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舊恨結新仇,隻身立橋頭
城門的兵力已所剩無幾。城牆上,幾個弓兵紛紛倒下。兩個潛入的黑影上躥下跳,迅速收割著生命。
鐵蹄聲越來越近。
真田和坂本跳下城牆,使出幾記暗器解決了城門守衛。
「卡門?」
「什麼?」真田湊近坂本問道。兩人因為腫脹的嘴巴和臉頰,說話有些漏風。
「我說卡門嗎?」
「哦,卡,快卡。」
兩人牽來兩匹黑馬,馬身上系著的繩子各拴了城門的一邊,兩把漆黑的倭刀朝馬屁股一刺,馬兒吃痛,瘋狂地朝城裡跑去,沉重的城門被緩緩拉開。
城牆的望樓上,一聲震天號角響起,傳遍了整個越州城。
銀甲銀盔、手拿長刀的田悅在馬背上高呼:「兄弟們,這座城已經被倭賊佔了去,只要我們奪下,城都是我們的!」
田悅帶著兩百騎兵奔進城裡,沿著主街筆直地朝緣來橋奔去。遠遠地,他看見一大群百姓和一批剛集結在河岸邊的全副武裝的突將牙將。
魚繼典再次出現,他緩步走到緣來橋的東頭,躬身行禮道:「田將軍駕臨,有失遠迎,府上備了薄酒,田將軍肯否賞光?」
田悅絲毫沒有下馬的意思,昂首說道:「魚監軍,速速讓開,越州城裡混進了一干倭國賊人,我要帶人清理。」
「倭國賊人不都在這裡嗎?」魚繼典指了指橋對岸滿地的黑衣殺手的屍體。
「哦,有意思,想不到浙東道還有如此高手。」田悅眼神一凜,又道,「只是藏匿的倭賊數量不在少數,還是要我魏博幫襯才好。且本將軍收到消息,浙東道節度使薛兼訓極有可能私通倭賊。」
「田將軍有無證據?不如先去我監軍院,大家坐下好好商議,這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
「過了這橋,筆直往前,右拐萍水巷就是監軍院,左邊走到底是節帥府。」眾人這才注意到,田悅身後,馬背上還有一個精心打扮的女子抱著田悅的腰身,為他指引越州城內的道路和布局。
「苑清姐?」鄧奇語氣低沉,緩緩抬頭。
「你們認識?」馬背上田悅問道。
鄭苑清沒有驚慌,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只是個鄰居罷了,他們賣傘,我們賣酒。」
「這麼說我殺了他也沒事?」田悅試探性地問道。
「我只在乎你給我的承諾,魏博節帥府的內主。」鄭苑清露出一絲猶豫和不忍,隨即一閃而過。
田悅豪爽一笑:「這是自然,只要拿下浙東道,我的軍功不是我那兩個堂哥能比的。」相處沒幾日,他實在是喜歡這個直來直去,毫不掩飾自己的貪慾,不擇手段往上爬的艷麗女子。
田悅大刀一揮,身後幾匹快馬率先沖了過去。
幾個騎兵肆意地笑著,他們看著這麼多待宰的羔羊心情大好。
「花姑,帶著我師傅先走吧。」鄧奇從鄧不漏的手中拿過化羅劍。雙目渾白的少年郎,提著劍,舉著傘,站在橋中央。
瘋狂的騎兵握著刀,抬著頭,策馬而來,沒有任何減速的意思,似要一鼓作氣將那少年撞得粉碎。
馬頭人頭飛落,人血馬血四濺,沒有一個騎兵成功跨過緣來橋的拱背。
那少年身後,一些兵丁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慶幸自己暫時不用面對氣勢如虹、狂刀嗜血的騎兵。
在昇平坊樓上躲著的一個權貴打開了窗,對著橋上的少年慌忙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然後關上了窗戶繼續蜷縮起來。那渾身染血、散發著殺氣的少年實在叫人害怕。
十幾個騎兵抬起手,手臂上的連弩在一瞬之間射出十數支短箭,呼嘯著朝鄧奇飛去。
雨滴散開,成了雨花,雨花聚攏,成了雨蓮,雨蓮迎客,卸了所有短箭的攻勢。
「越州還有這樣的人物?小子,要不要跟著我,魏博的田悅!」田悅目露欣喜之色。
鄧奇定定地站在橋頭不回話,抬起的劍已經替他做了回答。
「如此有趣的瞎子,殺了可惜,殺了可惜!」嘴上這樣說著,田悅大手一揮,身後幾十騎兵一齊衝上橋去。
「不對!」薛瑞想起了什麼,帶著李自良走出擠滿了躲災的百姓和權貴的昇平坊。
「父親,算算時日,程將軍所派神策軍也是這幾日便到了吧?」薛瑞問道。
「是啊,瑞兒,你這是……」
「火燒眉毛,我們只能指望自己了!」李自良恨恨地說道。
「父親,自良叔,我有一個猜想——神策軍前來,只有一個目的,帶回陌刀隊。」
「瑞兒……你……」薛兼訓的神色變得驚疑起來。
「根據斥候幾日前飛鴿傳書,神策軍又是繞道嶺南石林,我猜測,神策軍定是想趁亂接走陌刀隊。」
「可陌刀隊音信全無……」李自良不解道。
「如此大難臨頭之際,冷驚再未出現。我認為,他極有可能已與陌刀隊接上了頭。既然神策軍繞道浙東道南側,他們一定是要往小城門去,打算乘著我們與魏博正面對戰之時,在後方收編陌刀隊,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回長安。」薛瑞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推測有道理,彷彿此事已經發生在了眼前似的。
薛兼訓看著薛瑞稍一猶豫,再思慮現在越州所處的境況,內有大批殺人惡鬼,外有魏博鐵騎環伺,除了殊死一搏外,最後的希望還真的只有未知的陌刀隊和神策軍了。
李自良看著薛兼訓微微點頭。
薛兼訓與李自良各自帶著兩隊人馬兵分兩路,一路趕去小城門,一路趕去主城門。
只不過,兩人都還不知道,此時魏博的先鋒——主帥田悅和幾十名騎兵已經殺進城來,並且堵在了李自良去主城門的必經要道:緣來橋。
幾十名騎兵揮舞著大砍刀殺向鄧奇。他們明白,只有殺了這瞎眼少年,才能過得橋去。
騎兵陸續衝上橋,鄧奇劍舞生風,接連與十幾把刀發生了碰撞。刀紛紛彈了回去,少年也後退了數步。
幾個騎兵跳下馬背,朝橋的兩側奔去,十幾把刀從不同的角度朝鄧奇襲來,輪番圍攻,緣來橋上越來越混亂。
田悅指揮著手下接連不斷地攻向鄧奇,自己則時不時地找機會放冷箭。
鄧奇拋棄油傘,全神貫注地揮動著化羅劍。化羅劍上的豁口越來越多;鄧奇身上的刀傷越來越多;倒下的魏博騎兵越來越多。
兩側脫離馬背的騎兵或死或傷,摔入河中的,隨著湍急的水流暗漩不知漂到哪裡。正面進攻的騎兵也所剩不多,馬首人首落了一地。
緣來橋被鮮血染成了奈何橋。遍體鱗傷的鄧奇搖搖欲墜。
「少年郎,這幾十騎兵就逼你如此,城外還有上千騎兵和上萬步兵,你如何應對?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若歸順於我,你可活命。」
鄧奇跪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真氣也接近枯竭。他拄著滿是豁口的化羅劍,盡量不讓自己摔倒。
一把破油傘撐在了鄧奇的頭頂。鄧奇伸手抓去,抓住了一隻纖嫩的手。手顫了顫,但是沒有抽離,堅定地為鄧奇撐著傘。
花姑氣憤又挑釁地看了馬背上的鄭苑清一眼,四目交會,一個咄咄逼人,一個無所畏懼。
緩了好一會兒,鄧奇從花姑手中抽出油傘,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回到安全的地方。推了好幾下,花姑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登徒……奇瞎子……我只剩下你了……」
一支箭羽飛來,化羅劍一挑,箭羽沒有刺中花姑,化羅劍卻險些被震飛脫手。
此刻所有的人,窮人貴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希望——這個瞎了眼的少年能多撐一會兒。
這個少年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還是垂斜著劍,撐著傘,站在了拱橋的最高處。
對田悅來說,這只是一場遊戲,他可以指揮騎兵用車輪戰慢慢耗死鄧奇。但他玩盡興了,不想再耗下去了,頭等大事要緊,遲恐生變。
「所有人提刀上。」
鄧奇身上的傷越來越多,橋上的屍體也越來越多。
劍脫手而出,鄧奇與衝上橋的最後一人徒手撕扯了起來。
雨中,兩人在橋上翻滾,拿拳頭互相毆打。
鄧奇站起來又倒下,站了起來,又倒下。
河東沿岸的所有人,甚至連魚繼典都屏息凝神,暗暗地為這個少年郎加油。
「救他!」此時冷驚換回了平日的口吻,對魚叉漢說道。
「救他,我們就暴露了。再說救了他,你便好拿著那顆『命』印密旨來調遣我們。」
「頭兒,救救他吧!」魚叉漢身後,陌刀士和一些家眷小聲說道。
「她阿爹,要不……還是救救他吧。他是小豆子的救命恩人。」懷抱著小豆子,依然感到後怕的小豆子媽開口道。
魚叉漢猶豫,隨後還是搖頭。
冷驚轉身,準備獨自去救鄧奇。如若鄧奇死,屍體被踩踏,近在咫尺的槽牙吊墜很可能就此失去蹤跡,再也找不到了。屆時不僅冷驚要回長安領死,他一家老小的命也要跟著一起丟。同時,他內心也生出了一股沒來由的邪乎勁兒。這股勁兒是冷驚覺得很陌生的,很少產生的:想讓鄧奇活下去。
「阿爹,你連對我們那麼好的大哥哥都救不了,那為什麼還總說自己要練刀,沒工夫陪我和娘?」小豆子直勾勾地看著魚叉漢,憤憤地反問道。
魚叉漢愣愣地看著小豆子。
接下來,小豆子做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舉動。她似是知曉什麼,徑直奔向了冷驚。冷驚還道這女娃得了失心瘋,故意讓自己再劫持一回,好威脅殘存的陌刀士就範聽令。
「這位差爺,把你那個捲軸給我一下可好?」
冷驚驚詫地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膝蓋高不了多少的女娃,問道:「小女娃,你要做什麼?」
小豆子稍稍鬆開攢緊的拳頭。冷驚瞧見拳頭裡的東西,這才明白過來女娃此舉的意圖。
起初,小豆子死死握著拳頭,說什麼也不肯把牙墜借給冷驚,堅持要自己蓋印。直到冷驚問她,還想不想救橋上那個大哥哥的性命,她才答應暫借冷驚小用一下。
冷驚打開軸詔,捏著牙墜,在「歸」字密旨的紅印中間又補上了一個小小的「命」字。
緊接著,冷驚拿著詔書看向魚叉漢……
緣來橋上,鄧奇倒下了,倒在屍堆中間,再也沒有起來。
花姑目光獃滯,好像變成了一棵沒有靈魂的樹。
一支箭飛來,正中了站在鄧奇身體上歡呼的魏博騎兵。
田悅殘忍地笑了,在他身後聚集了數百騎兵;城門口,幾千騎兵還在不斷地擁入。
「衝過去,誅殺亂臣賊子!」
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田悅在橋邊指揮一隊隊的騎兵過橋,騎兵將橋上的屍體沖得七零八落,身份也都難以辨認了。
驚恐的人群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路,田悅冷笑:「江南人果然是一群沒有骨頭的傢伙。」
隊前一騎兵身下的馬匹突然受到了驚嚇,雙蹄揚起。
柄有四尺,鋒刃三尺,一把玄青色的陌刀被一個高大粗莽的漢子用雙手牢牢握住。只見那漢子腰身一旋,為首的騎兵被斬落馬下。跟騎兵一起落地的,還有染血的戰馬頭頸。
「不好,快退,是陌刀隊!」
上百陌刀士沿著緣來橋的東面行進而來。
沖在前面的騎兵被後面的騎兵阻攔推搡,已經止不住奔勢。
只見陌刀隊前排十人側腰一轉,一揮刀,馬頭連著人頭一起落地。
「浙東道果真藏了陌刀隊!」田悅沒有意料到這一變故,果斷下令,「撤退,先撤出城門!」
天上出現一道綠色的磷彈,這是魏博撤退的信號;又出現一道紅色的磷彈,這是魏博彙聚的信號。進了城的所有騎兵都在掉轉馬頭,朝城外奔去。
數百陌刀士組成的方陣一步步地向橋走去,他們跨過了橋,行進在主街上,朝城門走去,步步為營,奪回了失去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