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冥河】
亞拉法師道:「我們的主繩只有最後一捆了,距離不夠。這樣大的水流衝擊力,你們進去後根本就出不來,如果通道後面不是地下河系統,你們會因氧氣耗盡而窒息的。」
張立道:「要不,強巴少爺和岳陽先回來,我們再商議商議?」
「不用。」卓木強巴道:「那個瘋子如果真是從裡面出來的話,裡面必定有適宜人生存的空間,而且一定有辦法從裡面出來。」
岳陽道:「我們可以將岩壁上固定的主繩拆卸一條。我們帶足了一千米主繩,這點距離還難不倒我們。怎樣,法師?」
「要是有別的生物呢?」亞拉法師問。
岳陽道:「就算有別的生物,如果是體型足夠對我們造成威脅的,它進不了這個洞;如果是體型較小的,以這樣的流速,它也不可能逆流而上。」
亞拉法師道:「嗯……這個……」
張立道:「是有些危險。洞穴潛水我聽說過,但那都是靜水潛水或緩流潛水。洞穴激流潛水,似乎還沒有人敢挑戰。水底洞穴的可見度能達到五米就算很不錯了,一旦沒抓牢主繩,你不知道會被水沖向哪裡,你怎麼出得來?」
岳陽道:「不用擔心,我在裡面有親身體會,進入洞穴第三個轉折之後,水的流速就大不如剛入洞口時候了。而且我們會把主繩牢牢地固定在壁縫裡,我能確保它的安全性。強巴少爺,你說如何?」
卓木強巴回憶起他們在阿赫地宮中水火地獄裡的經歷,但這時的情況和那時又有所不同,這次裝備很齊全,而且比上次更有經驗。思慮再三,最終他道:「我們至少需要三個人,一個守洞口,兩個進洞穴,彼此間好有個照應。」
岳陽馬上道:「張立,把主繩拆下來!我和強巴少爺在這裡等你。」
等待張立的間隙,卓木強巴問道:「岳陽,你進去過,告訴我洞穴內的詳情。」
岳陽道:「流速約在八米每秒,前面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岩裂縫,後面就有些人工的感覺;裡面的碎石很多,感覺石形很規整,並不銳利,不像那些被水溶蝕的洞穴。」
卓木強巴道:「但是我們在接近洞穴另一個出口時需要注意,如果是空間突然增大的話,在洞底與洞壁的基岩說不定會有刀鋒侵蝕。」
岳陽道:「我們是攀著主繩深入的,那些碎石縫隙很好插岩塞,每十米固定一個,就算有刀鋒樣基岩,我們也可以避開。」
卓木強巴點頭道:「小心為好。對了,如果真的有人來自地下河,你說他能從那洞穴裡面鑽出來嗎?」
岳陽道:「這個……我認為可以。洞穴里的人工堆砌物就好像台階一樣,雖說河水的流速很快,但攀附著那些台階,未必不能爬出來。只是船無法通過,如果說那瘋子是坐船從香巴拉出來的,那船應該被留在裡面了。」
卓木強巴道:「不……關於他能爬出來這一點我還有所懷疑。你前進的那兩百米都是在水中吧?如果說這條五百米長的通道都在水中,你說,你在這樣的激流中每分鐘能爬多少米?」
岳陽道:「啊……這個,我竟然沒想到這一點!」
卓木強巴道:「在這種流速的衝擊下,以你我的體能,每分鐘能爬二十米就到極限了,而且是個極耗氧的過程。在這種劇烈運動下,如果沒有氧氣,不能呼吸,根本就爬不出來。我想,如果有人能從裡面出來,一定還有別的方法。」
兩人又討論了一會兒,這時張立將主繩拆卸下來了。拿到主繩,三人一刻也沒停留,直接前往那個神秘的洞穴入口處。岳陽進入過一次洞穴深處,他第一個進去,與卓木強巴間距約五米,以能看到對方的發光源為間隔點,並通過安置在蛙鞋後跟的兩枚小燈打出航標燈語提示前進或後退。張立在洞口留守,以備不測,並調整儀器操作。
進入洞穴中,明顯感覺到周圍的水流對身體的擠壓,卓木強巴覺得自己就像一尾游魚,在水底狹長的迴廊以獨特的方式漫步,五米開外是黑暗,一切都被籠罩上神秘的暗紗。周圍沒有任何植物或動物的跡象,想來在這麼湍急的暗流中,動植物都無法生存吧。守在洞口的張立深知,在這個被激流衝擊的洞穴中潛水,就好比在車水馬龍的交通要道保持百公里時速開車,是一點都馬虎不得的,他不敢同洞穴中的人說話,唯恐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黑暗中顯得格外安靜,好像遁入空冥。通道呈兩頭尖中間圓的橄欖球形,無論向上或向下看去,燈光都被無情的黑暗所吞沒。卓木強巴忽然間覺得,自己真的是在游向冥府,那黑暗被延伸開去,上通天際,下至深淵,自己浮在半空,在無盡的黑暗前像一粒塵埃。身邊的岩壁也時不時給視覺帶來衝擊,偶爾光束掃過,一晃眼就瞧見岩壁裂開一張大口,裡面黑黝黝的深不見底;也有岩壁凸顯出一張怪獸的臉孔,有鼻子有眼,近距離驟然見到,不免大吃一驚。身後的激流又時刻在推擠著自己,手中的主繩一刻也不能鬆開。卓木強巴緊跟著岳陽,前方通道激光測距儀測定有一百米長度,但岳陽僅在三十米左右就開始右拐,並在拐角處放置熒光棒作航標;僅跟著不到十米又左拐向前,卓木強巴的頭燈照去,右邊和前方竟然有四五個漆黑的洞口,他搖搖頭,跟著岳陽拐了過去。
很快卓木強巴就發現,他們好像在一塊巨大的海綿內部,到處都是裂縫開口,洞洞相連,層層疊套,整條前進路線則是帶著繩索在海綿中上下左右地穿梭。沒前進多少距離,熒光棒就明顯不夠用了,岳陽開始間隔兩個或更多拐點放置熒光棒。從左邊第三條裂縫鑽入,接著向下滑水進地面上第二個洞口,繞過一根圓形岩柱,側身從頭頂的岩縫游進去,卓木強巴不禁問道:「這麼複雜的路線,不靠電腦,你是怎麼記住的?」
岳陽道:「即時記憶。細緻觀察眼前的環境並將它記住,對一個偵察兵來說是很重要的,我可以準確記憶兩副被隨機打亂順序的撲克牌。其實這裡很多通道都是相通的,只是我們得選擇比較容易通過的縫隙。就快到前方的人工通道了,水速在那裡似乎還要快,抓緊了,強巴少爺。」
轉過彎來,卓木強巴注意到洞穴內的碎石——準確地說,應該是類似巨型的條石狀物,像搭煙囪一樣堆砌成一個環形通道,但條石的稜角又都支向通道內部;條石的一面呈不規則的五邊、六邊或八邊形,看上去更像起伏不平的蛇鱗甲,讓卓木強巴想起了愛爾蘭的巨人堤。他心中又是好一陣驚嘆,不難想像,在水底數十米深處搭建這麼一條人工通道,要保持千年之久,放在任何時期都是一項巨型工程。而且,這些條形石是如此之巨大,古人是怎麼把它們堆砌起來的?卓木強巴愈發覺得,那個神秘的宗教帶給自己太多的不可思議,越是了解,越是心驚。
在通道內前進了約有三百米左右,通道的內徑似乎更加小了,水的流速和壓力明顯增大,需要死死握住主繩才能與那股強有力的水流抗衡。卓木強巴還能感覺到身體和通道內徑的摩擦不斷,特別是背部的氣瓶。他盡量讓身體重心靠下,如果氧氣瓶軟管被那些嶙峋的條石碰斷了,卡在這上下不能的地方,只能被活活憋死。
岳陽快到通道出口時,突然打出一個危險的信號,隨後燈光全滅,不見了蹤影。卓木強巴大吃一驚,沒有馬上後撤,反而放鬆主繩,加快了前進的速度,同時大聲呼喊道:「岳陽!岳陽!」他知道,他們在洞穴內與外部完全沒有聯繫,如今只有他和岳陽兩人可以進行對話。
就在驚疑未定時,又是一束光打來,表示安全。這次的光照強烈。顯然是岳陽的頭燈發出的信號,說明他已經抵達一個更寬敞的空間並轉過身來,卓木強巴這才鬆了一口氣。岳陽喘息道:「沒事,剛才疏忽了。強巴少爺也要小心,前面有地底瀑布。」
卓木強巴手已鬆開,那股巨大的推力從身後傳來。順著水流,卓木強巴頃刻間便拉近了和岳陽的差距,跟著身體懸空,被水流衝壓,像有人用巨大的蒼蠅拍將自己摁下去一樣,重重地跌落。卓木強巴知道這是個斷層,下方應該還有另一道水流——地下河!
「嘩啦」一聲,卓木強巴就像從下水道被沖入了另一條水渠中,重重地跌入地下河裡。從跌落下沉的觸底感,他知道這條地下河深度不超過五米,但水面估計較寬,因為水的流速明顯緩慢了許多。巨大的衝力又讓卓木強巴在水裡翻轉了兩圈,恢復重心和方向感之後,他看到了岳陽發出的光源,朝岳陽方向游去。沒游多遠,腳底就踏到了實地,卓木強巴濕漉漉地從水裡站起身來,看到了站在岸邊發獃的岳陽。岳陽已摘掉了潛水頭盔,正大口地深呼吸,贊道:「啊!這裡的空氣好清新啊!」卓木強巴沒有聽清,但看岳陽那陶醉的表情,知道他是在感慨。
卓木強巴的頭燈發出強光,照射著地下河的四壁。他緩緩摘下了潛水頭盔,深深地吸一口氣,這裡的空氣好冰涼,但是帶來沁人心脾的感覺,好似那冬日的第一場雪。隨著視線扭轉,頭燈的光束緩緩移動,在黑暗中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帶,最後聚集在牆上成為一點光斑。卓木強巴和岳陽兩人,就以這種近似於管中窺豹的方法,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這是他們第一次,親眼目睹了那條在諸多神話故事裡流傳著的——冥河!
根據電子儀器的測定結果,這是一條寬約五米、高十米、底平頂尖、中空呈壺腹的熔岩溶洞,看不出水位線,整個溶洞內壁都呈現一種濕滑平整,整體給人的初步印象,更像一條施工完整的隧道。他們便站在這條隧道的入口,前方和頭頂都深不可測,只有一團漆黑;身後就是這條河的入口,或者也該稱作這條地下河的源頭,那就像是一根直徑在六十厘米左右的自來水管,從半空中不住將激流奔涌的河水灌注在這條隧道之中。在主管道的旁邊,另有小的出水口,形成了非常奇特的根須瀑布,好像長在斷崖邊的老樹,無數的根須從崖縫中伸展出來,垂吊在半空。頭燈照過去,白花花一片,細如銀絲,不像是水,更像流沙。
千百年來,傾瀉而下的激流將水管的面前衝出一個大坑,隨後,這些水流緩緩地彙集起來,歡騰著,向黑暗深處流去。凝視河面,燈光竟然無法照入河中,只見那緞子般的水面微微起伏,橫波千丘,彷彿凝固成墨色琉璃。黑色的河與黑色的岩連成一片,竟似無限深遠。
一切就像一個奇異的夢。這是一個屬於地底的世界,在黑暗中鑄就的奇蹟;這是大自然的手筆,它像個不知疲憊的挖煤工,以億年的時間為期限,將地底世界營造成一個雄奇瑰麗、迂迴曲折的地下宮殿,然後小心地用黑暗覆蓋著它,用生命之水精心地呵護,不讓人們發現。當站在這地下河的源頭,仰頭望去,就會想到頭頂是萬鈞的高山;放眼遠眺,那就是無盡的黑暗,多少秘密隱藏在黑暗之中,只留給人們去臆想,去猜測。
「我們走走吧?」岳陽提議道。
卓木強巴大聲道:「你說什麼?」耳邊全是轟鳴的水管排水聲。
岳陽在他耳邊大聲道:「我說!我們向前走走!」
卓木強巴點點頭,又回頭看了看那個入口,離地少說還有三米高,這番要回去可有些困難。
兩人將身上的主繩解開,固定在溶洞壁上,用熒光棒做了標記,開始向這條地下河深處探尋開來。走了五百步左右,入口的水聲漸漸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冰涼的浸水順著頂壁滴落河中,發出清脆的「滴答」之聲,只是黑暗依舊,前面的路也好似無窮無盡。
很明顯,這是一條喇叭狀隧道,越往深處走,他們看到的隧道內部就越大。現在儀器測量,河面已有近十米寬,而隧道高度更是達到了二十四米。
強光在黑暗中顯得微不足道,只能照亮腳下的路,偶爾轉一下頭,那光柱沒入冥河之中,就好像沉了進去,看不到折射,也不見反射。岳陽感覺到一股比水中更冷的寒意,吸了吸鼻頭,道:「實在是無法想像啊,強巴少爺。」
卓木強巴道:「嗯。」
岳陽道:「入口竟然藏在水下十餘米,呼呼,如果我們不知道地獄之門的大概位置,到哪裡去找這條通道?」
卓木強巴道:「嗯。」
岳陽道:「強巴少爺,你說,這條通道真的能通向香巴拉嗎?我看,我們進來的那地方,有幾道瀑布,水位落差很大,應該屬於深切峽谷吧!兩岸都是山,而且好像也不低,估計頭頂也有好幾百米的岩層了吧!強巴少爺,你怎麼不說話?你又想到什麼了嗎?」
卓木強巴道:「嗯。你說,這冥河,究竟是什麼?」
岳陽道:「不知道,是對地獄裡的河的一種稱謂吧,我感覺好像是西方的東西。」
卓木強巴搖頭道:「不完全正確。冥河的話,最為人熟知的是古希臘神話中,有五條地獄之河,統稱為冥河;後被基督教引用過來,那是一條黑暗的河,當人死亡後在進入地獄之前,需要完全放下再生的希望和生前的記憶才能渡過。有個守渡人駕著小船在河上漂流,必須付他船資才能讓你過河,否則他將把你推入河中,河裡全是痛苦掙扎的死魂靈。其實早在數千年前,在印度婆羅門教里,冥河就是和死亡息息不分的,死後的惡人通過冥河才能抵達地獄,那時的人們將死屍拋入河裡,他們認為,這些屍體會順著河水一直漂到地獄。直至今天,印度某些地區還在使用這種特殊的河葬。後來,這一宗教思想形成了佛教中的中陰期——在人死之後,遁入輪迴之前,會經歷一個形滅神存的中陰期,在這個時候……不見日月星辰,但聞江河澎湃。中國本土的地獄信仰更不用說,自古黃泉就是冥界的唯一入口。猶太教的地獄之門背後便是阿凱隆特河……」
岳陽瞠目道:「強……強巴少爺,什麼時候對冥河也這麼有研究了?」
卓木強巴道:「前段時間,研究香巴拉的資料時,順帶查了一下冥河。不僅是這些眾所周知的宗教,在我查閱的資料中,蘇美爾教、德魯伊教、埃及太陽教、波斯襖教等等,幾乎所有古宗教都提到了同樣的地獄與河流間的關係。雖說部分宗教間有傳承和變異,但不能說這不是驚人的巧合。冥河……冥河,生命從水中誕生,最終回歸到水裡,不知道這是不是古人對生命輪迴的真實意識呢?」
岳陽道:「自古水就是文明誕生的地方,古人不是從很早以前就將河比做母親的乳汁嗎?有水才能活下去,或許這就是古人對水最初的認識,不過要說生命從水裡誕生,我想古人還沒達到那樣的認識吧。」
卓木強巴道:「你的理解還是太淺了。自人類形成胚胎開始。生命就是被水所包裹著的。所有的生物,都從生命中樞對水有一種天生的依賴,這也應該是一種遺傳。算了,我想說的不是這些。我想說的是,我剛才一直在想,先前的『神明為了埋葬黑暗,在冥河中漂流了幾萬萬年』,這些偈語恐怕不是一千年前密宗進入帕巴拉的暗示。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