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探照燈光照射著的前方,再也看不到一道白色波濤,身後傳來洶湧澎湃的聲音,但是前面,海面就像折騰夠的野馬,它難得一見的安靜了下來。
「哈哈!我們衝過來了!哈哈!」岳陽欣喜若狂,扔掉船槳摟著卓木強巴又蹦又跳,「強巴少爺!我們衝過來啦!哈哈!哈哈!」看他那激動模樣,就差點沒抱著強巴少爺又親又啃了。
張立和嚴勇抱在一起,唐敏和呂競男擁抱在一起,亞拉法師和塔西法師做出宗教的手印,念著經文,大家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表。不過,也有不是那麼激動的,像趙莊生,聽到岳陽第一聲高呼後,他就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在水中的搏鬥早就耗盡了這小夥子的力量,全憑一股毅力才站立著不倒。肖恩也顯出乏力疲態,他半跪在船上,手搭著船舷不住喘息。巴桑則冷冷地把探照燈扭轉過去,只見最後那道白色的波濤很快追上了它前面一道,兩道波濤融合在一起,水牆又高出數米不止,跟著又與更前方的波濤融在了一起,因為那水牆探照燈再也照不透,變成了黑色的水牆,最後與黑暗消失在一起。
亞拉法師淡淡道:「我們是幸運的。」
巴桑一震,情知亞拉法師說的是實情,如果在潮汐力形成浪潮的伊始,他們的位置再向後哪怕僅數公里,那麼他們迎接的就不是一道道小小的白色波濤,而是那些黑色的水牆,那水牆的厚度和衝擊力度,都不是他們這艘小船能穿透的。而且,巴桑知道,那些黑色水牆也不是終結,它們會繼續融合在一起,後浪推前浪,最後就會變成他們剛剛出洞穴不久時看到的,那種高約四五十米,可怕如海嘯的移動堡壘。
嚴勇解開安全繩,跑到胡楊隊長身邊道:「老隊長!我們衝過來了!衝過來了!」
胡楊隊長道:「高興什麼!有什麼好高興的!快回去,把安全繩系好!待會兒才是那可怕的……」
嚴勇一愣,不解道:「什麼?」
胡楊隊長道:「這是地下潮汐,與我們看到的海岸潮汐不同,海岸潮汐的浪潮到了海邊,它的力量被海邊的沙石慢慢消磨光了,可是地底潮汐能沖入地下河系統的只是它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浪潮都打在岩壁上,就像這樣……」
胡楊隊長拿起喝水的桶,在船里一舀,舀了半桶水,指著桶壁對著嚴勇道:「這裡面是海,這是岩壁。」
「梆「胡楊隊長在桶壁一敲,桶里的水立刻形成一圈圈規整的波紋,由內向外朝桶壁盪去,胡楊隊長又指著那波紋道:「這是我們剛才經歷的白潮。」只見那些波紋觸碰到桶的邊壁,又向桶的中心反彈回來,剛開始還是有規律的,緊接著由於波紋的反覆交叉,桶里的水開始不規則的起伏,最後雜亂無章地震蕩著,有的地方還濺起了水花,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恢復了平靜。看著這一幕,嚴勇似乎明白了什麼,細細聆聽,潮湧的驚天巨響正逐漸遠去,周圍安靜無聲,但這卻好似暴風驟雨前的片刻平靜,他白著臉,跑了回去,對卓木強巴張立等人嘰咕了幾句,前面的笑聲頓止。岳陽一副興高彩烈的笑容,被僵在臉上,漸漸變成了苦笑。
暴風雨來臨的前夕卻顯得格外平靜,船上的人不得不緊繃著神經,盯著那毫無異樣的海,盯著那不著邊際的黑暗,下一刻,一陣尖銳的嘯聲傳入眾人的耳朵,大家知道,那是由於浪潮過於巨大發出的轟鳴,桶里的小小波紋到了海里,就變成了滔天巨浪!
魔鬼伸出舌頭,舔噬海淵的一切,它有一張無窮巨大的嘴,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逃掉。那些波濤翻湧著,頃刻就來到小船的周圍,黑色的水牆啊,左面、右面、後面,它呈一道弧線將小船兒整個包圍起來。」轟「的一聲巨響,船里的人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被連船一起打翻在海里,海中的水是漆黑一團,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在向著地獄的無盡深淵,墜落下去。接著,就好像救生服上的氣囊被打開,小船那巨大的浮力變成了大海肚中的一個異物,他們被這個漆黑的妖怪吐了出去,甚至高高躍起超過了海面,不一會兒,又重重地砸了下來,探照燈閃了一下,讓船上的人驚出一聲冷汗,要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了光,那可真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巨浪交叉而過,身後的餘波不斷,只是幾分鐘時間,到處都是疊加的波紋,整個海面的海水此刻都是不規整的,像被煮沸的水,翻滾著,到處都是高低錯落的波浪。
而相比蛇形船來說,那些波浪無異於一座座山峰,由水形成的可移動的山峰,這隻小船就在那無數的山峰山谷中飄來盪去,絲毫沒有行動的能力。一座山迎面移來,蛇形船順著上坡的山勢沖了一半路程,跟著就順坡倒滑下去,而身後又有一座山峰向前衝來,兩座山峰相撞,卻並沒有發出驚天動地的撞擊聲,它們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個體積為以前那座山峰一倍的巨大山峰,小船則被拋到了峰頂。船上的人竭力控制著小船,讓它順著巨大的山脊向前滑下去,他們成功了,順著進五十度斜角向前滑行,船上的人都被突然改變的方位帶著向前跌倒。
那座巨型山峰只持續了一瞬間,很快又分解為兩座山峰,一座向後,一座則推著小船繼續向前,那五十度的斜坡滑行好像永無止境,不,坡度還在增加,很快就變成了六十度,七十度,八十度,最後成為近乎與海面垂直的九十度坡面,船上的人腳下無力可借,全都靠安全繩懸掛在船上,船的速度遠遠慢于山峰移動的速度。前面又有一座巨山迎面而來,這次,小船沒有幸運地被拋上峰頂,它被夾在山腰中,「轟「的一聲,山腹合攏,蛇形小船倒扣過來,由於它自身的浮力和龍骨的重力,很快又從水山的腹中浮到了水面,跟著翻轉過來,,另一座山峰又悄然向小船靠攏,絲毫不理會船上的人頭暈眼花。
蛇形小船在無數的山峰間穿行,它就像巨人手中的玩具,被拋來拋去,時常被巨浪打入海底,翻滾數周,下一刻再浮出水面,又被推上另一個浪尖,再被捲走。此刻人的力量,再也無法與大自然的威力對抗,蛇形船就是漂蕩在海濤中的一片葉子,沒有方向地旋轉著,船上的人隨船而動,時而在十數米的高空感受自由墜落,時而在數米深的海底屏息潛水。沒過多久,探照燈掙扎著撲閃了兩下,徹底熄滅,小船徹底陷入了絕對黑暗之中,船上的人不知道自己將被浪潮推向什麼地方,自己是在水中還是在水面,因為都是一樣的冰冷,一樣的旋轉,翻滾著,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拽住系在身上的安全繩,只要繩子沒斷,他們就依然和船捆綁在一起。
整個過程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等到海面漸漸恢復平寧,船上的人已被折騰得夠嗆,一個個渾身透濕,口鼻吐水,氣息粗重。反而是受傷的孟浩然和王佑沒受多少損傷,他們被早早地穿上潛水服,戴上潛水頭盔,牢牢固定在船底,不管是在水面還是水下,都不影響他們的正常呼吸,也不會對他們身體造成什麼傷害。
卓木強巴打開頭燈,黑暗中亮起一團柔和的白光。
岳陽癱坐在水裡(船里起碼有半船水),水流串珠般沿他頭髮流下,他喃喃道:「強巴少爺……我們,是不是休息一下,嗝……」說著,打了個嗝,從嘴裡吐出不少水來,每次蛇形船倒扣入水中,岳陽都沒少喝。
卓木強巴也坐在船底,被那冰涼的水泡著的滋味可不好受,他無力道:「好啊,先把船里的水舀出去再說。」說完,身先士卒,拿了個鋁盒在船底舀水往外倒。
張立趴在船舷上,口鼻不住往外溢水,他自己感覺怎麼吐也吐不完,他也被灌了一肚子水,稍稍動一下,還能感覺到肚子里哐啷哐啷直響。岳陽在身後笑道:「如何,這回吃飽了吧。」
張立實在累得沒心情開玩笑了,他吐著水,有氣無力地問岳陽道:「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一個大概的數據,我們究竟走了多遠了?這樣的路,還要走多久?」
岳陽笑不出來了,雖然沒有去仔細計算,但是一開始從巴桑大哥看到的和岩壁的間距來看,他們形船的速度實在說不上快,而在未來的數個十二小時中,他們還要經歷無數次這樣的情形。他推託道:「這種環境下,誰能去計算,勇哥,你有沒有留意過,我們走了多遠?」
嚴勇艱難地抬起頭來,那雙野獸般的眼睛裡竟然蘊藏著一絲痛苦,他低聲道:「你說什麼?」那幾個字,就像是咬著牙蹦出來的。
岳陽驚呼道:「你……你臉色好白啊,沒事吧,勇哥?」
嚴勇難看地笑了笑,搖頭道:「沒事,剛才顛得太厲害了,有些想吐。」
卓木強巴看了看嚴勇,凝眉道:「真沒事?」又對張立道:「張立你去,先把燈弄亮。」
張立去摸嚴勇的額頭,被嚴勇粗暴地擋開,道:「我說了沒事,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休息一會兒就好。」張立撇撇嘴,到船尾安裝探照燈去了。
唐敏在後面道:「強巴拉,你來看看。」
卓木強巴來到船中,只見張翔的頭盔潛水服被除下,胡楊隊長、唐敏、呂競男和塔西法師都圍在那裡,唐敏將溫度計從張翔嘴裡取出來,對卓木強巴道:「他好像病了,病得不輕。」
說著,將體溫計遞給卓木強巴,同時道:「四十一度。」
塔西法師也給張翔號了脈,愁眉不展,似乎情況很不理想,張翔含糊不清道:「現在我要躺下睡覺,求主保守我的靈魂;如果醒前我要死去,求主取走我的靈魂。」
「怎麼會這樣?」卓木強巴道:「不是打過破傷風針和抗感染抗病毒疫苗了么?目前他的身體怎麼樣?」
唐敏道:「不是破傷風,兩種可能,一種是水中存在致病微生物,如果是具有耐藥性的病菌,那麼我們的廣譜抗菌素收效就不大;而第二種可能更麻煩,由於船體顛簸太劇烈,加上海水太冷,他的體溫中樞已經失控,身體自身將走向衰竭,如果我們目前的情況沒有改善的話,就……就很難恢復過來。」
卓木強巴看了看黑暗的遠方,短時間內想改變這種糟糕的情況,談何容易,他看著塔西法師,塔西法師嘆道:「唉,正虛邪實,赤巴虧虛,邪氣留戀,在他體內與正氣相博,發惡寒,如果病情進一步發展,如果外邪聚集,敗壞精血,阻滯培根,最後引起內邪滋生,那就糟了。」
卓木強巴忙道:「那該如何處理?大師。」
塔西法師道:「嗯,不行!若有鹿茸、鴿血、蝽象、猞腸、紅兒鼠,配以掌參、茅膏等物,當可祛邪匡正,保暖復溫,可惜身邊沒有這些藥物,別看他現在內熱極高,但四肢冰冷,他需要更溫暖的環境。」
卓木強巴無奈地站起身來,在哪裡去找更溫暖的環境,這時,唐敏道:「我可以為他注射一組高能合劑,就看他能不能挺過去了。」
卓木強巴道:「好吧。另外兩個,還好吧?」
唐敏道:「不錯,各項生理指標平穩。」卓木強巴看了看別的船員, 回到船頭,張立、岳陽都在舀水,船內的水也差不多快乾了,嚴勇坐在地上沒動,岳陽道:「剛才勇哥吐了,連巧克力都吐出來了。」
船舷邊留著咖啡色痕迹,卓木強巴不由又問道:「真的沒事兒?勇,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嚴勇搖頭道:「不用,暫時沒事兒,只是胃裡翻騰得厲害,想吐。」
卓木強巴知道,這不是好兆頭,一旦開始有眩暈、嘔吐,就說明身體的忍耐力到達了極限,那就好比肌肉繃緊最後變成抽筋一樣,短時間內不可恢復,不可逆轉,如果蛇形船持續顛簸,那麼種種身體不適的癥狀就會加劇。孟浩然和王佑還有趙莊生都是這樣,難道連嚴勇這個探險經驗豐富的行家也無法堅持下去了嗎?
前面到底還有多遠?出口又在哪裡?真的就在黑暗最深處?
蛇形小船又一次起航了,朝著無邊的黑暗,不過經過這番折騰,深處在海洋中的小船早就失去了方向,卓木強巴伸出雙手,只能察覺到一絲絲微風,但是風是從前後左右哪個方向吹來的,卻怎麼也感應不出。幸好塔西法師和亞拉法師為這艘迷途的小船指明了方向,大家朝著法師指出的方向,繼續向茫茫黑暗深處划去。
堅持再堅持,在海面上,數米高的波濤隨時隨地都存在,其實就整個大海來說,那已經算是光滑如鏡了,只是這些身處海中的人太小了一些。在這絕對的黑暗中行船對人來說是一種折磨,海面不可能有任何港灣,他們的船無法停泊,意味著他們無法入睡,現在哪怕人人都已經疲憊至極,依然只能堅持下去,要堅持到什麼時候,沒有人知道。
又是八個小時過去了,岳陽小心地將時間刻在蛇形船的肋骨上,自打他們失去現代計時器之後,岳陽就將塔西法師用心跳和呼吸大致推算出來的時間刻在船身上,好讓大家知道,他們究竟已經在海面航行了多久。
張立捧起水桶,「咕咚咕咚「又灌了幾大口水,為了抵制飢餓,船上大部分人都裝了一肚子水,海面上的波浪正漸漸變得平靜起來,但是卓木強巴不知道,他們究竟有沒有走出喇叭口,在這個黑暗的地下世界,失去了儀器的輔助,他們就像盲人,什麼都不知道。
船里的氣氛低迷到一種死寂的程度,連嚴勇也不再大喊大叫,這種安靜的氣氛讓人感到自己成了獨立的存在,是啊,他們是與世隔絕的,那份孤獨和寂寞,變成一種恐懼侵襲著每個人的神經,意志稍不堅定的人,就會產生下一刻他們即將死去的幻覺,不能讓這種情緒蔓延開來,卓木強巴這樣想著,便道:「怎麼?大家都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