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最後的屏障(一)
寶應元年歲闌的黃昏,升任驃騎將軍的魚繼典帶著隨從和一車重禮,踏進了李輔國府邸的大門。
盤著雙腿的李輔國右手端著從李豫手裡要來的白釉茶盞,閉著雙目細細聞著從盞口升騰而起的茶香。
「來歲便待在長安不用走了。」李輔國的舌尖從雙唇之間伸出,輕輕地在淡紅色的茶湯上啜了一下,茶盞中泛起幾圈小小的漣漪。
「望輔國……王爺在聖人面前替小人說說話,這個禁軍統領之職,小人實在不能勝任。」身形高挑的魚繼典幾乎是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半跪在地的膝骨微顫,讓平整鋪在地上的西域地毯起了褶皺。
李輔國聽到有人喊自己王爺,剎那間控制不住地眉開眼笑,但很快又恢復了平常表情,淡淡地說道:「魚大人莫要說笑,授典還在明日。」
魚繼典身子伏得更低了。
「魚大人還需要我幫忙說話?倒是說笑了。」李輔國吹了吹茶盞口的熱氣,「魚大人遠在浙東之時,便得我皇帝兒賞識,實屬難得人才,何必謙虛?」
「王爺切莫嚇壞了小人。」說罷,魚繼典彎腰,額頭貼地趴伏著,「若不是王爺抬愛,如今小人依舊是個宮城之中的小小門衛,哪裡會有今天?只是禁軍統領之權責遠超小人力之所及。」
「魚大人謙虛。」
「王爺,小人願去朝廷新設在魏博的監軍院,替王爺與聖人分憂。」
「中原風沙大,比不得長安愜意自在。那可是個苦差事啊。」李輔國閉著的眼睛微微睜開一絲縫隙。
「那便靠王爺跟田大人多多美言,照拂小人。」
「嗯……你說田承嗣啊?天下聞名的中原突騎被浙東冒出的數百陌刀士脅迫得不敢踏出藩鎮,你怕他做什麼?」李輔國不屑道。
「魏博兵強馬壯,也只有王爺之威才能令其安分守己。」魚繼典繼續拍著馬屁。
「你真想去魏博?」
「求王爺成全。」
李輔國聽出了魚繼典話音里的懇切。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李輔國呼出一口氣,雙目完全睜開,喝了半口茶後放下茶盞,盯著趴伏在地的魚繼典說:「你那痴傻兒子怎麼辦?」
聽見這話,魚繼典雖咬牙切齒,但似早有準備,用最溫和、卑微的語氣說道:「犬子痴傻,可憐無娘,只求王爺收留,在長安享個富貴命。中原兵強馬壯,好狠斗勇,不是留他之地。」
「嗯。你不用去魏博了。」
「什麼?」魚繼典抬頭,彷彿不信自己所聽到的。
「留在長安。」
「可……」
「我需要你執掌禁軍。」李輔國語氣間滿是毋庸置疑。
走出李輔國府邸大門的那一刻,魚繼典腿一軟,要不是扶著一旁的柱子,差點就要摔倒。寒冬臘月,他的內衫濕透大半,白色的霧氣不斷透出,消散。
候在府邸外的隨從為魚繼典披上一件大衣,兩人在鋪著薄雪的街上漸行漸遠。
李輔國大宅的正院角落裡,車夫正在卸魚繼典送來的一車金銀絲帛、珍味奇葯。在快要清空的板車上,蕭息看見了壓在最底下的一個古樸的,邊角有些綠色霉點的木匣子,生起一股少見的強烈好奇之感。
蕭息正要打開木匣子,李輔國走過來,笑著看向魚繼典的一地「忠心」,說道:「蕭息,剛才那滑頭魚說的話你可都聽見了?」
「嗯。」
「怎麼樣?可聽出情真意切?」
「滿嘴謊話。」蕭息的白髮一絲不苟地盤在頭上,沒有一縷垂髮。
「呵呵,管他如何,大明宮上下內外的神策軍只聽我號令,你仍舊跟在我身邊護著我。」
蕭息微微點頭,手就要伸向木匣子。
宅院的門口一陣熱鬧,長安的大小官員排著隊來拜會李輔國,只求自己帶來的「忠心」也能堆在這大宅正院的角落裡,換得來年更寬闊的仕途。
「蕭息,去拉車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