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古橋修羅場,狗熊逞英雄
任由花姑怎麼敲門,不漏傘鋪里就是沒人應門。
「別敲了,那木門不結實。」鄧奇從隔壁的酒館走來,一臉失望地說道。
迎面撲來一股熟悉的氣息,花姑見到鄧奇,又兀地生起一腔悲傷,撲在他的懷裡再次哭了起來。
鄧奇自從知曉男女有別以後哪裡被一個女子這樣抱過,有些不知所措,方才心中的失望被不知所措和一絲難以言明的情緒所取代。
「老爺子我給你們放這兒了,我先走了。」袁明小心翼翼地將杜陰陽的屍體靠牆放下。
「老爺子?瞎老伯他怎麼了?」不知所措的鄧奇一邊安撫花姑,一邊詢問。
「爺爺……他死了。」
「花姑你在說什麼笑話?瞎老伯武功當世無雙。」
「我被賊人抓去,爺爺為了救我……慘遭暗算。」
鄧奇摸了摸花姑的臉頰,摸到了三道淡淡的疤痕,他拍著花姑的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熊壯的袁明顧不得兩人,擠過混亂的人群,飛奔到了嶺南街。
「你怎麼又來了?」一臉憔悴的小梅已沒了往日精緻的妝容,開門見是袁明,無神的雙眼頓時光芒四溢。
「嘿嘿,我怎麼捨得扔下你。今日我算是幫了節帥府的大忙,日後我們在越州也有個依靠了。」袁明一把將小梅攬入懷中。
「魏博大軍就要來了,城裡都傳開了,我們快跑吧。」
「急什麼?你的祖屋不要了?」
「我要活著,我要跟你一塊兒活著。」
「聽說朝廷的神策軍會來支援,那還有什麼好怕的!我現在是有功之人,留下來,等這事過去,我們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還有殺人惡鬼,今日在城門口殺了好幾百人呢。」
「光天化日……還有這樣的事?」袁明稍微一頓,又道,「快,跟我過橋,我們去節帥府,那裡安全。我去報信搬救兵,必須除了這些禍害。」
木樑斷裂,一個手持黑刀的黑影偷襲兩人。袁明攬著小梅轉身一躲,他雖然穿著內甲,還是被砍得皮開肉綻。他拉起小梅,開了門就往外跑。
河西街上,有人已經當街橫死,有人還在垂死掙扎,但沒有看見殺人的殺手。
河西已經大亂,所有人都想逃到河東去。
「小子,快帶著姑娘跑吧,殺人惡鬼又來了。」
鄧奇正安慰著花姑,他的手被再次出現的袁明一把抓住,四人朝緣來橋奔去。
人擠人,人踩人,人與人走散;人擋人,人拉人,人與人相爭。這就是連接著河東與河西的緣來橋上的景象。河西的人唯恐被留在人群最後面,好像下一刻潛藏的惡鬼就會出現,無情地扼住他們的咽喉。
河東是上風上水之地,河東的一些權貴派手下拚命地阻攔從河西湧來的人潮,因為河西滯留的人越多,河東能爭取到的安全時間也越多。
時間對很多人來說,是一個隨時變化的怪異東西。安生的日子裡,權貴們一個個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只恨不能再多拿出些時間來揮霍;現今死亡威脅之下,時間變得無比珍貴,他們希望用這些窮苦百姓的肉身,為他們多爭取一刻、一炷香的工夫。這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勝利。
幾個想游過河的百姓身上插著飛鏢和箭羽,不知是潛藏的殺人惡鬼所為,還是河面上已經變換了隊形的烏篷船所為。總之,在幾具屍體染紅了河道以後,再沒人敢強行渡河了。
鄧奇感受著橋上好像永遠也不會枯竭的人流,準備直接飛躍過河面。
事實上,少數會些武藝身法的百姓也試著這樣過河,只是成功者寥寥無幾。
躍在河面上的鄧奇側身一轉,救下了一個在橋上被擠下來的阿婆。他腳尖踏著一艘烏篷船的篷頂借力,躲過幾根箭矢,帶著差點落水的阿婆折回了河西。
就這樣,鄧奇每一次要過河時,都會被橋上發生的意外吸引,也總是忍不住要去幫襯一下。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鄧奇幾步飛踏在一條烏篷船上,幾腳把烏篷船里的兵丁踢下船,又將周圍的船隻蹬推到橋洞附近,接住了從橋上跌下來的百姓。
鄧奇終於保護著花姑、袁明和小梅三人成功躍過了河。
沿岸的兵丁們根本沒工夫管鄧奇幾人,對於他們來說,只要擋住橋前街上這些黑壓壓涌動的人群,河東就暫時是安全的。
人群里不時響起哀號和慘叫聲,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來去無蹤的倭國殺手每一次出現,總會收割一兩條人命。
「給本監軍挪開柵欄,讓這些百姓過來!」魚繼典帶著大隊人馬趕到。
幾個權貴模樣的人和魚繼典爭執起來,在生死面前,他們已情緒失控,顧不得官階大小,完全不理監軍院院使的大聲喝令。
魚繼典從護衛手裡抽出一把刀,一刀砍死了喊得最響的官員,高聲喊道:「民比天大,今日百姓遭難,你們居然只管自己保命!有誰再敢阻攔,殺無赦!」
橋前的百姓一陣歡呼。魚繼典留下幾個什將把守著橋頭,檢查過橋的百姓,防止賊人混入人群,隨後自己退得老遠。
魚叉漢一手抓著妻子的手,一手抱著兩隻小手抓著破油傘都有些費勁的女兒,背著麻布裹好的陌刀,帶著身後差不多打扮的上千嶺南街街民,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戒備著準備過橋。
在擁擠的人潮下,小豆子手中的油傘被撞掉了,隨即被亂紛紛的腳踩踏而過。
幾名東瀛殺手的襲殺讓冷驚不得不回神應對。
累得氣喘吁吁的冷驚靠牆坐下,順手撿起了身邊的一把倭刀,仔細觀察起來。沒想到這樣一把似刀非刀的倭國兵器竟然異常鋒利,自己差點就折在了這五個東瀛殺手的手裡。他包紮好傷口,猶豫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也罷,再試試。」
冷驚走出元化寺,遠遠地跟著魚叉漢的隊伍,想著出城之後再試上一試,能不能為自己在長安的一家老小爭得活命的機會。
「全部停手,讓他們過橋。」黑暗中,渡邊次郎下命令道。
「大武士,為什麼不趁亂繼續屠殺?」
「我們的目的是讓這些如螻蟻般低賤的人恐慌。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接下來專挑官兵殺,殺得他們亂了陣腳。」渡邊次郎看了看烏雲背後時隱時現的太陽道,「算算時辰,再有一會兒盟軍便到,屆時我們從城裡打開城門,一馬平川直衝河東,就是節帥府和監軍院合力也無濟於事。」
一個時辰過去,幾乎所有的人都過了橋,眾百姓對魚繼典千恩萬謝,甚至還有人叫嚷著要給魚繼典立功德碑。
魚繼典假意謙虛推辭。
薛安平的廂房裡空空如也,只有幾卷書和一床被褥。
「節帥,根本找不到。」
幾名青羽衛從別院過來,「節帥、將軍,都搜遍了,沒有找到可疑的書信和物品。」
「就算前年的二十萬農人起義,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那一千人的陌刀隊怎麼都應該剩下幾百人吧,他們帶著家眷,怎麼可能毫無動靜地消失了?這不可能!」薛兼訓思慮重重。
李自良聳聳鼻子:「薛帥,你聞到什麼味道沒有?」
瓢潑大雨傾瀉而下,一個已經過了河的小小身影又折回了橋頭。
小豆子撿回了殘破的油傘,油傘居然還能勉強撐開,只是傘骨已經嚴重變形了。
河東主街,魚叉漢的妻子拚命尋找著女兒,不過在密集的雨霧中,根本不知其去向。母親焦急的呼喊顯得有些徒勞。
魚叉漢阻止了幾名打算幫忙尋找孩子的陌刀士,看著來回巡邏的越州各大營的兵丁,謹慎地說:「等雨勢小些再去。麻布淋濕了貼在兵器上,會招來巡邏兵士盤問我們。」
「頭兒,可小豆子她……殺手不知在哪兒?」一個陌刀士緊緊抓住刀柄,開口道。
「等雨勢稍小些再做打算,我們這麼多人極易暴露行蹤,會功虧一簣。」魚叉漢眼神中有焦急、擔憂,更多的是克制。作為這些陌刀隊及家眷們的頭領,他必須考慮周全,只能忍耐,即使等待拯救的是他的女兒。
小豆子媽看著毫無行動的丈夫,狠狠地甩開魚叉漢的手,獨自一人跑進雨里呼喊女兒。很快,小豆子媽的聲音也消失在雨中。
「我不怕暴露身份,可以去救你的女兒,只要你們跟我走。」遠遠跟著陌刀隊的冷驚找機會再次湊上來,對魚叉漢提議道。
「不勞兄台。」魚叉漢看都沒看冷驚,眼睛一直在滂沱大雨和人群前後來回掃視著,希望在下一刻能看見女兒的身影。
遠遠地,魚叉漢看見橋的拱背上,自己的女兒正頂著大雨吃力地走著。
「遠距離射箭先亂他們陣腳;中距離擲鏢殺了烏篷船上的兵丁;近距離用刀,殺!」在一個隱蔽的角落,渡邊次郎下達了命令。
黑暗中飛出的幾十支箭瞬間奪走了幾十人的性命,讓這些以為逃到河東就安全的百姓再次驚慌起來。他們四處尋找屋檐瓦房躲藏,大部分的人朝河東的更東邊逃去。
瓢潑大雨中,不長眼的箭幾次險些落在小豆子身上。她的雙腿儘力地奔跑著,無奈小不點就這麼長的腿,就這幾兩肉,跑得不快還摔了好幾次,沾了一身泥水。
「嗖」的一聲,接著又「噗」的一下,一支鋼頭箭穿過殘破的油傘,劃破了小豆子的小臂,箭頭砸在了青石板上,磕出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凹痕。
小豆子吃痛號啕大哭起來,油傘脫手掉在了地上。
魚叉漢的妻子尋來,發了瘋似的想跑過橋去接小豆子。無奈箭羽不停地落下,在雨勢的掩護下,更是讓人辨不清襲來的方位。
每一個人都暫避在牆角下、屋檐下、高閣中、地窖里,他們顫抖著、恐懼著。
生死面前,富人與窮人共享著同一片世界的同一種情緒。他們同樣地低著頭,拜服在恐懼籠罩的天空之下。
在這樣人人自危的境況下,誰會去在意一個暴露在箭雨下的小女孩的死活?
一橋之隔,兩個世界,小豆子無助恐懼,阿娘寸步難行,心急如焚。
「爺爺的屍體!」花姑驚呼。
「別慌,我去。」鄧奇幾下飛過河去,抓起傘鋪門口杜陰陽的屍體。半空中,他回手挑劍,擋下了一支鋼箭,再一個起落終是飛過了河。
鄧奇感知到了橋上的情形,但他已顧及不了。他準備帶著花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他認為這是對瞎老伯的最好報答。於是他壓下了這份惻隱之心,毅然決然地飛奔離開。
箭羽時不時地落下,而後出現了另一種聲音——越來越近的鐵蹄聲。
鄧奇暗道一聲「不好」,加快步伐。
一支飛鏢打來,朝離花姑不遠處的吊眼差役飛去。
吊眼差役早就發現了花姑等人,覺得礙眼,苦於形勢嚴峻不便發難。此時見飛來的毒鏢,突然陰冷地笑了一聲,一把抓住一旁的花姑,拉扯她擋在了自己身前。
毒鏢劃傷了花姑的手臂,花姑慘叫一聲,被吊眼差役推倒在地。
鄧奇飛起一腳,踹飛了吊眼差役,彎腰將地上的花姑扶了起來:「花姑……」
花姑的臉色慘白,她果斷地拔出爺爺的陰刀,往滲毒的傷口上划了一刀。一聲痛苦的悶哼之後,被毒感染的小塊碎肉掉在了地上,花姑大口喘著氣。
「這些個差役,口口聲聲護百姓周全,卻是這般糟踐百姓,畜生東西。花姑,我們走,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就在鄧奇要帶著花姑飛上房梁之時,迎面奔來的一個熊壯人影與他擦肩而過。「小子,你任由這些東瀛倭賊繼續作惡!你忘了我們還是赤頭郎?」
「死胖子,你回來!你給我回來!」不遠處傳來小梅帶著哭腔和威脅的叫喊。
「袁明?他現在跑去橋那兒做什麼?這個向來圓滑、善於自保的袁明居然跑去了獄庭橋?此時橋對岸可都是惡鬼啊……」面對如此攻勢和潛藏的暗影鬼魅,鄧奇再也沒了剛入武識之門的自信和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概,他想起了鄧不漏離開前說的一句話:「你以為你能感受些東西就天下無敵了?哪怕比你稍弱之人來上幾十,你必死無疑。」當時鄧奇還道是鄧不漏想拐騙自己一起逃跑,繼續給他當牛做馬,現在他信了,堪堪自保都很困難,一種無力之感灌注了他的全身。
橋上,袁明狼狽地站了起來,一手懷抱著小豆子,一手撿起油傘撐開了,擋在小女孩頭上,飛速往回奔跑。
人能快得過飛奔的馬和離弦的箭嗎?不長眼的箭在雨中呼嘯著,插進了袁明的後背;賓士的黑馬迅速接近袁明,馬背上的一個黑衣殺手一刀砍在袁明寬厚的背上。
袁明接連兩個踉蹌,始終沒有回頭,他拼盡全力奔跑著。
黑衣殺手和射手都沒有要收手放過袁明的打算。
袁明懷抱小豆子跑到了橋中央,拱形的最高處之時,一支從天而降的箭矢刺破了袁明的小腿。
他摔倒在地,將小豆子護在身下。而此時因為兩人已經在橋拱的最高處,河東一些目力極佳的人隱隱能看見橋上發生的情形。
烏篷船里時不時傳來慘叫聲。岸邊的兵丁們舉著長槍,根本不知該怎麼應對和反擊看不見的對手。
黑色的快馬衝過了橋,馬上的人已消失不見。馬匹沖斷了木柵欄,沖亂了兵丁的陣形。
又一匹黑馬奔來,馬背上的人似乎很享受拱橋上狼狽逃竄又不得門路的二人。看著跌倒在地、沒了氣息的袁明,男子勒住了韁繩,坐在馬背上戲謔地看著二人,舉起手裡的倭刀就要刺下。
刀落之時,前一刻好像已死了的袁明突然暴起,不要命地撞在了馬脖子上,驚得馬一後退,在大雨天的青石板上滑倒,馬背上的殺手摔了下來。
殺手憤怒地站了起來,提刀對著兩人劈下,袁明再次轉身用自己的寬背為小豆子擋下了這一刀。
他雙手輕輕一推,讓小豆子快跑。小豆子害怕、猶豫,有些捨不得這個平日在嶺南街看似有些蠻狠霸道的叔叔,三步兩回頭地朝河東跑去。
小豆子看見不遠處的鄧奇,驚訝地呼喊道:「大哥哥,你的牙,你的牙掉了,在我這裡,還給你!」
一直仔細聆聽橋上情況的鄧奇在聽到「牙」這個字的時候,彷彿被雷電擊中,騰起的雙腳一下子粘在了青石板上不再動彈,腦中回想起崖底村被屠焚的那日一片焦黑的景象。鄧奇不自覺地朝胸口掏了掏,哪裡還有那顆已經遺失了的、凹陷處都是臟灰的牙形吊墜。
鄧奇回過了神,雙目睜大。
「你這個瘋子!」倭國殺手一刀刺中了袁明的胸口。
面目猙獰的袁明擠出一絲殘忍的笑意,他決絕地看著殺手,狠狠地往前一蹬讓倭刀盡數沒入自己的身體。他雙手緊緊握住刀刃,回頭看看快要跑下橋的小豆子,眼裡是滿足。
「惡鬼,你給我聽好了,嶺南街歸老子袁大善人管。回去跟你們老大說,讓他哪裡來,滾哪裡去!想搶地盤,先問問我答不答應。」
殺手拔出刀,又往袁明身上插了幾刀。袁明死死抓住倭國殺手的手臂,官家兵丁的箭射中了倭國殺手。
「老子是袁團練,明州的袁團練,老子今日一雪前恥了!」袁明用盡全身力氣大吼一聲。
雨中,小梅被淋得頭髮散亂,花姑死死地拉住她,不讓她衝上橋去。
幾年前,與袁明初識的場景歷歷在目。
好不容易從倭寇營地里逃了出來的袁明一路便如驚弓之鳥般漫無目的地逃竄。
爬過了野山,走過了野道,摔進了一條野河,袁明一路漂游到了一處岸邊,上岸走在了越州的街頭。
神情渙散幾近崩潰的他根本沒有發現周圍人的指指點點,更忽略了還是赤身裸體的自己。
他的目光被路邊的一把菜刀吸引了過去。
他走到砧板前,拿起菜刀,目光定定地看著菜刀上的寒光,想起了自己那九十九個被倭賊殺害的弟兄;想起了屈辱的五日;想起了自己成了明州的笑話。
袁明的目光不再渙散,凝聚起了一股狠勁,舉起了菜刀。
周圍圍觀的街民嚇得退開好幾步遠,還以為這個赤身雪白的男子要發瘋行兇。
一個年歲不大、妝容有些濃艷的女子擠過人群,一巴掌打在了舉著菜刀的袁明的腦袋上。
袁明木木地轉過頭來:「你幹嗎?」
女子一把奪過菜刀,惡狠狠地說道:「幹嗎?在我的地盤行兇,找死!」
「我沒行兇,我自殺。」目光灰暗的袁明祈求地看著女子,伸手想讓她把菜刀遞給自己。
女子從最近的一個攤位上扯過一張灰色的桌墊麻布,扔到了袁明身上。「瞧你長得眉清目秀的,光個身子自殺,也太沒尊嚴了。」
袁明愣愣地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灰麻布,本能地裹了裹,護住了大半身軀。
女子將手中的菜刀還給了一旁的攤販,喝散了人群,對袁明說道:「瞧你這樣子,碰到流匪被人搶了錢扒了衣服吧?」
袁明愣了愣:「嗯……算是吧。」
「瘦弱成這樣,不搶你搶誰?我看你連反抗都不敢吧。」
「誰說的?我差一點就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了,我差一點就跟他們拼個……」袁明先是激動地怒吼,吼著吼著痛哭起來。
女子有些同情地看著袁明,用一副不屑的語氣說道:「原來是被羞辱了,想自殺?這麼點事兒,這條街天天發生。打架輸了,把自己練壯實,去打回來啊!一個大男人,廢物……」
說著,女子扔下幾個銅錢,自顧自離開,留下還跪在地上痛哭的袁明。
袁明抹了一把臉,獃獃地看了看地上的銅錢,伸手撿了起來。
沒過幾日,一個白白凈凈眉目俊秀的瘦小夥子敲開女子家的門。「喂,你叫什麼?」
女子顯然沒料到男子會找到自己,警惕地看著眼前這個洗乾淨臉之後讓自己有些心動的男人,沉聲說道:「我叫小梅,這條街大半都是我家祖產,我喊一嗓子就會有一群人衝過來揍你。」
「我想租地。」
小梅一愣:「我的地租完了。」
沒過幾日袁明又來了:「那我幫你看地。」
「你太瘦,看不住地。」
沒過幾月,袁明又來,這次胖了不少。「喂,我胖了,能幫你看地了。」
「嗯……好吧。」
又過了幾月,袁明再來,領取看地的酬勞。這一次,袁明又胖了許多,也壯實了許多。
小梅將酬勞遞給袁明。
袁明想了想,將酬勞又塞在了小梅手上。「我的酬勞都給你,嫁給我。」
小梅看了看袁明,一愣之後拍了拍袁明的肩膀,開玩笑道:「你沒原來俊了,我可不嫁給你,哈哈哈……」
「可是瘦的時候我打架打不贏。」
「你可以變俊。」小梅眼神一轉道。
「怎麼變俊?」
「當個兵或當個官。」
「當兵太累,當官太苦,當這條街的老大行不行?我一定護好你的祖產。」袁明鄭重道。
看著身形已如狗熊一般壯實的袁明,小梅有些哭笑不得:「嗯……再說吧……」
「夠俊了,夠俊了,我嫁給你……」橋頭旁,暴雨下,小梅哀聲哭喊著。
臉上保持著嬉皮笑臉的袁明和眼前的倭國殺手一起直挺挺地倒在了橋上。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殺人惡鬼」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殺死。
各營的兵丁們和一些膽子大的百姓歡呼起來。原來這看不見的惡鬼也是人,也會流血,也會死。
歡呼聲並沒有持續太久。當對面亮起了一排火把時,岸邊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七十多個倭國殺手每人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握著漆黑的倭刀,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排,站在河岸邊。
為首的渡邊次郎站在中間,雙手各拿一把黑刀。「殺!」渡邊次郎咬牙切齒,陰沉地發出指令。
一排排飛鏢飛出,一時間鮮血四濺,十個倭國殺手率先衝出,十根火把好像催命的鬼火,迅速接近河東。
幾個兵丁壯著膽子走到橋中央,拿著長槍向前亂戳,十根火把掉落在橋上,十個手持火把的殺手突然消失不見。
兵丁們的脖子被抹,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全部倒地。
十個殺手繼續朝前衝去。
屋檐下避雨的人群里,魚叉漢幾次都將手放到了被麻布裹著的陌刀上。
冷驚在旁不斷地「撩撥」他:「只要你點頭,我現在就去救你的女兒。」
冷驚雙膝微屈,蓄勢待發,就等魚叉漢那一個「好」字吐出口。
魚叉漢看著四周遍布的兵丁和監軍院的府兵,糾結到了極點:「驛官……」
魚叉漢口中將要吐出那個「好」字,冷驚盯著魚叉漢的嘴,希望能看見自己期待的口型。
不料,魚叉漢又閉上了嘴。
烏雲蔽日,鄧奇站在橋尾,直勾勾地目視前方。
「過橋費都不交?」
劍一橫,一顆頭顱隨著噴涌的鮮血飛出。
少年一人一劍,肆意地在風雨中舞動,雨水順著劍尖飄灑,拱橋上人影閃動,一時間竟有了一些意境。一炷香,是劍從開始揮舞到結束的時間,也是這一小隊殺手盡數殞命的時間。
鄧奇走到小豆子身邊,抱起她,將她送還於她母親的懷中。
「對不起。」這是鄧奇先對小豆子說的。
「大哥哥,謝謝你的傘。」小豆子把槽牙吊墜和傘都還給了鄧奇。
鄧奇閉著眼睛,摸著槽牙吊墜上熟悉的紋路和歪扭的「命」字,露出了如老友重逢般的笑容。他略一沉吟,隨即又讓小豆子替自己暫時保管吊墜。
少年右手垂持一把鐵鏽劍,左手撐著破傘走上了拱橋的最高處。
箭矢、飛鏢呼嘯著往河東飛著。
劍再舉,與雨水一同舞動。雨水成了有勁的飛珠,減弱了迎面而來的飛箭。飛鏢襲來,被相對而行的水珠拍得失了準頭,最終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河裡。
「你們退回來。」拿著雙刀走上橋的渡邊次郎面對鄧奇,「小瞎子,你讓開,我不殺你。」
聽到這個低沉又讓人討厭的嗓音,鄧奇激動得顫抖了起來。「是你!」這個聲音在八年前的崖底村出現過。
彼時的渡邊次郎還只是大武士的徒弟,就是他開口詢問是否要屠村焚庄的。
現在的渡邊次郎聲音變得更加低沉,更加有磁性,但聲線依然沒變,鄧奇堅信自己的聽覺不會出錯。
「我們認識?」渡邊次郎疑惑道。
「認識,八年前就認識。」鄧奇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渡邊次郎盯著鄧奇仔細看了一會兒。「哦?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鄧奇冷笑起來,「我幫你回憶回憶。」
渡邊次郎不再說話,兩把刀朝鄧奇砍去。
鄧奇沒有再動用真氣和武識,因為他要保留些體力,以應付河對岸還剩下的幾十個倭國殺手。
火星四濺,兩把刀颳去了鐵劍上的一大片銹跡,刮出一段鋥亮的劍身。
十三次交鋒,鄧奇身中三刀,渡邊次郎毫髮無傷。
「再來。」鄧奇劍指渡邊次郎,他知道對付眼前的對手,自己必須使出非常規手段了。
因為下著大雨的緣故,仔細看去,鄧奇身前好像出現了一張若隱若現的網。
渡邊次郎從右手揮刀變成了左右手交替揮刀,又變成了左右手一起揮刀。只是這一次無論他揮刀多快、多密集,眼前這個瞎了眼的少年總是能預判他的意圖,不僅擋下了上百次的奪命攻擊,還在渡邊次郎身上留下了十幾道傷口。
渡邊次郎眯著眼睛沉思了一會兒,他始終認為不管鄧奇再怎麼詭異,在一個方面和他比起來實在是雲泥之別——經驗,生死相搏的經驗。
一刀劈去,鄧奇擋下。
渡邊次郎鬆手,右手刀停留在鄧奇的劍上,也就在那麼一瞬間,他繞到了鄧奇的身後。
鄧奇耳里只有細密的雨聲。
對岸的幾十名倭國殺手拿起刀跟同伴的刀互相敲打,雜亂的聲音震得鄧奇耳朵嗡嗡響,腦仁犯疼。
渡邊次郎的左手刀划去,劃破了雨滴,劃斷了鄧奇的汗毛,已經觸碰到了鄧奇的側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