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日淡淡道:「知道我第一眼看到那些放牧的狼時,是什麼感受嗎?在我眼裡,看到的不是一群狼,而是一支有組織、有紀律的部隊。它們分工協作,各司其職,整個族群運轉起來,就像開足馬力的機器,任何試圖阻止這台機器運轉的力量,在它面前都顯得有心無力。」
「它們會不會是戰狼?就是與戈巴族同居的那些狼?」許久沒有說話的卓木強巴突然開口道。
岡日道:「我也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但是被我排除了。這些狼,是由不同家族組成的,至今它們還保留著各自的家族單位,而且許多家族,都是就近加入狼群的。」
卓木強巴道:「如此說來,只有第二種可能了。」岡日點頭。
張立道:「是什麼?」
岡日道:「在這些狼群中,誕生了一位了不起的首領,在它的帶領下,整個狼群的社會形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要知道,狼是一種善於模仿和學習的動物,只要有一匹狼會某種技能,在它願意的情況下,它就能教會所有的狼同樣的技能。」
岳陽道:「但是你卻沒有發現過那位首領。」
岡日道:「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我觀察這群狼有些時候了,但就是沒發現,究竟是誰在統一指揮著狼群。有時候,好像有好幾頭狼在各自發號施令,每個家族的族長也會對自己的族狼下達命令。進餐的時候,我也看到是好幾匹狼同時進餐,沒看到哪一頭狼獨立於狼群之外。」
卓木強巴道:「看來是那位狼首領故意混跡在群狼之中,對於這樣精明的統領來說,應該知道如何保護自己。不過,從別的狼對統領的態度中,還是可以觀察出區別來的。」
岡日道:「奇怪就奇怪在這裡,據我的觀察,那些狼群對好幾頭狼都表現得十分恭敬。」
卓木強巴皺眉道:「難道同時有幾位首領?」
岡日道:「我也考慮過這種可能,但是從岡拉的表現來看,似乎只有一位。」說著,他又把聲音壓得極低。
「岡拉?」
岡日低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岡拉見過那位首領。」
「什麼?」
岡日道:「方才我和那位法師交手,你們覺得岡拉的身手如何?」
「厲害。」
「那我告訴你們,一年前,岡拉可沒有這麼厲害。在我家的羊被偷之後,有天晚上岡拉曾偷偷地跑出去,後來滿身是傷地回來,在家養了三個月才好。雖然它沒說,但我知道,它一定氣不過那群狼,找人家打架去了。打那以後,我發現岡拉身體靈動了許多,學會了很多新的動作和跑步姿勢。它每天奔跑的次數明顯增多了,我看得出來,它心中憋著一股氣呢,它似乎想把自己身體練得更強壯,再去找別人挑戰。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再也沒看見它半夜出去。岡拉心高氣傲,如果是群毆的話,它早就打回去了,我認為一定是單挑輸給了別人,它到現在還沒有把握,所以才沒有……」
岳陽道:「你是說,那晚與岡拉單挑的,就是那狼首領?岡拉就是與那位狼首領挑戰之後,才學會了新的格鬥技能,但是以它現今這種實力,卻連向人家發起挑戰的勇氣都沒有……」
岡日幾乎對著卓木強巴等人的耳朵小聲道:「這件事,千萬別當著岡拉的面說。你們想想,除了那狼首領,普通的狼哪能和它打呀。」
卓木強巴等人想想也是,岡拉雖然相對別的獒而言,體型稍顯嬌小,但是和狼比起來,那可大了不止一兩號,若論單挑,實在很難想像,會有什麼狼能打得岡拉連反抗的勇氣都欠缺。可是,若反過來想,那狼首領,也太厲害了吧!岳陽突然想到了什麼,詢問道:「岡日大叔,這海藍獸與紫麒麟比起來,誰更厲害?」
岡日忍不住好笑,道:「紫麒麟是傳說中的眾獒之王,海藍獸、黃金眼這些雖然是稀世之獒,但頂多也就算王者旁邊的良臣猛將,再厲害也只是為人臣者。螢火之光,豈敢同日月爭輝。」岳陽頓時啞口無言,只能獃獃看著卓木強巴。
「好!」在旁邊勘測山峰的胡楊隊長突然興奮地小聲叫了起來,對大家道,「這條路可行!」他用手指著狼群蹲守的山坡道,「已經勘測過了,這冰川溶蝕出的坡谷,是我們目前所能發現的最安全的上山路徑!」
卓木強巴等人都僵在原地,胡楊隊長道:「怎麼了?這還不能讓你們興奮啊?」
岳陽看了看守著山坡的狼群,苦笑道:「最……最安全的路嗎?呵呵,胡隊長,你還,你還真會開玩笑。」他忽然注意到,在一旁協助的亞拉法師,一直在看岡日。對呀,這岡日大叔知道的事不少,難道說,法師知道他的來歷?岳陽打定主意,回去後定要細問亞拉法師。
這時候,張立突然道:「快看,氂牛群行動了!」
野氂牛的隊形已經作了調整,公牛們集中到了南翼和尾端,母牛和小牛推進到了那十幾隻瘦狼面前。領頭的公牛仰天一聲嘶鳴,牛蹄將卵石踏得「咔咔「直響,只見南側的公牛向南坡衝去,尾翼的公牛則沖向葫蘆嘴方向,母牛和小牛則往葫蘆底的空隙衝過去。
這一招倒是出乎卓木強巴等人的意料,岡日道:「原來是想來一個四面開花,如果狼群在哪個地方有疏忽的話,就會讓氂牛衝出去了。」
張立道:「可是這樣一來,氂牛的實力不是更分散了嗎?如果是一群散狼,用這個方法還行,可惜它們遇到的是這群狼……」
岳陽搶過觀鳥鏡,道:「不對,如果是想四面突圍的話,應該每一隊都有母牛、小牛和幾隻公牛才對。難道這群氂牛認為敵人將重兵放在葫蘆嘴和南側山坡上,想利用公牛拖住敵人,給母牛與小牛逃生的機會?」
張立道:「那它們怎麼敢讓母牛和小牛朝狼堆里沖?它們就不怕這是陷阱嗎?」
岳陽道:「嗯,放在正面誘敵的那十幾隻瘦狼看起來應該是狼群里最弱小的,而且它們後面也沒有後續部隊,我認為狼群採取的是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戰術,賭的就是氂牛群不敢正面衝鋒。難道說,那領頭的公牛竟然看穿了狼群的策略?在它們那個位置,可是看不到狼群後面的情況啊。」
卓木強巴道:「別吵,它們戰術變了。」
只見沖向葫蘆嘴的公牛們沒有衝進葫蘆嘴,沖向南坡的公牛也只爬上一小半,兩群野氂牛都在中途轉向,朝著母牛和小牛的方向沖了過去。母牛和小牛站在狼群與公牛群之間,它們的身體完全擋住了那十幾頭瘦狼的視線,就在公牛衝到一半的時候,母牛和小牛才同時向左右兩側退開,已經集結成團的公牛群,以奔雷之勢,朝著狼群衝去!
岳陽大呼道:「哦,原來是拉開一定的起跑距離,做好衝刺的準備,就像打人時要先把拳頭收回來,然後才朝著敵人最薄弱的環節,給他致命一擊!同時還能擾亂敵人的視線,讓敵人來不及做出調整,這氂牛首領也不是蓋的呀!」
張立又湊上去看了看,道:「可是,那些狼好像不怎麼緊張啊?」
岳陽再看,狼群依然稀稀拉拉地或坐或卧,一頭棕狼張大嘴連打兩個哈欠,的確沒有絲毫緊張的跡象,其餘地方埋伏著的狼也都靜靜地等待著,沒有慌亂和騷動。岳陽卻緊張起來,他道:「別急,那些狼唱的是空城計,在它們身後沒有援助,它們自然不能表現出緊張來。現在它們和氂牛群,比的就是誰能堅持到最後,如果它們這時候亂了,氂牛群自然就會衝出去,而它們只有保持穩定……就看氂牛的首領能把氂牛群帶到與狼相距多遠的時候才停下。」
「要是氂牛群不停下呢?」
「這群狼會被踩成肉泥。你看,母牛和小牛沒有加入奔跑的行列,它們只是小心地跟在後面,也就是說,氂牛群給自己留下了後退的空間,一旦發生什麼變故,它們就會退回去。」
野生公氂牛平均體重在一噸以上,二十幾隻公牛奔跑起來,那大地都在微微顫抖,大塊的卵石被牛蹄踢得四處橫飛,山坡上的石頭又不斷往下滾落……
氂牛群距離狼群還有八十米,岳陽手心攥著汗,心想,這些狼還真沉得住氣啊。若是以此刻狼的目光看著氂牛群,就好像一個人看見一群野象朝自己衝過來,距離不到六十米了,這時候,還能悠閑地抽煙喝茶嗎?張立在一旁按著岳陽的肩,岳陽稍有鬆懈,他就擠過去看上兩眼。
一頭狼站了起來,卓木強巴以為狼群要有所動作了,沒想到那匹狼輕蔑地看了氂牛群一眼,又趴下了,好像事不關己一樣。卓木強巴趕緊調節鏡頭,氂牛群距離狼不足五十米了。
以岡日對這群狼的了解,它們肯定有後招。可是他瞪大了眼睛在兩岸峰谷搜尋,側面高地沒有埋伏,狼群身後沒有支援,就這麼大塊地兒,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氂牛群距離狼群越來越近,岡日的心只怕比那狼還要緊張,他一遍遍在心中問自己:「為什麼那些狼不緊張?到底還有什麼布置?它們為什麼就不緊張?」
胡楊隊長和亞拉法師微笑地看著這兩大兩小,對著觀鳥鏡又是激動又是興奮,就好像四名在賭馬場看跑馬的狂熱賭徒;巴桑冷漠地看著青天白雲,對他來說什麼都不重要;而這個時候,岡拉則警惕地看著周圍,稍有風吹草動,它都會盯上兩眼。
沒有滾滾的煙塵,也沒有怒吼嘶鳴,只有厚重的喘息和紛沓的牛蹄聲,它們埋著頭,眼睛怒視著前方,它們是高原上體型最大的動物,它們橫衝直撞的時候,誰敢擋路?!那些小小的狼,竟敢不把我們放在眼裡!踩扁它們!
領頭的公牛奮蹄前沖,它感到自己的心跳從未如此有力,每一次大踏步前進,連山都要給自己讓路,這些長著短毛短尾巴的四腳獸,卻讓自己的族群吃盡了苦頭,讓它如何不憤怒?如今還敢出現在視野中,還敢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姿態,它已經出離憤怒了,它下定決心,衝過去!踩扁它們!
距離狼群還有四十五米,四十米,三十五米。」哞–「突然旁邊一聲悲鳴,將怒火沖昏頭腦的氂牛頭領喚了回來。距離狼群還有大約三十米的時候,沖在前面的一頭公牛突然前腿一軟,跪倒在地,那迅猛的沖勢卻絲毫不減,翻滾著朝狼群而去。緊跟著是第二頭、第三頭,那些倒下的公牛又攔住了身後仍在奔跑中的公牛,連鎖反應下,頓時倒了一大片,到處都是翻滾的碩大身軀和響徹山谷的牛鳴。
當魔術師揭密魔術的時候,看過的人總是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大呼原來是這樣簡單,有什麼了不起的,只是我沒想到罷了。此刻卓木強巴等人的心情,就有些像看過魔術揭密的人,原來竟然是捕獸夾,就這麼簡單個事情,他們只是沒想到。狼群在誘敵的那十幾匹瘦狼前面,竟然放置了好幾個捕獸夾,不知它們還從哪裡找來了帶泥塊的草皮掩蓋在上面,只要沒有踩上,還真看不出來。
岡日搖頭道:「這些捕獸夾一定是從山下那些盜獵分子的陷阱里拖來的。應該是昨天晚上放在石堆里的,到了晚上,氂牛的視力不如狼。」
岳陽拍著自己的大腿道:「我說會有什麼後招呢,竟然是這個。我早就該想到的,當年它們不就利用這個對付過大叔……」
「吭。」卓木強巴輕咳一聲,岳陽就不說話了。
岡日道:「那草皮太厚了,捕獸夾沒有發揮出真正的效用,氂牛隻是被夾住了腿,看起來沒有傷筋斷骨,它們還有戰鬥力。」
岳陽感嘆道:「知道用草皮來偽裝,已經很不錯了。而且就算氂牛沒有受傷,但腿上套了這麼個鐵夾子,一走一打滑,那戰鬥力也是大大地被削弱了。」
張立道:「看,它們又在幹什麼!」
當氂牛群跌得牛仰馬翻時,那十幾頭誘敵的瘦狼才站起身來,抖擻精神,而缺口外的三道防線的中間一群狼迅速換防,增援誘敵的狼,其餘兩道防線巋然不動。此時的氂牛群跌跌撞撞滾到了狼群面前,就像自己送到狼口面前去一樣,想起身逃走卻是有心無力。
狼群竟是對著氂牛頭領,一擁而上,那氂牛頭領運氣不濟,也被一個捕獸夾夾住了前蹄,見群狼圍上,拼了命地四蹄亂蹬,一翻身,又帶著捕獸夾站了起來。狼群拉開距離,幾匹狼在氂牛頭領面前上躥下跳,吸引它的注意力,一匹花臉狼趁其不備,一躍躥上了氂牛背,兩隻前爪一搭,就蒙住了氂牛頭領的眼睛。
氂牛頭領目不視物,驚駭得「哞哞「大叫,也顧不得腿上傷痛,發足狂奔,那匹花臉狼竟似輕車熟路,穩穩噹噹站在氂牛頭領背上,怎麼也摔不下來。奔走一段距離之後,氂牛頭領力竭,傷痛複發,又軟倒在地,那花臉狼才從牛身跳下。氂牛頭領一看,頓時魂飛魄散,自己一路狂奔,竟然是奔到了狼群之中,身邊擠擠挨挨全是狼!
氂牛群失了頭領,頓時慌亂起來,那些沒受傷的氂牛,早已退回葫蘆地形之中,和母氂牛待在一起。傷得輕的也都一拐一拐逃了回去,只剩幾頭難以行走的,僵卧在狼群里,逃也不是,走也不是。
卓木強巴看著被截留在狼群里的三頭氂牛道:「這群狼擺放捕獸夾的位置也很有講究,估計一共也就放了四五個,但是利用氂牛群自己的沖勢,就能讓它們全部翻倒。」
岳陽道:「我還有一個疑問。這群狼花這麼大精力,把這群野氂牛困在這裡,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氂牛肉比羊肉好吃一些嗎?還是有別的什麼目的?」
張立方才聽岳陽說起紫麒麟有可能是狼獒相交的產物,突然很有想法地說道:「啊,我知道了,這些狼見氂牛頭領長得高大威猛,說不定想來個狼牛雜交,弄幾頭小牛狼出來。」
岳陽撲哧一聲,道:「還小織女呢,小牛狼!虧你想得出來。」
岡日道:「僅憑想像,我們確實很難猜得出這群狼的意圖,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