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中,不知道頭頂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大家齊齊地朝山脊外側滾去。幸好掉落的面積不是很大,只聽「啪啪」幾聲,重物砸在積雪層上。大家心神稍安,亞拉法師道:「好像不是坍塌?」
胡楊隊長回身探望,只見剛才眾人行走的地方,幾個直徑約一米的大雪球被摔得四分五裂。正遲疑問,頭頂又想起了轟鳴聲,胡楊隊長趕緊滾離那危險地段,抬頭望,那應該是從積雪堆邊緣滾下來的,雖說頭頂雪層只有五六米高,但這距離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一個接一個的雪球在隊員們身邊炸開,大家狼狽不堪地躲避著,呂競男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楊隊長略加思索,反應過來道:「是雪妖,是報復性行為!恐怕不止一隻,它們知道我們要撤離了,又路經積雪堆下緣,所以用雪球報復!」
岳陽道:「可惡,這麼遠距離,它們怎麼從霧裡看見我們的?我可什麼也看不見啊!」
方新教授道:「趕緊離開,這麼大的雪球,砸在身上可不是說著玩的。」
大家保持著和積雪堆不遠不近的距離,而這個距離正好是雪球可以滾落的地方。一時天降流星,那濺起的雪花打在身上,也如崩石擊打一般,只能盡量小心地躲避頭頂奇襲。偏偏那些雪妖似乎完全可以把握他們的方位,滾落的雪球極其準確。
雪球滾了一陣,不知道是雪妖的子彈打完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終於停了下來。可隊員們還沒歇一口氣,突然積雪堆外面,那些凍脹丘又發出了「嘩啦吱嘎」的聲音,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方新教授剛剛說了一句:「這下好了,它們好像看不見我們了。」
就聽胡楊隊長道:「不好!這是冰火山,冰火山要噴發了!這麼大規模的噴發,會引起雪瀑雪崩的連鎖反應!啊,大家……」話音未落,只聽驚天一聲巨響,旁邊的一個冰丘突然炸裂開來,猶如噴泉高涌,大量的冰渣冰屑夾雜凍土石塊衝天而起,被拋人一二十米的高空,部分被西風吹向一邊,大塊的直接落了下來,一時間,冰石如雨落,在積雪層砸出一個又一個深坑。大家在驚呼聲中,倉皇逃命。
一個又一個凍脹丘炸裂開來,大量石屑冰磚被送上天空。可怕的冰火山,與火山噴發的全過程如出一轍,只是被高高噴上天空的炙熱熔岩變成了極寒的堅冰。
大面積的冰火山噴發,又加之與積雪堆相隔極近,結果就是,一聲脆裂之後,整個雪峰大地開始顫動,緊接著,迷霧中一頭巨獸的身影遮天蔽地地蓋了下來。眾人腳下猛地一抖,接著有種火車臨近的感覺,同時腳下的大塊積雪像出現了裂紋的玻璃,快速地分解開來,如同流凌,開始一塊塊順著山坡往下滑去。胡楊隊長大叫道:「快!向前沖!冰火山引起積雪堆坍塌的同時造成了雪崩!翻過山脊,離開那地方!」
隊伍在迷霧和這前仆後繼的自然災害面前已經亂了方向,三三兩兩被分離開來,只在霧中看見同伴模糊的影子,相互大聲呼應確認對方的位置和身份。腳下的積雪崩塌之勢已經形成,必須在這些裂成一塊塊的積雪形成快速下滑之前就離開這個地方。而左側,還有塊一堵牆一樣的坍塌積雪朝隊員們的方向壓過來。
在混亂中,那備用氧滾落出來。想到強巴的告誡,唐敏本能地一抓,原本她在雪崩滑落的邊緣,但雪崩邊緣同樣有積雪崩裂,唐敏身體頓時失去平衡,驚呼了一聲,就順著雪崩滑了下去。
原本身心疲憊走在前面的卓木強巴,在雪球滾落時就開始關注唐敏的動向,可是唐敏較為靠後,在迷霧中分不清誰是誰。聽聞唐敏的呼叫,卓木強巴頓時一驚,原本已經翻上山脊,他放下巴桑又躥了回去。呂競男距離唐敏更近,一聽到聲音,兩步跨下,正好看見唐敏的身體順雪而滑,她就地一撲,同時向身後靠過來的卓木強巴道:「別過來!」憑藉居高臨下的一躍之勢,抓住了唐敏的雙手。卓木強巴已經趕到呂競男身後,敏敏跌人雪崩區,卓木強巴哪裡還顧得上那許多,什麼雪崩冰崩,他想也不想,跟著就是一躍,抓住了呂競男的雙腳。
這時,張立已經趕到,但是距離卓木強巴等人還有三米左右,只能看見模糊的身影,一躍而下也抓不住卓木強巴了。他還未跳,被隨後趕來的亞拉法師拉了回去只見三個身影如坐滑板開火車,順著雪崩越去越遠。
岳陽等人也趕來了,此時卓木強巴等三人已經消失在迷霧之中不見蹤影。站在山脊一端,只見那雪瀑有如洪流一般滔滔不絕地向前涌去,從中生還的希望究竟有多大,大家心中都不敢想像。胡楊隊長在山脊上沖著雪流喊道:「如果還活著,請給我們信號,我們一定,一定會找到你們的!」
張立好恨、為什麼,最後一次行動會如此的失敗!他們好不容易才到了山頂,卻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找不著。一想起這兩年的艱辛歷程,想起強巴少爺的音容笑貌,頓時失聲哭了起來。
岳陽安頓好巴桑,冷冷地來到他身邊,淡淡道:「強巴少爺不會有事的!」
再說卓木強巴、呂競男和唐敏,三人一起淹沒在崩塌的積雪裡,就好比浮萍在那洪流之中,時而橫向打旋兒,時而側轉翻滾,只是一陣天旋地轉,不辨東西南北。但三人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反覆告誡自己,絕對不能鬆手,他們都清楚,一旦鬆開,或許就再也見不到對方了。
雪崩後存活的幾率極小,一則是磕碰和隨雪高崖墜落造成的傷亡,二是被厚厚的積雪所掩埋,雖然雪花看起來輕飄飄的不受力,但長期積雪突然崩塌時造成的粒雪就像流沙一樣緻密,只要深度足夠,陷在裡面就像陷入了沼澤地,越掙扎越深陷,要想爬出去幾乎不可能,最後那緻密的顆粒能壓得人無法呼吸,窒息而死。
在關鍵時特訓的成果才顯現出來,藉助雪流的奔涌之勢,三個人盡量一致地保持背姿,以背包去緩解那些磕碰帶來的損傷,雙臂拉緊對方的同時,用力向頭部靠攏,保護頭不受到致命傷。並且卓木強巴和唐敏一前一後,加上中間的呂競男,都盡量運用腳力在雪崩中控制方向,使三人與雪崩路線保持平行,這樣傷害將降至最低。唐敏的雙腳一旦感覺觸碰到較大的凸起物,就會大力蹬踢,讓三人的航線避開那些危險體。換作其他人,則完全只能順流直下,根本無法自控。
猶如再次進行密修的認證考試,卓木強巴完全喪失了時間感和空間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方,總之重複著這樣的過程,忽上,忽下,忽然左旋右轉,又忽然橫滾豎滾,有時眼前一黑,幾乎無法呼吸,有時眼前又突然一亮,刺得眼睛幾乎失明;唐敏則感到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無比巨大的甩干機,飛速的離心力幾乎將她的血都泵出她的體外;而呂競男還有另外一種感覺,她感到她們的航線逐漸偏南,她想,或許她們正在通過西風帶,可怕的西風將整個雪崩洪流吹得轉了向,但是感覺很不明確,反覆的翻騰產生的失重感,就像一個從高空做自由落體運動的人,想要判斷自己是在向哪個方向飄去,其結果只有一個:正在撞向地球。
天昏地暗,卓木強巴說不出那是種什麼感覺,似乎停下來了,但又好像沒有,一直在旋轉,無法分清是自己在轉還是天地在轉。四周是無邊的黑暗,自己一直朝黑暗的最深處墜落,卻又一直墜不到底。黑暗中,有一股自己完全無法抗拒的力量,令自己胸悶氣沉,無法動彈,也無法呼吸,身體就好像點爆了的炸藥桶,氣體無處發泄,就令身體急劇膨脹起來。
「啊!」卓木強巴猛地睜開眼睛,兀自覺得天地還在旋轉,雙手一緊,卻明顯感到手裡沒有任何東西。他心頭一驚,翻身爬了起來,卻沒站穩,一個趔趄摔倒在雪地上,抬眼望,四周被積雪覆蓋,霧氣籠罩,只是白茫茫一片,蒼茫中風聲呼嘯,一種荒涼襲上心頭。寒風中不見人影,這片冰天雪地,彷彿只剩下他卓木強巴孤零零一個人,他突然感到一絲無助,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力豈能抗衡!自己和敏敏,還有呂競男,是什麼時候分開的?他拚命撅雪,刨了一個又一個的坑,但沒有任何發現,他不禁大聲詢問:「敏敏!教官?你們在哪裡?回答我——」
聲音很快被西風吹得七零八落,卓木強巴扯著嘶啞的嗓子,又全力呼喚了數次,遠處的雪山似乎傳來淡淡的迴音:「回答我……回答我……」
卓木強巴急了,亂了方寸,那種惶恐與無助再次襲上心頭,雪原茫范,野風呼吼,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卻無力可做,敵人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強大到讓人無法反抗。「這就是命運嗎?」卓木強巴自責地想著,「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活著?究竟是為什麼!」
他不甘心,不想放棄,一刻不停地撅雪,每挖一個坑就朝一個方向放聲呼喊,但是只得到寒風冰冷的回答。放眼望去,那一片白色直與天際相接,何年才能翻遍積雪,找到心中的人!
「叫什麼呢,山都被你吼塌了!」。呂競男的聲音從霧裡傳來,似乎也充血沙啞著,但聽在卓木強巴耳里,不啻於天外之音。他急速向呂競男奔去,大聲道:「教官……你,你沒事吧?敏敏呢?有沒有和你在一起?」奔跑中才發現,一雙腿已經跪得半麻,才幾步就又摔了一個跟斗,被狂風吹得連滾幾轉,重重地磕在凍土岩石上,但他不由得笑了。
呂競男看到卓木強巴狼狽的姿勢,也不由笑了,奔去扶起卓木強巴,道:「她沒事。你們兩人都昏過去了,剛才在附近找到一處岩穴,本打算先把敏敏拖過去,然後再來拖你。你知道你有多重嗎?」
在呂競男的攙扶下,兩人蹣跚著向呂競男所說的岩穴走去。卓木強巴只覺這裡的風比別的地方都冷,問道:「這是哪裡?」
呂競男拿出一個電子儀器道:「不知道,我們是順著山谷滑下來的,或許在冰川的邊緣地帶,冰川裂谷要麼在我們的東北方,要麼在我們西北方。我們應該是在海拔六千三至六千五之間,這裡的空氣已經可以滿足正常呼吸。要感謝西風,它將我們頭頂的積雪都吹走了,『我們才撿回一條命來。否則剛停下時,雖然我還沒有失去意識,但身上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被活活埋在雪下。」
卓木強巴道:「激光導向儀?」
呂競男點頭道:「我在洞口放了激光發射裝置,如果法師他們能順利返回,希望他們能找到我們吧。這裡雖然霧氣淡了,但還是在雪霧籠罩範圍內,能見度只有二三十米遠,風也很大。」卓木強巴知道,這是胡楊隊長說過的迷霧,僅憑他們三人是無法走出去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洞穴躲避。他一心想著早點見到敏敏,唯恐晚了一秒,又發生什麼變故,渾然不覺身邊攙扶著他的女人,那樣的眼神,那樣的小心。
直到進人洞穴中,親眼看見敏敏安靜地躺在破帳篷堆成的床墊上,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又回頭問道:「她沒事吧?」
呂競男點了點頭,道:「只是昏過去了,一會兒就會能醒過來。」
卓木強巴坐在唐敏旁邊,打量著周圍環境。這不是岩穴,只是一道岩壁裂縫,可容四五個人躺身,頭頂裂縫可見白霧。他突然想到什麼,問道:「剛才我到處喊你們,難道教官沒聽見?」
呂競男道:「呃……當時在這縫隙里,外面風又大……」其實,卓木強巴第一次呼喊時她就已經聽見了,出了洞穴,遠遠看著那個風雪中拚命刨雪的高大身影,天地間雕塑一般矗立著。她沒有馬上做出回應,只是默默地看著,那一聲聲呼喚,令她為之動容,幻想著如果雪下埋著的是自己,有這樣一個男人,能為自己而忘記了自身,悲情地做著最後的努力,她感動得想哭。只可惜……
氣氛一時沉悶,卓木強巴不明白原因,他哈了幾口氣,用力將雙手搓暖,然後將手伸進敏敏的胸口,心臟有力地跳著,呼吸平穩而祥和,他也就放下心來。拿出手來,只感到又冷又凍,不由抱緊了身體,問道:「這裡好像比山頂還冷。」
呂競男微微一笑,道:「那當然,也不看看你穿的什麼。」
卓木強巴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外套衣服早已如草裙一般被劃成一道一道的,背包也被划了條鱷魚口子,裡面的東西掉得七七八八。再看呂競男,她的衣服也到處都是劃痕,如此透風的衣裳,不冷才怪。敏敏身上的衣裳似乎較為完好,但是……這不是呂競男的衣裳嗎,原來竟然是這樣的……
卓木強巴感激地看了呂競男一眼。呂競男挪了個地兒,在這不大的空間內,就變成緊貼著卓木強巴坐了,她盡量平靜地告訴卓木強巴道:「大家坐近一點,就沒那麼冷了。」
吹氣如蘭的氣息頓時讓卓木強巴亂了方寸,那幾縷秀髮貼在他臉上癢酥酥的。他本能地朝敏敏靠了靠,點頭道:「嗯,對,我該叫醒敏敏了,不能讓她再躺下去。」呂競男垂下目光。
唐敏悠悠醒轉,這次沒有恣情地痛哭流淚,也沒有撒嬌不依,好像只是美美地睡了一覺,在她潛意識裡,只要有強巴在身邊,就算天塌下來,自己也會沒事的。她的頭抗在卓木強巴腿上,平靜地、淡淡地帶著千絲笑意說道:「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兩人,化作了兩隻鳥兒,在天上自由地飛翔,後來又變作兩尾魚兒,在水裡……」說到這裡,聲音一小,翻身在卓木強巴耳邊細語說了一句話,嘻嘻一笑。卓木強巴面色一赧,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別鬧,教官還在旁邊呢。」
唐敏這才注意到卓木強巴旁邊坐著的呂竟男,她先將自己往卓木強巴胸膛貼得更緊,才道:「啊,教官,你還好吧,我們三人,總算沒事了。」
那狹小的縫隙內,唐敏的話字字入耳,呂競男的表情很奇怪,既不是笑容,也沒有恨意,看不出羨慕,也沒有嫉妒,好像刻意壓抑成一張機械的臉龐。她冰冷地答道:「還說不上沒事,外面風雪很大,我們被困在這裡了。沒有食物,沒有器械,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走出去。」
卓木強巴抱著唐敏,就像懷裡攬了頭倦貓,道:「現在只希望胡楊隊長他們能平安脫困,順著激光發射器找到我們。」說著,看了看裂縫外肆虐的風越發強勁,再次感受到人力不可與天抗衡。
唐敏醒轉後,裂縫內氣氛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有好幾次三人都欲開口說話,但話到嘴邊,似乎又都咽了回去。卓木強巴夾坐在二女當中,看著她們幾次欲言又止,想說幾個笑話來調和氣氛,卻搜不出多少材料,只能左顧右盼,不時傻笑一番。
如今,三人所剩下的,唯有呂競男背包中幾樣派不上用處的電子工具、半瓶未吸完的氧氣,還有一捆細繩,除此之外再無物。漸漸地,寒冷開始肆虐,在這方狹小的空間無法活動開來,寒冷就像潮湧一次次撲面而來,拍打著衣衫透風的三個人。
終於,卓木強巴看出,不能再這樣冷清地坐下去,那樣只會讓人感到更加寒冷。他開始講述曾經的人生歷程、創業、婚姻、家庭,隨後說了些關於狗的故事。他很清楚,呼吸道內水分子正在大量流失,這樣他的肺部或許會水腫,但他必須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