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隊員們被激發出了抗爭的血性。換作平時,任何一個人身上所受的傷,都足以令他們倒地不起,但這次,每個人竟都咬牙挺過來了,還堅持了這樣長的時間,不能說不是奇蹟。沒理由比敵人先倒下,人人都在心裡發狠,沒有藥物支撐,各種疼痛全憑一股毅力扛下。這條兩米來高的通道果然不是死路,最後通向一間封閉的石室,雖然石室也被密封著,但是這裡的空間很大,少說有兩百平米。而且通道在中途拐了兩個彎,上了兩次數十米高的台階,這將大大緩解衝擊波的氣勢。短短兩百米距離,隊員們好像走了半個世紀,每個人都走出了一頭冷汗,那是被骨頭相互摩擦給疼的。來不及觀察石室,一進入這裡,所有的隊員自發靠在了洞口兩端,靜靜地,靜靜地等著那最後的衝擊波。
黑暗永遠寂靜,周圍安靜得嚇人,每個人都感覺自己的心跳好似時鐘般精準,「滴答,滴答,滴答」,每個人耳朵里都出現類似的幻聽,地獄之門,將在下一刻開啟。
最先傳來的不是劇響,而是劇烈的抖動,石壁就像震動按摩器一樣快速地抖動,震得人身體發麻,隨後震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隨著滾雷般的聲音由遠及近,整間石室就像被火車軋著的鐵軌。當洞口噴射出火舌燎燒一切時,地板因震動而出現裂縫,炙熱、巨響、狂震,多種感覺絞纏在一起,讓人感到這是真實的地獄。
火舌從洞口噴出達幾十米,火焰燎到了屋頂,一撥又一撥,猶如浪潮般前仆後繼,要將它們積蓄的所有力量都在瞬間揮發殆盡。終於,火焰不甘地漸漸小了下去,石室沒有被震垮,只是空氣中彌散著各種焦味。竟然是亞拉法師暈倒了。眾人又趕緊給亞拉法師做急救,實在不知道,法師怎麼說倒就倒了。岳陽道:「法師肯定受了極重的內傷,嚴重到無法支撐。」
亞拉法師的心好像被扔進了絞肉機,大曼陀羅宗祭啊,世上唯一的,每一聲炸響都是在剜法師的心尖肉。得知法師應該只是暫時昏迷,尚未發現身體有什麼大的異樣後,方新教授拖著傷殘的腿,不知疲倦地開始觀察石室內部。
這間石室與巨佛體內的石室明顯不同,四周的牆和頂板都是用土方磚砌成,上面有精美的彩繪壁畫,其工藝比巨佛口中的三重宮殿式建築要高出一截,非常明顯地不是同一時期產物,已經是很明顯的古格特色建築了。石室中積塵深厚,東面的地板上留有明顯的線條狀灰塵痕迹,雖然被火舌掃過,還是看得出來,那應該是以前堆箱子的地方,箱子全被人挪走了。石室西面的牆壁上有明顯的門,被人用簡易的磚頭封堵上,並在外面塗抹了一層灰漿。方新教授指揮張立岳陽道:「這裡有道門,用塑膠炸藥把這裡炸開,別,別放太多炸藥。」教授心中充滿了疑惑:「這裡,已經是古格的建築群了嗎?我們到底在什麼地方?」
石室正中則被一個巨大的石盤佔據,說它像血池,那是完全的不對,這個石盤一看就血池屬於兩種不同物體,它更像現代戰爭所用的模擬縮略戰場,石質更是糟糕,很多地方已經完全沙化,看起來倒像外面的土林。石盤的後面靠牆處是一張石台,石台的中間有三個品字形凹槽,應該是兩個正方形、一個長方形的凹槽,那個長方形的凹槽和其中一個正方形凹槽內的物品已經被人取走了,但是還有一個正方形凹槽內裝著一個似銅又似鐵的方盒子。方新教授仔細觀察了被取走東西的空槽,其中長方形凹槽內什麼都沒有,但是正方形凹槽中央卻有一個小小的銅坑,教授知道,這是壓榫,在銅坑內填入一根銅簽或銅軸,上面用重鐵盒壓上,一旦有人取走鐵盒,銅簽便會彈跳出來,從而啟動機關。
看來,長方形凹槽內的東西是可以取走的,但正方形凹槽內的鐵盒卻給取東西的人設下了一個陷阱,如果拿走的是沒有壓榫的鐵盒就沒事,如果取到有壓榫的凹槽,那一定是致命的機關。這是百分之五十的博奕,從這個石室現在的情況看,當年取走鐵盒的人賭贏了。那麼剩下的鐵盒內會有什麼呢?毒藥、機關、假情報,通常都是這三類東西,方新教授猶豫著,要不要取走這一隻鐵盒呢?畢竟是古人設計留下的東西,這裡的機關還有這個鐵盒本身,對這支隊伍將來都人有幫助吧。對,等大家都撤離之後,取走這個鐵盒!教授下了決心。
「教授,你來看看這個。」巴桑站直了腿盡量將腰部下彎,以便看清地上的東西。
方新教授聞聲而來,只見巴桑所站的地方,留著一根小木棍,因年代久遠已經被灰掩埋,只露出一截尾巴。教授和巴桑互相攙扶著,總算把木棍撿了起來,小棍的一端,還帶著燃燒後的痕迹。教授喃喃道:「用小木棍製成火柴,那是十九世紀初期才有的事,那麼,最後抵達這裡的一批客人,應該是距今一百年前,應該是他吧。」
巴桑看了教授一眼,教授口中的他,如今已是他們這個小組成員非常熟悉的名字了,福馬·特尼德!教授思索著:「福馬來過這裡,那麼他拿走了其中一個箱子,作為一名探險大師級人物來說,他一定非常熟悉這個機關的用意,所以才留下另一個箱子的吧。可是,那開鑿的洞穴里,留下了較為粗糙的工具,顯然不是福馬所為,是更早的人嗎?這裡已經是一處秘室了,但是與那密教的巨佛還是有明顯的斷代間隔,難道是古格人知道些什麼,才想向下挖掘?可惜,只差不到一米就能打通石道了。嗯?這是什麼?」在火柴棍的旁邊,方新教授又發現了一些東西,看起來像是羊皮的碎屑,已經完全朽化了,上面有兩個奇怪的符號,像是英文字母。方新教授將那兩個符號記錄下來,準備伸手去取,沒想到鼻息稍重,一吹就化作灰燼了。方新教授道:「羊皮碎屑恐怕不是福馬帶來的,可能是古格王朝時期的東西。」
卓木強巴一直握著唐敏的手,不過此時他已經稍微冷靜下來。唐敏一直處在生死邊緣,隨時都會香消玉殞,如果說有大量內出血的話,不經過開腹手術是沒有任何治療辦法的,可是他們沒有準備野戰手術器械,畢竟能攜帶的東西是有限的。呂競男站在唐敏的另一旁,並一直對卓木強巴做心理輔導。亞拉法師已經悠悠醒轉,兀自心痛不已。
「轟」的一聲,石門被順利炸開,隨之滾落的並不只是石屑,還有無數屍骨、鎧甲、刀具、盾牌也隨之滾落。張立退跳一步,道:「哇,這裡也這麼多骨頭,這個地方到底裝了多少死屍?」
方新教授道:「不,你看清楚,這可與我們在巨佛體內看見的屍骨完全不同。這些鎧甲看起來像是古格士兵的,我們如今已在古格的遺址之內了。」
岳陽道:「那我們可以出去了!太好了,又能重見天日了。」
巴桑道:「趕快出去吧,如果他們在巨佛內引發第二波爆炸就糟糕了。」
待大家都離開了石室,方新教授在門口徘徊,終於下了決心,對準方鐵盒的方向,將飛索射了過去,跟著猛的一拉,鐵盒應聲而落,教授飛快的退出石室,但身後好似沒什麼變化。
方新教授非常疑惑,將鐵盒取到手之後,交給滯後的亞拉法師,並想重回石室,去看個究竟。亞拉法師道:「你腿腳不便,我去看吧。若有變故,說不定我還能出來。」
亞拉法師進入又走出石室,安然無恙,對方新教授道:「兩邊的方形凹槽都沒有裝壓榫,也就是說,這裡沒有機關,只是做出機關的樣子來嚇唬人的。」
方新教授雖不太相信,但是沒有時間了。每個人身上都帶傷,而且敏敏的傷必須馬上救治,二人追上了大部隊。
這是一條深邃而狹長的通道,洞內布滿乾屍,層層又疊疊,一行人是踏在乾屍身上走出來的,腳下時不時發出「波」的一聲脆響,騰起黴菌般的塵霧,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腐臭。
「光!」從黑暗中歸來的人看見光明,總是帶著重生的喜悅,雖然只是火光,岳陽和張立也激動得想哭,他們抬著唐敏加快了腳步。
「別動,哪個渾蛋在裡面!」外面傳來了槍栓拉動的聲音,一個粗暴且沙啞的聲音又將隊員震住了。但卓木強巴卻覺得這聲音分外熟悉,只聽張立喜道:「胡隊長!胡楊隊長,是我們啊,我是張立,去年在可可西里!」
「啊!收槍,收槍!」一個滿臉虯髯的強盜似大漢闊步走了進來,不是胡楊隊長又是誰?這個野性十足的隊長咧嘴笑道:「到處都能碰到你們,這次又來找什麼寶貝?咦?這是怎麼啦?」
張立道:「敏敏小姐受了衝擊傷,估計內出血,現在處於休剋期……」
胡楊隊長大手一揮,安排道:「醫務小組,快叫醫務小組成員過來!」
「老胡!」方新教授從後面拖著腿過來了。
「老方!你不是找狗的嗎?現在怎麼改行盜墓了?」胡楊隊長又遇見一位熟人,過去就是一巴掌。方新教授差點被他拍趴在地上,連叫:「輕點,我是一把老骨頭了,還帶了傷,經不起你這樣折騰。」
胡楊隊長又看見卓木強巴了,兩從擁抱了一下,隊長拍著他肩道:「卓木強巴,又健壯了不少嘛。」見卓木強巴盯著唐敏,他安慰道:「放心發了,我帶的醫生都是專家,沒問題。」
經過介紹,大家相互熟悉了。胡楊隊長這次是應朋友之邀來古格參觀的,一共有六名科考人員,這次是在古格王宮的地底密道中發現了第三窟乾屍洞,估計這條秘道中還藏有古格的文物。由於古格遺址已成為一個旅遊區,為了保證這次科考順利進行,他們請來了當地部隊的同志,沒想到竟然在洞窟內與方新教授他們相遇,起先他還以為是盜墓賊呢。張立和岳陽則和幾名軍區同志聊了一會兒。
卓木強巴只簡單而禮貌地寒喧了幾句,所有精力又放到唐敏身上去了。幾名看起來頗有經驗的醫生檢查過之後道:「幾乎可以肯定有內出血的情況,如今最好的辦法是開腹手術並且馬上輸血,必須馬上將她轉移至醫院。還有,這幾位都受傷不輕,也必須馬上到醫院。」
在醫生和部隊的幫助下,很快將幾人轉移出地宮。一名姓葛的醫生道:「若從這裡坐車到最近的醫院,也至少需要半天工夫,別說這名休克症患者受不了,就是你們幾個骨折患者也堅持不到那裡,必須請求直升機支援。」
呂競男道:「這點放心,剛才我已經聯繫過了,直升機正朝這裡趕來。」
葛醫生依然道:「可是,這名患者的情況已經拖不了那麼久了,恐怕等不及直升機到這裡了。」
卓木強巴道:「醫生,難道就沒什麼別的辦法嗎?」
葛醫生道:「輸血,可以拖一段時間。但是,一是需要大量的血液,二是我們不知道血型,這次我們只帶了一個急診包,沒有開救護車過來。我只能提供一個簡易的血漿交換泵,你們知道她什麼血型嗎?」
卓木強巴伸手道:「輸我的吧,在我們這組人中,只有我和她是O型血。」
馬上又有一名科考隊員和一名士兵說自己是O型血,另外還有許多人搞不清自己的血型。葛醫生制止道:「我們只有一個血漿交換泵,只能採集一個人的血。」
卓木強巴道:「就用我的吧。」
葛醫生有些擔憂道:「可是,在堅持到直升機到來之前,恐怕需血量很大。」
呂競男道:「我們那裡還有一個急救包,醫生你看有沒有能用的器械。」
葛醫生道:「那好吧,趕緊把病人抬過來,我們需要利用汽車製造一個低菌環境。」
在車內,葛醫生檢查了呂競男提供的急救包,喜道:「太好了,你們的器械很完善啊,看來我們還可以給她提供自體血回輸。我已初步確定出血範圍,準備給她引流,現在進行簡易滅菌,我只需要一名助手和供血者,無關的人都離開。」
「動態cvp監測。」
「血壓,心率,呼吸」
「腰麻穿刺。」
「老兄,這引流血液我只能憑肉眼觀察,我的經驗告訴我可以回輸,這樣加上你提供的血液就有更多的希望,但是用不用她的自體回輸血需要徵求她家屬的意見。」
「用吧,醫生,我同意了……」
「啊,你是她什麼人?」
「愛人。」
「每百毫升血液加3。8%構椽酸鈉10毫升抗凝,12層紗面循環過濾後輸入人體。血漿交換泵,開始抽血,老兄,你自己的身體出現什麼狀況可要馬上告訴我,我可不想同時有兩個人死在我手裡。」
「放心吧醫生……」
漆黑的地底大峽谷,莫金回望了一眼十七座火光熠熠的倒塔,感嘆道:「景緻真是壯觀啊,以後說不定會被開發成景區吧。」
馬索忙道:「是啊,是啊,老闆真有眼光,真可謂是人類的奇蹟啊。」
索瑞斯悶聲道:「心情恢復得好快啊。剛才還氣得暴跳如雷,現在又欣賞起景緻來了,真是搞不懂你。」
莫金神秘莫測地一笑,道:「你會懂的。」再看看身後一群疲憊不堪的人影,來時三十餘人,如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不足十人了。走了一半路程,突然感覺峽谷傳來了絲絲震動,就好像一棵老枝的枝丫被雷劈掉一半,正搖搖欲墜的感覺,莫金心中一悸,忙道:「不好,峽谷有變動,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塌下來了。加快速度,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裡!」
馬索心中嘀咕道:「難道真的被雷波那個烏鴉嘴說中了,把整片山壁炸塌了嗎?」
莫金的猜測沒錯,巨佛的頭部與岩壁原本由巨大的方形通道連接著,血池的一端正是方形通道與山壁的結合部,被莫金強行炸毀後,巨佛失去了支撐力,正像老樹的枯枝一樣,由腰身斷裂開來,隨著巨大的轟鳴聲,那尊千米巨佛永遠地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地底深淵之中。
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漫長,汽車內只有儀器和液體滴落的聲音,卓木強巴只記得,直升機到達的時候外面似乎有人歡呼過,上飛機後不久,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敏敏,我們的命是連在一起的,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會放棄……不要死,我要帶你去看戰獒,你答應過我,我們要一起去尋找它的……」
一片迷茫的白光,卓木強巴漸漸睜開了眼睛,周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你醒啦。」呂競男的聲音剛一落下,旁邊又有人大聲道:「強巴少爺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