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族(一)】
卓木強巴飛奔過去,只見肖恩蹲踞在一塊石板上面,石板上刻著一個奇怪的圖案,刀工歪歪扭扭,遠比不上石柱上的雕刻,而且圖案旁邊還有一小撮石屑,連卓木強巴也意識到了,這個圖案,不是古人刻的,是剛被刻上去不久的。
圖案就刻畫在倒在地上石柱旁邊的地板上,如果說有人仔細的觀察石柱的雕刻,一定就會發現這個明顯的圖標;而且從石屑都沒被吹散的情況來看,這個圖標就是今天刻的,說不定就是他們到達這裡的前一刻。是誰留下的標記?為什麼留下這樣的標記呢?卓木強巴認為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肯定是有別的人來過這裡了,他們不是孤軍奮戰,在這樣荒涼陰森的叢林里,能看到人類同胞留下的信息,那比什麼都高興。
肖恩肯定道:「這個圖標,因該是一種標誌,用來聯絡走散的同伴,他們留在這種比較顯眼的位置,就是為了傳達信息。不知道是游擊隊,還是你的隊友?」說著,他用期盼的眼神望著卓木強巴,希望他能發現什麼。
卓木強巴再仔細看了看圖案,猛拍腦門,暗罵自己笨,這不就是訓練時呂競男交給他們的幾種聯絡的標記之一嗎,他欣喜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一個勁的點頭。肖恩激動道:「是他們?是誰留下的?巴桑?還是張立他們?」
卓木強巴興奮道:「不知道,這只是代表一個坐標,一個留下信息的坐標點。」見肖恩不明白,他略微解釋道:「如果是普通指引方向的圖標,任誰一看都明白,就起不到保護自己,騙過敵人的作用了,所以我們留下雙重標記。這是第一重標記,它指引我們找到第二重標記的地方,就在這附近,這樣,就算敵人發現這個圖標,也不知道這圖標表示的是什麼。」
說著,他手指著圖案上面的十字道:「這是方位,利用太陽和周圍環境的變化,它表示的是……」手朝兩根石柱中間一指,道:「這個方向,然後下面羅馬字元表示距離,三號字元表示用步法來測量,一共是七步。」一邊說著,卓木強巴朝石柱間走了七步,打開包袱,取出手電筒一樣的裝備,往地上一照,紅光下出現了黑色的文字。
肖恩奇怪道:「不是熒光筆?這是?」
卓木強巴微笑解釋道:「這是頻率光譜筆,不同的光有不同的頻率,就像密碼通訊一樣。如果是熒光筆,任何紫色或紫外線的光都能發現痕迹,而頻率光譜筆就不同了,每一種頻率只對應一種光譜。每次出發前我們都會臨時設定此次使用的光頻,所以,只有我們才能看見這些痕迹。」經過特訓的卓木強巴,的確比在可可西里有了很大進步。
肖恩一幅大開眼界的表情,接著道:「寫的什麼?這是中文吧?好複雜的符號。」
卓木強巴不再解釋,因為不好解釋,這不僅不是中文,而且是世界流傳最少的一種文字,古藏文!如今就是在他們團隊里,能熟練掌握這種文字的也只有四個人,他自己,方新教授,艾力克和亞拉法師。一看見這樣的文字,卓木強巴就知道,不是巴桑或張立他們留下的,而是方新教授一組的人,他們也來到了這裡,而且,從文字來看,他們也走散了,真是不幸的消息。
「沿此方向,一直西行。」八個簡單的字表示了希望後來者朝著這個方向尋找,只是最後一個行字,寫得十分草,古藏文的最後一筆被拉得又長又歪,看來他們走得非常慌亂,連人數和姓名代碼也沒能留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卓木強巴心裡咯噔一下,心中的擔心變成了現實,唐敏他們這一組,正遇到了危險。
「怎麼啦?什麼不好的消息么?」肖恩看卓木強巴臉色不好,卓木強巴向他解釋了他們此次是分兩組出發,而這些消息是另一組隊員留下的,另一組隊員也走散了,而且信息並不完整,走得十分慌亂,好像遇到了什麼突發情況。
「朝這個方向?」肖恩聽完後,朝石柱中繼續往前走,關切道:「不用著急,他們能渡過雷雨風暴和洪水襲擊,說明他們不比我們差,遇到突發情況因該可以應付。既然他們來過,這個附近如果沒有別的什麼人來,那麼,因該可以找到一些……別的信息。在這裡了!」
肖恩在石板邊緣蹲下,外圍的泥土上,清晰的留著腳印,卓木強巴也蹲了下來,肖恩指著腳印道:「步伐很大,很凌亂,他們確實是遇到了什麼情況而不得不奔跑。這些鞋印都是雨靴的印痕,從腳印看是二至三人組成的。」
聽肖恩這樣一解釋,卓木強巴寬心不少,那些古藏文唐敏認識不多,不可能是留給她看的,如今從腳印看來,敏敏多半和方新教授或其他人在一起,走散的那一個或兩個隊員只要不是敏敏,他都安心不少。因為方新教授那一組,除了敏敏,其餘的人都是老江湖了,從平日的訓練中卓木強巴就深有體會。像這種雨靴,本來是進入熱帶叢林的正裝,他們是由於剛到普圖馬約就被人追著跑,所以來不及換靴。「等一等,強生,看看這個!」肖恩又指著雨靴印跡旁邊三五米遠的地方,臉上露出了懼意。
卓木強巴走過去,只見這邊的泥地上,也留著一些腳印,所不同的是,這些腳印就是腳印,什麼人的光腳丫子印跡。卓木強巴的心頓時又提到了嗓子眼上,在叢林深處,不穿鞋而健步如飛的,只有土生土長的叢林部落居民,而像庫庫爾族那樣的半文明部落,都是使用一種特製的樹和草紮成的鞋,光腳丫的部落,肯定文明不到哪裡去。而在嘆息叢林和安息禁地里,最多的部落只有一種——食人族!
卓木強巴面如死灰,他從來沒有這樣懼怕過,哪怕自己遇到再大的困難,他也不會這樣的懼怕。他不敢想像,如果方新教授和敏敏他們,被食人族追殺,那會是怎樣一番場景,如果他們被抓住了,那後果更加不堪設想。一想起連游擊隊那麼兇悍的武裝組織,都為了避開食人族而採取半夜搜捕自己的方針,卓木強巴心中就打了個突兀,全世界都知道,食人族是多麼可怕的民族!
卓木強巴告誡自己「冷靜,一定要冷靜!」他問道:「你能辨認出,有多少光腳的人嗎?」
肖恩摸了摸額頭的汗,來回巡察了幾次,道:「不清楚,腳印十分繁雜,很多地方被反覆的踩過,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人不少!」
卓木強巴冷靜不下來了,他整裝待發道:「我們,我們得去找他們。」
肖恩拉著卓木強巴的破衣服,壓低聲音道:「你瘋了嗎,食人族!是食人族也!在這片叢林里的人都知道,這樣的民族離得越遠越好,別人聽到這個名字躲都躲不及,你還要去找他們,我覺得我們因該趁夜逃走比較妙。」
卓木強巴焦躁不安,他知道,肖恩對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自己實在沒有理由去強迫肖恩做什麼,但是如果沒有肖恩,自己確實不知道,確實沒有半分把握。要救人,不僅自己要去,還必須和肖恩一起去,卓木強巴懇切道:「不行,我必須去找他們,你不知道,他們是我的戰友,我們是摯友,是親人,是一家人!」卓木強巴一句話將他和團里的成員關係連升四級,希望能打動肖恩。
肖恩默不作聲,半蹲著,用手指飛快的敲打著石板,顯得十分躊躇,卓木強巴一看有希望,接著道:「你不知道我和他們的關係,那裡面有我的愛人,我最尊敬的老師,我的忘年之交,和待我如父親一樣的人,不管怎麼樣,不管是什麼困難,我都必須去救他們。我知道,你幫了我很大的忙,我真心的希望,你這次能幫我。」
「你的愛人!」肖恩驚愕抬頭,卓木強巴肯定而決絕的點頭,肖恩嘆息道:「唉,好吧,但是一定要小心,先觀察觀察,絕對不能輕舉妄動。」卓木強巴喜道:「當然!」
沿著足跡一路追逐,兩人在一條小河邊失去了目標的蹤跡,關己則亂,卓木強巴心中已是一團亂麻,焦慮道:「怎麼會沒有了呢?難道被拿住了?」
肖恩道:「不慌,從目前的方向來看,他們走的正是他們留下信息所指的方向,我們順著這個方向一直走,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發現。」說著,他又提醒卓木強巴道:「天已經黑啦,你因該知道繼續前進是什麼後果。」「我知道。」卓木強巴回答得很乾脆。
在黑暗中前進,當星辰重新布滿頭頂時,卓木強巴和肖恩有了收穫,他們聽到一種奇異的聲音,遠遠的從密林深處傳來,那是——鼓聲!
好像戰鬥的號角,從遠古留傳下來的質樸聲音,鼓,是人類最早製作的樂器,而它的聲音,也只有在這樣的叢林之中,那清晰的節奏,緻密的音質,才和自然界融合得如此完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漸漸的林中已透出火焰的光亮,卓木強巴只覺得,那鼓點之聲好像和著自己心跳的節拍,越是清晰,自己心跳得就越是厲害。猛的一驚,卻是肖恩拍了自己一下,借著微弱的星光,卓木強巴看見蕭肖恩指了指樹,他會意的點點頭,兩人爬上一株三十米高的大樹,透過林密的層層阻礙,向聲音和光亮的來源望去。
肖恩摸出單筒瞄準鏡,看了一會兒,遞給卓木強巴,卓木強巴接過瞄準鏡時,發現肖恩的手微微的發抖。儀式的景象,就如電影鏡頭般出現在瞄準鏡中,正中是巨大的茅草和樹木搭成的大屋,大屋兩頭翹起如威尼斯小艇,木板牆上畫了一對巨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門被塗成紅色的類似鯊魚嘴的正面形象,大屋前便是巨大的平台,用臨時的木架搭成,平台四周是三角架支撐的圓底鍋,鍋里放著不知什麼燃料,總之燃著熊熊大火。平台下人頭攢動,無數服飾打扮與庫庫爾族類似的部落居民站在下面,男女老少都有,半身赤裸,繪有圖騰,他們有個共同之處,那就是,人人都雙手端著一個器皿,有鍋有瓢,有缽有壇。而平台之上,左右兩側平架四尊大鼓,四名赤膊壯漢正揮汗如雨,揮槌擊鼓,正中是五個大木架,如十字架般綁了五個男人,細細看去,沒有一個是卓木強巴認識的,但從他們穿著看,因該是游擊隊員。五名游擊隊員前,一個裝飾華麗,黑袍羽冠,滿臉塗彩的祭師樣人物,手裡拿了把剔骨尖刀,正念念有詞。祭師後面是一張木桌,估計比辦公桌大些,比乒乓台要小;祭師旁邊也是幾名魁梧大漢,背手傲立,赤紅的火焰映照著他們古銅色的肌膚和飽滿的肌肉。五名游擊隊員的身後,更高一點的小平台上,還有一名衣著更為華麗,頭上插著高聳的五彩斑斕的羽毛的人,不知道是族長還是大祭師,他身前的平台上放著一個古樸的鼎一樣的木具。
看樣子,他們就如舉行生殺大典一樣,而台下捧著器皿的族人,無疑人人都要分一杯羹。難怪肖恩要發抖,這架勢不用太多說明,食人族,百分百食人族。
那被綁的五人神情萎靡,驚恐多過懼怕,有人破口大罵,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癱在木架上,有人抖個不停,也有人咬牙切齒。
咒語念完了,那祭師拿著明晃晃的刀具,來到了表情最是兇狠的一名游擊隊面前,看來即將下手,卓木強巴猶豫了,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看下去,他知道,那接下來的場景說不定超出自己的承受範圍,瞄準器的性能太好了,他甚至都能看到祭師塗滿油彩的臉上掛著猙獰的笑容。
尖刀一揮,祭師身旁的力士整齊的上前,來到那游擊隊員面前,解了繩縛,去除衣物,抓起雙手雙腳,平舉抬起,然後放在那方木桌上,死死摁住了手腳。游擊隊員嘴裡大喊大叫,拚命掙扎,卻動彈不得,在這種情況下,驟然看見成年男子的裸體,卓木強巴心中一震,彷彿那被擒的人就是自己一般。祭師準確而熟練的找到游擊隊員心臟跳動的位置,飛快的一刀剜下去,卓木強巴不僅看見了刀鋒切破皮骨,埋入人體的血腥,彷彿還聽見了扎破血管那血「吱吱」直冒的聲音。祭師將手伸入刀口,似乎在用力抓扯,很快,就捧出一顆別別跳動的人心,他虔誠的雙手捧心,將那顆心祭獻給游擊隊員身後的那名大祭師。大祭師一手接過,將心舉過頭頂,同時高昂頭顱,用力擠捏那顆還有餘力跳動的心臟,將臟腔內殘餘的血液盡數灌入自己口中,血滴如牽線。引盡人血,大祭師又將那顆心恭敬的放入自己身前的大鼎之中;而此時,失去人心的游擊隊員身體抽搐,似乎還在做最後的掙扎,祭師先於傷口處捧起一捧鮮血,塗抹自己面頰,接著用一個奇怪的勺子,從傷口滲血處裝了滿滿一勺鮮血,台下的族人們早排好了長隊,一人接一人的捧著器皿,從祭師身前魚貫而過,每人都只分得一小勺血液,他們沒有塗臉,而是用鮮血將器皿輕輕的塗搽,就像在用血洗碗一般。
族人數百,很明顯一個人的血液是不足夠的,只有幾十名族人分得鮮血,他們站在了平台左邊,更多沒有分到鮮血的人依舊在平台右側排隊等候。而此時,游擊隊員早已不再動彈,祭師趁他屍身未硬,飛快的切削著,很快一張完整的帶血的人皮就被剝落下來,祭師又一次恭敬的將人皮獻給站在後面那人,那名大祭師似的人物鄭重其事的脫去自己的長袍,鑽入血淋淋的人皮之中,跳起神秘而古怪的舞蹈。
木桌上被剝皮的屍體,很快被移向一邊,另有專人灌腸洗胃,切割分塊,手腳被放在一旁,身體又放在另一旁,旁邊就是一口巨大無比的鍋,放入十來個人沒有問題。被綁的其餘四名游擊隊員,親歷這一幕之後,罵喊的不再罵了,哭鬧的也不再哭了,全都只剩一個表情,面如死灰,四肢冰冷。
當第二名游擊隊員被抬出去時,屎尿齊出,全身發抖,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卓木強巴實在看不下去了,將瞄準器拿開,遞給肖恩時,他發現自己的手僵得很厲害,比在可可西里的冰天雪地里凍得還僵。肖恩接過瞄準器,他看見的第二名游擊隊員卻是另一番場景,這名游擊隊員被脫光綁在木桌上,祭師割破他的陰部,血涌了出來,他用血塗搽身體,然後是四名力士,他們圍著木桌跳舞,一面跳舞,一面舉起手中的長矛戳綁在木桌上的人,讓他一次次發出震徹夜空的凄厲慘叫。祭師站在男人的兩腿之間,用手撕裂那些矛刺成的傷口,將手伸了進去,抓出一把不知道是大腸還是別的什麼東西,高高的舉過頭頂,像族人們炫耀著,那神秘而恐怖的儀式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嚎叫,整個叢林都在戰慄。
真正讓肖恩感到恐懼的是,在這個模擬狩獵的儀式過程中,不管是台上的祭師力士,還是台下的族人,在火光中,那一張張面孔,都露出笑意,一種非常滿足的笑意,笑伴隨著哀號和血腥,那是一種讓他心悸,無法形容的表情。
肖恩也看不下去了,他收起瞄準器,向卓木強巴打手勢,既然沒有你的朋友,那麼我們趕快撤退,千萬別讓他們發現了。卓木強巴也是十分的贊同,但是兩人在樹上呆的時間太久,又一動不動,甚至連大氣都不成出過一口,此時活動身體,頓時感到了手腳的麻木。下滑到一半時,卓木強巴觸碰到一根樹藤,他以為是蛇,驚慌中身體失衡,肖恩準備拉他一把,結果自己反而從樹上掉了下去,灌木叢中頓時響起折枝斷丫的聲音,前面的食人族馬上就有了動作。卓木強巴滑下樹來,拉起肖恩就開跑,結果沒走兩步,他感覺自己左腿纏入了藤蔓之中,什麼東西十分大力,要將自己拖離地面,肖恩在一旁死死拽住,他知道,自己踩到了食人族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