因為某幾個人的挑唆,這幫人在張榜結果牌前聚眾鬧事,還打傷了兩個差辦。

最後趕來幾個青羽衛,用袖箭射傷了幾個帶頭的才平息了這場暴動。

這一次來榜貼招考告示的兵丁緊張地環顧四周,唯恐步了至今還卧床不起的前任的後塵。

告示上寫得很清楚:「官籍赤頭郎考核,通過者即得月例一千文——只需雨夜出巡。活過一載者,贈河東三畝屋權,緣來橋自由出入腰牌。」

鄧奇很有自知之明,所以當他聽見差辦喊到「赤頭郎的月例已從八百增加到一千文」時,也只是羨慕了一番,並未產生報名的衝動。

陶罐里的私房錢已經有六百多文了,只要再攢兩百多文,便可動身前往苗疆尋找「希望」。

不知不覺中,鄧奇來到了傘鋪門口。他突然停下了腳步,臉色很不好看。

鄧不漏的腳步聲從鄧奇的小隔間傳來。緊接著,他聽見鄧不漏將手伸進陶罐,狠狠地抓了抓陶罐里的錢財,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鄧奇身軀僵直,呆立在原地。他很清楚,按照師傅的常規做法,這些錢財一定會被悉數沒收,用來購買最好的青皮油紙,做出更多質地上乘的青皮油傘,跟巡防營有更多的往來,在越州這塊地界生活得更好些。

可在越州生活得再好,又有什麼用?難道命中注定,自己要當一輩子的瞎子?鄧奇反覆地念叨,魔怔一般地問著自己,表情越來越痛苦。

突然,似有一道晴天霹靂劈進他的腦海,他耳邊迴響著先前聽到的一句話:「赤頭郎月例一千文……」

小隔間里,鄧不漏攥著一把銅錢,笑了笑。

傘鋪外,鄧奇收回推門的手,朝赤頭郎的報名處奔去。

「差爺,你說赤頭郎的月例有多少來著?」

一名差辦聞聲,打量起眼前這個補丁麻布蓋滿全身、雙目泛灰的少年,只當他是一個嘩眾取寵的殘廢,正待驅趕,卻被另一名差辦攔下。

另一名差辦想到上面定下的死任務,看到鄧奇後突然心生一計。他清了清嗓子,喊話道:「哪兒來的瞎眼崽?這樣一份油差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接的。」

鄧奇皺眉。

「這差事,只在雨夜時才需暫時把腦袋別在褲腰上。活過一年後,就可以守著河東三畝屋權,去昇平坊拉上一個姑娘,喝上一壺酒,比起在河西窮死、餓死或被殺死,那不是神仙般的日子?」差役眉頭一挑,假意羨慕地喊道。

人群中一陣議論,這群魚龍混雜的人看著兩名差辦,神色不善。

差辦咽了咽口水,按下心中的怯懦,梗著脖子繼續說道:「還有,月俸只是明面上的收入。你們想啊,河東的富貴爺們總會有急事需要借道出城,這時候他們也願意花巨資雇赤頭郎防衛,雨夜瘮人……」

聽到這番話,躁動的人群安靜了許多。

另一名差辦見這群暴徒不再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懸著的心也放下一半。

榜貼前,暴徒們開始躁動,互相推搡,爭搶著擠上前去。這些人因為一個「利」字,再次紅著眼,擁擠成團,互不相讓。

在官籍赤頭郎第十三次考試的報名階段,一個披麻補丁衣裳的少年在一群爭先恐後的暴徒眼皮底下,成功搶到了差辦的毛筆,在皺巴潮濕的宣紙上寫下兩個歪歪扭扭的字——鄧奇。隨後他左閃右躲,擠出了人群。

沒一會兒,紙張就被塗畫滿了。差辦看著寫滿了名字的宣紙,面露得意的微笑,準備回去領賞。

寫上自己名字的人神情亢奮,鼓起一身的戾氣躍躍欲試,彷彿裝滿了碎銀的錢袋子已在手中搖晃,露出香肩的美女把酒在旁,丁零哐啷,活色生香。沒勾上名字的人神情消沉,不過轉眼便緩。在地獄裡繼續過著欺軟怕硬的生活,少一分幻想又能怎樣,因為在此前十幾次的考核中,無一人成功通過。

鄧奇緩緩地離開了。他腦袋裡只琢磨著一個問題:領了赤頭郎的月俸,藏在哪裡能不被師傅發現?

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種答案:赤頭郎一個月的俸薪便夠他去苗疆的路費和醫治雙目的花費。到時他領了月俸便可直接動身前去苗疆,神不知鬼不覺,根本無需再遮遮掩掩地扣藏私房錢。

只是有一件事,鄧奇從來沒有想過,那就是他這樣一個只是耳力超常,外加會點輕身術的瞎子,怎麼可能過得了尋常高手都難以通過的考核?

錢兩共計九十八文,全數上繳。捏著錢袋的鄧不漏自是欣喜,數起錢來。

上交了所得的鄧奇忐忑不安,他不僅沒有完成鄧不漏的任務,藏了一年有餘的私房錢還被發現收繳。

鄧不漏數完錢怒目圓睜,對著鄧奇劈頭蓋臉一頓罵。

等了半晌,見沒有下文了,鄧奇就隨便應付一聲,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

床底下果然空空如也。鄧奇灰暗的眼神愈發空洞了幾分,心下很是委屈。

鄧奇自認為,平日里對鄧不漏也算盡心儘力,可他對自己藏私房錢之事閉口不提的態度,明顯是表達了盡數收去一分不留的意思。

想到此,鄧奇更堅定了領完月俸就遠走高飛的想法。他蜷縮在只有半人高的吱吱作響的破板床上,緩緩地合上眼皮。

「今天來了個奇怪的人,面無表情,臉上癱得跟缸里的陳年死水一樣,你認得嗎?」房間外,師傅的聲音傳來。

「師傅,我已經瞎得差不多了。」鄧奇冷淡地回應道。

鄧不漏不再追問,不舍地摸了摸手中的錢袋子,沉吟幾忽後吩咐道:「臭小子,一會兒去隔壁吊上兩壺茶。」他抓抓頭,臨了又一拍腦門,「兩壺都要溫好的。」

「好,徒兒打個盹就去。」

一座頂著檀木樑柱、合著柏木板門、前後連著四開院落的大宅里,一個白衣打扮、風度翩翩的貴公子面色漲紅,倔強地看著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

「瑞兒啊,這一年來殺人惡鬼作惡不斷,監軍院又藉機將越州劃分成兩塊,百姓已經怨聲載道了……」微胖中年男子似有些無奈,好聲好氣地勸道。

「爹,你怎麼就不信我?從小到大,這麼多高手教我,還有自良叔的指點,我一定可以抓到殺人惡鬼。」貴公子自信地說道。

「你作為我的兒子,代表的是節帥府的臉面,再去鬧出什麼事,很容易激起民憤的。」

「抓到了殺人惡鬼,監軍院再沒道理劃地,百姓沒了恐懼和怨恨,便是我節帥府大功一件,爹有什麼要求還不是可以隨便跟長安提?」

「你自良叔會去抓刺客,你就好好地念書,過幾年我便可跟朝廷上書為你請來下一任節度使的位子。」

「念書念書,安亂鬧成這樣,念書有什麼用?念好了書,那無能皇帝就能同意我繼承浙東道節度使的位置?」

「混賬,敢對聖人不敬?」中年男子想要一巴掌打去,猶豫之下又收回手來,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一旁,一個比中年微胖男子高大許多的戎裝漢子當著和事佬,勸說兩人。

「等我提著殺人惡鬼的頭回來,看你有什麼話說。」貴公子氣哼哼地離開。

「大哥……小心。」之前杵在屋子角落,一言不發的靜謐少年有些擔憂地開口喊道。

已經背過身去的貴公子轉頭與靜謐少年揮揮手,示意他寬心。

「節帥,不妨事……有我那兩個徒兒看著。」戎裝漢子苦笑道。

「臭小子……」中年男子憤然追出兩步。

「臭小子!」小隔間的門外傳來一聲低沉的叫罵,驚得午寐的鄧奇一躍而起,趕緊出門。

在給師傅打上兩壺「茶」前,鄧奇先悄摸去了越州城的郊外。

驛站周圍人煙稀少,也不知考核點為什麼要設在此處。此時,只見驛站外排著一條不長不短的隊伍,周圍有八名手持長槍的兵丁維持著秩序,戒備著隊伍中的這些凶神惡煞。

鄧奇被前後的隊伍連推帶搡地挪動著,還有三人就輪到他了。

鄧奇仔細聽著驛站里的動靜,不由得額頭冒汗,眼神焦急,心緒緊張,神情變幻,嘴裡念念有詞:「怎麼骨頭都被打斷了?又砸到牆了,在桌子底下,窗戶要被砸爛了……」因為前面那些進去的人,不是從窗戶飛出來,就是從後門爬出來,最好的下場也是一瘸一拐地扶著牆走出正門,嘴裡罵罵咧咧但目光中帶著恐懼,不斷地回頭張望,好像身後有一隻如影隨形的孤魂野鬼。

一個錦衣華服的貴公子,拿著合攏的摺扇戳了一下鄧奇的後背,小聲問道:「瞎小子,你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那麼大的響動,你聽不見?」

貴公子懷疑地打量鄧奇,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屋子,看不出任何動靜。

「瞧,三樓,東邊!」鄧奇有心顯擺,毫不避諱地說道。

應著鄧奇的話,一個人從三樓的東邊飛了出來。樓下的兩名兵丁很熟練地拉開距離,撐開一張白網,接住了掉下來的人。

貴公子來了興趣,思索地盯著鄧奇。過了一會兒,他湊到鄧奇的耳邊說:「小子,你是幹什麼的?」

「賣傘的,不漏傘鋪。」

「不漏?」

「我們家的傘可是出了名的,連巡防營都按批量地要。」

「你和巡防營的人很熟?」

「不熟,只是定期送傘,拿了錢就走,銅門都沒讓進去過。」鄧奇的語氣里略微帶著抱怨。

「你為什麼想當赤頭郎?」

鄧奇心下頓生警惕:「與你何干?」

「你還怕我謀財害命不成?」貴公子啞然失笑。

「我又不認識你……」鄧奇解釋道。

「你聽好了,你耳朵再好,也不如預先知道。沒有我的幫助,你過不了這個考核。」貴公子心生一計,打算利用眼前這個古怪的瞎眼少年在父親那兒扔一個煙霧彈。如此這般,在他私下追查殺人惡鬼時,便少了家中的阻力。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鄧奇更加確信眼前這團黑影目的不純。

華服公子知道自己不說點什麼,任何人都會把自己當成瘋子,所以他沒有正面回應鄧奇,而是自顧自說:「第一關,考的是隨機應變的反應力。那個叫冷麵餛飩的傢伙會坐在你面前一直盯著你,那不過是虛張聲勢。在你犯嘀咕時,身後會有一根竹筷飛來,隨後左右還會先後各飛來一雙。假使你都躲了過去,那個煞星會站起來踱到一旁,假意恭喜你過了這關。就在他側身時,他身後會有一個機關彈射出最後一根竹筷,你接住或者躲了過去,才算真正過了第一關。」

深吸一口氣,貴公子繼續說道:「第二關,冷麵餛飩會帶你上二樓。而在你踏上樓梯的時候,考核已經開始。有幾階樓梯是做過手腳的,你若不提著一口氣踏上去,定然摔下來。等你上了二樓,冷麵餛飩會往你背上丟一袋米,接著不停地在米袋上劃口子。而你面前有三個入口,只有一個是通往三樓的。如果在米漏完前你沒有找到正確的入口,就算失敗了。這一關考的是你能否在緊迫的情況下找到正確的逃命路徑。」話說到這裡,貴公子一臉凝重。

「不知道你的內息如何。第三關,冷麵餛飩會再次和你相對而坐,用幾分內息去推桌上的麵粉,這時候你要用同樣的力道頂住,一旦兩者的氣息不平衡,吹散了麵粉堆,一切的努力便前功盡棄。」

錦靴一踩,貴公子準備離開。

鄧奇犯愣,直挺挺地杵在原地,抓著貴公子的肩不讓他走。

「嘿,勁還不小。」

「你是誰?為什麼知道這些?」

貴公子手握扇柄,朝鄧奇的手肘輕輕一敲。

鄧奇只覺手臂一麻,不自覺地縮了回來。

「成了赤頭郎,我再來找你。」一晃,貴公子消失不見。

直到兵丁手裡的槍柄砸在鄧奇的屁股上,他才回過神來。

隊伍里,一個留著山羊鬍、臉上有疤的魁梧漢子狠狠地推了鄧奇一個踉蹌,吼道:「怕了就趕緊滾回家,要不就進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密閉的房間內,鄧奇除了緊張疑惑,還多了一絲亢奮。想那三關如果真如貴公子所說,自己豈不全都瞭然於胸。

鄧奇覺得,自己離那把漆黑的似劍似刀的武器又近了幾分。

鄧奇面前坐了一個沒有表情的中年男人,頭戴一頂藏青色的帽子,看發箍、玉簪、配飾便知是個有錢的主兒。

中年男人用指扣敲了三下石桌,「坐下,編號?」

正在做白日夢的鄧奇回過神,不由自主地聽從「冷麵餛飩」的指揮,坐在石凳上,與之四目相對。「姓鄧,名……」

「編號。」「冷麵餛飩」的聲音提高了一些,鼻子一聳,細長的眼睛稍一睜大,本來平滑略微黝黑的皮膚一下子隆起了一排排褶子,像極了煮熟的餛飩皮。

一瞬間的神遊讓鄧奇差點忘記了規矩,驚得額頭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實在不好意思,冷官爺,今晨有些忙昏了頭,編號是三十八!」說著,鄧奇把一塊上面寫有「三十八」的木牌遞了過去。

數十息的靜默之後,褶子再起,「坊間都喊我冷麵餛飩吧?」

「冷麵餛飩」突然傻笑起來。任誰碰見這樣陰冷嚴厲的人突然這般變化,總會怔神,忍不住想要開口發出疑問。即使是心思再縝密、心緒再平穩之人,在這一瞬間也會有些不由自主地失神。

鄧奇聽見身後的牆裡,機關木齒轉動,發出了輕微的摩擦聲,一把小刀落下斬斷了拽著彈弦的繩子,彈弦瞬間回位。

一支扁頭的木筷子直衝著鄧奇的腦後飛去。他一低頭,木筷擦著他的頭頂掠過,帶走了幾根頭髮。

不料鄧奇低頭速度太快,前額當即撞在了石桌上,鼓起一個大包。

木筷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戳向了「冷麵餛飩」的面門。「冷麵餛飩」偏頭一吹,木筷折斷掉在地上。

鄧奇已顧不上疼痛,抬起頭專心地戒備著左右兩側。果然如那陌生貴公子所說,左右兩邊同時飛來兩雙扁頭筷子,如果不閃不躲,自己的腦殼子非被敲暈了不可。

鄧奇不做他想,迅速低頭,「咚」的一聲,腦袋再次磕在石桌上,額頭上的包腫脹得更厲害了。

左右總共四雙筷子在半空對撞,卸力落地。

「好,很好!」坐在石桌對面的「冷麵餛飩」誇讚鄧奇,作勢側身站起。一切如預料的那樣,從鄧奇正面飛來一根扁頭筷子,戳向他的前額。

「咚」的一聲,鄧奇的腦門又一次磕在了石桌上。他疼得齜牙咧嘴,卻也滿腹的欣喜。那貴公子還真沒騙自己,後面兩關應該也如他說的那般八九不離十了!

鄧奇的反應讓「冷麵餛飩」神情驚訝,而這一次並不是演出來的。他詫異的不是三十八號瞎眼少年郎那滑稽狼狽的三磕頭,而是此人敏銳的反應。

在鄧奇前面的三十七人無一例外,全淘汰於第一場。三十七人中唯一一個能躲過自己後方和左右暗器之人,也被迎面一擊打得措手不及。

「冷麵餛飩」多了一絲期待。

鄧奇沒有工夫去理會腦門上的疼痛,跟著「冷麵餛飩」踏上了第二層的階梯。

不出意料,「冷麵餛飩」沉穩有力的步伐在踏上階梯的那一刻變得輕飄了。「吃飽了沒事幹嗎?花樣還真多……」跟在身後的鄧奇這麼想著,一口丹田氣提於胸腔,再蔓延到雙腿,整個人也跟著變得輕盈起來。

「嗒嗒」兩聲,腳尖輕輕點梯,鄧奇躍過階梯踏上二樓。

「你這瞎小子輕身功夫還不錯啊,這樓梯動過手腳,承不過一罈子酒的力道。」「冷麵餛飩」上下審視著鄧奇。

鄧奇被觀察得心裡發怵,還以為「冷麵餛飩」覺察到什麼,正打算說些胡話遮掩自己的心虛,這時「冷麵餛飩」不知從哪兒抓來一個黑麻袋,將系著的兩根麻繩穿過鄧奇的手臂,掛在鄧奇的肩上。

「漏完前找到出路。」鄧奇身後,冷冰冰的聲音與刀劃拉進麻袋的聲音,還有沙子向外漏的沙沙聲一同響起。

心中猛地一驚,鄧奇想到那貴公子還沒有告訴自己東、北、西哪個才是通向三樓的門。

電光火石之間,鄧奇的腦子飛速地轉動起來。

「袋裡的沙子最多十忽就會漏完,必須一次成功,沒有折返第二扇門的機會。」鄧奇閉上了眼睛,在腦海中回想,「剛才在外面排隊時,隊伍是在南面。根據前面三十七人在裡面發出的慘叫聲判斷,驛站東西兩面的二樓都有一塊向外延伸的空間,西邊的空間是平瓦頂,東邊的空間是傾斜的瓦頂,傾斜的角度和樓梯差不多……難道是東邊?」

就在鄧奇朝右前方抬起腳的時候,傳到耳朵的細小聲音讓他停了下來。「東門後面有風吹過木頭的聲音。」鄧奇駐足,回憶自己站在驛站外時,風吹過樹木花草,吹過房子,吹過自己的眼睛,吹進窗戶的聲音。

沙子飛快地漏著,麻袋已經癟下去一半。

他轉身,聽著東面;他側頭,聽著西面;他回頭,聽著北面。

沙子漏去一大半,麻袋快要見底。

腳尖一轉,人也跟著變了朝向,「嗖」的一聲,鄧奇像一匹脫韁的烈馬筆直朝北面的門奔去。

不斷漏出的沙子在他所過之地划出一條長長的尾巴,麻袋越來越癟。

飛馳的鄧奇在並不寬敞的屋內根本急停不住,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門上,連帶著將門撞壞,一頭栽進了門後。

摔倒在地,他額頭的包又大了幾分。少年人長几顆面皰再正常不過,而這個撞出來的大包上恰好就有一顆。

「冷麵餛飩」跨過一地的木門碎片,拎起鄧奇身後的麻袋一抖,殘餘的一綹沙子落了下來。

「你真的什麼也看不見?」

「冷官爺總是喜歡把人扔出窗外,小子就想著沒窗戶的地方應該是條通道,也只有北門後面沒有風漏進來。」

「隨我去三樓。」「冷麵餛飩」徑直走上三樓。

鄧奇趕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跟著上了三樓。

三層的正中間放置了一張漆黑的檀木八仙桌,木桌中央堆著一團格外顯眼的乾麵粉。

兩人面對面落座。

「這第三試,是測你內息的持久和對真氣的運用,有兩種方式通過這一關的考核。少年郎,撐不下去就不要硬撐。」「冷麵餛飩」今天的話語難得多了一些。

「多謝冷麵……冷大人,請問是哪兩種方式?」

「第一種方式,我出多少真氣,你就出多少真氣,要跟得上我真氣的變化,始終讓這團麵粉保持穩定。一旦麵粉暴散開來,按照規定我只能判定你失敗。如若你能堅持上半個時辰,則算通過。」

「那第二種呢?」鄧奇小心翼翼地問道。

「冷麵餛飩」輕蔑地冷笑一聲:「第二種,你能用強於我的真氣把麵粉吹我一身。」

鄧奇當即乖乖閉嘴。

兩人相對而坐,鄧奇摸索著,還是沒有摸到麵粉堆。

「冷麵餛飩」抓住鄧奇的手掌,放在了麵粉堆的一側,同時又伸出二指,貼在了麵粉堆的另一側面。

此情此景實在怪異。

更令人注目的是二人周圍的動靜:整個三層發出「呼呼」的氣流捲動聲,屋子的四個角落,燭台上的火燭沒有規律地搖曳著,好像一個醉漢搖頭晃腦,隨時可能倒地不起,而「風眼」的中心,二人所坐的檀木八仙桌卻不見一絲一毫的動靜。

時間很快過去,插在麵粉堆上的燃香也快燒到底部。

「估摸著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只要再堅持一下,就能通過考核了。」面目漲得通紅的鄧奇此時在心裡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反覆地告訴自己,只要堅持住,他離人生的目標就近了一大步。

燃香的煙線還在向上冒著,越來越細。

兩人的氣息都有所減弱。「冷麵餛飩」兩指間真氣的變化力度越來越小,鄧奇調度到手掌的真氣也越來越少。事實上,他也沒有多餘的真氣可以調度了。

細觀麵粉堆,好像有一團東西在裡面攪動,趨勢很不穩定,一些顆粒已經開始躁動起來。

「冷麵餛飩」突然撤回所有的真氣,鄧奇反應迅速,也跟著收回了真氣,維持住了麵粉堆的穩定,也正好有機會喘息。

向「冷麵餛飩」那邊歪斜的麵粉堆也穩定了下來,房間不再灌風,屋角的蠟燭也不再搖曳,燭焰高了一大截。

鄧奇看不見「冷麵餛飩」的陰笑,但是突如其來且後勁十足的真氣讓自己不得不賭上體內所剩無幾的存貨。

「冷麵餛飩」眼神中流露出喜意和惋惜。喜的是,自己總算贏下了這一次的持久戰,眼前這個瞎眼少年激起了自己的好勝心;惜的是,這是近半年來唯一一次有人離連過三關如此之近,到頭來卻要功虧一簣。鄧奇讓「冷麵餛飩」起了一絲惜才之意。

「要不要放一次水?」「冷麵餛飩」很快否定了這樣的想法,掌心又多壓上了幾分氣力。

二忽,三忽,就在第四忽,眼見就要功虧一簣,鄧奇的腦袋開始天旋地轉了起來。

「啪——」響起一聲非常細小清脆的聲音,鄧奇額頭上那個被撞出來的大包上的面皰崩裂開來。

一絲膿液帶著一小撮血液飛濺到「冷麵餛飩」的臉上。

「冷麵餛飩」這樣的高手確確實實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情況。幾十年後,氣若遊絲的冷驚在床上握著自己十幾歲大的孫兒的手時,已經老眼昏花的他突然一把推開孫兒,帶著嫌棄的表情,永遠閉上了眼睛。全家人還以為躺在床上的祖宗在臨死前招了什麼邪。而「冷麵餛飩」的孫兒,同樣一個少年郎,頂著額頭上幾顆這個年紀一定會生的面皰,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這一刻,「冷麵餛飩」腦袋發矇,氣息瞬間漏沒了。

同時,鄧奇最後一絲勁力甩了個乾淨,累得大口喘著氣。

一個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收回勁力,一個在筋疲力竭時爆出最後一絲真氣。此消彼長間,一陣勁風將麵粉吹向了「冷麵餛飩」。

一把棕皮油傘撐開,擋住了大半的白色粉末。「餛飩皮」褶皺起來,「冷麵餛飩」的嘴角抽搐著。

冷靜片刻後,「冷麵餛飩」在刻有「三十八」的木牌上用硃砂的紅筆畫了一個圈,有些顫抖地將木牌還給了鄧奇,顯然是很努力地在壓制心中的怒火。

「冷大人,小子這算是過了?」鄧奇驚喜又惶恐地問道。

「嗯……滾吧。」

「冷大人可是買了不漏傘鋪的傘?」

「你怎麼知道?」

「油傘撐開時能發出這樣渾厚聲音的,只此一家。」鄧奇不無得意地說道。

「不漏傘鋪是你們家的?」

「鋪主是我師傅。」

「你的武功是誰教的?」

「師傅教了些三腳貓功夫……」

話還沒說完,「轟」的一下,鄧奇被迎面而來的一股氣浪掀了起來,從窗戶摔了出去。

驛站樓下,他狼狽地爬起來,伸展了下酸疼的四肢,趕忙朝遠處逃去。

這一天,驛站附近的人都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一個滿面通紅、頭頂大包的少年從三樓摔下,向遠處奪命而逃,跑遠之後還放聲大笑。

一張八仙桌碎成了幾瓣,驛站三樓發出了驚人的響聲。

「有意思……一個毫無真氣的老翁,能將一個瞎小子調教成這樣?」冷驚低喃道。

這一天,到場備試一百零八人,實試三十八人。三十八人之後,其餘排隊的人皆自願放棄,一臉驚慌地奔回越州城內。之後,越州城流傳著關於那日情景的許多種說法。其中一種最可信的說法是:那次考核過於困難,冷麵考官由於未知原因走火入魔,將一少年揍成了瘋子。

鄧奇頭頂著通紅的大包,滿面的欣喜是掩飾不住的。他把畫著硃砂紅圈的三十八號木牌揣進懷裡,徑直跑進不漏傘鋪隔壁的青雨酒館。

「我考……我考上了。」鄧奇找到鄭苑清,興奮地低聲說道。

「什麼考上考不上的,你這瞎小子還打算考秀才不成。」鄭文悠不知從哪個角落走來,不屑地說道。

鄭苑清拿出一塊布擦了擦鄧奇額頭上的包,也不多問,只當鄧奇是今天生意好,才如此亢奮。

鄧奇不自覺地抬起手,向額頭抓去,就要把鄭苑清的手抓住。

「又來我酒館買酒?要幾壺?」鄭文悠語氣不善。

「哦哦,兩壺兩壺,都是自己喝。」鄧奇回過神來,放下舉在半空的手,有些尷尬地回答道。

「給你師傅喝的?我可不賣。」鄭文悠懷疑道。

「不是不是,我身體濕寒才喝黃酒,師傅他只喝茶……」

「鄧叔天天捧著個茶壺,哪裡會喝酒?阿爹你就別為難小奇子了。」

鄭文悠厭惡地打量著從鄭苑清手裡接過兩壺黃酒的鄧奇,催促他快些離開。

無憂書城 > 懸疑推理小說 > 一道密旨 > 第四章 茶壺配黃酒,越州赤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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