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近處,這才看見倒懸空寺的真面目。天上宮闕,夜空堡壘,那些火炬如此之亮,好似點燃一盞盞走馬燈,它們在漆黑的夜裡飄忽不定,閃現出令人奪目的流光溢彩。遠的,近的,倒塔形的燈光在閃爍,隱約看見閣窗外繪有色彩,若在陽光下,那一定讓人震懾當場,心生嚮往。可惜,為何要在這永遠的夜裡!
站在平壇上,看著那一座座如星辰閃耀的倒懸空寺,令人生出如在幻境、誤闖天庭的感覺,如果沒有那些連接通道上的火燭,這些倒懸空寺便真如孔明燈一般憑空飄浮。大家憑欄而望,極目遠方,竟一時忘記了此行目的。
呂競男原本打算狠狠地批評多吉一次,可這傢伙吐舌頭扒眼皮地不停做著鬼臉。幸好通過昨天與大家的交流知道了,這個婆娘相當霸道,多吉才沒有把他那套「女人怎麼能反過來教訓男人,豈不是反了天了「的理論拿出來,否則呂競男還真擔心剋制不住自己,怕自己飛起一腳把這個小矮子踢下深淵去。
岳陽看著腳下猶如引路的明燈,遠遠地延伸出去,光芒消失在黑夜之中,喃喃細語道:「看看那些路燈照出的形狀,那的確是手臂,這真的是一尊大佛啊。天哪,它可真大,這些大大小小的倒懸空寺,都被他托在掌心中,我們不過是它手心的一隻小螞蟻罷了。」
方新教授道:「這樣的巨佛……這樣的巨佛……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偉大壯舉,它……它的工程量簡直可以和長城媲美,這至少需要上萬名的工匠,耗費上百年時間才能完成……」
巴桑冷然道:「可惜,這處不見天日、修建在地底的東西便是不祥之兆,中間那尊銅佛面色猙獰,這個地方和生命之門看來果然是一脈相承,既陰森,又恐怖。」
卓木強巴和唐敏在壇台靠西,唐敏如小女孩般雀躍道:「好美、好美的地方,就像阿赫地宮裡的星空一樣,這裡簡直就像神仙居住的地方。」
卓木強巴打趣道:「根據我的經驗,越是迷離的地方,就越是危險呢。這裡也是工布村的聖地,如果沒人進來過的話,裡面的機關可是……」說著,望向唐敏。
唐敏也正在此時朝卓木強巴望來,四目相對,一雙小手緊緊握住卓木強巴的大掌,目光帶著為守衛幸福而付出的堅毅,聲音彷彿來自天邊,又是如此之近:「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一份信任,一份執著,卓木強巴松出手來,將唐敏緊緊擁入懷中,大風衣下,兩人融化在一起。
亞拉法師和呂競男不經意地在北邊碰頭,亞拉法師道:「這次的路可不好走,我建議讓他們都守在這裡,我們兩人進去。哎,就算是我們兩人,恐怕也未必能……」
呂競男道:「為……為什麼?怎麼……」
亞拉法師低聲問道:「難道你沒看出什麼端倪?」
呂競男不解道:「端倪?大人,你是指?」
亞拉法師道:「難道你師傅沒跟你提起過,聖–煉–堂?」
呂競男差點驚呼出來,曾經讓她無數個日夜憧憬的地方,就在眼前嗎?就在腳下嗎?格西修成之後,便可以作為卓仁巴進入更高層的修行,在所有的卓仁巴密宗弟子中,挑選最優異的,以後有資格繼承甘珠巴大喇嘛尊號的,進入聖煉堂修行。師傅曾嚮往地告訴自己,那是令多少密修者嚮往的地方,可惜,聖煉堂也遺失在歷史的長河中,通往更高等級修行的大門永遠地關上了。
亞拉法師道:「如果是藏地圖的聖地,那麼縱使有機關也會有限,可這裡是聖煉堂,原本便是為了讓密修者更上一層而修建的。生命之門裡的機關僅是為了守護打開這裡的鑰匙就已如此厲害,這裡的機關可想而知。你我能否自保尚未可知,他們怎麼過得去?」
呂競男遲疑道:「可是,我該如何說呢?已走到這裡,他們定不同意。」
亞拉法師一時躊躇,也無計可施,半晌才道:「就如實說,聽聽他們的意見,別的人都不打緊,只是,必須保護好……」呂競男點頭表示明白。
呂競男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說道:「你們的觀察力很敏銳,也都看見了,這是一尊高達千米的巨佛,我們正在這尊佛一隻手掌托起的倒塔上。剛才一時疏忽,我忘記了,現在才想起來,這個地方,在研究會的資料里曾經提及,這是當年守護聖廟的那支宗教教徒用來進行訓練的地方。這裡的機關比生命之門多十倍不止,而其危險性也比生命之門裡的機關高出不少,經過反覆考慮,我認為你們目前的訓練水平,還不適宜這次行動。我決定,由我和亞拉法師前往奪取地圖,你們就在這門口留守,等我們消息……」
「那怎麼行!」呂競男根本沒機會說完,眾人大嘩。亞拉法師也知道這事不好辦,沉默不語。
此時,非軍事化訓練的弊端完全暴露出來,看見目的地就在眼前,隊員人人七嘴八舌,根本不買教官的賬。呂競男無力地聲辯道:「我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們好,不要做無謂的犧牲,就連我和亞拉法師也沒有信心能闖過這裡呢。」
「反對反對!」「不同意,不同意!」
「看見亮起的那些燈了嗎?教官?那是本他們,他們都能過去,我們怎麼就不能了?」
「我們一起來到這裡,從踏入訓練營的那一刻起,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教官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豈不讓人心寒?」
「雖然這樣做可能會冒險,但我們畢竟不是做科學考察工作,如果事事都要準備周全,我們永遠也不能探尋到什麼。」
呂競男瞟了亞拉法師一眼,亞拉法師無奈,微微搖頭。呂競男道:「好吧,既是如此,你們得跟在後面,切記十二分小心。這是一尊十八臂佛,也就是說共有十八座倒懸佛塔,要進入主寺,得從這十八座倒懸塔上一一經過,每座塔各有不同機關。如果過不去,就別勉強,等大部隊回來時,再一同撤回,明白了嗎!還有,這些繩索上安裝了感應器,也就是說,本他們已經知道我們來了。」
眾人應諾,隨即出發。從打開的地板進入倒懸塔內,看到了與莫金他們所見的同樣光景,不過此時塔內一片燈火通明,從上望下,只覺危樓高百尺,令人生寒,中間銅柱好似齊天大聖的金箍棒,從天庭一直捅向地府。張立心頭髮毛,甫一進入,就覺得這空蕩蕩的偌大塔內陰風習習,被火焰照射得鬼氣森森的,對這個宗教聖地感到莫名恐懼,所有的建築,所有的佛像,都與他見過的不同,完全不同。
踏入塔內,亞拉法師低身察看,道:「唔,地板是鐵木的,塗以膠狀塗料,竟能千年不腐。」
張立道:「中間那根黑黝黝的大棍子是什麼?」
亞拉法師道:「如果沒猜錯的話,那是銅,撐起整個倒塔和手臂的是實心銅軸。」
岳陽道:「哇,這麼粗一根,那得用多少銅啊。」
方新教授道:「西藏產銅,雖然銅軸巨大,但是和整座巨佛比起來,就顯得不足為道了。」
踏著木板環形斜下,走了幾圈,唐敏不由問道:「奇怪了,這欄杆上的銹環和尖刺是用來做什麼的?」
亞拉法師道:「這估計就是用來訓練的了,鐵環拴鐵鏈與銅軸相連,橫在中空,鐵鏈便是修行者用來修鍊的。至於這些尖刺嘛,如果從鐵鏈上掉落,就會被尖刺刺死,絕無生還可能。」
岳陽叫道:「好殘忍的訓練方法啊。」
巴桑暗道:「原來這種以命相搏的訓練法古來即有,並不是今人發明的。」
又走了幾周,岳陽道:「你們看下面,好像有人。」
呂競男取出望遠鏡,借火光一看,果然是一具屍體,橫陳在尖刺欄杆上面,尖刺刺穿了他的身體,僅有少許露出體外。她淡淡道:「是傭兵,他怎麼會死的?難道是被人扔下去的?」
亞拉法師道:「如此要小心了,說不定前面有什麼機關。」
越往下走,螺旋圈越小,如今已能清晰看見巨大的銅軸,銅銹斑斑的巨大銅柱,以一種深不可測的姿態矗立在眾人面前。正走著,突然聽卓木強巴大叫一聲「小心「,只見他手臂一長,抓住了岳陽,兩人突然飛身起來,被拋向塔心。危急中卓木強巴揚起手臂,飛索倒插入塔壁,岳陽雖然慢了半拍,但很快回過神來,飛索也繞住了欄杆,兩人有驚無險地落在了下一圈木板上。
呂競男大驚問道:「怎麼回事?」他們走前面的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卓木強巴和岳陽在中間,卻被拋了出去,而事情發生時,僅卓木強巴身後的方新教授看見了。方新教授指著身前道:「這塊木板突然彈了一下,將他們兩人拋出去了。」
前面的張立回身在木板上踏了兩下,沒什麼反應,奇道:「這可古怪了。」
方新教授也踏了兩下,隨即跨過木板,也沒有問題,隨後的唐敏,多吉也跟著過去。巴桑踏上木板時,突然「嘭「的一聲,木板猛地一彈,升高半米左右,就像一台投石機一般,跟著又縮了回去。幸虧巴桑只放上一條左腿,這樣也被震得發麻,那拋射力起碼可以拋出二百公斤的物體。亞拉法師在轉角處看得分明,說道:「明白了,這木板就像齒輪彈簧機一樣,每人在上面踩一下,齒輪就向下壓一格壓縮彈簧,當力量蓄積足夠時,突然全部放出,所以其拋射力驚人。」
呂競男道:「如此一來,這些可以彈起的木板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彈起來,難怪那個傭兵會摔死在欄杆上,看來還要加倍小心。」隨即俯頭道,「卓木強巴,岳陽,你們兩人在前面小心些!」
走下螺旋樓道,來到塔底,巨大的銅軸觸手可及。從一道小拱門出去,前方便是筆直的大道,兩旁插滿了燃燒棍,中間的大道便是他們在塔頂看見的手臂了,而銅軸在塔底一折,順著手臂橫了過來。看來果然如亞拉法師所說,整條手臂與倒懸的塔都是由這巨大的銅軸連接支撐著,難怪可以承重。銅軸在手臂處與平坦的大道融在一起,好像更寬更粗了。方新教授道:「應該是先鑿開手臂走向的石槽,然後灌入銅水,待銅冷凝後,再將其餘地方鑿成手臂形,這些古人果然聰明。」
岳陽問:「可是,如果石臂和銅軸脫離怎麼辦?」
方新教授道:「古人早就考慮過了,石槽應該是上小下大的梯形或者是倒T字形的。而石槽內還可以開鑿炮眼一般的小孔,銅水冷卻後銅軸和石臂會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不會分離。」
張立道:「奇怪了,這條手臂明明直通胸腹,為什麼本他們卻點燃了其他手臂呢?」
亞拉法師道:「走到手臂的盡頭或許便知道了。」
還未到手臂盡頭,就已經可以看見,在巨大的石壁間,應該是巨佛的胸腹位置。一重重宮殿似的廟宇樓閣,依山壁而修,隱隱約約藏於暗處,忽隱忽現,雖然只能見到一鱗半爪,眾人已為它們的氣勢所逼,呼吸為之急促,心跳亦不同尋常地跳動起來,可以感覺血液流走全身的動力,它們空前地澎湃起來。瓊樓玉宇,天上宮闕,此景只應天上有吧!
和卓木強巴等人第一次看見白城一樣,每一個人心裡都在焦急地催促,走,快走,趕快走到那裡去,別停下腳步,它們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不料,繼續沿臂而行,反離那忽隱忽現的神秘的宮殿遠了,待到走至手臂根處,根本就看不見那些宮殿樣的寺廟了。只見山壁平伸,黑暗處不知道相隔有多遠,觸摸山壁,一片光滑,想攀爬過去卻是不能,而唯一的一條路,是開鑿在石壁上,好似阿赫地宮的懸梯般,只能直直地爬上另一條手臂。
這種垂直攀登,想來也是古人修行的一種方法吧,不過已經難不倒經過攀岩訓練的現代人了。只是最後稍有困難,另一條手臂與山壁懸梯間有一米的間隙,沿山壁而上,爬至一半時,需要反身跳起,才能攀住另一根手臂的邊緣。若沿這條手臂前進,又是一座倒懸的塔,可是不走這條路的話,卓木強巴舉目四望,這些手臂直徑約超過了五十米,加上手臂與手臂間的間隙,兩臂間距在一百五十米至兩百米間,根本找不到可以垂直上下的繩索或別的工具,而山壁堅硬異常,用登山鎬也很難開鑿出路來。唯一的辦法,只能沿著手臂而行,只是不知道登上塔頂平壇,又將如何去到下一處地方。
第二處倒塔與第一處完全不同,一層層以木板隔開,每層分作六個三角形,上下層之間是普通塔樓的木製折返式上下樓梯,不知道功用如何,但他們一路倒沒遇上機關。呂競男暗暗吃驚,這究竟是做什麼修鍊用的,她從未見過,幾次看向亞拉法師,法師也是輕輕搖頭,表示毫無所知。有幾處地方有燒灼痕迹,還有武器造成的缺口,估計是本那組人毀滅了的機括。到得塔頂,只見正中銅佛伸出手臂,拉直了九條鐵索,通向幽幽不知的暗處。九條鐵索粗如兒臂,黑黝黝的沒有光澤,不知道上面塗了什麼,兩根橫在兩端,七根並排在腳下,看來要過到另一處平壇,便是從這鐵索上過去了。而鐵索連接的兩座倒塔是分別置於巨佛左右的兩隻手臂,如此交替上升的話,巨佛左右兩臂的間距會越來越大,看來得通過十八條手臂才有路可循。
鐵索能承重,過去倒並不難,隨後下塔,再由石壁攀爬至另一條手臂,如此反覆。偶爾黑夜中有光芒一閃,那是本他們在用照明彈探路。路上有機關的地方都留下血跡和破壞痕迹,他們倒沒遇上危險,直到第六座倒塔前面。困難是從由山壁攀向手臂開始出現的,懸梯僅能攀爬至五十米左右距離便沒路了,亞拉法師手臂伸長,所觸摸到的地方都是光溜溜的,心中叫了聲奇怪,說道:「莫非我們走錯路了?這前面沒有可攀爬的縫隙了。」
呂競男騰出一隻手來舉起探照燈,只見燈光盡頭又出現了懸梯的影子,只是和亞拉法師相距二十餘米,法師功力再高也跳不上去。後面的人詢問起來:「怎麼啦?」「怎麼不走啦?」「前面發生了什麼情況?」
呂競男傳聲下去道:「別慌,正在找路。」
呂競男問道:「難道是被前面的人把懸梯弄塌了?」
亞拉法師道:「不會,這石壁很是堅硬,就算用錘也未必能破壞,而且石壁光滑,顯然古人修建的時候就修成這樣的。奇怪了,他們是怎麼過去的?」扭頭看去,此時自己的高度正和另一條手臂的下緣相平行,相距約有一米半至兩米遠。亞拉法師心中一動,對呂競男道:「快,照一照那條手臂。」
燈光過處,亞拉法師道:「果然如此,幫我照著。」說著,手臂屈曲,雙腿一蹬,整個身體反身翻騰半周,隨後雙臂一緊,抓住了手臂下緣的懸梯。攀了幾步,亞拉法師又將燈光照過去,對後面的人道:「看見沒有,這裡得跳過來繼續往上爬。我給你們照著光,都這樣跳過來,如果過不來就別勉強,掉下去可不是說著玩的。」
前面的懸梯都是爬到山壁盡頭才反身跳過,而且可以直接落在手臂上面,如今卻要在兩道石牆間跳過去,而且間距也增加了不少。下面空蕩蕩的,是五十米高空,如果落地位置不佳,更有直接跌入不見底深淵的危險。在懸崖陡壁間,脫手跳起去抓另一塊岩石,就算在攀登極限運動中,也屬於極高難度的危險動作,更何況這種完全在自己背面的反身攀騰的技巧。受過特訓的隊員還好,大家最擔心的是多吉無法跳過來,不料他輕盈得好似飛猿,大家這才放下心來。
這道懸梯爬了十幾米,前方竟然又無路了,亞拉法師毫不猶豫,燈光照過,反身又跳向山壁。張立大叫起來:「有沒有搞錯!這不是存心捉弄人嗎?」
呂競男道:「你說對了。早告訴過你,這裡是古人進行訓練的地方,這前面都僅是初級的訓練,越往後走,難度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