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強巴一把搶上前去,幫忙打方向盤,但是好似沒有效果,張立只說了句:「恐怕會翻車。」話音未落,梟龍的一側已經抬高,隨後就如特技飛車般,用左側兩個輪子滑行了十米左右,接著張立一側的車窗著地,汽車變成側身滑行,又滑行有四五米,車身整個兒翻了過來,軲轆朝天,以背殼又滑行十來米,重重的撞上另一塊巨石,原地轉了好幾圈,這才停下。
唐敏突然被驚醒,惺忪喃喃道:「怎麼啦?他們又追來啦?」
張立在顛覆的車箱內,一邊試圖將門打開,一面道:「是我疏忽了,地上輪胎激起的冰漬,在軸承上化為水,長時間的沒有轉彎,水又凝結成冰,令軸承打滑,咦?這是什麼?」
張立的手似乎感到什麼東西在滴落,用手一捻,放在鼻孔前一嗅,驚恐道:「是汽油!漏油了!」
此刻,儀錶盤上「吡啵」作響的電線火花,讓卓木強巴驚出一身冷汗,他叫道:「快離開!」一手摟過裹在大衣里的唐敏,一腳踢開右側車門,先將唐敏從車門慣了出去,接著自己也蹭出汽車,張立則從左側車門滾了出去。
火焰,在黑夜裡翻滾,映紅了三人的臉,七級的風夾冰帶雪,沒頭沒腦的撲面而來,直躥入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凌晨四點,在氣溫僅為零下十度的冰原,伴隨著七級烈風,有三位英雄被光榮的困在了可可西里腹地,方圓8萬平方公里的無人區。
張立在苦笑,油箱因該是在受到火箭彈襲擊時就被碎石震裂了,但是還沒有漏油或是只漏了少許,如果卓木強巴沒有來幫忙打方向盤,前輪經過那半米高的石頭未必就能側傾,如果沒有後面對那石頭的一次撞擊,線路板怎麼也不會出現火花,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巧合,就讓一架性能優越的越野車以這樣的方式報銷了。張立立在毫無聲息的荒原,除了苦笑,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事更有意義。
卓木強巴木然站在車前面,食物,水,帳篷,火源,所有的東西都隨著火焰在慢慢消失,自己卻無能為力,火箭彈都不能擊毀的改裝車,因為沒能避開一塊半米高的石塊而毀得乾乾淨淨。如果是靠雙腳,在這零下幾度的荒原里能走多遠呢?什麼時候可以找到救護站?那恐怕得等奇蹟出現了。
唐敏蒙著面,嚶嚶的哭了起來,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撲在卓木強巴懷裡,傷心的哭道:「都是……都是我不好。我……,嗚,我不該讓你來這裡的……哇……」
卓木強巴勉強安慰道:「別難過,這算不了什麼,我們已經開了六七個小時了,離那個救護站恐怕也不遠了,說不定明天天亮,我們就能看到救護站的信號旗呢。」他心中問自己道:「救護站?到底還有多遠呢?噢,天才知道。」
張立從車的另一方走了過來,打趣道:「你們聽說過嗎,在可可西里有句諺語:汽車沒有人腿走得快。如今我們就可以用腳走了,那比汽車可快多了。現在先休息一下,養夠力氣好趕路。」
卓木強巴笑了笑,道:「這樣也好,起碼我們可以烤烤火。」
老天並沒有給與他們特別的優待,就連火焰也很快熄滅了,在這冰冷主宰一切的荒原,似乎火焰也無法戰勝寒冷。火尚未全熄,卓木強巴將裹著唐敏的大衣緊了緊,拍拍唐敏,就沖向了汽車,急得張立在一旁大叫:「小心二次爆炸!」
卓木強巴顧不得許多了,他心裡知道,這麼短時間的燃燒,一定還有東西留下,食物,帳篷,還是汽油,不管什麼,留下一丁點也好,一定要找到!
卓木強巴滿臉烏黑的回來了,他從車架里翻出了幾封烤得如木炭的速食麵,令人失望的是,帳篷被烤成一餅塑料了,令人驚喜的是,卓木強巴拿回一個封得好好的備用汽油筒。
火焰,始終是令人感到溫暖的,尤其在這個鮮見人煙的夜裡。卓木強巴和張立商量了一下,無論如何也要挨到天亮才能走,夜裡實在不適於趕路。他們找了個背風的溝壑,三人圍著篝火,儘可能的擠的緊一些。
「別睡!敏敏!別睡著了。」卓木強巴反覆的強調著。
唐敏卻顯得很疲倦,她喃喃道:「我好累。」
卓木強巴的一隻大手按在唐敏額頭,驚慌的對張立道:「她的頭好燙!」
張立望著卓木強巴,也露出憂慮的神色,可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在這無人的荒野里,連水和食物都沒有,更別說藥物了。兩個大男人和一個小姑娘,該怎麼辦,兩個大男人一籌莫展。
卓木強巴忍不住了,說道:「不行,我得帶她走,救護站說不定真的在附近。」
張立緩緩的搖頭,低聲道:「最少還有一百公里。這樣的行走,只會讓她更難受。」
卓木強巴大叫道:「可是!總不能看著她不管啊!」
張立不作聲了,這個時候,除了等待,似乎也沒有什麼事可做了。卓木強巴也漸漸冷靜下來,他盯著那堆篝火,將皮襖大衣套在自己身上,唐敏整個人給裹在皮襖大衣里,和卓木強巴融為一體。卓木強巴抱著唐敏的手緊了又緊,他是真的沒了主意,唐敏在他懷裡輕輕呼喚他的名字,「強巴,強巴,不要丟下我。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再丟下我了。」
連張立都聽得不忍心看了,卓木強巴卻依然那麼恬靜安詳,他一直說著:「不會的。我不是在這裡嗎。好好睡一覺吧,明天醒了我們一起上路。敏敏,明天找到你哥哥的筆記本,我帶你一起去找它。好不好?」
一夜,卓木強巴和唐敏就在反覆的喃喃囈語中度過,張立時不時起身加一下火,然後趕緊擠在卓木強巴的另一側,這地方,太寒冷了。
天蒙蒙亮時,卓木強巴又探了探唐敏的額頭,低聲道:「不行,我們必須弄到吃的,她身體太虛弱了。」
張立咬一口變成炭的速食麵,在地上抓一把雪放進嘴裡,因為他看卓木強巴就這樣吃的。他用凍得發麻的舌頭含糊不清道:「可是,你不能把她放下啊?」
卓木強巴道:「我知道。這個好辦。」在張立幫助下,他將唐敏背在背上,兩人腰間系在一起,然後把大衣披上,就像背著個嬰兒,然後一手拎起二十公斤重的汽油鋼桶,三人開始前途未卜的前進。
天寒地凍,北風呼嘯,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在無路的冰原上,張立兩手空空,亦要十分吃力才跟得上卓木強巴的速度,他總算明白了什麼叫天生神力。只吃了一塊碳化的速食麵,直到日升頭頂都再沒吃過東西了,身體的那點熱量早已耗得乾乾淨淨,張立此刻只感到要把腿抬起來都十分的吃力,那彷彿不是自己的腿,根本就是兩根鉛條。唐敏時醒時睡,嘴裡說著胡話。卓木強巴則始終望著太陽的方向,大步邁開,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他知道,每耽擱一分鐘,唐敏的危險就多一分,一定要早點趕到救護站!
日當午,張立眼前一花,一個踉蹌跌在地上,他雙手撐起身體,腳蹬了幾次都沒能成功站起,只能半跪在地上喘息道:「不行了,我要歇一歇。」
卓木強巴停下腳步,艱難的轉過頭來,他知道,體力已經消耗至極限了,可是四野依然是白茫茫一片。然而唐敏就在背上,他還可以感覺到唐敏的急促心跳,不能停下來,該怎麼辦呢?
卓木強巴絞盡腦汁想辦法,可是他的記憶里一片空白,從沒有這樣的經歷,卓木強巴此刻才感到,自己的野外生存知識,原來是如此的貧乏。
他十歲就敢獨自進山,不懼怕野獸和黑暗;他十四歲開始走出西藏,利用所有休息時間對大半個中國進行了環遊;懷著那顆虔誠的心,靠打臨工掙路費,也曾風餐露宿;他十九歲就掘到了商場第一桶金,他第一個將藏族的特色小飾品賣到了改革開放的窗口深圳;二十四歲,第一次回藏拿到庫拜,而後連續的三屆庫拜,他都未放過,直到二十七歲,他的集團公司成立,他開始統轄分布在十數個城市的多達三千名員工。他從不懼怕失敗,每次失敗都能使他變得更強,商海沉浮,人心虞詐,他從來未有害怕,只因他知道,努力,就可以戰勝他們。但是這次,卓木強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摯愛的人就伏在自己背上,自己卻束手無策;茫茫荒原,烈烈北風,這大自然,卻是任憑怎麼努力也無法戰勝的對手。
卓木強巴把目光投向旁邊生長看似茂密的一些乾草叢里,那些草的莖很細,有的都已長到卓木強巴腰際高低了,他用手撥起一叢草,根須又細又韌,他拿到張立面前,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能吃嗎?」
張立笑著搖頭,他翻身坐在雪地上,說道:「是紫花針茅,在冰原還能長得這麼好的就只有它了。但是它除了提供纖維,沒有絲毫作用,我們需要的是能提供熱量的食物。最好能逮住只什麼動物就好了。」
卓木強巴突然「噓」道:「好像來了。」
果然,在亂石之後,彷彿有什麼動靜,而且聲音直朝這邊而來,張立小聲道:「聽聲音,好像還有那麼大個頭,夠我們三個吃一頓了。要小心,我們可不能讓它跑了。」他不知哪來的力氣,又站了起來。
卓木強巴用大衣小心的把唐敏裹好,把她放置在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然後站在一塊巨石之後,他摸著腰間那把藏刀,感覺自己的血再次沸騰起來。
近了,越來越近了……卓木強巴和張立躲在同一塊大石後,就等著那傢伙現身了。
「呼——」的一聲,卓木強巴「唰」的亮出藏刀,正準備往那東西身上扎,張立手裡的石頭也已揚起,但兩人並沒有下手,因為,那傢伙實在是太大了,讓兩人不敢下手!
一頭成年大馬熊,晃著碩大的腦袋從大石頭後面竄出,一看竟然有東西敢擋自己的道,兩前腳掌一蹬,「蹭」的就站立起來了!這種被老獵人稱作「熊瞎子」的巨獸擁有可怕的破壞力,據說在深山老林,連老虎都要讓它三分。
卓木強巴在這個直立身高接近二米五的大塊頭面前,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手裡握著藏刀,一時呆住了。張立反應快,第一時間扔下石頭,他剛才獲得的力氣突然又全消失了,直直的躺在地上。
卓木強巴不能躺下,雖然他也知道,據說躺下閉氣裝死,往往能躲開大馬熊的攻擊,可是此刻,沒有食物,唐敏說不定就……。他必須獨自面對,這個高出自己一大截,體重數百公斤的龐大野獸。他的藏刀,劃不破大馬熊的粗糙皮毛,他的力氣,似乎也不可能比這個傢伙大,而這個龐然大物,只需要一巴掌拍下,就能拍掉卓木強巴半邊腦袋,這是一場沒有任何勝算的戰鬥。
卓木強巴手心冒著汗,心跳得比任何時候都快,但他的眼睛,帶著不懼的神情,死死盯著大馬熊的眼睛,一人一熊,便這樣對峙著。這種毅力,也是獒教會他的,人們管獒叫「傻大個」,就是因為它們有一種不懼的力量,不懼怕任何比它們更大型的生物。如果將犬科動物和熊關在一個籠子里,只有獒,會衝上去與熊撕咬,獒的身上,似乎缺少恐懼這種情緒。
生死就在那一瞬間快速的輪迴著,出人意料的,大馬熊在與卓木強巴的對峙中,氣焰低了下來,它沒有一巴掌把卓木強巴拍飛,反而自己落回地面,用四肢爬行,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張立聽到聲音,翻身爬起,驚訝的望著卓木強巴,眼中露出崇拜之色,問道:「走了嗎?你怎麼做到的?」
卓木強巴將藏刀插回刀鞘才發現,自己把刀握得太緊,握刀的手指竟然無法伸直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那熊逃走了。正不知該怎麼回答,突然身後一涼,一股勁風襲來,差點把他颳倒在地,一個巨大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影子就從卓木強巴和張立兩人身上掠過。兩人相互看著對方變得黑暗的臉,面色都很難看,僅從這個投射在地面的影子就可以想像,那是個多麼巨大的傢伙了。兩人同時抬起頭來,張立木然道:「大金雕!」卓木強巴「嗯」了一聲。
大金雕,在藏區又被稱作黃羊大雕,是種體型巨大的空中猛禽,一頭成年大金雕,翼展可達三米,其力量更是可以輕易抓走百十來斤的黃羊,黃羊大雕因此而得名。這種飛禽數量少得可憐,僅在康巴藏區的深山之上還有少許,而更有學者一度宣布大金雕已經滅絕。在藏教中,大金雕亦是大鵬,不僅是佛祖的靈獸,亦是食物鏈的終端。
張立笑道:「剛才那頭大馬熊,不是你嚇跑的吧。」
卓木強巴亦笑道:「嗯。我也正奇怪呢,現在知道原因了。」但卓木強巴心中卻覺得並不是那麼回事,方才大馬熊立在他面前時,他似乎看見了什麼,只是心慌意亂,沒有細看。
張立道:「那個大傢伙也挺可憐的,本來可以稱霸一方,卻不幸碰上了食物鏈的終端。」
大金雕在空中盤旋一圈,突然收翅,如箭一般,「呼」的朝那頭大馬熊扎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