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靜謐長安夜,宦臣「討」王權
繁華的長安城被靜謐的夜色籠罩著,宮牆內的建築大多厚重肅穆,也有一些已經變得灰暗破舊,在昏暗的月光下影影綽綽,顯得有些瘮人。
幾道黑影從高牆翻出,小心翼翼地騰挪著,尾隨李輔國的馬車從皇城離去。
緩緩前行的馬車突然停住,這個大唐實際的掌權人撩起帘子朝外張望了一下。
「大好長安夜啊!」李輔國看著圓月來了些興緻,跳下車輦伸了個懶腰,準備走上一走。
黑暗中,幾點寒芒一閃而過,迅速靠近李輔國的後背。
趕車的老翁突然一甩手中的鞭子,鞭頭處亮起一絲幽暗的寒光,一根銀色箭頭向馬車的另一邊繞去,帶動鞭子圍著馬車轉了一個大圈,刺穿了五個掩襲而來的黑衣人的側頸。鞭子收回,重新盤好靜靜地落在趕車人的手上。
李輔國感覺到一點濕潤的東西濺到了自己的耳朵上,摸了摸:「哼,既然尊我為尚父,又為何要擾我興緻?」
話罷,他放棄了在長安城走上一走的打算,上了馬車。老翁一抽馬屁股,馬車又緩緩地向前行去。
「蕭息,你說讓他封我一個王侯之位怎麼就那麼不痛快?都姓李,還不仍舊是李家的天下?」
「嗯。」趕車老翁毫無情緒波動,彷彿剛才瞬間斃命的五人與他沒有一絲關係。
「既然如此,那我就再逼他一逼。也讓這小兒知道,我李輔國捧他坐得皇位,自然也能讓他從皇位上摔下來。」
「嗯。」
「改道,去均王府。」
老翁一拉韁繩,一揚馬鞭,高頭大馬掉頭,馬車朝另一個方向駛去。
長安的深宮,李輔國離去沒多久,程元振就被李豫召來。
「程將軍。」李豫面無表情。
「聖人。」程元振誠惶誠恐。
「嘿,你說這些沒了寶貝的人從秦皇漢武開始就是為了伺候天子皇家而存在的,現在倒成了天家的掣肘,這是個什麼理?」李豫淡淡地問道。
「聖人,又折了五個一等一的死士……死士所剩不多了。」
「如朕所料。」李豫平靜地說道。
「聖人,李輔國車駕並未回府……」
「他去哪兒了?」
「車駕停……停在了均王府門口。」
「他去找那稚子做什麼?」李豫的臉色告訴程元振,他已經有些不平靜了。
「聖人方才與中書大……李輔國說了什麼?」程元振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打算再往朕的大明宮塞一千神策軍,還讓朕早些敕封他王侯之位。」李豫輕嘆一聲。
「這……」程元振一時震驚得不知如何回話。
「打算一直跪著?起來說話吧。」
程元振擦擦鬢角的汗珠,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這是在與聖人……示威啊。」
「哼,他這是在警告朕,當初他是怎麼擁立朕的,他就能怎麼擁立別人。只要聽話,朕的稚子他都能擁立。」
「還有十餘名死士,不若盡數出動,哪怕與那馬夫拼個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只要那馬夫死了……」
「此事先不急。明日早朝,朕便擬詔書,擇個良辰吉日敕封。」李豫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完「良辰吉日」四個字的。
「聖人,是否要臣密信關外將士,或把郭將軍召回?」
「邊關吃緊,郭子儀走不開,先看看江南那邊的情況吧。」說到「郭子儀」三個字的時候,李豫有幾分猶豫,要不要把天家最英武、忠心的保護神給召回來?
程元振猜測,眼前的這位皇帝大概怕詔書出宮便被李輔國攔下,那樣會打草驚蛇引來更加張狂的報復;又怕邊關離了郭子儀,外敵真的打進來,長驅直入直取長安;又或許怕郭子儀回來剷除了李輔國,會不會培植出另外一個「騎」在天子頭上的人。
想到這些,程元振也不在是否召回郭子儀此事上再多言語,而是很識相也很迫切地彙報剛收到的消息:「聖人,冷驚來信說,他差點折在一個江湖武人手裡。此人是魏博新近招募到門下的,幾日前先行抵達了越州。」
「一個江湖武人?他叫什麼?」
「一個叫晦天的傢伙,自封武林至尊。」
「又來一個自以為是的江湖莽夫……」
「冷驚懇請聖上准許他聯手浙東道的李自良除掉此人。」
李豫揮了揮袖袍,示意程元振暫且不要提此事了。
程元振知道自己的主子對李自良尚有懷疑。他思慮片刻,湊近李豫耳語幾句。
「你覺得如何?」李豫問道。
「看功夫,此人本事不低,比換乘的騎兵快上十日光景。如若讓此人發現我們的意圖,提前攪局,那會壞了聖上的大事。所以臣自作主張,請聖人查。」
李豫想了想,說:「倒是沒錯,只不過很是險了些。」
「如果走對了,陌刀隊和那天師府的盲客定然能成功回到長安,萬無一失。」
「你還不知道吧,尚父剛與孤說田承嗣給他遞了拜帖,希望他能替魏博在朝堂上多多美言,勸孤把神策軍撤回來,魏博的鐵騎足以鎮壓江南的倭亂。」
「魏博已經知曉聖人派出神策軍了?」
「意料之中,朝廷有多少河朔三鎮的眼線?」
「既然被盯上了,不如先撤回來?」
「不需要,現在天下的目光全都盯著江南。這一股神策軍的動向,或許會分散某些人的注意力。程大人你要記住……」
程元振當即叩拜,等待著李豫接下來要說的話。
「這股神策軍是孤押的寶。如若因此陌刀隊能順利回到長安,那便是值得。如若最後計劃失敗,」李豫自嘲地冷笑一聲,「當個提線木偶,孤也過得。」
程元振聽聞驚慌失措,不停叩拜,以示自己的忠心和決心。
「不必如此,起來說話。你放心,孤暫且還倒不了。」
程元振這才重新站起來,仍不敢直視李豫。
「讓尚書台擬旨吧,新歲元日,封中書令李輔國為輔王,晉九千歲,賜朝會不拜,奏事不表……」說完,李豫無力地擺擺手,示意程元振離去。
程元振如釋重負,轉身就要離去。
「冷驚,可別讓孤失望啊。」靠在龍椅上的李豫喃喃自語。
越州郊外的驛站,冷驚額頭冒汗,捏著一把半尺長的小巧匕首,想把八年前「陌」字密旨上的暗紅大印摳下來,蓋在「歸」字密旨上。
一滴汗水落在密旨上洇開,變成一道圓形的淡痕。
冷驚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垂下頭去湊近蓋印,小心翼翼地用刀尖一點點貼近暗紅色的蓋印。他壓下雜念,顫抖的刀尖變得平穩起來。
靈堂中的混亂漸漸平復下來,史夫人也重新披上白麻,跪坐在棺木一旁一言不發。
王界靜正了正雲鬢,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暫時沒了熱鬧可看,達官顯貴們自然也就恢復了秩序。
「是由節帥大人率我等先行祭拜,還是讓道士先作法?」魚繼典假意請示道。
「先請這位晦道士作法,以佑史大人在天之靈,我最後再祭拜,平慰史大人的家眷不遲。」薛兼訓微微彎腰,謙和地說道。
「全憑節帥大人安排。」道士裝扮的晦天詭笑著,指縫夾了幾根銀色細針的手掌故意在薛兼訓面前晃了晃,桃木劍對兩個跪著的楊校尉揮了揮。當然,晦天的角度挑選得很好,注視著薛兼訓的眾人都沒有覺察出異常。
魚繼典躬身退讓,一邊說道:「節帥大人,我見他們心中悲愴,不如先行安撫可好?」
薛兼訓走到黑檀棺木前,上了三炷香,又拜了三拜,拜完後問道:「這兩個囚犯跪在史大人的遺體前做什麼?」
魚繼典心中暗暗發笑,戲台搭穩了,角兒都有了,看客也齊了,正戲理應開始了。「他們兩人正是殺害史大人的最大疑犯。」
而場中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兩個疑犯是誰,只是這些精明的人都喜歡坐山觀虎鬥,而非入山與虎鬥,也就沒有人會先去招惹節帥府或者是監軍院,害自己觸霉頭。
魚繼典沒有給薛兼訓開口的機會,繼續說道:「好多人都親眼看見節帥府麾下的兩位校尉手持長槍,刺穿了史大人的胸膛。」
「聽魚監軍的意思,我節帥府與史大人的死有關聯?」李自良沉聲道。
「魚監軍,僅憑猜測如此指控節帥府,只怕不妥。」葉飄淡淡道。
「各位同僚別給我扣帽子。我執掌監軍院那麼多年,眼見為實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
薛兼訓朝葉飄壓了壓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這時候,低頭一言不發的雙楊校尉抬起頭,想說話,卻怎麼也張不了嘴。
魚繼典看了一眼晦天,晦天點頭笑笑,什麼也沒有說。
「正值我浙東多事之秋,如若拿不出證據,我還得收押兩人,日後再行審問定奪。」魚繼典裝作一副無奈的樣子說道。
薛兼訓暗暗朝王界靜微微點頭。
王界靜身後的女護衛走出人群,摘下笠帽,一下子跪在了魚繼典和薛兼訓面前。
這個體形碩大的「女護衛」居然是逃走的袁明。
魚繼典看著袁明,雙目眯起,凶光一凝,暗暗做了一個手勢,就要讓暗衛痛下殺手。
李自良悄悄靠近魚繼典幾分,從旁冷眼掃去。
魚繼典打了個激靈,眼中的凶光更盛了幾分,另一隻手也藏到了後背,暗暗指揮另一隊暗衛從旁襲擊,勢必要奪下袁明的性命。
突然,魚繼典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讓暗衛繼續潛伏。當初魚繼典殺袁明,便是要讓對雨夜殺手線索已有察覺的袁明消失得無聲無息,理由很簡單——雨夜殺手作亂一天,監軍院的分量便重一分,他魚繼典未來才可以撈到更多的好處。
所以,從來都信奉要在平衡的局勢中撈到最大好處的魚繼典看到晦天那副優哉游哉的表情時,便暫且壓下了再次襲殺眼前這個死胖子的決定。他總覺得這個死胖子能說出什麼讓晦天弱勢幾分的線索。
「袁明,你有什麼話就與節帥大人和眾位越州官員說。你的公道自然有眾位大人還給你。」王界靜坐在椅子上悠然地蹺著二郎腿,淡淡地說道。
袁明低下頭,緩緩開口:「兩天前的夜晚,當時我朝河東沿岸望去,昇平坊的四樓有一間屋正開著半扇窗戶,分明看見一個姑娘殺了史大人,再用長槍貫穿屍體,嫁禍給兩位校尉。」袁明嘴唇抖了起來,義憤填膺。
「後來,我還被人追殺。不知道監軍院為何要殺我?」袁明看向魚繼典,目光逼人。
「一派胡言!你是誰我都不認得,為何要殺你?」
「這個瘋人是誰,莫要壞了我的法事。」晦天目光不善地走向袁明。
幾個權貴也開始附和。
「你是誰,我們憑什麼信你的話?」
「就是,越州河寬近十丈,還是在夜裡,隔那麼遠你也能看清?」
「嗖」的一聲,一隻袖箭從袁明的袖子里飛出,打飛了案桌上酒壺的塞子,一時間後堂里酒香四溢。「小人天生好眼力,看得清,射得准,各位大人可還有疑惑?關於各位大人的秘辛指不定小人也能說道上一二。」
幾位權貴猶豫,不再開口質問。他們還真懼怕袁明知道些什麼。
「你算什麼東西!一個河西的賤民罷了,說話當不得真。我看是受了哪個和監軍院有仇之人的指使,特來誣陷。」張什將環顧四周道。
「誣陷?」袁明掏出一個面具、一紙官文和一塊木腰牌。木腰牌上刻著一個蒼勁有力的「捌」字。「我,袁明袁大善人,嶺南街的老大,護一方平安,考入赤頭郎半載有餘,與殺人惡鬼激戰過幾次,僥倖逃得性命。你們這幫只知尋歡作樂的螞蟥,有什麼資格質疑我說的真相?」
葉飄腳尖輕輕一點,飄到了袁明身邊,從他手裡抽出木牌和文書仔細瞧了起來。「身長、外貌都相符,這個『捌』字的勁力非那『冷麵餛飩』刻上去的不可。」
眾權貴一時間七嘴八舌地熱議起來。
「真的赤頭郎分明就在院里,我這就將他們找來。」張什將不服氣道。
「啪」的一下,魚繼典一個耳光狠狠地打在張什將臉上:「真什麼真,文書、腰牌俱在,我看你就是被一個戴面具的假貨給騙了。你現在就去把那假冒的殺了。監軍院的弟兄在外吃了苦頭,回家定要好生安撫。來人!賜座。」
魚繼典親自扶起袁明,讓他落座。「八號,你還知道什麼但說無妨。這是監軍院,你的編製所在,在自己的營地沒什麼好顧忌的。」
「謝魚監軍。」袁明也很識相地沒有提自己在監軍院差點被殺之事,為官者的滑頭和市井的滑頭在這個問題上的想法倒是驚人地一致。
現在正是薛兼訓的機會,此時此刻,他打算先發制人,不再當那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老黃牛。「既然如此,魚監軍可願放人?」
魚繼典很不情願地示意手下放人,目光卻瞟向晦天。「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錯怪兩位校尉,還請見諒。」
「等等!」正在作法的晦天停了下來,「這位赤頭郎倒是英武忠勇得緊,但是你說幾個昇平坊的姑娘是殺人兇手,可有證據?昇平坊的姑娘多是些嬌小瘦弱、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如此污衊她們,是何居心?我看你才是那雨夜的殺人惡鬼吧?」
鶴子、尋子、玉子很配合地做出悲慘狀,擦拭著眼角的淚光。
越州的權貴紛紛點頭,對袁明表示質疑。
「敢問三位姑娘可是從小就從倭國來到大唐的?」
「我們姐妹從小就被人當成奴隸販賣到江南,仰仗在場的各位大人,好不容易才過上今日的生活。本以為江南是個溫柔安逸鄉,怎的如此讓人不得安生?」
「嘿嘿,大唐的官話倒是說得順嘴,既然你們小時候就被賣到了江南,怎麼會在魏博待上那麼久?」
「我們姐妹根本不知什麼魏博。」玉子的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各位貴人,我就讓你們看看我是什麼居心。」袁明早有準備,從容地從懷中掏出幾張文書,「沒去過魏博,你們怎麼會有各地官府的行文?至德二載入河朔境,後拿著魏博的官方行文去了劍南道,袁晁起事之後來到浙東道。跋山涉水路途遙遠,敢問可有人護送三位花容月貌、姿色上等的姑娘?」
周圍的權貴們懷疑地打量著袁明手中的文書。他們絕不相信如此重要的官籍文書能被這樣一個小角色捏在手中。
袁明也絕不會告訴眾人,昇平坊里的一個低賤龜公,就是自己的小弟之一。在確定了幾位花娘有問題之後,他便秘密指派那小弟找得機會,潛入三位花娘的房間之中,盜得文書。見眾人的反應,袁明也懶得解釋,將手中行文舉起,任人查看。
李自良拿過行文仔細看去:「是真的。」說著將文書傳遞給眾人觀看。
玉子突然一躍而起,拿下藏在房樑上的一把黑倭刀,朝袁明的面門劈去。
袁明一躲,屁股下的圓椅被劈開,戴在胸口的赤頭郎面具被劃成兩半,朝後跌了一個大大的屁股蹲。
「敢在監軍院逞兇殺人,給我動手。」一著急,魚繼典尖細的公鴨嗓音聽著更加刺耳了。
後堂屋頂的瓦片破裂,落下數人,將鶴子、玉子、尋子三人圍在中間。五把臂弩瞄著三人,如此近的距離,一般高手反應再快也絕不可能躲過。
「魚監軍少安毋躁,不如讓我來問問幾位姑娘如何?」薛兼訓突然說道。
「薛節帥,這裡是我魚繼典的監軍院。」
「好!魚監軍請,我們都聽著。」
「你們三人,可是這一年多來在夜雨里逞凶的殺人惡鬼?」
三人不作答。
魚繼典拿過一把臂弩朝鶴子的腿射去,鶴子吃疼跪下。
「我問一句,你們必須如實回答,否則就當你們蔑視本院。」
「哼。」跪地的鶴子冷哼一聲,一臉諷刺地看著魚繼典,「魚監軍好一身見風使舵的本事,你不是早就懷疑我們嘛,何必在這裡裝模作樣?」
平日里明的暗的怎麼玩,大家都會遵循一套不成文的規則,只要不過底線,各方也就隱忍不言,相安無事。但是如果和這些鬧得越州人心惶惶的殺人惡鬼扯上關係,坐實了證據,那便是板上釘釘的眾矢之的。
魚繼典感受到周圍權貴們懷疑的目光,他鎮定地清了清公鴨嗓,拋出了早有準備的說辭:「我一直懷疑你們三人的來歷有詐,只是看著遠道而來的魏博貴客晦老與你三人關係不錯,我才暫且不追究。沒想到你們細作的身份今日還真被我監軍院的赤頭郎給查了出來,那是我赤頭郎的大功勞。你們三個快快束手就擒,別做無謂反抗。」
尋子突然扔出兩顆石子打飛了兩名兵丁的臂弩;鶴子甩出長鞭卷下房樑上的兩把漆黑倭刀,三人成陣勢朝魚繼典和薛兼訓殺去。
暗衛從角落出現,將魚繼典護在身後;李自良閃身擋在薛兼訓身前。
「魚大人的賭注下早了,你以為殺了我們三人,事情就……」玉子正要往下說,突然,三人氣絕倒地,沒有一絲掙扎。
晦天收回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死到臨頭,居然還想破壞魏博和浙東道的友好關係,此等凶賊惡人,當誅!」
「多謝晦老出手相救,魏博援軍的到來,我們自然極力歡迎,絕不會因為幾個倭國細作就破壞兩道的信任友好。」魚繼典皮笑肉不笑,挪到後堂的門邊,暗中朝門外做了一個手勢。
廊道的瓦頂上,一眾兵丁腦袋探出瓦脊,嚴陣以待,魚繼典才覺安全。詭譎莫測的晦天實在讓他在自己的老巢里都很沒有安全感。
幾名暗衛在魚繼典的授意下也趁機接近雙楊校尉,解開了他們身上的繩子和穴道。
越州的權貴們也很自然地站了起來,與晦天拉開距離。
李自良始終站在薛兼訓的身前,全身緊繃,隨時準備動手。
恢復自由身的雙楊校尉來到李自良身邊,隨時準備合二為一,應付危機。
「各位這是作甚,老夫我才幫你們解了危機,難不成有人要過河拆橋?」晦天聲音陰沉。
「晦老說的哪裡話,我們感激晦老還來不及。」話是這樣說,魚繼典緊了緊臂弩,摸了一把穿在衣內的軟甲,不住地給自己寬心。
「魚監軍,這三個賊人死不足惜,但是她們死前的一句話倒是有些意思。賭注別下得太早,賭錯的話,最後還要自己兜著。」
「晦天,我浙東道的事,由我浙東道自己解決,你回去告訴田悅,請他班師回府,兩道之事我薛兼訓可以當沒發生過。」薛兼訓語氣變得有些嚴厲。
「薛節帥,哈哈哈……」晦天大笑,「我魏博一片好心,跋山涉水來助你浙東道一臂之力,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就算我極力勸阻,田節帥也不可能半途打道回府。快的話,魏博的騎兵牙將今夜便到。」
「魏博大軍要來浙東道?我們怎麼不知道?」大部分不知情的權貴紛紛質問起了薛兼訓。
「不是六日之後嗎?」魚繼典也驚訝道。
「騎兵下馬就是步兵,步兵上馬則是騎兵,河朔兒郎哪一個不是馬背上練出來的?一路互相換乘,全速趕來,你們派去的老鼠在黑夜裡看得不一定清楚。」
「那又怎樣?只要城門緊閉,我越州將士守城不出,十日內必有朝廷大軍趕來支援。」薛兼訓這樣說是為了給越州的大小權貴、中堅力量寬心,如若內部先亂,那越州真是危矣。作為浙東道的州府,若越州危,則浙東道危,浙東道危,則江南危。實則,他心裡早就打起了鼓。要不是因為兒子薛瑞很有可能就被關在監軍院的某個角落裡,他真想現在就奔回府去,與小兒子仔細商討禦敵制衡的對策,再快馬奏報朝廷,爭取些援兵來。
「薛節帥,你確定城門關得住?」晦天捕捉到了薛兼訓語氣中的擔憂,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薛兼訓的雙目,好似要將他所思所想洞穿一般。
薛兼訓不動聲色地避開晦天的眼神,朝一旁的李自良和魚繼典看去。
「都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我們自然歡迎,什麼閉門不閉門的,不是待客之道,還不快給晦老看茶。」魚繼典看似大膽地走到人群前,站在離晦天最近的位置,也正是晦天和薛兼訓兩人之間的中心位置。
時下,已經沒有人再去管史環的屍體,家眷都驚得躲在一旁。
「聖人是否下了詔?請田大人將詔書示眾。如若聖上的詔令是讓魏博大軍進城,那便是名正言順,我等自然大開城門,夾道歡迎。」葉飄的質言讓在場的一些人又露出了糾結之色。不得不說,江南這方煙雨蒙蒙之地確實是溫潤陰柔有餘,而這溫吞吞的氣息是一定會磨掉剛斷果決的血性。
「我魏博大軍保證配合浙東道守軍。如若再任彈丸倭國掠奪欺辱,我大唐顏面何存?」晦天朝在場的權貴們保證道,至於詔書之事,他是閉口不提。
一隻信鴿飛進節帥府的後院,落在了薛安平的手上。木簽上刻著「節帥府外游斥候信」字樣。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隻信鴿飛入越州西北八十里外的魏博大軍的帥帳。田悅解開信卷,信上寫道:「神策軍繞道浙東道南側,已於今日出石林,入駐台州鎮,兩日之內便達。」
「來人,把那兩人給我帶上來。」
鄭苑清和鄭文悠被帶上了大帳。
「你二人是從越州逃出來的吧,在我駐軍地外鬼鬼祟祟,有何圖謀?」
「大人,越州出了殺人惡鬼,整座城都亂了,我們根本待不下去,為保命只得逃離越州去投奔親戚。」鄭文悠慌忙解釋道,他希望這個神色不善、不知身份的將軍能將他們父女當過路的螞蟻,抬一抬腳就給放了。
「女的,把頭抬起來。」
鄭苑清不情願地將頭抬起,當看到英武高大、身穿將軍鎧甲的田悅時,神色一愣。
「你們在越州做的什麼營生?」
「回將軍話,我們是開酒館的。」
「開酒館,怎的你家姑娘倒是長得一副千金模樣?」田悅半開玩笑道。
「將軍說笑了,小女出生卑賤,只是個侍酒的罷了,還請將軍開恩,放了我父女二人。」
「將軍是何人?敢問尊姓大名?」鄭苑清迎上田悅的目光,突然開口問道。
「你這姑娘倒是大膽,本將軍姓田名悅,你可有耳聞?」
「小女子聽過田將軍的大名,將軍是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的侄兒。」
「苑清,你別說了,趕緊跟將軍求求情說清楚,好將我們放了。」鄭文悠著急地拉了拉女兒的胳膊。
「哦?」田悅一愣,也不生氣,隨即哈哈大笑道,「這姑娘有趣!」
「將軍,可否讓我父女二人繼續趕路,一應盤纏可留於將軍。」鄭文悠磕頭道。為了女兒的安全,他可以隨時拋棄自己的尊嚴。
鄭苑清看著父親窩囊求饒的屈辱樣子,目光中滿是不甘。
這時,一個武將入帳稟報,神色慌亂道:「將軍,不好了,薛瑞不見了!」
「什麼時候不見的?」
「今早守衛檢查牢房,發現關押的薛瑞已被掉了包。」
「也就是說,薛瑞很有可能幾日前就被人劫走了?」田悅也不發怒,只是平靜地問道。
鄭苑清聽到「薛瑞」兩字,雙目放光地抬頭看去,看到喜怒不形於色的田悅如此自信的神情姿態後,將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田悅大手一揮,喝令道:「召集所有副尉以上武將,整編隊伍,今日全軍急行六十里,明早,鐵騎必立於越州城外。區區一個薛瑞,被劫走了又如何?」
武將應道,急奔出帥帳。
號角震天,數萬甲兵上馬列陣,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