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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2 須彌山

所屬書籍: 藏地密碼

卓木強巴帶著他的隊伍,在這片野獸橫行,卻沒有人煙的荒野森林中踽踽前行。他們一路拋卻了恐懼和疲憊,暫忘了沉痛和憂傷,用岳陽的話來說,既然不管多麼悲痛,也要向前走,那為什麼不快樂地向前走呢。

這兩日的唯一缺憾,就是肖恩的臀傷,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有日益加重的趨勢。到後來,每拄一拐,都能聽到他輕輕發出「噝」的聲音,看起來應該是在竭力堅持,但額頭的冷汗還是忍不住滲出來。在呂競男和唐敏聯合診斷後,認為肖恩的傷勢已經不利於繼續行走了。當時肖恩的臉色都變了,這些天,他一直都克制著,盡量不讓這種情況出現。但隨後,卓木強巴的建議徹底改變了肖恩的擔憂。卓木強巴建議,是否能為肖恩做個擔架,大家抬著肖恩繼續上路。呂競男和亞拉法師有過短暫的眼神交流,但最終還是認同了,就算懷疑肖恩帶著什麼樣的目的,但他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在這樣的環境中扔下肖恩,他們前進的速度,只可能比抬著肖恩走更慢,更何況他們並沒有什麼證據,這支隊伍也不可能扔下受傷的同伴。

這些天來,亞拉法師和胡楊隊長一刻也未停止對工布村日誌和經文殘卷的整理,希望從中繼續發掘一些有用的線索。其他人做完手中的工作,有時也會去幫忙,最近敏敏和呂競男照顧肖恩的時間要多一些,於是張立和岳陽在完成防禦和偵察之後,也來幫手。

原本所有資料只保存在電腦里,僅亞拉法師一人進行翻譯和理解,如今,莫金的裝備中有小型儲存設備,法師可以將電腦里的資料按時間段分發到不同隊友的儲存設備中,對工布村日誌的研究效率大大提高。

張立分到的一段日誌,似乎記載的都是瑣事,某年某月去某地,帶去了多少東西,換了些什麼東西。饒是如此,他也發現許多生僻詞,他不明白意思,只得向亞拉法師請教。

來到亞拉法師身邊,法師正和胡楊隊長進行著激烈的討論,說著六道、八瓣蓮花、宮殿什麼的。突然,胡楊隊長暴喝一聲,激動地抓住亞拉法師的手道:「還記得大天輪經是怎麼描述這個世界構成的嗎?最開頭的記載!」

亞拉一失往常的平靜,瞪著眼睛道:「你是說,這不是香巴拉?沒錯,它與記載是不一樣的,它是整個世界!」

胡楊隊長用拳頭捶著旁邊的巨岩道:「這就對啦!這就對啦!」

張立一頭霧水地問道:「法師,胡隊長,你們說什麼呢?什麼不是香巴拉?怎麼對了?」

亞拉法師解釋道:「其實,我們在研究工布村的日誌時,就發現他們對這裡的稱謂並不是我們所說的香巴拉,而是另一個詞,我們想當然地以為,這個詞就是指香巴拉。可是今天,胡隊長明確地發現了香巴拉這個詞根,按照工布村日誌所描寫,香巴拉應該是在第三層平台之上的某一個地方。」

張立道:「我……我不明白,法師,你把我搞糊塗了。這裡,不是香巴拉?香巴拉在第三層平台上的某一處?那這裡……這裡是什麼?我們翻譯出來的香巴拉密光寶鑒呢?又指什麼?還是我們翻譯錯了?」

胡楊隊長呵呵一笑,用力拍了張立後背一掌。亞拉法師點頭道:「這也正是我們剛才在爭論的問題。如果這裡,這整個裂谷空間,並不是香巴拉,香巴拉只是這其中的一部分,那麼,這裡究竟是哪裡?而就在你來的時候,我和胡楊隊長已經得出一個較為準確的結論了。」

亞拉法師將目光投向平台邊緣,悠然道:「古代的戈巴族人,將這裡看做一個獨立的世界。他們認為,無論是穿越冥河,還是翻越神聖雪山,那都是超脫生死的過程。在他們看來,這整個裂谷空間,就是一個嶄新的世界,這裡就是全世界、全宇宙,這三層呈倒錐形的平台山體,就是須彌山。」

張立仍是不解,胡楊隊長解釋道:「你還記得大天輪經里怎麼描述宇宙構成的嗎?物質世界是由地、水、火、風四輪構成的。風輪處於虛空之中,其內是它所承托著的火輪,有七重,其第七重為金剛山,或名馬面火山;火山的裡面是水輪,也有七重,其第七重為鹽海;它的裡面是地輪,地輪的中央是須彌山,須彌山上下有沿圈,狀如銅碟的邊緣向外翻伸,下層最小,往上漸大,實指一個上大下小、倒立的圓錐體。你再想想我們尋找這個地方的經歷,雪山外,是狂亂的罡風,而整個地下海和冥河甬道結構,都是古火山活動造成的,火山熔岩形成了地下海,而這三層頭大腳小的倒錐形平台就在海中。其實,我們一直沒有將這種倒錐形的結構與須彌山聯繫起來,如此看來,我們攀登的這三層倒錐形的平台,就是須彌山啊!」

張立訝然道:「這……這是須彌山?那香巴拉呢?香巴拉密光寶鑒指的不是香巴拉嗎?」

胡楊隊長道:「我想,我們以前理解錯了。香巴拉密光寶鑒中,那條暗藏的線,不是指引我們前往帕巴拉神廟,而是指引我們前往香巴拉。香巴拉,只是這整個須彌世界中的一部分。世人要想在外面的世界中找到香巴拉,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香巴拉,是在這裡面的世界中,這……是完全不同於外界的世界。你看這裡……」胡楊隊長指著電腦對張立道:「這些最底層的工布村人,他們自稱村子坐落在聖域與蕃域的交界,這亦是大天輪經中對須彌世界的描述。須彌山沿著山根分做四個象限,每一象限為一洲,每一洲再均分為東、中、西三區。通常對大天輪經的理解認為,我們這些凡人居住在南洲中區的北半部分,而這部分再分為六個區域,由北而南是雪山聚、香巴拉、漢域、黎域、蕃域、聖域。研究學者們認為,佛教是自印度傳入,所以聖域當指印度,蕃域指西藏,黎域大致是新疆一帶,雪山聚指大陸的最北端,至於香巴拉究竟在什麼地方,尚無定論。還有種種論斷,一致認定古人所說的須彌山,其實就是指喜馬拉雅山,誰又想得到……誰又想得到!原來須彌山,是山中之山!」

張立完全沉浸在震驚之中,須彌山、香巴拉,這些傳說中的名詞,一個接一個出現在他們面前。亞拉法師奪過電腦道:「我們還需要查閱更多的日誌,看看能不能結合銅鏡上的圖繪製出一幅詳細的須彌山地圖來。哦,對了,張立,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張立回過神來道:「哦,是的,法師,這裡有一些記載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想請你幫忙看看。」說著,他將自己分得的一段資料接駁入電腦。

亞拉法師看著資料,奇道:「裡面有很多修飾性的詞語,難怪你看不懂。咿……」看著看著,亞拉法師露出了祥和的微笑。張立在一旁緊張道:「怎麼樣?法師,上面寫的什麼?」

亞拉法師解釋道:「這應該是記載村志的那個人,寫的一段類似於遊記的東西,就是將他本人到過的地方,以及所見所聞描寫出來。嗯,這個時間……按天輪曆法推算……」亞拉法師重重地敲擊在電腦鍵盤殼上,激動道:「這段資料,或許是我們發現的,距離工布村發生滅族時較近的一段資料了,要好好研究一下。張立,你注意找一下,你拿到的那部分資料中,還有沒有類似的段落描寫,統統找出來。或許,我們能從中找到工布村被屠村的原因。」

張立點頭道:「好的。那,法師,這段到底寫了些什麼啊?我只知道裡面有個人名,應該是叫阿米什麼的吧?」

「瑪吉阿米,好美的名字!」亞拉法師悠然贊道:「看來,這位工布村的記載者對這個小姑娘十分留意,每次提到瑪吉阿米,都用了不少修飾詞。」

聽亞拉法師這樣說,連胡楊隊長都產生了興緻,張立更是在一旁催促道:「念出來聽聽,念出來聽聽。」

亞拉法師醞釀了一番,以低沉的嗓音緩緩念誦道:「今夜,久違的明月普照大地,林海濤聲在月光下演繹著一曲優美的合奏,月影斑駁,星斗轉移,透過林蔭灑下的月光滿綴碧綠的芳草地,大地上如有星河流淌。我頭頂著星光,腳踏過星河,迎著微涼的清風前行,這美不勝收的夜景讓我忘記了時間和疲倦。漸漸月已沉影西去,天邊曙光微露,晨曦第一縷陽光透過尚未合攏的霧靄照拂森林,晨露凝結成一個個精靈,顫動的露珠在新發的綠葉上俏皮滾動,幽靜的森林中傳來清脆的鳥鳴,歡暢的溪水一路輕歌,它們自雪山來,縱貫聖域。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尋覓到如此寧謐的聖域。這將註定是一個不凡的早晨,我踏著鬆軟的草地,彷彿冥冥中有股力量在指引著我去尋找什麼,我不知道那會是什麼,直到我看見那個顫巍巍的嬌小身影。一個採拾榛果的小女孩,她半蹲在草地上,背對著我,腳邊有一個簡易的小竹籃,她認真地拾掇著,全然未知我的靠近。若說慷慨的自然之神為我展示了一幅美麗的畫卷,那她,無疑就是畫卷的核心,她是那麼和美地與森林融為一體,彷彿我的存在才是多餘的。當她回過頭來打量我時,我驚嘆於她的美麗,恍然明白,原來這如夢如畫的晨曦,就是為了映襯出她的美啊!從那張稚嫩的臉上,我能看出她日後絕世的容顏,在她那雙眼之中,我更看到了整片森林。滿眼的春綠啊,就連我這顆蒼老而疲憊的心,也為之充滿了新生的活力……」

張立和胡楊隊長彷彿在聽一篇優美的散文,心神正陶醉著,但聽得亞拉法師微微一頓,他們不約而同道:「沒了?」

亞拉法師微微一笑,接著念道:「我欽佩於她的勇敢。怕只有七八歲年紀吧,獨自一人,在這密林深處採拾榛果,難道她不知,這裡的任意一種動物,任意一株植物,都有可能置她於死地嗎?面對我這個來自森林深處的陌路人,她也沒有絲毫驚惶與恐懼,反而露出甜甜的笑容。那是怎樣的笑啊,在這個充滿苦難的年代,那樣的笑容,足以驅散一切悲痛與哀傷。我稍感安心,擁有這樣笑容的女孩,應當受到諸神的庇佑,就算最兇猛的魯……魯莫人,看見這樣的笑容,也不忍心對她下手吧。她是,擁有天使般笑容的精靈。」

「天使?」張立看著亞拉法師。

法師道:「我盡量翻譯成你們能理解的語言。」胡楊隊長一面示意法師繼續念下去,一面對張立露出兇狠的表情,似乎在怪他胡亂打斷法師的翻譯。

「出於一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我靠近她,與她交談。小姑娘告訴我,她叫瑪吉,瑪吉阿米,一個美麗得令人心醉的名字。她今年八歲了,和她的婆婆住在附近的……共惹拉村,婆婆的身體不好,所以她出來採拾榛果,給婆婆補充營養。在瑪吉的邀請下,我們一起採拾榛果,摘野花,編草環,做遊戲。她的純真,令我忘記了自己的年紀,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年代,這無疑是個令我畢生難忘的早晨。因為快樂,所以快樂,這種單純的快樂,讓我重溫了真正的快樂。更令我感到震驚的是,從瑪吉的口中得知,她的雙親,都已死於戰火,與她相依為命兩年多的哥哥,也在不久前的饑荒潮中離散,但我從小姑娘的身上,卻只看到了一種樂觀與堅定。她的快樂,令她身邊的一草一木,看上去都是如此欣欣向榮。小姑娘非常肯定地告訴我,婆婆的身體一定會好起來的,戰爭一定會結束,她的哥哥一定會回來接她離開這裡,他們將要去外面的世界,這是,約定好了的!他們要一起去尋找那傳說中沒有紛爭的凈土,外面的世界無限遼闊,一定會有平寧的聖地,她要讓所有的人,都過上相親相愛的日子。瑪吉在說這話時,臉上那認真的表情令我心顫,我愧為工布村的迪烏,卻沒有這樣的覺悟與膽識。我再度震驚於她的堅定與執著,那柔嫩的雙肩……」亞拉法師念到最後,皺眉道:「戰爭?我們以前檢索的日誌資料中,似乎沒有提到過戰爭。再仔細找一找,或許這與工布村的滅亡有著直接的關係。」

張立卻不為所動,在他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一個洋溢著純真笑容的小姑娘,挎著小提籃,在幽靜的森林中認真地撿拾榛果。晨露、小溪、鬆軟的草地,透過林蔭灑下的幾柱陽光,那該是多美的畫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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