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無法用常理來判斷,好像僅過了十來分鐘,但卓木強巴感覺好似已經度過了無數個小時。他還在苦苦支撐,張立頂著唐敏,實在是無力支撐,所以退了回來,三個人全靠卓木強巴一人撐著。耳邊雷聲響起,卓木強巴艱難地扭頭一瞥,那塊巨大的滾石正朝他們方向斜滾過來,他突然心機一動:那塊巨岩太過巨大,以至於強風無法將它完全吹離地面,要是能靠上去……
岳陽緊繃著肌肉,蓄積著力量,準備向那最後的兩米再次發起衝擊,只見他深吸一口氣,手掌陡然縮緊,牢牢地拽住繩索,舉步維艱地一寸一寸向前爬去。呂競男咬牙跟在岳陽身後,岳陽前進一格,她也跟著前進一格,用肩扛著岳陽的冰爪,用骨頭去阻止岳陽的倒退。只前進半米左右,岳陽就感覺力量已經耗罄,一雙手不由自主地強烈抖動著,似乎不願再受自己的控制。呂競男也明顯感覺肩頭冰爪的力量加大了,鋒利的爪尖似乎刺入骨頭之內,她要強忍著才能不發出聲音。便在此時,岳陽突然感覺前方的風勢小了,詫異時,竟然發現是整條繩龍在緩緩下移,逐漸離開風勢最強勁的地帶。
原來,卓木強巴總算抓住了機會,在那巨石移動至他身後時陡然一滑,以身體撞向巨石。一時感覺百骸俱碎,但終於抓住了巨石,隨著主繩拋離,他一頭捶下去,用額頭將主繩壓在石壁上,跟著用牙咬住了主繩。於是,卓木強巴整個人如壁虎一般,呈大字形牢牢攝在巨石上,主繩從他額頭一直拉至腹下。張立和唐敏跟著也壓了過來,三個人的壓力總算將主繩壓在巨石上,隨著巨石的滾動,整條繩龍終於漸漸下移。
隨著繩龍離開主力風區,前方的壓力減小,岳陽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一鼓作氣,奮起一搏,總算突破了那最後不可逾越的一米半,抓住了地上的鋼釺。岳陽一旦著地,就等於多了一個固定點,而空中的繩龍少了一隻風箏,此消彼長下,隊員們一個一個陸續回到了地面。在風中放飛的感覺,比之在洪濤中拋飛有過之而無不及,經過了滾筒洗衣似的洗禮,一個個或面色慘白,或皮青臉紫,腹如刀絞,胸如中錘。此番重回地面,感覺胸腹間壓力一緩,頓時將肚腹中的污穢都倒了出來,最後實在吐無可吐,只攀著主繩,口中懸滴清水,很快水在空中被凍成冰掛,僅剩口中白氣不斷。
岳陽的手也因用力過度而兀白髮麻發抖,雖然依舊牢牢攥緊主繩,但那完全是無意識的行為。真正感覺到手不屬於自己的是卓木強巴,早在他鬆開主繩倒撲向巨石的那一刻他就感覺到,大腦已經失去了對手的支配權,連動一根手指也是不能。
張立吐盡苦水,抬起頭來,正看見胡楊隊長直立面對著風襲來的方向,那蓬亂的鬚髮使他就像一頭守護獅群的雄獅,其餘的人大多還彎腰傾瀉。胡楊隊長也看見張立了,對他道:「奇怪,風好像小了。」
張立這才發覺,果然,雖然身上的力氣在繩龍上耗得七七八八,但此刻一隻手擎著主繩,竟然不會被風吹得想要飛起來,也就是說,風速確實小了。難道說,這死亡西風帶今天開恩了?張立正暗自慶幸,突然身後「咕咚」一聲,回頭一看,卓木強巴的手握不住主繩,被風吹倒在地,正向遠處滾去。雖然說主繩還連在安全帶上,但是主繩末端並未打結,照這樣下去,卓木強巴極有可能被風吹離主繩,最後不知道飛向何處。
張立輕呼一聲:「強巴少爺——」伸手一撈,沒有抓到,自己險些被風颳倒。這時,前方的亞拉法師見狀,單手一試風速,感覺自己能通過,拔刀劃斷抓繩和安全帶,略一調整呼吸,突然一個旋轉,就繞過了身後的唐敏,隨後冰爪一點一靠,竟然奇妙地變成反向旋轉,又繞過了張立。亞拉法師身體在風中高速旋轉著,忽左忽右,就像一個陀螺,任憑風吹得他東搖西擺,就是吹不倒,並以極快的速度接近卓木強巴。
只眨眼工夫,亞法師就抓住了卓木強巴,冰爪一蹬地,身體如釘子般扎在了卓木強巴身後地表,並伸手操起繩子,捆在了自己腰上,卓木強巴後退之勢才停下來。
卓木強巴無奈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勉強動了動雙肩,苦笑道:「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動不了了。」
亞拉法師一手抓牢繩索,一手捏住卓木強巴左臂,一捋一掀,凝神道:「被勒得太久了。你一定要讓手動起來,讓血液流動,不然會
壞死的。」
另一頭,胡楊隊長見卓木強巴暫無危險,也道:「不對,這風不是減小了,而是在變向!馬上走,只有這個機會,快,一旦風向改變,情況會更糟!」
岳陽一聽,又緊張起來了,忙道:「怎麼……怎麼會變向的?」
胡楊隊長道:「沒時間解釋了,趕快離開。」
呂競男道:「用大力踢冰步,不能冉出現滑墜了,一定要固定好安全點。走,動作快!」
這群人幾乎貼著地面半爬行前進,頂著凜冽的西風,冒著猶如槍林彈雨的飛沙走石,艱難向前挪移。也不知爬了多久,狂風嘶吼中,迷霧漸升,能見度下降不足三十米了,此時若有巨石飛來,更難躲避。驀然前方出現一塊巨岩,高約五六米,在狂風中穩如磐石。敏敏欣喜道:「快看!快看,那邊有塊大石頭,我們可以去避避風!」那心情,就好比抱著木板在海上漂流了數日的人突然看見孤島一樣。大家也都在暗中鬆了口氣,能躲在巨石背後,起碼可以恢復少許體力。
距巨岩不到五十米時,卓木強巴提醒前面領路的亞拉法師道:「好像不對,我感覺不對!」
亞拉法師反應何等敏捷,聽卓木強巴一說,馬上聯想起山腳下藏民所說的雪妖在迷霧中捉人的事,當下二話不說,拔出獵刀灌人全力向那巨岩擲去。果然不出所料,那穩穩噹噹的巨岩突然暴漲,身形又高了一大截,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朝遠方遁去,在風中直跺得地動山搖。
呂競男微微搖頭。不可想像傳說中的雪人是與人擁有近親血統的龐然巨獸,它們極有可能擁有智慧。像這般蹲守在迷霧中等人自投羅網,一旦過於靠近,因為形體和力量上的差異,將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這樣的對手太可怕了。
胡楊隊長突然道:「跟著它走!」
岳陽大驚道:「胡隊長,你不會真的想捉一頭回去吧?!」
胡楊隊長道:「笨蛋!這西風帶的極限風速,連雪妖也無法抵擋。它們常年生活在這一帶,一定熟悉路況,跟著它走才有生還的希望!」
「咿?將劣勢轉變為優勢了,居然知道跟隨雪妖尋找出路,看來他們這兩年的特訓沒有白費啊。」莫金以讚許的口吻說道。
伊萬道:「沒有用的,他們攀著防冰繩,不可能追得上雪妖,又不敢開槍,因為那樣隨時會引發雪瀑洪流。西風帶里的風,似乎開始狂亂起來了?」
馬索對莫金道:「老闆,我們也需要找個地方隱蔽起來,不然風向變了,連我們也可能被吹走。」
莫金點點頭,三人向遠離西風帶的地方撤去。莫金回望一片迷霧茫茫的西風帶,心道:「可別讓我失望啊,強巴少爺!」
朝雪妖逃亡的方向邁步,果然西風呈逐步減小趨勢,風速越小,這群人前進的速度便隨之加快,卓木強巴一直在做恢復手臂的屈伸,似乎漸漸找回了擁有一雙手的感覺。但雪妖那如山的身影在迷霧中卻漸漸淡了,胡楊隊長滿心憂慮。一旦失去這活動的路標,他們將永久迷失在死亡西風帶。
胡楊隊長忽然想起了方才亞拉法師那驚人之舉,伸出一隻手臂試探風勢,風勢似乎在進一步減弱。但胡楊隊長知道,在這狂亂的西風帶,造成這樣的情形是因為,另一股更強烈的氣流正在逐步形成,它的龐大在削弱強西風的風勢,一旦它成型,就不會是死亡西風這樣簡單了——那叫剃刀風,甚至將超越最可怕最黑暗的南極殺人風。
胡楊隊長一邊抵禦西風前進,一邊告訴大家道:「這樣下去,我們很快就會失去雪妖的方位。另一股更強烈的風團正在形成,在那之前我們找不到避風處,沒有人能活下去。我們得冒一個險!」
岳陽道:「說吧,我們要怎麼做?」
胡楊隊長道:「如今風勢已經無法將我們吹離地面,趁這個時候,我們不要主繩,只需隊員間的安全帶連接,藉助西風的推力全速前進。」
數秒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胡楊隊長這個建議實在太過冒險。不拉緊安置了固定點的主繩,憑數人之力合體前進,要是再發生剛才那樣的繩龍事件,那可是全軍覆沒的後果。而且,這個建議是建立在他們一定能找到山峰間凹谷的基礎上的,如果找不到的話,就算他們拚死穿越了死亡西風帶,又該如何回頭?
胡楊隊長急了,詢問道:「你們倒是說話啊,我們或許只有這一兩分鐘的時間,一刻也耽誤不得的!」
呂競男第一次咬住了下唇,這是關係著全隊人性命的決定,她看了看亞拉法師。法師也是眉頭緊鎖,他知道自己剛才的動作,那是危急時的實力完全爆發,就連呂競男也無法做到。岳陽將手按在了獵刀上,只要呂競男一聲命令,他馬上拔刀砍斷主繩,一群人將在西風的推動下朝沒有方向的西風帶全速衝刺過去。
僅是幾秒時間,時空卻如被冰凍結,他們要再次與死神賭猜硬幣,生死各佔百分之五十幾率。終於,呂競男在權衡利弊後,斷然下令道:「砍繩!」
只聽岳陽一聲:「斷繩。」眾人頓時覺得那股抵禦西風的巨大的拉力陡然一松,全在西風的吹送下不由自主地向前飛奔起來。
西風用它最後一口氣息,像趕著回籠的鴨子,將這群被連成一線的人抵得腳步虛滑,踉踉蹌蹌。他們就像參加合作運動的選手,全被拴在一條繩索上,其中任何一個人奔跑不能保持與大家同步的話,整隊人就可能被拖倒。
若前面攀拉著主繩前進,可以比作在洪濤中駕帆航行,那麼此刻,他們便是搭乘斷了桅杆的木板,方向再不受控制,僅能聽憑西風的擺弄。或許希望就在前方,或許是死亡,這時刻誰還去考慮那些呢,每個人都只知道奔跑,全力奔跑,只有跟上風的速度,身體才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霧氣究竟濃厚到哪種程度,也無法判斷,更糟糕的是,雪妖的身體終於消失在迷霧之中,再也尋不到了。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到後來幾乎變成了本能的逃亡跑動,是風推著他們在跑,還是他們自己在跑也分不清楚了。腳下的凍土漸漸變成冰漬,冰漬堆積成雪毯,雪毯變雪襖,雪襖又漸變雪槽,深一腳淺一腳,跑得連滾帶爬,撲騰滾落的聲音此起彼伏。「撲」的一聲,亞拉法師撲倒在雪地里,一個轉身避開身後卓木強巴的下撲之勢,手像美國的自由女神像般高舉,嘶聲道:「我們,出來了!」
卓木強巴從積雪裡將臉抬起來,顧不得抹去臉上的雪花,只見眼前,那如蘑菇一般的積雪堆中,猶如一道裂紋,傘蓋的中間出現了夾縫。他們這條雪路正可以通過夾縫,直抵峰頂。
身後的張立也大力一撲,扎向積雪,他知道,這次又賭贏了死神。至少在這裡,感覺不到一絲西風,死亡西風帶,對他們而言,已經成為一個過去式的名詞。呂競男向胡楊隊長投去感謝的目光。胡楊隊長站在沒膝的積雪中,看著卓木強巴,用眼睛再次告訴他:「在我們這樣的環境里,如果你想不到將會發生的情況,那麼結局只有一個,就是以你的生命為代價。」
方新教授就坐在岳陽的旁邊,略微有些喘息,雖然帶著頭套,依然可見他眼中的笑意。
岳陽道:「雪妖應該是消失在這附近的,我們還真該感謝它為我們領路。」
胡楊隊長看著腳下,不住搖頭。凍土!雖然在西風帶中出現了裸露岩層,可如今接近峰頂位置,腳下竟然又變成了凍土層。他攀登過無數雪山,從來沒見過凍土層如此接近峰頂位置。要知道,雪山頂上常年的絕對低溫加上可怕的暴風,任何凍土都會碎裂,被風吹走。雪山頂除了積雪便是堅硬的岩層,這凍土層出現在極高海拔,任何科學都無法解釋,可它偏偏就出現了。
胡楊隊長順著裂口望去,唯有那積雪堆裂口上方,才露出黑色如鋼鐵的裸岩。『
呂競男激勵道:「嘿,小夥子們!大老爺兒們!別停下,一鼓作氣,將這最後的兩百米衝過去!我們馬上就能登頂了廠
胡楊隊長也反應過來道:「快站起來!不想死的……」
呂競男穩穩地向峰頂一指,這群人又開始緩緩地、艱難地向頂峰攀去。這條雪裂縫下方直為土層,兩岸的夾縫好似懸崖高牆,又把風擋住了,原本登頂是最困難最危險的一段路程,在這女神斯必傑莫大雪山,反而成為最安全最輕鬆的一段路程。
爬到一半時,呂競男耳機突然出現「畢剝」的雜音,這一微小細節沒能逃過她的耳朵,她馬上詢問道:「老胡,老胡,電子信號出現干擾,你那裡有什麼反應沒有?」
胡楊隊長的聲音雜亂地傳回:「啊!你說什麼?似乎有……你聽……了嗎?」
呂競男忙道:「大家……聽到了嗎?你們的通訊如何?」
耳邊一片雜音:「……官,我……」「干擾……」「……想……」
呂競男除掉頭盔,拔掉吸氧器,微微地呼吸,雪頂的空氣真冷啊。方新教授也早除掉了頭盔,道:「我知道這種情況,是強磁場反應。這峰頂或許蘊藏著巨大的磁場能量,一些天然的磁岩可以屏蔽所有的電子信號,就和我們在倒懸空寺里遇到的一樣。」
呂競男眼中閃過深深的不安。如果這峰頂無法使用電子儀器的話,他們就好比失去了眼睛,那靠什麼來尋找那處凹穀人口?
當他們攀登上雪山頂峰時,已經晚了一步,漫天的迷霧將整個山頭遮得嚴嚴實實。舉目四望,白蒙蒙一片,若非繩索相連,依稀還能看見幾個人影,恐怕早就走散了。儀器拿出來,不管怎麼擺弄,就是沒有半點反應。而究其原因,自然是在下面耽誤了太久時間。
胡楊隊長探頭望了一會兒,趕緊退下來吸氧,遺憾道:「所有的電子儀器都無法使用,這等於斬去了我們的五官四肢。這個情況確實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喜馬拉雅山脈中竟然有一座磁峰,這……這確實是我們事先的疏忽啊。」
如今這群人在斜的雪面上連成一條線,兩岸積雪高堆成一線天,中間裂縫只容兩三人通過。峰脊就在他們頭頂上,西風在裂縫外肆虐。
方新教授道:「這樣不是辦法,如果找不到坳口,我們可就被困死在這裡了。」
胡楊隊長道:「不然這樣,沿山脊橫向搜索,實在找不到我們就從另一側下山。」
張立道:「那不是就越過國境了嗎?」
巴桑冷冷道:「這裡是無人區,哪裡來什麼國界。」他們以前就是總翻山脈越界的。
亞拉法師擔憂道:「峰脊的西風,比堆雪區下面只大不小吧,要想在峰脊作橫向移動,難度很大啊。如今腳下是厚厚的積雪層而不是凍土層,連固定點都無法安置。」
張立道:「關鍵還是無法使用儀器造成的。哎,如果我們有不需要電和磁的探測儀器就好了。」不過,在現今社會,不需要用到電和磁這兩種原理的探測儀器,似乎還沒有。
唐敏道:「可老是困守在這雪窩裡也不是辦法,我們的氧氣堅持不了多久的。而且在這裡,結營食宿都是問題,根本做不到。」
胡楊隊長道:「這還不是我所擔心的問題。這積雪看起來結實,其實很容易塌裂,如果我們長時間在這裡待下去,兩邊的雪塌下來,我們全都會被埋在下面。」
亞拉法師道:「能見度太低了,風也很大,就算要在山脊偵察,全員行動也只會增加風險。我建議,我、強巴少爺、巴桑和胡楊隊長,就我們四人上去看看。」
岳陽道:「為什麼我們去會增加風險?」
張立道:「我想我能理解法師說的風險,但是為什麼教官不能去?」
唐敏道:「已經走到這裡了,就這樣退回去,豈不是前功盡棄?」
幾乎人人都在發言,狹小的通道內傳聲又好,聽得卓木強巴頭都大了,他不禁道:「別吵了,大家安靜一下!」聲音並不大,但言語中一種威嚴油然而生。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人竟然都安靜了下來,望著強巴少爺的方向,那如山的體型起到了鎮定人心的作用。卓木強巴淡淡道:「討論不會有結果,我們聽胡楊隊長說。」
胡楊隊長道:「亞拉法師的建議值得嘗試。現在貿然前進不是辦法,毅然後退也非首選,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幾個先上去勘察。如果實在找不到,那就只能回撤了。」
亞拉法師向大家解釋道:「我是這樣考慮的:胡楊隊長有極地經驗,巴桑有類似經歷,強巴少爺的體型在對抗狂風上有一定優勢,而我嘛,我想自己在西風帶里還是有一定活動能力的。我不是說你們其餘的人不行,只是要把各方面的優勢集中起來,達到最好的效率。」
胡楊隊長道:「而且,有你們幾個人成為我們的固定點和回撤指向,我們的成功率將大大提高。如果沒有其他意見,就這樣定了。把工具給我們,我們即刻出發。」
唐敏握著卓木強巴的手道:「小心啊。」
卓木強巴微微一笑道:「放心,胡楊隊長是老而成精的人,沒有他,我們哪裡能抵達這裡。有他罩著我,就算遇到雪妖,我們也能捉兩頭回來。」
四人帶上鋼釺、冰錐、繩索等器械,扔掉了部分電子儀器和攝像機一類無用的裝備,開始在山脊頂峰探索。剛一探頭,西風便如刮骨鋼刀般襲來,在這狂暴的西風中,四人的探索範圍實在不能很大,他們計劃左右各行二百來米,那已經是包括積雪堆在內峰頂的全部範疇了。
可是,如今的能見度不足五米,在這茫茫的霧氣當中,又能勘察到什麼呢?四人沿山脊向西北向前進兩百來米後,又向東南向走了兩百來米,巴桑撤掉吸氧面罩道:「不行,已經是積雪堆邊緣了,在這積雪堆傘蓋上,除了我們上來那道裂縫,再不見其餘裂縫,這上面根本沒路。這積雪堆,是呈一個丁字的傘形頂峰,不管從哪個方向下去,都必須垂繩。還有,我現在懷疑,我們究竟是不是登上頂峰了?」
卓木強巴舉目四望,一片白障。亞拉法師也露出了迷茫的目光,在這樣的大霧中,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成功登頂。胡楊隊長搖頭道:「先不管它,我們垂繩試試再說。」
卓木強巴道:「這裡範圍這麼大,我們該從哪裡垂繩呢?」
胡楊隊長道:「找幾個固定點,都試一試。最多高度一百米,這裡西風太大,下滑距離太遠有主繩綳斷的危險。」
在積雪堆,他們選擇了七個試垂繩點,一一試探,但無一例外地無法觸底。四周全是茫茫一片,上不沾天,下不著地,前後左右皆不見山壁。四人重回峰頂積雪堆,這時能見度更低了,根本就什麼也看不見,胡楊隊長道:「根據衛星地圖的比對,加上電腦分析,那地圖的確指向這山頭及其周邊,而且雪妖也是在這附近消失的。只可惜,上山有門,下山無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卓木強巴道:「要不,我們再多試幾次?」
胡楊隊長道:「不行,主繩磨損很厲害。而且你看,就目前這樣的天氣,試再多次也沒有用。」
巴桑道:「會不會積雪堆太厚?我們換到山脊試試?」
胡楊隊長和其餘二人對視,相互一點頭,道:「可以試一試。走,我們回撤,去告訴他們。」
離開積雪堆時,巴桑眼望迷霧,多麼熟悉的感覺,被冰冷的雪霧籠罩,看不見前路,耳邊只有風,憤怒的風。突然一個畫面在他腦海里一閃,是什麼?當年好像也是這樣,對,是從某處山脊,突然就滾了下去,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到底是怎麼回事?巴桑將手伸人頭套,死死拽緊那寸許的頭髮。』回到裂隙處,將情況向大家一說明,一行人又從雪裂一線天走回積雪堆下緣,雖然西風狂亂,但在積雪堆下緣風勢不足以構成威脅。但是從裂隙繞往山脊這段路程,卻是大家走得最為提心弔膽的一段。寒風橫掃,大家在雪地里蹣跚前進,每一步都深深地插入雪地里,最淺處也是沒膝而過,深處更是齊腰,可謂舉步維艱。大家緊緊地攀搭在一起,唯恐有誰不慎跌人雪地裂縫中去,那將和跌人冰裂縫是同一個結局。
在這積雪堆下前進,不敢高聲語,頭頂是萬丈懸冰,隨便崩掉一小塊,也足以令他們全軍覆沒。這裡風不及西風帶狂野,冰雪不及冰裂區突兀險峻,但卻是他們走得最為小心謹慎、最為心中惴惴的一段路程。除了頭頂的累雪高懸,那茫茫霧障中,誰又知道前面會不會突然出現那巨大到可怕的怪獸。大家的話出奇的少,只是默默地用手摸著積雪堆的邊壁前進,另一隻手握成拳頭搭在前面一人的肩頭,手裡緊緊拽著確保性命的安全繩。
路程並不長,但停留的時間卻是最多,因為——危機四伏。何謂四伏:首先是迎面而來的狂亂的風,時不時從積雪堆下沿掃過,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來,而對抗西風需要全體隊員成陣形排列,鋼釺冰鎬鐵鍬全部用上,每次西風掃過都讓隊員們精疲力竭;而頭頂那萬鈞的積雪,僅形體就比裂冰區的冰磚大上百倍,上面布滿裂紋,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垮塌,帶給這群人無形的壓力更是空前的巨大,特別是風掃過時,更岌岌可危;還有在積雪堆下緣靠外側朝向,還有羅列著許多好似冰塔林的白色雪丘,但是比冰塔林稍顯矮小,看上去就像一個個巨大的饅頭,胡楊隊長驚恐地告誡隊員,那是凍脹丘,由於凍土溫差而產生的膨出,就好比一個個包裹著高壓氣體的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爆炸,那就是威力驚人、被喻為冰火山的破壞性自然奇觀;不僅如此,在隊員們身後看不見的迷茫雪霧中,還遠遠吊著一種更為隱秘、更為可怕的威脅,憑藉卓木強巴和巴桑過人的危機感,時不時叫大家停下,全神貫注地警惕來自身後看不見的危險,有時數分鐘,有時十幾分鐘,直到大家呼吸凌亂、心跳加速,冷汗出盡,才被告知可以繼續前進了。雖說沒有直接面臨生死關隘,但有這四種潛伏的危機,在這積雪堆下空隙前進,想快起來是不可能的了。
大家都牽著手裡的繩索,默默無語地前進。亞拉法師和方新教授開始預感到失敗的臨近,其餘的人也被一種冰冷的氛圍所籠罩剛走沒幾步,岳陽開口道:「其實……」胡楊隊長突然低呼:「小心!」並帶頭撲倒在地,向外側翻滾,其餘隊員想也不想,跟著翻了出去。剛離開空隙,一塊一人多高的積雪砸了下來,在地上騰起一股白霧。
胡楊隊長鬆了口氣道:「好了,以後說話時小心點,聲波振動隨時會導致突然塌方的!」岳陽捂緊了自己的嘴。
不知道繞了多久,前方天空陡然開闊,霧氣也為之一亮。胡楊隊長輕呼一聲:「繞到山脊了。」全體成員才不由得鬆了口氣,心中兀自跳個不停。
在山脊頂端,同樣不見有路,拿出儀器,依然雜亂髮音,電子數據跳個不停,根本無法使用。方新教授嘆息道:「看來,這一帶山脊全都被強磁場包圍著。這是一個天然屏障,若非它的存在,那帕巴拉神廟恐怕早已被人發現。」
亞拉法師道:「不僅如此,還有那霧氣和西風帶,難怪那麼多冒險者都失敗了。要在這裡……」他忽然一頓,不再說下去,但誰都明白,法師想說的是「要在這種環境下找到神廟人口,那是絕無可能」。
所有的隊員都焦慮起來,以卓木強巴為最甚。他們以為,拼得九死一生才搶到了地圖,這次找到神廟的希望是最大的,可是,殘酷的現實將他們的美好夢想化為灰燼。在這裡,任何儀器都無法使用,視力只能看到一兩米遠,一爬上山脊,西風就將人往回推。還有那躲在迷霧中的巨獸,不時捉了人去,生裂活吃掉,想想都令人心寒。只有方新教授,自己的憂慮成為了現實,心情自然複雜,但現今,他想得更多的是該如何返程。那西風是將他們一直推向積雪堆,如今返回,將比來時更加困難。
呂競男道:「我們翻過山脊去看看,現在只希望能從另一側發現些什麼。」
亞拉法師還是走在隊伍最前,剛剛攀上山脊頂端,突然身體懸空,法師一把抓住了繩索,後面幾名隊員合力將法師拉了回來。亞拉法師變了臉色道:「我們是否走出了積雪堆?怎麼感覺還在積雪堆邊緣,一到脊頂就沒路,難道這整條山脊都是丁字形懸崖?」
胡楊隊長道:「不可能,我們是從下面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山脊不可能是丁字形懸崖。不過,了字形懸崖倒有可能出現。」
亞拉法師道:「要不我再下去看看?」』
主繩被固定拋下,法師拴緊安全帶,滑繩而下,只片刻工夫,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霧中。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的心也越懸越高,就在岳陽幾乎按捺不住要去拉繩子聯絡法師時,亞拉法師又爬了上來,一直吸了許久氧氣,才緩過勁兒來。看著法師的身影從迷霧中現身,巴桑腦海里突然一個激靈,右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下意識去摸挎槍的地方,可惜,這時他沒有挎槍。大家都圍在法師周圍,沒有人注意到巴桑的舉動。
亞拉法師緩過來,不住搖頭道:「不行,看不見底,我下滑了約有一百米距離,還沒有觸及任何實質性的東西。四周都是白霧,什麼都看不見。我向周圍發射了飛索,也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胡楊隊長重複數據道:「下滑一百米,方圓二十米內沒有任何山體,也就是說,這山脊是向一邊傾斜的斷崖模式,山脊的另一側完全內斜,而且傾斜角度很大。」
呂競男道:「不錯,這和一些專家的大膽推論很吻合。專家們推斷,在這附近有一個地段,是由於山脊中裂而形成的凹谷,那裡極有可能便是帕巴拉神廟的所在地。」說著,她將雙手指尖相對搭成倒「曠字形,隨後將雙手分開一段距離,看著右手道,「這是中國方向的斯必傑莫雪山。」又看著左手道,「這是尼泊爾方向的。」最後看著雙手中間的空隙道,「這,就是專家推斷的雪峰裂口,下面就是帕巴拉神廟所在。」
張立恍然道:「竟然是這樣。且不說至今沒有人能從中國方登頂,而且就算從尼泊爾方向登頂,也只能從尼泊爾方向返回,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雪山山頭,而是兩個,中間是無法逾越的大裂縫。」
岳陽也一擊掌道:「這裡一年四季都是迷霧,加上強磁場干擾所有電子儀器,有了這兩件天然的保護層,不管是衛星航拍還是近距離觀察,都無法窺見大裂縫的真實面貌。難怪….—難怪過了一百多年,始終沒有人能找到帕巴拉神廟!有了這些霧,就算神廟在你面前你也看不見啊!」
方新教授道:「就算知道又怎麼樣?現在我們的問題是,應該如何去找到那唯一可以下去的地方,人口究竟在哪裡?」
胡楊隊長頹然道:「現在的關鍵就是我們找不到那個人口。原本地圖標註就只有一個範圍,指向積雪堆峰頂和其周邊衛峰,但是我們在峰頂上面試降了七次,每次都下滑百米以上距離,沒有一次可以接觸到山體。關鍵是這霧太大了,我們來晚了一步,繞道山脊,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們希望能找到裂口邊緣,現在看來,這個裂口估計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大,從這霧氣籠罩的範圍來看,直徑恐怕超過了三十公里。」
所有的人都望霧興嘆,在這樣大一個範圍內進行試垂下滑,比大海撈針又能好多少?那需要多少時間來完成?況且,他們選擇的是這個山頭最風和日麗的一天,若換了其餘時間來,僅那百米每秒的剃刀風,就足以扼殺一切生命。
方新教授突然問道:「巴桑,你在這個環境里,試試看能不能回憶起什麼。比如當時你們是從哪個地方滾落下去的?周圍的地形如何?」
巴桑苦笑道:「當時情況和現在的確很像,可是你們看看四周,你們能告訴我周圍的地形如何嗎?」大家只是搖頭。兩米以外,人只是一個淡淡的朦朧影子,更別說和白霧連成一片的雪峰。
咬了咬牙,巴桑道:「不然我再試垂一次,看看能不能回憶起什麼來。
一行人繼續沿著山脊向東南退去,又走了幾百米,選了一個試垂點,大家開始裝置,準備把巴桑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