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王佑頻頻問起卓木強巴他們曾經的經歷,興奮得像頭一次野遊的孩子,卓木強巴對這位商場朋友敬而遠之,對他的提問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走了半天后,王佑也感到自討沒趣,便顧左右而言他,旁敲側擊,總還是想得到更多卓木強巴他們曾經去過的秘境資料。
新的訓練基地並不十分偏遠,下得車來,再走半天山路,就到了。這座新的訓練基地坐落在山腰一坪,當中是一個巨大的草壩子,平整如葺,一些簡易器械稀落地擺放在中間,在它腳下,是梯田似的山坡,並不十分陡峭,它背靠著的,則是一面絕壁,刀削斧劈,約摸有兩百來米高。放眼望去,這基地四周也是山谷環繞,綠蔭成林,谷外是寒風凜凜,谷內卻如暖春二月,鳥語切切。那營房,是棟破敗的大石屋,有碉樓樣式,全由大塊的碎石夯砌而成,從它身後的刀劈絕壁看起來,應該是就地取材建成的。那碉樓絕壁,草坪山巒,相得益彰,渾若天成,夕陽西下,半壁染紅,芳草萋萋,沿坡而漫,卻是翠綠欲滴,如此美景,當真跟那畫中仙境似的。
待聽塔西法師說起,是呂競男尋覓到此處,卓木強巴不由暗嘆,自己生於西藏,長於西藏,這裡的種種景緻,怎麼從前就沒發覺,那許多無人荒野,是什麼時候就變得美不可言的呢?
王佑見此番景象,也有些乳燕歸林的衝動,直想甩開背包,大步奔走過去,嘴裡道:「哎呀,這可真是好地方啊。」
這時,三人聲後一人道:「借道,讓一讓。」
只見一道魁梧身影站在後面,擔了兩大桶水,行走在山間小道,如履平地,卓木強巴和塔西法師讓在一旁,王佑身畔有道土坎,避開了水桶,卻避不開那魁梧身型,兩相一碰,王佑頓時一個踉蹌,退出兩三步,才站穩勢子。那擔水之人大聲道:「你沒事吧,道不好走,要小心。」聲如洪鐘,卻是地道的北京普通話,說完,繼續大步往前。
三人中,唯有塔西法師來過,不過僅辨明地址,方新教授就一個電話把法師請到了拉薩,對這裡訓練的新人們,他們竟是一個都不認識,那壯實的大漢,也不認得他們。
卓木強巴見那人背影,比自己矮上少許,但體格雄健,自有一種淵亭岳峙,那人走了幾步,轉過頭來,年紀有三四十許,厚唇方面,濃眉大眼,滿臉都是疑慮,問道:「你們幾個,到這裡來幹什麼?」
卓木強巴見她唇上無鬍鬚,喉下無喉結,說話雖然粗聲粗氣,但聲調卻高,不禁訝然,竟然是位大姐,如果說呂競男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巾幗英雄的話,這位大姐則立馬讓他想起了女中豪傑這四個字。
這時,遠方空地奔來一人,遠遠叫道:「張大姐,你回來啦!」卻是岳陽。接著他就看到了卓木強巴三人,歡欣鼓舞道:「強巴少爺,你們這麼快就來啦。哈哈!」
他幾步跑過來,搶過張大姐手中的扁擔,道:「我來,我來。張大姐,這位就是強巴少爺了,強巴少爺,這位張大姐,是戶外活動愛好者,胡隊長的朋友,你們好聊。」接著就擔起水向營房跑去,大聲道:「大家快來看呀,強巴少爺來了!」
卓木強巴哭笑不得,怎麼聽岳陽說得,像是去看動物園的珍稀動物一般。他收回目光,只見面前這位張大姐,眉宇間疑中帶笑,似乎在說,和我想像中不大一樣,正這樣想著,就見那位張大姐伸手道:「和我想像中不大一樣。張廷虎,我在詩雅公司上班的。」
卓木強巴伸出手去,詩雅公司他知道,是家化妝品企業,敏敏用的大多數產品都出自此家公司,實在很難想像,這位有著男性名字,酷愛戶外運動的女士竟然在化妝品公司上班。不過再度一打量,這位張廷虎張大姐穿著十分得體,沒有勾唇描眉,施粉抹黛,卻讓人感到,那粗獷的面容下,仍能透出幾分女性的天然美。
兩人一握手,卓木強巴只覺得那手渾厚有力,與敏敏的手簡直是天壤之別。」卓木強巴,以前在天獅集團,現在是無業游民。」
張廷虎仰天大笑道:「卓老闆,你的事他們多有提起,如果你是無業游民,那我們這支散兵游勇就可以稱作丐幫了。」
卓木強巴道:「強巴拉,我朋友都這樣叫。這位是塔西法師……這位……」當下把塔西法師和王佑介紹給這位張大姐。
「過去聊,過去聊,大家都等著你來呢。」張大姐拉著卓木強巴的手往營地里拽,側頭看了王佑一眼,道:「你很面熟。」
王佑道:「我是搞房地產的。」
「哦,是你!」張大姐伸手一拍,差點沒把王佑拍趴下,幸虧她眼疾手快,拎住王佑的背包,道:「你們走了大半天,累了吧,我幫你們拿進去。」手臂稍一用力,將王佑連包帶人提了起來,就跟拎小雞仔似的。王佑連聲道,不用了,不用了。
岳陽那邊一呼喊,那石屋碉樓里呼啦啦擠出一大群人,大多都不認識,不過張立、敏敏也夾在其中,一看到敏敏,卓木強巴會心一笑。敏敏自人群中擠出,快步跑來,張大姐看著卓木強巴,咧嘴笑道:「你的小情人來了,還不快去。」
卓木強巴低頭一笑,迎了上去,敏敏撲在他身上,卓木強巴抱著她轉了好幾個圈才停下,兩人頭頸相交,依立風中,人群中有好事者立刻發出了呼聲。
當下岳陽張立等人就將這批新隊員一一向卓木強巴作了介紹,其中一半以上的人都是胡楊隊長找來的,大家交談甚歡,只是人群中不見呂競男的身影,卓木強巴知道,她一定在屋子裡整理資料,又或是故意不見,不知為什麼,心中隱隱有些失落。
匆匆聊了幾句,張立來到旁邊,小聲道:「強巴少爺,教官讓你進去一下。」卓木強巴點點頭,看了看旁邊正大聲說話的張大姐,不知為何,他感覺和這位張大姐一見如故,從商談到犬,從犬聊到戶外,那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和王佑在一起時完全不同。他拍拍張廷虎的肩頭,道:「我去一下,呂競男叫我。」
張廷虎道:「去吧,去吧,那小丫頭,厲害著呢,如果她不是訓練特種兵的,在商場的話,不是對手,你我都不是她的對手。」走兩步,她又大聲道:「嘿,強巴拉,我幫你把房間置好,今晚上喝酒!」
卓木強巴應了一聲,對張立道:「走,一起去。」
張立道:「不了,教官可只叫了你一人過去,沒叫我。」說著,看了看敏敏,他和岳陽兩人,滿臉都是不懷好意的奸笑。
呂競男的房間在碉樓最靠左,還沒到,那右邊的喧鬧聲就漸漸小了,碉樓的走道里安靜下來,彷彿有什麼東西,隔絕了兩個世界,呂競男所處的地方,始終是靜悄悄,冷冰冰的。
卓木強巴叩開房門,呂競男站在石窗旁,隻身孤立,夕陽映著她烏黑的長髮,一半面容飛起紅霞,另一半卻顯得有些蒼白。卓木強巴站在門口,呂競男站在窗下,兩人四目相對,良久,呂競男道:「來啦。」
「嗯。」
「見過外面那些人了。」
「嗯。」
「坐。」
「好。」
呂競男看了看桌上零散的資料,胡亂地翻了翻,似乎想找什麼一時又找不到。卓木強巴在離窗戶最遠的椅子上坐下,遠遠地看著呂競男。呂競男把桌上的資料整理了一下,抬頭問道:「對了,昨日聽巴桑說起,你們在俄羅斯碰到一個極厲害的對手,你後來的全身脫力也是由於和他纏鬥引起的。」
卓木強巴點頭,當下將他們去俄羅斯碰到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他知道呂競男已經從教授和巴桑處得到部分材料,所以只講了一些細節和他個人的看法。
呂競男有些心不在焉,對卓木強巴說的打鬥細節並不怎麼關心,問了幾個問題,卻全是與卓木強巴身體有關的。卓木強巴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雖然塔西法師說他身體已無大礙,但究竟是怎麼個健康法,塔西法師卻沒有細說。而塔西法師既然看出自己呼吸異常,那麼一定猜到了,除了亞拉法師,只有呂競男能教會自己這種呼吸,他將塔西法師一節告訴呂競男,呂競男不動聲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兩人一問一答,卻總是磕磕絆絆,說了幾分鐘,漸漸沉寂下來,呂競男不再提問,似乎陷入了沉思,卓木強巴也沒說話,只是望著她。
呂競男思索片刻,抬起頭來,正迎上卓木強巴的目光,兩人同時感到氣氛的異樣,同時開口道:「厄,那個……」「那個……」
又同時住口,稍一停頓,又同時道:「你先說。」「你說。」
兩人俱是微微一笑,卓木強巴又道:「你說。」
呂競男道:「我聽巴桑說起面對那人的感覺,現在又聽你說了一遍,兩相印證,那人可以說是格鬥的高手,不過僅是相對普通人而言的高手,他未必是亞拉法師的對手,而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他也算不上什麼人物,所以不必為此擔心。倒是你的身體,自己要多加註意,不能操之過急,我……我說完了。」
卓木強巴微微點頭,心想,「那個人都不算真正的高手,那什麼人才算是真正的高手?」尋思間,卻看呂競男朝自己一瞪眼,一擺手,意思是:我說完了,該你說了。
卓木強巴道:「聽說這次叫我們回來,是你得到了一些國外對我們不利的消息。」
「啊。是。」呂競男道:「我正是打算告訴你這件事情。方新教授一定對你說過了,是哥倫比亞那邊,你們的資料,好像是莫金透露出去的。進南美洲叢林時,你那個小組的四個人的資料,都掌握在哥倫比亞游擊隊手中。我也是才得到消息,他們對你們發出了緝殺令,還好這次你們總算平安回來。」
「莫金?」卓木強巴疑惑道:「你怎麼知道是他?」
呂競男道:「是從他手下一些日常言行中得出的結論。」
卓木強巴大感詫異,這呂競男是如何得知莫金手下的言行的?呂競男突然停下,問道:「什麼人?」
木門「吱呀「一聲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來,岳陽睜著一雙大眼睛,很嚴肅地走進來,手裡捧著一疊表格,對呂競男道:「教官,這是那批新人這一周的訓練成績。」
卓木強巴看著岳陽眼裡蘊藏的狡獪,心知這小子肯定一早就在門外偷聽,被發現了才把準備好的資料拿出來,故作嚴肅,只可惜自己和呂競男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情況發生……唔,為什麼要可惜,難道說,自己也想有什麼事情發生嗎?一念及此,卓木強巴趕緊整理思緒,重新回到剛才的對話中,問道:「我不明白,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你怎麼會知道莫金手下的對話?難道說,有我們的人在莫金身邊?」
岳陽本已交過資料,準備離去,聽卓木強巴說有自己人在莫金的身邊,不由停下了腳步。
呂競男看了岳陽一眼,嘆道:「是的,早幾年莫金掛著某國軍事顧問的頭銜在東南亞一帶活動,就引起了我國的重視,所以,就派了我方人員打入他的組織內部,事後才發現,他只是打著軍事顧問的招牌,私下從事的卻是非法倒賣文物的活動。但是據我方工作人員傳出的情報顯示,那私下從事倒賣文物活動,似乎也只是他的一個掩飾,他另外還在策劃著什麼,不過這個人非常的謹慎,我方人員一直無法接近他組織的核心,所以,這條線就一直跟著。」
卓木強巴道:「那麼,莫金的一切行動都在你們的掌握之中?」
呂競男搖頭道:「不。你太小看莫金了,能成為多國軍事顧問,哪裡是那麼好對付的。這個人生性狐疑,極難接近,打入他組織內部的我方人員雖然潛伏了多年,卻始終得不到他的信任,根本接觸不到他所隱藏起來的核心秘密,而且行動受到極大控制。因此,我方人員要傳回情報極為困難,而且傳出來的情報也極為有限,不過,我們能得到去墨脫生命之門和古格倒懸空寺的地圖,卻是多虧了那名同志。」
岳陽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呂競男的話解釋了他心中一個大大的疑惑。卓木強巴道:「那莫金的資料,也是那名同志提供的嘍?」
呂競男道:「不,我第一次給你們看的莫金資料,那些都是官方作的明面上的調查,莫金這個人的身世在私下卻一直是個謎,這也是那名同志潛伏到他身邊的一個原因。事實上,我們分屬不同的部門,莫金身邊有我們的人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而且那名同志已經同他的上級失去了聯繫,據我們初步判斷,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岳陽猛的一震,身份暴露意味著什麼,同樣接受過卧底訓練的他相當清楚。卓木強巴不解道:「怎麼會,不是已經潛伏了好幾年了么?」
呂競男惋惜道:「現在是否暴露了身份不好說,只不過他一直沒有得到莫金真正的信任,而據返回的內部消息,他的上級發出的聯絡信號已經五次失效了,並且事先他也沒有暗示他將長期暗伏。」
這一點岳陽也十分清楚,作為一名卧底,警覺性是非常高的,通常自己的身份有任何被質疑的可能,他們都會提前向組織透露出即將長期暗伏,中斷一切聯繫的暗示。如果沒有這種暗示,只能說明卧底在被發現前,他本人沒有任何察覺,如果連續三次聯絡失效,就將被認定為身份暴露。
呂競男拿起桌面的兩份資料,道:「這是那名同志,最後一次發出的資料,這次叫你來,就是想給你看看這個,這是莫金手下的成員名單。」
見卓木強巴和岳陽拿起名冊,呂競男又道:「和我們想的有些不一樣,莫金沒有動用俄僱傭兵,目前他使用的是兩股力量,第一批是他前些年在東南亞走私文物時糾集起來的死囚和逃犯,而第二批……」
這時卓木強巴已經打開了資料,翻到的第一張相片,竟然就是牛二娃的照片,不由驚愕地看了呂競男一眼,只聽呂競男道:「你們的猜測是正確的,第二批正是可可西里的狐狼。這批盜獵分子估計是為錢賣命,而莫金應該是那次追逐你們去可可西里時與他們聯繫上的。」
卓木強巴看著牛二娃的資料,上面寫著,姓名:牛二娃。年齡:35歲………擅長:設伏、狙擊。後面就沒有了。
卓木強巴不禁問道:「這麼少?」
呂競男道:「是,這也是莫金的謹慎之處,他刻意不將這兩撥人混編在一起,而是分為兩個小隊,並且強化兩個小隊之間的隔閡和競爭意識,只有訓練的時候這兩隊人在一起,看似鬆散,實則嚴密。這兩撥人馬私下裡極少交流,訓練結束之後又被各自分派一方,見不到面,所以一方人馬很難探聽到另一方的太多信息。而且,他的組織採用了殘酷的淘汰機制,一旦加入,想要退出,就只有死亡一途,而且訓練成績太糟糕的,被淘汰掉的,也只有死路一條。」
卓木強巴皺眉,不由想起了企業里的競爭意識和淘汰機制,那個莫金顯然在這方面是很有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