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拉法師和卓木強巴一樣,兩手空空,衣衫破舊,但精神卻比卓木強巴好了許多。
三言兩語,卓木強巴用最快最簡短的語句將這十多天的遭遇複述了一遍,亞拉法師一邊聽著,一邊把巨蟒去皮,將最嫩的蛇肉用刀挑出來,大口生食,還分給卓木強巴,但卓木強巴一聞到那股腥臭,只想作嘔,說什麼也吃不下。聽完卓木強巴的遭遇,亞拉法師心中暗暗道:「真是難為你了,強巴少爺,以後你會明白的,我們此行的意義有多麼重要。自從被洪水衝散之後,原本以為我還得獨自去探尋那個地方,沒想到會碰到你,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怎麼啦?亞拉上師。」卓木強巴見亞拉法師想得出神,忍不住開口問道,他想問的問題實在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該從哪一件問起。亞拉法師抬頭道:「哦,沒什麼,我只是沒想到,你們竟然會有這樣的遭遇,這一路艱險,難為你們竟然都能挺過來。」同時他心裡想著:「是什麼人讓游擊隊來阻止強巴少爺他們前進呢?難道是他們為了爭取時間而做的手腳?那些人,會不會是那人口中的那些人?真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會告訴我幾年前他們就試圖去找尋那裡,只是巧合嗎?還是……,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找到那個地方,唉,算了,既然都走到了這裡,無論如何也要去看一看。白城,被白城封印著的光照下的城堡,今天,你家鄉的故人來看你了!」
卓木強巴著急的問道:「你們呢?亞拉上師,你又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怎麼和方新教授他們分開的呢?那個巨石陣面前刻下的記號是不是你留下的?」
「哦。」亞拉理了理思緒,淡淡的說起了他們的經歷,他們的經歷就比卓木強巴的簡單多了。他們提前一天出發,並不是一開始就走的水路,而是走的路路,租了一個馬幫,十來匹馬,七八個人一起上的路,在叢林中也遇到了游擊隊,但是安全通行,後來遇到毒販子,混亂中死了兩個隨從,再往叢林深處走,其中一名隨從走到嘆息叢林邊緣,便說什麼也不願往前走了,直到聽隨從說起嘆息叢林的事情,那時他們才知道,羅盤指錯了方向。當他們想及時調整方向時,便遇到了食人族,迫使五人往叢林更深的地方逃亡,還丟了五匹馬。後來在嘆息叢林,馬匹更是一頭一頭被吃掉,或被整隻拖走,當五人急於走出嘆息叢林時,便開始下雨了,在充氣救生船上漂了兩天,後來洪水將船沖翻了,人都被衝散了,直到來這個地方。亞拉法師最後道:「前面一半路你們比我們糟糕,中間一段路大家差不多,這後面一段路你可比我幸運一些。」
「比你幸運!」卓木強巴差點無法理解「幸運」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抱怨著將來到這安息禁地遇到兩撥食人族,又在這黑壓壓的可怕森林裡遭遇怪獸的事又重複了一遍,然後質問道:「這能叫幸運嗎?」
亞拉法師淡淡笑道:「你才在這黑森林裡呆一個晚上,我已經在這裡呆了三天了。」
卓木強巴的震驚無法形容,很難想像,這個看上去如此瘦弱,而且年邁的老法師,他這三天是如何渡過的,沒想到亞拉法師的下一句話更讓他如聽神話。亞拉法師接著道:「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所以,我必須吃點東西來維持體力。」卓木強巴下巴關節差點脫臼,張大嘴難以閉合,只獃獃的聽著亞拉法師道:「這片林子很大,而且一到夜裡水氣會形成霧,很容易在裡面迷失方向,我是從西北方走來的,一直沿著東南向前進,估計今天能走出去。」
卓木強巴忽然想到什麼,傻乎乎的問道:「上師,這三天你也沒有睡覺?」
亞拉法師道:「這裡怎麼能夠睡覺,你一閉眼就成了別的生物腹中餐了。」
卓木強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在這林子呆三個小時他都認為是極限的考驗了,如果呆三天還能不死,人也早就瘋掉了,還要不睡不吃,他開始懷疑,這個亞拉法師,他是人嗎?亞拉法師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別驚訝,在我們禪宗里,有很多磨練人意志的方法,也有不少高僧進行過像我這樣的苦修,你因該知道的,人們管那種方法叫密修。」
卓木強巴知道,藏教的密修類似於瑜伽,更近似於日本的忍道,那是一種挑戰人體極限的修行法門,據說卷宗里記載了斷食,屏氣,針刺等許多挑戰生理極限的修行方法。進行過密修的僧侶,擁有超過常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諸如將人裝入棺材埋在地底,僅用一根軟管與外界通氣,幾個月滴水不進還能生還,而普通人缺水超過三天必死無疑。還有的僧人光著膀子坐在雪山巔峰,一坐就是數日,不僅對抗絕食的生理飢餓,還要對抗凜冽的寒風。其實許多魔術師表演的高空生存,水下閉氣等節目,只是將密修簡單化,卻也足以震驚世人。但是有一點很奇怪,那些密修的僧人,要接受各種非人的折磨,但卻沒有人知道他們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們只是堅持著,反覆的接受各種磨鍊。
亞拉法師道:「如果不是這次行動,我本來已經做好準備,和前輩們一起絕五穀,修千日行。連這個你也知道,真不愧是智者家的後人啊。」亞拉看著卓木強巴惶恐的表情,讚許的說道。千日行,卓木強巴很小的時候就聽父親說起過,他認為這樣的事編成地獄故事,來嚇唬小孩子很不錯,但想不到,真的有人進行這樣的修行。絕五穀,便是斷絕五穀雜糧,一點東西都不吃,然後人進入一種冬眠狀態,除非有非常大的響動,否則不會醒來,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僅靠肉身的消耗來維持著生命,最後人的四肢甚至胸腹都變成了枯骨,但是人卻還活著,僧侶們把這當作一種磐涅,其最高境界就是修成肉身佛陀,最後人終究是要死的,但枯骨肉身卻能保持長久不腐,化為肉身菩薩,供後世景仰。
亞拉法師覺得腹中微飽,自覺差不多了,站起身來道:「好了,不說這些了,在巨石陣上留下記號的不是我,或許是艾力克或方新教授他們,我們繼續朝東南方走。這片林子其實叫莽林,估計有四五十公里的直徑,裡面居住著兩種七屬十二個亞型,共有一千至一千五百條森蚺,其中完全成年的個體大約在三百條以上,凱門鱷也很多,所以每一步都必須小心。」
卓木強巴已經略微習慣了亞拉法師的驚人之語,但他還忍不住要問:「上師是怎麼知道的?」
亞拉走到一處新墳前,雙手合十拜了拜,道:「是他告訴我的。」
卓木強巴奇道:「他是……」
亞拉道:「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數小時前我在林子里發現他時,他就已經奄奄一息了。剛才那蛇道上埋的刀樁也是他指點我埋下的,方才我不在埋刀樁,就是在這裡緬懷新交。這個人告訴我一些事情,有關這莽林和莽林里藏著的秘密。」亞拉法師說到這裡,特意看了卓木強巴一眼,卓木強巴只是靜靜的聽著,眼裡沒有好奇,驚喜,他只是想著,如何早些走出這片莽林。
亞拉法師接著道:「那人告訴我,他本是一名盜墓者,他們有一個團體,專門從事盜獵世界各地的古墓。幾年前,他們的隊長召集他們,告訴他們在這片三不管原始叢林中,隱藏著巨大的秘密,這裡有一座城,周圍的食人族管這座城叫白城。」
「白城」卓木強巴心中一動,庫庫爾族的歷史之歌從天而降,幾乎不是他回憶,而是記憶突然從他腦海里升起「白色的聖城啊,智慧之光籠罩著你,所有生命的歸屬。每一方土地,都浸透著祖先的血汗,他們用靈魂和生命,換取幸福與和平……」
只聽亞拉法師接著道:「是千年以前失落的文明,食人族好像是城堡的守護者,但是歷史久遠,他們已經忘記了那是誰的城邦,為什麼而修建,他們又為什麼要守護。他們一起進入了叢林,就和你我,和所有進入叢林的人一樣,他們歷經所有艱辛,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根據隊長的指示,他們要在叢林周圍的部落里尋找一些東西,據說是開啟大門的鑰匙,並且不止一把。這一帶是最接近白城的叢林,據他所知,這裡有三個食人的部族,但是當年他們並不知道,他便是在喀珈族偷鑰匙的時候,不甚跌入了陷阱。那是一片看上去和泥地沒有區別的沼澤,喀珈族在沼澤上做了很好的偽裝,並將放鑰匙的房屋修建在沼澤上面。那人和自己的兩個同伴一同跌入沼澤,並驚動了喀珈族人,他的隊友放棄了他們,他在沼澤里掙扎,就當他以為他快死的時候,喀珈族人救了他的性命,他便一直留在喀珈族,做了奴隸,給他戴上了鐵鏈,但並沒有吃他。當他重獲自由,已經是幾年後的事情了,他是從外面的叢林進入到這裡面來的,所以他知道,憑他自己的能力,無法走出這片叢林,只能安心的待在這裡繼續做奴隸。」
卓木強巴問道:「為什麼食人族不吃他?」
亞拉法師道:「據他所說,喀珈族人其實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食人族,他們只吃自己最要好的異族朋友,能被他們吃掉的人因該感到很榮幸,因為他們當你是朋友,對於戰俘,他們另有殘酷的刑罰,而不是簡單的吃掉。這個人在原始叢林,曾用木頭做過幾件稍微像樣的現代玩具,被喀珈族人奉為至寶,所以,前一段時間,他被莫恰希族用武力奪去,而就在昨天晚上,莫恰希族準備吃掉他,喀珈族人又用武力想把他搶回來,但是他們失敗了。戰鬥中他受了傷,他知道莫恰希族不會放過自己,所以冒死跑進了這莽林,他說被蛇吃掉,也好過被莫恰希族吃掉,因為莫恰希族在吃人前,總是讓人受盡痛苦的折磨,他們認為在痛苦中死去的人,已經將怨憤和痛苦都宣洩掉了,吃起來才是安全的無毒的。後來就遇見了我。」
卓木強巴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那場面,不知道這個人是那五人中的哪一位。亞拉法師道:「這莽林因為有數量眾多的森蚺,而被食人族視為禁區,一向避而遠之。那人在這個地方呆了好幾年,他告訴我他發現食人族的食人舉動非常古怪,與常人們理解的完全不同,他說,這裡生活著的三個食人族吃人的方式都有所不同,莫恰希族和拉比米赫族都將吃人當作一種神聖的儀式,不管是讓人受盡痛苦還是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死去並吃掉,都以隆重的方式作為開頭,全族的人都要出席儀式。並不是人們以前所認識的那種將人當一種牲畜般吃掉,他認為,這種儀式有著它特定的意義,但是很可惜,他沒能得出結論。」
卓木強巴聽亞拉法師一直那人那人的稱呼,問道:「上師,他沒告訴你他叫什麼名字嗎?」
亞拉法師搖了搖頭,然後道:「雖然他一直對自己的身世閉口不提,但是我從和他的談話中可以感覺到,他們不是一般的盜墓分子,他們每一個人,在平常的社會中都有著很高的地位。至於是由於盜墓獲得財富後才擁有這樣高的社會地位,還是早就擁有了這樣高的社會地位卻仍舊喜好盜墓,我就不知道了。而且,那個人對他們的隊長給與極高的評價,言語中透著死心塌地的崇拜。」
卓木強巴嘆了口氣,暗道:「如果有了很高的社會地位,為什麼還要干盜墓這種卑微的工作呢?那不是有病嗎?到頭來還不是死在無人知曉的荒林之中。」突然,他心中靈光一閃,一個讓他恐懼的想法充斥著大腦:「那麼我呢?我竟然和這群盜墓分子是一樣的么?不!我是為了我的理想而奮鬥努力著,我付出的這一切都是必須的,是有價值的!可是……」為了得到支援和幫助,他們已經將目標從簡單的尋獒變成了順道尋訪帕巴拉神廟,或者說如今在團隊里,他們的主要目的已經變更為尋找帕巴拉神廟了,那麼這和那些盜墓分子豈不是毫無區別了嗎。卓木強巴心中總是無法釋然,暗暗低下了頭。「那麼,現在我們該怎麼做呢?去找白城嗎?」方才聽亞拉法師提起的時候,卓木強巴發現法師眼中有他無法理解的東西,照理說一個西藏與世隔絕進行密修的高僧,因該和美洲原始叢林里一座廢棄的古城毫無關係才對,到底亞拉法師什麼地方不對勁呢?卓木強巴甚至想:「難道亞拉法師也曾是那個盜墓集團里的成員?」
「我們當前要做的,就是離開莽林,並躲開食人族,至於白城嗎,如果遇見了,也可以參觀參觀,法家有雲,一切隨緣。」亞拉法師這樣說著,心頭卻是一陣狂喜:強巴少爺,你終於也開始關注到那座廢墟了嗎,請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帶到那裡去的,你是活佛為我們指引的希望,相信不至令我等失望。
兩人前進了一段路程,討論著方新教授和張立他們可能走的方向,但只是憑空猜想,都深知在這密林中重逢的幾率很小。又過了一個小時,天上的月光逐漸暗淡下來,看來快天亮了,黎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時光即將來到。突然前方風聲大作,黑暗中一物狀若電杆,翻騰扭曲著,兩人知道,又碰上森蚺了,那條森蚺從黑影判斷,比他們前面遇到的森蚺都要巨大,此刻全力扭動著,打得樹榦「喳喳」作響,顯得極為痛苦。卓木強巴見它與上一條森蚺的情形相仿,詢問亞拉法師道:「是被刀樁劃破了么?」
亞拉法師看了看,道:「不像,這是條年邁的森蚺了,估計是快死了,它身上沒有傷痕,可能是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吧。」卓木強巴再一次驚訝的望著亞拉法師,那雙精光閃閃的眼睛在黑夜中放出光芒,不可思議的視力。
卓木強巴問:「需要繞道走嗎?」亞拉法師答道:「不,貿然移動會讓它發狂,說不定它快死了也拖你墊背。」
什麼東西被那巨蟒甩在了卓木強巴臉上,卓木強巴摸了摸,一種粘稠滑膩的東西,他低聲道:「它吐血了。」亞拉法師身上也被甩了不少,他拿到鼻端嗅了嗅,道:「不,不是血,沒有腥味。是泥土么?也不像,這麼黏滑,像是油呢。」
卓木強巴重複道:「油?」亞拉法師淡淡道:「或許是生活質量提高了,長膘了。」卓木強巴微微一笑。
這時,那巨蟒像是用盡了最後力氣高昂起頭,重重的撞在比它粗大數十倍的樹榦上,然後象剛出鍋的麵條一樣,軟倒在地。亞拉法師小心而仔細的觀察了有十分鐘,才道:「已經結束了,我們走吧。」
剛轉過巨蟒倒下的地方,前方叢林里就透出光亮,卓木強巴大驚道:「有人!」在他看來,在這叢林之中,除了有人,是不會有火光的。亞拉法師也怔了怔,然後道:「但是沒有聲音,我們過去看看,要小心。」
轉過叢林,卻是兩人都沒有想到的,前方空出一大片地來,地下是沼澤般的一個大泥潭,泥潭正中卻有幾束火苗在強有力的跳動著,周圍的百米巨樹將這片空地圍成一個天坑,一切都顯得神秘而不可思議。走了這麼久,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見夜幕,只見月亮如銀盤般掛在西天的邊陲,果然快天亮了。
亞拉法師將泥漿抓在手裡,遞給卓木強巴聞,卓木強巴一嗅之下,驚訝道:「是油,真是油!」亞拉法師抓在手裡的泥漿,已經雜合了原油的味道,黑黝黝的原油在泥地下緩緩噴涌著,那幾處火苗因該是被天火引燃的,已不知道燃燒了多少個世紀了。卓木強巴心中清楚,如果這裡有油的消息透露出去,不用半年,這最深最可怕的原始叢林將不復存在,大型的鏟車,氣壓式電鋸,可以輕易削平那些千年的大樹,坦克和裝甲車,可以讓任何野獸消失,至於食人族,那更容易不過,毀滅一個文明就如在路邊折下一朵野花,他不敢繼續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