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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 地獄之門

所屬書籍: 藏地密碼

當胡楊隊長回過頭來,沒走幾步,突然目瞪口呆,仰望著山峰說不出話來,在他身旁的張立順勢望去,只見雪山山壁,那白玉無瑕的坡壁上,突如其來地出現了一條血紅的綢帶,好似雪山女神白裙上的束腰,那般醒目而鮮艷,紅如滴血,又帶有幾分詭秘和妖嬈。張立指著山峰大叫起來:「快看!看!那是什麼?」

岳陽怪叫道:「剛才還沒有啊,怎麼回事?是飄過去的雲霞嗎?」

唐敏歡呼道:「太漂亮了,好美啊,這種顏色,這種顏色真是……」

方新教授道:「那不是雲霞,雲和雪山再怎麼貼近也不會是這樣,難道!難道是……」

胡楊隊長這才道:「血雪,那是血雪啊!這次出行可真糟糕。」

一聽血雪,大家都恍悟過來。血雪和旗雲同樣都是高原雪山上罕見的奇景之一,但與旗雲的意義不同,旗雲潔白如哈達,是吉祥的象徵;血雪則暗示著災難,被藏民視為不祥之兆。有時雪山山腰處,皚皚白雪上會突然出現一片血紅色,那便被稱之為血雪,走到近處卻又什麼都看不見,大家只是聽說過,還從來沒親眼見過。按照科學的觀點解釋,血雪估計和彩虹或海市蜃樓一樣,屬於自然界光學折射現象,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在雪層之中,而血雪出現時又多伴有雪崩、狂風等破壞性自然現象,這暫時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解釋。

胡楊隊長建議道:「血雪出現,天氣有變。我覺得,我們應該返回山下村中,另擇時機登頂,這樣比較穩妥。」他朝呂競男背影詢問道,「怎麼樣?」

呂競男轉過頭來,微微搖頭,堅定道:「我們這次必須登頂,機會只有這一次。我們不得不考慮大環境,在這西風帶,每年5月初至9月中旬為雨季,強烈的東南季風造成暴雨頻繁、雲霧瀰漫、冰雪肆虐無常的惡劣氣候。11月中旬至翌年2月中旬,因受強勁的西北寒流控制,氣溫可達零下60℃,平均氣溫在零下40℃至零下50℃之間,最大風速可達90米/秒。每年3月初至4月末,這裡是風季過渡到雨季的春季,而9月初至10月末是雨季過渡至風季的秋季。在此期間,才有可能出現較好的天氣。所以說,這次無法登頂,就得再等一年,不管是國家還是我們,都不能夠再等一年這麼久了。再說氣象局發來的信息很明確,近期大氣雲團平和,應該不會在這山峰附近聚集,這是最佳也是我們唯一的一次機會。雖然說天兆有變,前途未卜,我們也不得不冒這個險。」

張立支持道:「沒關係,我們又有哪一次不是在冒險呢。」

胡楊隊長看著呂競男的背影暗想:「果然是有什麼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嗎?」

沒想到,僅僅又走了兩個小時,山坡上的風勢突然大了起來,就好像迎面有一堵牆,扼制著隊員們前進的步伐。岳陽急得大叫:「不是說下午才有風的嗎?怎麼現在就起風了?」

胡楊隊長搖頭道:「血雪,這就是血雪啊!」

呂競男道:「如果這樣前進的話,抵達突擊營地,我們的體力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明天無法沖頂,有什麼好的辦法沒有,胡隊長?」

胡楊隊長道:「我們昨天定的第二套方案,另一個突擊營地在什麼地方?」

呂競男迎著大風,將地圖鋪在地上,用亂石壓住,道:「你看……」

胡楊隊長看著地圖,對呂競男道:「用衛星導航,請氣象局和地質局的同志協助,我們得繞開這股強風。雪線以上,攀登難度將是目前的十倍,不能在這裡無謂地消耗體能。」

一路上,呂競男用衛星定位導航,不斷通過手機與外界聯絡。喜馬拉雅山脈附近就是這一點好,被衛星覆蓋,手機有信號,能保持與外界的聯繫。

終於,在衛星定位儀、地圖分析師、氣象觀測員和地質學家的幫助下,大家在雪山面南的山坳找到一處風勢較弱的地方。這裡原本是一大塊平坡,但在中間就像被勺子挖走一塊,面積也不大,那倒捲風便從山坳的上方掠過,至少能平穩結營,這裡就是他們的二號突擊營地。

他們結的是極地專用蠶蛹營,看上去就像半個蠶蛹橫躺在地上。這種營帳內置十六枚營釘,外面同樣牽了四根固定纜,使它固定得非常牢靠,無論從哪個方向吹來的大風都能抵禦。更關鍵的是,它採用了雙層蜂窩狀充氣強化薄膜作為帳篷材料,加上蛋殼狀的蠶蛹外形,使它能夠抗住普通滾石和冰崩的襲擊。在極地環境下,強風往往吹得磨盤大的石頭滿地亂滾,普通營房一砸就是一個洞,只有這種蠶蛹營才能經得起滾石打擊。在南極,中國科考隊的科考站也採用了這樣的蠶蛹外觀,只不過為了增大使用面積,科考站修得更像半個埋在地下的鐵桶。

營帳較矮,低伏,得貓腰鑽進去,就如同鑽進一個大的睡袋中,通常一個營帳可容四人躺卧,但起火煮飯什麼的就得在營外另選地方。他們在山坳靠牆處支起高壓鍋,大雪山海拔高,氣壓低,不用高壓鍋根本煮不好食物,連水都燒不開。匆匆吃過午飯,隊員們又忙碌起來,他們要監測風向、風速、雲層聚集情況,觀測地形,定製明天的登頂路線,檢查雪融水的水質水況,觀察地表環境和地面植被生長。由於這支隊伍接受了多方幫助,在呂競男與各方聯繫的同時,各個部門也提出了幫忙實地監測氣候環境變化的要求。如今已經在半山紮下營來,他們本就準備監測氣候和地理條件,為明天的沖頂作充分的準備,所以順道也就答應下來。

「風向,東南偏西,上坡風。」

「風速,15米每秒,在逐漸加大中。」

「氣溫,零下2攝氏度,午後氣溫將持續降低。」

「氣壓,56。446千帕。」

「地表植物,目前可見雪蓮花莖、三指鳳毛菊,還有……無名的蕨類植物。」

「目前,我們在雪線以下,所處的位置屬凍土層,土壤樣品採集完畢,將測定土壤呼吸、土壤酶活性、土壤微生物生物量、土壤有機碳礦化、土壤氮素礦化,土壤酸鹼度……雪線以上,肉眼估計三公里便進入積雪層,五公里附近進入雪霧籠罩範圍。目前峰頂情況不明,雪霧在向下蔓延,午後估計能下延五百米左右。」

「水質情況……」

在各方專家的指引下,這些資料都被彙報回各個部門。其餘情況被教授和岳陽用拍攝器械記錄下來,暫時無法用無線網路傳輸,資料將在下山後傳送出去。

一天忙碌,在太陽接近西沉時才結束基本調查工作。此時風速增加到22米每秒,氣溫陡降至零下15度,而這還是在雪線附近,隊員們心裡多少對明天的沖頂有了思想準備。

山坳內風勢平緩,火焰又提供了溫度,吃過晚飯,圍著篝火,呂競男向大家宣布:「從氣象局同志傳來的消息,明天天氣持續晴好,沒有任何對此次行動有影響的雲團在這附近形成,風速風向都將與今天持平。大家好好休息一夜,能不能成功就在此一舉了。只是目前我們還不清楚雪霧區籠罩的情況,這是我們要面臨的最大危險。」

見氣氛有些沉悶,胡楊隊長領隊經驗豐富,開導大家道:「大家難得聚在一起,我在這裡提前預祝大家明天沖頂成功。來,大家一起唱個歌吧,大家慶賀一下,我給大家起個頭,肯定都會唱的……」

營房內氣氛頓時活躍起來。這裡的人大多數的確是共過患難,同過生死,一次次相互提攜著從死神手中爬出來的,每個人都清楚並堅守著這樣的信念,不管前面有多大的危險,不管還將遭遇什麼樣的挫折,他們依然會一次次相互提攜著,從死神手中再爬出去。

胡楊隊長開了個頭,唐敏也很有文藝天賦,唱歌跳舞樣樣在行,卓木強巴的嗓音,竟然還帶有磁性,張立、岳陽大聲叫好。連對文藝從未涉獵的亞拉法師也被調動起來,唱了首梵語的誦經歌,只有巴桑,掛著冷笑,站在山坳口仰望大雪山。

胡楊隊長將自己過去的一些科考經歷說給大家聽,聲情並茂,表情惟妙惟肖,生動處聽得大家屏息凝神,滑稽處又讓大家哈哈大笑。岳陽早就聽過這些事情,當他敏銳地觀察到巴桑獨立在坳口時,悄悄離開篝火,來到巴桑身旁,詢問道:「怎麼了?巴桑大哥!不過去和大家一起聊天?」

巴桑冷笑道:「我喜歡獨處,你不用管我。」

岳陽道:「是不是看著大雪山,想起了什麼?」

巴桑搖頭道:「沒有。我們當時經西風帶時,全在雪線以上行進,風雪茫茫,不辨方向,雪山以外的情形根本看不見。」

「哦。」岳陽知道巴桑喜歡冷清,正準備回到篝火堆,又聽巴桑道:「這霧……」

岳陽昂頭看山,那雪霧瀰漫在主峰就像一朵大蘑菇,兩側的幾座衛峰也多少罩住一些霧氣,他喃喃道:「這霧沒什麼啊?」

巴桑肯定道:「這霧,在消退。」

「啊,不會吧。」岳陽驚訝道,「這晚上的罡風更猛烈的,雪霧只會更大才對吧?」

巴桑道:「我在這裡觀察了半個多小時了,那霧確實在消退。我想,如果今天午夜時分來,肯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岳陽趕緊將這一情況報告給呂競男。呂競男和方新教授、胡楊隊長几個人一商量,覺得有這個可能,當即安排岳陽、張立這兩個年輕小伙去休息,準備進行午夜觀察活動。亞拉法師也入定去了。

午夜時分,亞拉法師叫醒了兩人,三人一同出營觀察。皓月當空,山風凜冽,那本該迷霧籠罩的大雪山,竟然斂起輕紗,露出了廬山真面目。三人倒吸一口涼氣,那雪山真容竟如魔鬼般猙獰,不愧為女神斯必傑莫的稱號,兩座衛峰之間,和主峰形成山字形三叉戟,登臨主峰共有三條脊線可走,每條脊線的坡度,都接近或超過了75度,使整座斯必傑莫雪山看上去像一口古鐘。在半山腰,一條巨大的冰舌攔腰舔斷,將三條脊樑完全侵蝕,那冰舌在罡風常年的作用下,又被割得七零八落,冰裂縫就像一道道刀砍的缺口縱向排列,黑黝黝的深不見底,要想攀上山頂,就必須從冰裂縫區域橫穿過去。那罡風將山腰的積雪吹得滿天亂卷,但山頂的積雪卻因風勢而呈屋檐堆積狀,積雪最厚的地方像蘑菇傘一樣明顯高于山腰,形成鍾鈕,更像一個人頭。在黯淡的月光下,整座雪山又像一個披著斗篷的幽靈,積雪堆就是他張開了魔鬼的大嘴,這張嘴隨時都會閉合下來。冰裂縫和山頂蘑菇狀堆雪之間,露出了裸露的岩壁,一看就是亂石堆砌。地殼有如乾裂的旱田,不時有巨岩被風從地表挖出來,遠遠地不知道拋向了何方。

三人輪流交換著望遠鏡,誰都沒有說話,最後岳陽發表了自己的觀點,他問道:「這山,能攀嗎?」

亞拉法師也是搖頭。不說別的,就那些冰裂縫,不用工具根本就無法通過。還有那亂石堆,被風掃得滾來滾去,那可怕的西風帶該如何通過?就算通過了,那堆得像蘑菇蓋一樣的積雪,別說大聲說話,哪怕下腳重一些,恐怕都會塌吧,那可是直接坍塌,而不叫雪崩啊!

張立調整著攝像頭,咬著嘴唇道:「三條脊線都要穿過冰裂帶和西風帶,而頂端積雪從最南坡上和最北坡上都要好一些,只是好一些而已。可怕,太可怕了,難怪從來沒有人能從中國方面登頂。」

岳陽道:「還有一點很奇怪,為什麼夜晚那雪霧會消散呢?是因為氣溫太冷了嗎?」

張立搖頭道:「不知道,明天問巴桑大哥吧。」

亞拉法師道:「都記錄下來了嗎?我們也回去休息,明天讓他們看看這記錄,大家一齊想辦法。難……唉……」

第二日凌晨,踏出營房時山頂的霧還沒有完全聚集,依稀還可以看見冰裂縫。看著張立他們拍攝的資料,誰也沒開口,連極地經驗豐富的胡楊隊長也感到這件事非常棘手,面對那猶如無數張嘴的冰裂縫,根本無法制定路線。岳陽詢問巴桑道:「巴桑大哥,你怎麼知道晚上雪霧會退去?」

巴桑道:「不知道,我是憑長時間觀察得出的這個結論,究竟為什麼我也不清楚。胡楊隊長他們不是也說有可能嗎,他們或許知道原因吧。」

岳陽疑惑地望向胡楊隊長,胡楊隊長道:「我們認為,那雪霧並不純粹是雪構成的,而是裡面有真正的霧氣。」

岳陽道:「不可能啊,這雪山頂上,不會下雨,積水都凍成冰,哪來的霧氣?」

胡楊隊長道:「我們是這樣考慮的,如果是曾經有一群人居住的地方,肯定要有水源,這大雪山上的積雪融化可以解決水源的問題;然後是有平坦的山坳,山坳氣溫遠高於雪山表面,日間照射水汽蒸騰,再到了雪山表面與冷空氣一接觸,就形成了濃霧,到了晚間氣溫降低,不再有水蒸氣蒸發,那濃霧自然消退。西風帶的倒捲風將積雪都堆積成蘑菇狀,所以雪霧其實並不明顯。呂競男教官也是這個看法。」

呂競男點點頭,道:「現在前面的情況已經明朗,在這裡討論是不會有結果的,我們到了那裡再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如今為了避開罡風正面,我們將從最南端山脊上坡,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就從山谷攀冰上去。」

凌晨因為氣壓與環流的關係,風勢果然比日間小了許多,但依然強勁,隊員們搭乘風力,上坡速度比平時爬山更為迅捷,很快通過雪線。就在繞道南山脊的途中,他們發現另一處山坳,這山坳比他們棲身之處要大了許多,山間的風似乎在這山坳外形成一個奇怪的循環,每次只有一絲微風流入其中。真正讓隊員們停下腳步來拍攝的,是山坳中那兩處巨大的摩尼堆,經幡迎著風獵獵作響。無數白石堆積的摩尼堆可以說是這山上唯一的人工建築,最下層的祈禱石已經被風化大半,在這樣微弱的風勢下被風化,那需要多長的時間啊。而最上面的祈禱石還呈現出新的紅漆,說明這裡一直都有人前來膜禮。

更令人吃驚的是,那些祈禱石上鐫刻的並非常見的六字大明咒,而是古藏符號,估計連雕刻的人也不知道這些符號代表的意思了吧,但他們依舊精雕細刻地將這些符號準確地雕鑿下來。於是,在這支特殊的登山隊眼中,就出現了由無數白石堆砌的兩個巨大瑪尼堆,上面每一塊石頭都刻著這樣的含義:「踏入此門中的人,必須放棄一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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