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狗的嗎?居然跑著去追車,怎麼想的?」
孟朝瞥了眼童浩,後者則靠在副駕上呼哧呼哧地喘,額上是熱騰騰的汗。
一腳油門,車加速,緊咬著前面不遠處的一輛麵包車。
「看清了?」孟朝盯住前方,「確定沒看錯?」
「不會錯,」童浩抻長脖子,「我視力2.0,絕對沒看錯。」
「視力好有屁用,腦子不好使,不招呼一聲撒腿就跑,你能跑得過車嗎?」孟朝咂咂嘴,「看你這一身的汗,下面有紙,自己翻,別給我偷摸抹到靠背上。」
童浩低頭抽出幾張紙巾來,擦完額頭擦脖子,擦完脖子擤鼻子,末了團成一團,悄悄地就要往身後藏。
「往哪塞呢?」
孟朝斜了他一眼,一打方向,變道超車。
「再加點油,孟哥,開快點。」童浩趁機一側身子,將紙團塞進褲兜里,「前面那車絕對是孫傳海的,我記得車牌號。」
「確實,這小子一路專往小道上拐,就是想甩掉我們,心裡沒鬼才怪。」
「快點,加油,加油哇——」
「閉嘴。」
一前一後兩輛車飛馳而過,無聲追逐,引得同行的車流亂了陣仗,慌忙避讓,激起一片鳴笛與怒罵。可如今孟朝顧不上許多,眼中只剩下前方十米開外的那輛麵包車,跟著它穿梭,掉頭,不敢有一絲鬆懈。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
不想對方一個急剎,猛停在菜市場門口。
「嘖——」
孟朝緊跟著剎車,身子一扽,還未停穩,童浩就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前面的麵包車也開了門,裡面的人飛身下來,兩步竄進人頭攢動的菜市場,轉眼間消失不見。
童浩緊跟其後,撥開左右的人流愣往前擠,差點撞翻一個裹著破棉襖的流浪漢。
「對不起對不起,」他倒回來兩三步,著慌把人給扶起來,「沒事吧?」
流浪漢像是被他嚇到了,捂住頭上的臟帽子,趔趄了兩下,快步離開,而童浩也沒時間搭理他,扭過身去,在人海中搜索著徐慶利的身影。
看見了,他也正在不遠處探出腦袋,朝這邊觀望。
「警察抓人,閑人閃開!」
童浩一路大喊,飛奔向前,周遭人群也下意識躲閃,辟出一條小路,看二人在攤位之間,七扭八拐地穿梭追逐。
前面的人漸漸體力不支,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而童浩步步緊逼,將他堵到一處死胡同,兩側是門窗緊閉的店鋪,退無可退。
「徐慶利,停下,再跑開槍了!」
而那人終於踉蹌著,住了腳。
這時,孟朝也趕到了,他給童浩遞了個眼色,摸出手銬,二人呈包圍之勢,小心靠近。
「不許動,兩手抱頭,靠邊蹲下。」
徐慶利意外地順從,沒有任何反抗,孟朝拷上之後,一把扳過他的肩膀。
「徐——」
他語塞,面前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你誰?」
男子雙手拷著,蹲在地上,仰著臉,討好的笑。
「叫什麼?」
「程龍。」
「跑什麼?」
「沒什麼,你們忽然追我,我自然就跑——」
他挪挪腳,沖孟朝?了?眼。
「真的,正常人誰不跑啊,這是條件反射。」
孟朝冷下臉來。
「別嬉皮笑臉的,給你機會了,好好交代。」
名叫程龍的男人垂下腦袋,盯著水泥地上的裂縫,不言語。
「怎麼,你說還是我說?」孟朝點點他,「要是我來說,那結果可就不一樣了。」
「我說我說,」男人兩手對搓,「我以為是失主追來了,所以才嚇得跑。」
「什麼失主?」童浩雙手撐在膝蓋,不住猛喘,「這車怎麼會在你手上?你偷的?」
「不是,真沒有,這話可不敢亂說啊。」
男人嘬著牙花子,一臉苦相。
「警察同志,是這麼回事。那天晚上,我出去跟朋友喝了點小酒,然後回去路上呢,我就在附近轉悠,尋思消化消化食。老一輩不是說了嘛,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撿重點說,別跟我兜圈子。」
「哦哦,好的好的,說重點。我走著走著吧,就看見大半夜的,有輛車停在那,就在路中間,還插著鑰匙呢。我以為是誰不要的,你們也知道,就那種殭屍車。」
他仰頭,極力表演出真誠。
「我心想,這誰這麼沒公德,不要的垃圾也別擋路啊。然後,尋思著做件好事,就順道給開走了。我都打算好了,要是哪天主人回來尋了,我再還給他。這不,沒等到車主,倒先碰上你們了。」
「你倒是挺會想,」孟朝頓了一下,「等等,你說跟朋友喝完酒之後去遛彎?你小子還他媽酒駕?膽子不小啊你。」他伸手猛戳了他兩下,「等著,等著進去吃牢飯吧你。」
童浩幾步蹭了過來,壓低聲音,「孟哥,這人你準備怎麼處理?」
「咱沒工夫耽誤了,打電話找派出所老陳,管交代的是真是假,先讓他把人領走。」孟朝向後張了眼,「看那抱頭姿勢,一看就是個慣犯,仔細審審,也許能抖露出不少事來。」
十來分鐘後,老陳趕來,孟朝沒空寒暄,簡單跟他交接完工作,便急匆匆地拉住童浩,朝市場外面奔。
「唉,你說這徐慶利是不是故意的?他知道我們會追這輛車,所以扔在路中間,就等著誰開走,讓別人幫他轉移視線。」
「很有可能,」孟朝搓搓鼻子,拉上外套拉鏈,「曹小軍,吳細妹,徐慶利,這仨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下一步怎麼辦,好不容易撞見的線索又斷了。」
「咱們必須——」
孟朝愣了。
剛才跑的急,沒鎖車,此刻停在路邊的車門大開,駕駛室被洗劫一空。
「真行啊,光天化日,偷到刑警頭上了。」
他鑽進駕駛室,左右翻找,好在沒損失什麼。
「你也看看,少什麼了?」
童浩朝前座望了望,又探身在后座底下摸索,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包,沒了。」
「包里有什麼?」
童浩渾身上下摸了一遍,手機錢包都在身上。
「倒是沒什麼值錢的,就裝著些早上沒吃完的包子火燒,估計是附近流浪漢撿走了吧。」
「行,沒大損失就成,」孟朝啟動車輛,「先上來吧,咱回那爛尾樓接著查。」
童浩點點頭,扶著車門,一臉的心不在焉。
「怎麼?」
他忽地意識到了什麼,臉色一變,躲閃著孟朝視線。
「怎麼了?」孟朝也察覺到了不對頭,瞪著他,「你有話直接說。」
「筆記本——」
童浩小聲嚅喏著,臉白了,嘴唇也跟著白了。
「我想起來了,記錄案情的筆記本,好像也在裡面。」
孟朝心頭一緊,四下環顧,身邊是熙熙攘攘的路人,無憂無慮,洋溢著瑣碎的煩惱與幸福。整座小城張燈結綵,等待著農曆新年的到來。
北風凜冽,拂動懸在頭頂的紅燈籠。
咯吱,咯吱,晃動的光暈,投在他的眉間。
殺意在嗡鳴,他聽得到,不知為何,某種直覺告訴他,就是今天。
有人在等黑夜降臨。
而且,不止一個人。
孟朝的心,一點點地墜了下去,隨著巷口的夕陽一併,一寸寸地,墮入深不見底的夜。
與此同時,一街之隔,有個蓬頭垢面的流浪漢,正越過奔騰川流的車海,望著對岸的兩人。
徐慶利咬了口冷掉的包子,看著孟朝與童浩的張皇失措,浮出個歪斜的笑容。他將那隻黑色背包揣進懷裡,然後壓低帽子,匆匆轉身,遁入小巷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