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麒麟猜想】
岳陽也是格外震驚,他們一直在研究光軍和戰獒,卻從未將九狗一獒的故事和戰獒聯繫在一起,或許是潛意識裡,只把故事當做故事。他一面暗罵自己思維狹隘,一面道:「原來挖個大坑,將十條幼獒扔進去,只讓一隻獒活著出來,竟然是真的,真有這樣的馴養方法?戰獒,竟然是從乳獒開始就進行淘汰,太殘酷了!」
「殘酷!」岡日冷笑道,「殘酷的是戰爭!光軍和戰獒,都不過是戰爭的犧牲品。你們可知道,那些戈巴族人,不僅在對戰獒的選拔上如此,他們對自己也是如此。相信你們都聽說過,在雪山上有這樣一個部落,當他們的嬰兒剛生下來,只要是男孩,就用一條普通的羊毛氈子一裹,便扔到冰天雪地里過夜,能熬過這一夜的,才被承認是合格的族人……」
岳陽驚得從座椅上跳了起來:「你,你是說……」
岡日冷冷道:「那,就是戈巴族,那,就是光軍!」他有些哀嘆道,「如果說其他軍隊是統治者手中的棍棒、鐵鎚,那麼光軍,就是統治者手中的一把劍。初時,這把劍厚重無鋒,隨著戰爭的需要,這把劍變得越來越薄,但卻越來越尖銳,越來越鋒利,劍鋒所指,無人能敵。但誰又知道,在那無敵之名的背後,藏著怎樣的殘酷與辛酸。」
看了看眾人變了臉色,他緩和了語氣道:「雖然說這個傳言或許誇大了事實,但就我所知,在吐蕃解體前夕,戈巴族對光軍的挑選,的確是從嬰兒就開始抓起。具體怎麼操作的我不清楚,不過無敵軍隊這個稱號,可不是隨便加上去就可以的。」
卓木強巴聽得入神,忘記了給岡拉撓痒痒,岡拉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發出短促的咪嗚聲,卓木強巴撫摸了幾下,它才愜意地眯上眼。岡日看了看岡拉,又對卓木強巴道:「嗯,還有一個關於紫麒麟的觀點。記得以前你向我提過,紫麒麟是由於隔代大遺傳而產生的。」
卓木強巴道:「是。」
岡日道:「其實,對於這一點,我還聽說過另一種觀點,只不過當時不知道該如何跟你說。」
卓木強巴探了探身,道:「哦?也和光軍有關?」
岡日點頭道:「那種觀點認為,紫麒麟,有可能是光軍人工繁育出來的產物。」
卓木強巴震驚無語。岡日接著道:「你知道的,除了神話傳說中,紫麒麟在歷史上僅出現過一次,就是藏王朗達瑪狩獵遇襲那次,你應該記得……」
卓木強巴點頭,岡日道:「不過就我所知,那次藏王朗達瑪出巡,並非狩獵,而是得到了準確的線報,發現了光軍的蹤跡。」卓木強巴道:「你是說……」
岡日道:「那紫麒麟,有可能是光軍放出來威懾追兵的。你想想,作為吐蕃的最高統治者,一直有一隊光軍組成的親衛軍守護在身邊,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光軍的可怕,這樣一支軍隊突然失蹤,他能不擔心嗎?要是這支隊伍哪一天掉轉槍口,恐怕任何一位知情的藏王都會寢食難安的。所以,除了光軍,還有什麼力量能讓一位藏王卧病不起?」
岳陽道:「怎麼會?難道說,當時光軍是反叛?他們不是只忠於最高統治者嗎?」
岡日笑道:「誰說他們忠於最高統治者?雖然他們的信仰符合最高統治者需要,但他們並不對統治者效忠。據說,這個約定是藏王松贊干布收服戈巴族時就許下的承諾,他們只聽命於最高指揮官,但保留自己的信仰和精神領袖。而他們的最高指揮官,是來自象雄的兩大貴族,娘氏和韋氏;他們真正效忠的,是他們的精神領袖,也就是他們族裡的大苯波,據說是四大巫王的一支後裔血脈。那次光軍失蹤事件,一定和那位大苯波有關,因為除了他,沒有什麼人能讓所有的光軍突然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要說反叛,那倒談不上,畢竟他們沒有對藏王或當時的吐蕃軍隊做出任何不利的舉動。他們只是消失了,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消失了!」
岳陽又道:「這次我是真的糊塗了,不忠於最高統治者的軍隊,最高統治者敢用嗎?」
岡日道:「這個事情解釋起來就太複雜了,這牽涉到最高統治者的力量權衡之術,我只能說其情形與清軍入關時分封三大藩王有些類似。要讓外來的家族為自己賣命,如果那家族能征善戰的話,就得給他們軍隊和一些自治權,但是又要讓他們不會造反。這需要統治者不僅要有足夠的自信和魄力,還要有相當精妙的手段。你想想,娘氏家族和韋氏家族聽命於藏王,光軍又聽命於娘氏和韋氏,而光軍的最高統帥是在兩大家族中輪番選任,也就是說藏王隨時都可以撤換兩大家族對光軍的最高統帥。如果你想造反,對不起,光軍真正絕對效忠的只是他們的大苯波,但是大苯波又沒有實權,不直接領導光軍。因此藏王、光軍的最高統帥、光軍的精神領袖,這三者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形成了微妙的權力平衡,最終的結果就是,後兩者都必須搶著向藏王效忠。但就光軍失蹤一事,顯然問題也是出在三者之間,我們唯一能知道的就是,當時發生了某件事,那件事足以影響每一位光軍成員,注意,是每一位。因為要是其中有一人告密,光軍都不可能做到毫無聲息地消失,還要帶走四方廟的全部珍寶啊!就我所知,藏王朗達瑪對此事是絕不知情的,因為守護在他寢宮門口的光軍一夜消失,這件事對他的震撼比任何人都要大,否則他就不會命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光軍的下落,也不會親自帶兵去追查光軍的線索。就是他在死前,都還在懷疑是否自己滅佛太徹底才導致了光軍的離開,甚至準備反省,重新考慮佛教在國家中的位置。至於娘氏和韋氏家族與光軍的關係,在吐蕃時期有過傳言,一是說娘氏與戈巴族訂有秘密協議,畢竟是他們提出招撫戈巴族加入光軍的,而另一說法則是韋氏利用藥物控制了光軍和戈巴族的族長苯波等等。這些傳言,在光軍消失的那一夜也就不攻自破了,但是有一點,他們似乎對光軍的離去知道一些內幕。畢竟光軍離去後,他們不像藏王那樣著急尋找,而是在藏王去世後,直接加入了新的權力爭奪之中,他們似乎並不擔心光軍成為他們的威脅,不知道他們究竟掌握著什麼秘密。」
岳陽道:「那,韋氏和娘氏還有後人嗎?」
「沒有。」岡日沉聲道,「熱衷於權力的人,最終都將被權力所摧毀。就我所知,昔日輝煌的兩大家族,最後都灰飛煙滅在戰火的硝煙中,而他們所知道的一丁點兒內幕,也被帶入了墳墓。再沒有人知道光軍的下落和他們消失的原因,此後凡是想探知帕巴拉和光軍秘密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口氣突然嚴厲起來,卓木強巴等人都是一愣,岡拉也從卓木強巴腿上直立起來。岡日自知失言,又緩和了口氣道:「說遠了說遠了,我本來是想說紫麒麟的,你瞧,扯到哪裡去了。」
岡日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但顯然沒有平息下來,大口地咳嗽起來,一張臉更紅了。岡拉柔聲低鳴著靠了過去,兩隻前爪搭在岡日後背一陣輕輕拍打,就像丫頭在給老爺捶背。胡楊隊長和岳陽被徹底震驚了,岳陽忍不住暗想,岡拉,真的只是一隻獒嗎?要是我有這樣一隻獒,該多好!
岡日揮手示意不用,好一會兒咳嗽止住了,才開口道:「你們都知道,戈巴族與狼同居這種生活方式,幾千年來從沒改過,就算後來,戰獒加入了他們,狼的地位也沒有絲毫變動,只是將獒也納入了與狼同等的地位。那麼,就帶來了一個新的問題……當獒與狼在一起的時候,它們是如何生活,如何相處的呢?此外,因為戰爭的需要,原本的獒無論是從體型還是力量或速度上,都不可能完全達到標準,光軍需要他們的戰獒擁有更大的體型、更快的速度、更鋒利的爪牙、更敏捷的身手等等,要如何才能做到呢?於是,在此基礎上,我們就有了一種假設,或許一開始,只是一個偶然,那就是,獒與它們共同生活的狼,產生了下一代,當光軍發現這樣的物種擁有更強的戰鬥力,就開始人為地培育一些……」
卓木強巴驚訝得忘記了給懷裡的岡拉梳理毛髮,愣道:「你是說,那紫麒麟……」
岡日點點頭,道:「根據這種假設,那紫麒麟,或許不僅是紫麒麟,還有其他一些聖獸靈獒,它們也許就是一種狼獒,或者是獒狼,就好像今天的獅虎獸一樣。」
岳陽道:「為什麼是假設?你只是猜測,沒有證據?」
岡日點頭道:「是,光軍在吐蕃時代就是一個謎,沒有人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經歷怎樣的訓練,就連那些權貴大臣甚至是藏王,也只能看到已經合格的光軍。同樣,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用什麼方法來馴養戰獒,我們只能猜測。不過,剛才那種假設並不是突然靈光一閃憑空想像出來的,也是前人們經過無數次猜想和反覆考慮之後才得出的結論,它的確可以解釋今天我們看到的一些珍稀獒種的非常之處。」岡日頓一頓,又道,「比如說岡拉……」
岡拉一聽叫它的名字,伸著舌頭望著岡日。岡日捧著岡拉的臉龐道:「我的岡拉,它祖先或許就是一頭狽獒,或者是獒狽。」
「狽獒?」胡楊隊長對這樣的提法大感新鮮。
岡日指著卓木強巴道:「強巴拉知道,他應該可以理解。」
卓木強巴已經想到了,這種假設比他提出來的隔代大遺傳假設,可靠性要高很多。的確,如果是狽獒的話……卓木強巴欣喜不已,這是一種全新的思考方式,以前岡日不告訴自己,顯然是因為光軍的事情。他突然發現,光軍和戰獒竟然有著這樣緊密的聯繫,這些領域,都是他從未涉及的。
岳陽見卓木強巴低頭不語,面色時喜時訝,忍不住道:「強巴少爺,別一個人偷著樂啊,說說,狽獒是怎麼回事?」
卓木強巴道:「狽,是狼的變種,也有人說是完全不同於狼的一個物種,但它們與狼生活在一起確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在今天,從沒有人見過。在歷史記載中的狽,通體雪白,前肢天生殘缺,需要別的狼背負著它走,但是它擁有極高的智商,在狼群中擔任軍師的角色。一旦某個狼群出了一隻狽,那麼這群狼的狩獵能力將提高數倍,就算是進入農耕時代的古人,都遠不是它們的對手,只能痛罵狼狽為奸,這個成語就是這麼來的。如果說,海藍獸就是狽獒的話,就能解釋它們為什麼如此聰慧了,的確,是個很有可能的假設……」
岳陽看著岡拉道:「岡拉,很聰明嗎?」
沒想到,他剛說完,岡拉很高傲地一昂頭,竟然發出「哼……」的一聲,岳陽又是一陣愕然。
岡日又給大家盛滿飄香熱酒,道:「我能告訴你們的,就只有這麼多了,其餘的線索,你們多半能從別的資料中查到。當然,如果你們能找到戈巴族的後人,或許他們能告訴你們更多。」
岳陽訝然道:「戈巴族的後人?他們不是全都去了香巴拉嗎?」
岡日道:「誰說的?小夥子,你要搞清楚光軍和戈巴族的關係,光軍是由戈巴族人組成的,但並不是光軍就代表了全部戈巴族人!當年戈巴族加入吐蕃王朝,就被分作了三支,最強壯的士兵挑選加入光軍,普通士兵則留在普通的軍隊進行混編,其餘的族人依然是百姓。帶著四方廟珍寶一夜消失,後來又建立帕巴拉的,只是光軍!而戈巴族人,依然輾轉生活在高原,不過,他們也不得不隱匿行蹤,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說著,岡日露出一絲悲愴的笑意,道,「就在解放前,還有人見過戈巴族人呢,說他們就像那些達瑪人一樣,生活在喜馬拉雅山脈腹地,過著最原始的刀耕火種、逐水木而棲的生活。」
「他們為什麼不跟著光軍離開呢?」岳陽震驚道,「難道說,連他們也不知道光軍去了哪裡?」
岡日點頭道:「是的,光軍的消失是很突兀的。那些戈巴族人在光軍走了之後,生活很是悲慘,他們自詡為被流放的民族,原本該保護他們的士兵–戈巴族和吐蕃王朝的最強支柱,就那麼消失了。王朝大廈傾覆的同時,戈巴族也遭到極大的打擊,能夠殘延至今,也算是一個奇蹟。」
岳陽心中充滿了疑問,只聽卓木強巴道:「謝謝你,這些信息對我們來說,真是太重要了……」
「等一等!」岳陽突然打斷,他滿臉疑慮,看著岡日,嚴詞詢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卓木強巴和胡楊隊長都是一愣,看向岳陽。岳陽道:「強巴少爺,這裡面有問題。你想想,為什麼他會知道這麼多事情?這些事,我們研究調查了這麼久,可是卻從未聽說過的!在那些前人研究的資料中,也沒有提到過。」他又面向岡日道,「你是從哪裡得到這些消息的?你為什麼會住在我們上山的路上?你究竟是誰?你……」
卓木強巴制止道:「夠了,岳陽,不要胡亂猜疑,你……你太沒有禮貌!」他不知道該怎麼批評這個愛刨根問底的小夥子,更糟的是,他也產生了和岳陽同樣的疑問。
岡拉一見這個年紀不大,又不是很熟的小夥子敢質疑岡日,它霍地就站在了岡日身前,這次,眼裡閃過凌厲的殺氣,明明站著沒動,卻給人感覺它隨時會撲上前來。不知道為什麼,岳陽竟然感到有些害怕。
岡日一抬手就按住了岡拉,哈哈笑道:「小夥子,你們調查研究帕巴拉和光軍才有多少年?」
岳陽一時語塞,岡日道:「我聽說,當年探聽到帕巴拉神廟的人,不過是從說唱詩人口中聽到了一段傳說,真正追溯起來,還不到兩百年歷史,而我們國人得知帕巴拉的時候,已是清末民初,堪堪百年而已。你可知道,我們家族和光軍糾纏在一起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一千年!一千年哪!從他們失蹤的那一天起!」
岳陽突然想到了什麼,肅然起敬,道:「你……你就是戈巴族後人!」
岡日微笑搖頭道:「小夥子,別那麼自信,這次你就錯了,我不是戈巴族後人。」他難掩臉上的蒼涼,嘆息道,「但是我們家族,卻背負了和戈巴族後人同樣的命運,所以,我能感受到那些被遺棄在高原的戈巴族後人的遭遇。他們經歷的一切,和我們家族的經歷,應該是很相似的。」
岳陽道:「你們究竟是?」
岡日露出悲痛的神色,岡拉嗚嗚著,用大腦袋抵在岡日胸口,輕輕地蹭著。胡楊隊長道:「夠了,岳陽,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岳陽停止了詢問,突然回憶起呂競男曾經指導自己時說的話來:「記住,岳陽,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你在詢問時,必須分清楚什麼時候是在審訊敵人,什麼時候是在和朋友對話。詢問,也需要很高的技巧!」
就在卓木強巴不知道怎麼向岡日表達歉意時,岡拉突然自岡日懷裡站起,警惕地望著門外,耳朵也豎了起來,微微轉動,似乎在捕捉空氣里的信息,忽地對岡日吠了一聲,聲音如此響亮,連卓木強巴都被嚇了一跳。
岡日從悲痛中猛地醒來,對岡拉道:「要開始了嗎?」岡拉回應了兩聲,岡日手一撐從床榻上跳下,對卓木強巴道:「現在不談這些,我帶你們去看場大戲,保證你一輩子沒見過。我拿點東西,岡拉,把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