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蜥吃痛不過,竟然怯了戰意,轉身要跑。那些小蜥蜴哪裡肯放過,一個個從天而降,將利爪插入巨蜥皮肉之中,牢牢地攀附在上面,幾頭體型大的,蹬著巨蜥那粗短的脖子,就要爬上它的頭去。巨蜥一聲怒吼,渾身肉顫,甩動著脖子,一面要將那些小蜥蜴摔下去,一面張嘴去叼。可那些小蜥蜴身手靈活,雙臂一扣,就像掛在馬脖子上的小猴兒,一圈一盪,避開了巨蜥的攻擊,仍然牢牢地掛在巨蜥脖子上,沒有掉下去。
林中傳來若有若無的「吱吱」之聲。肖恩尋聲移動著望遠鏡,他已經聽出那聲音變調,起碼有七八個音節,總覺得這聲音並不是胡亂叫叫那麼簡單。
此時已有小蜥蜴爬上了巨蜥那碩大的方頭顱,沒有絲毫遲疑,趁巨蜥左右晃動,力道改變而停頓的那一瞬間,尖爪直接挖進了巨蜥的眼中。巨蜥發出一聲慘叫,目不視物,悶頭悶腦地全力奔跑起來。呂競男和亞拉法師互望了一眼,剛才那一幕,與亞拉法師對付巨蜥的方法何其相似,而那靈動多變的身手,只怕比亞拉法師站在巨蜥頭顱上還要靈活許多。
「轟」的一聲,整片密林似乎都微微一顫,卻是巨蜥一頭撞上一棵大樹。那大傢伙縱是皮厚骨硬,這一撞也有些七葷八素,它調過頭來,又朝另一方猛奔過去。那些小蜥蜴卻是不依不饒,死死抓住巨蜥身體,另有幾頭用利爪在巨蜥柔軟的肚腹處拚命往下扒拉,沒多久就把巨蜥肚腹剖開,划了道大口子。巨蜥的內臟撒了一地,又往前奔走了一百來米,終於腳下一軟,就像急速行駛而發生側翻的卡車,轟然前滑一段距離,在撞上另一棵大樹後停了下來。
此時,肖恩已發現那個吱吱叫喚的傢伙,它藏身在最高的那棵樹的樹梢中,僅從樹冠里露出個頭來,看樣子應該是個總攬全局、發號施令的傢伙。那頭蜥蜴和周圍的小蜥蜴又略有不同,它的腦袋明顯比周圍的尖腦袋要大一些,頭頂略平,顱骨有兩個腫角,就像頭頂頂了兩個椰殼。隨著那頭髮號施令的蜥蜴被發現,肖恩很快又有了驚人發現:同在最高的那棵樹上,還有兩頭與小蜥蜴和發號施令的大頭蜥蜴不同的蜥蜴,那兩頭蜥蜴的手足似乎比小蜥蜴要細很多,也沒有利爪,但全身的棘突更像樹皮,而且體表顏色也與樹榦幾乎無異,若不是注意到大頭蜥蜴,肖恩幾乎無法分辨出這兩頭偽裝得極佳的蜥蜴。更讓肖恩驚異的是,這兩隻偽裝蜥蜴的眼睛,幾乎和變色龍一模一樣,兩隻眼睛可以分別朝不同的方向轉動,除了四肢比例與變色龍不同之外,說它們是兩頭大號的變色龍也毫不為過。
肖恩馬上意識到他們見到的是什麼了,喃喃道:「這是家族啊!」
卓木強巴在一旁道:「什麼?什麼家族?」
肖恩悄悄道:「這是一個蜥蜴家族,它們進化出不同的工種。我這麼給你解釋吧,知道螞蟻家族嗎?」
卓木強巴點頭,旁邊呂競男等人的注意力也被肖恩的言論吸引過來。只見肖恩指著遠方在林中跳躍的小身影道:「那些捕獲獵物的蜥蜴,等同於工蟻,它們負責圍困,拖住獵物,估計最大的作用還是搬運食物,我們可以稱之為搬運蜥。不知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對巨蜥的圍獵中,裡面有些較大的個體。」
「看到了,看到了。」回答的是岳陽。在獵殺巨蜥的小蜥蜴中,有幾頭個體明顯比周圍的小蜥蜴要大上一號,而岳陽更是清晰地看到,那些蜥蜴不僅僅是體型較大,它們的前肢也足比別的小蜥蜴粗了一倍,而且趾端利爪也要長出不少,看起來就有些像螃蟹的大螯。戳瞎巨蜥眼睛,和將巨蜥開膛破肚,都是那些大一點的蜥蜴乾的。
肖恩道:「那些才是戰鬥的主力,就像兵蟻,我們可以叫它們兵蜥。而剛才我還觀察到,最高的那棵樹上,還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蜥蜴,一種腦袋較為巨大,它不停地發出不同語調的聲音,下面的兵蜥和搬運蜥都聽它指揮,那是種指揮蜥。它的旁邊還有像變色龍一樣,完全隱匿在樹榦上,兩隻眼睛可以不同運作的偵察蜥。而且,還不知道有沒有我們沒發現的蜥種。所以我才說,這是一場有著嚴密分工,協和運作的蜥蜴家族狩獵,就像我們人類分化出不同的工種來一樣,這些蜥蜴家族,經過不知幾千萬年的進化,才進化出這種同處一個家族,卻各自有著不同特長的種群。」
「哇噢。」張立道,「完美的團隊配合,高效率獵殺,幸虧我們第一個碰到的不是它們。」
岳陽道:「或許肖恩大哥前面所說的,能將巨蜥殺得落荒而逃的,就是它們吧。雖然它們體格不大,但在這種團隊配合下,單獨行動的巨蜥顯然是不夠看的。就像……就像……」
「就像蝗蟲和螞蟻一樣。」肖恩目若朗星,淡淡道:「先將幼年巨蜥殺死,利用幼蜥的叫聲和血腥引來成年巨蜥,布下口袋陣,趁獵物進食分神之際一擁而上,以『蟻多咬死象』的戰術打一個漂亮的伏擊。換做我們人類祖先,在一萬年前,最好的估計也只能做到這樣了。這是典型的社會性行為,我可以說,這些有著明確分工的蜥蜴,其社會形態已經不亞於一萬年前的人類祖先了。」
此時,那些小蜥蜴已經將巨蜥撂倒,兵蜥揮舞著巨大的屠刀,將巨蜥屍體切割成大塊大塊的肉團,在指揮蜥的嘶鳴下,每頭搬運蜥有條不紊地搬起肉塊,往密林深處運送。不多時,一頭碩大的巨蜥連骨帶肉被分拆開來,一點都沒浪費,全數被運走,最後指揮蜥也攀躍著樹枝離去了。卓木強巴等人正準備起身離去,被肖恩一把摁下兩個,其餘人也都沒動。肖恩小心地道:「再等等。」
沒多久,幾枝樹丫晃動了數下,眾人這才發現,在他們觀察範圍外,還有幾隻偽裝得極佳的偵察蜥,它們才是最後一批離去的蜥蜴。
「呼——」岳陽摸了摸額頭的汗,輕聲道,「總算沒被發現。」
肖恩估摸著那些蜥蜴去得遠了,馬上道:「快走,從它們進入叢林的方向看,這裡距它們的老巢不遠,不要在這附近逗留。」
一行人下得樹來,沿著平台邊緣奔走。肖恩在擔架上,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把卓木強巴叫來,將他精心收藏的那個青黴素瓶子交給卓木強巴,並告訴他,如果不幸被那些蜥蜴發現了,先用這個試試,這個東西,最好和手雷捆在一起用,將瓶子炸開,盡量讓裡面的液體覆蓋面積更廣。
卓木強巴遲疑道:「有效嗎?」
肖恩肯定地點點頭,道:「應該有效,這種信息素會讓那些蜥蜴以為自己的同夥是死去的巨蜥,令它們相互攻擊。」
剛剛接替了巴桑抬著擔架的張立在後面問:「它們不是有眼睛嗎?難道還不能分辨自己的同類?」
肖恩道:「這裡面有個許可權問題。嗯,怎麼說呢?這樣說吧,一個五歲的小孩,有一位陌生大叔和養育了他五年的媽媽,同時指著一個球狀物,大叔說那叫排球,他媽媽說那叫足球。你說,以常理論這個小孩信誰更多些?」
張立道:「當然是信媽媽嘍。」
肖恩道:「沒錯,因為小孩的整個成長過程都由他母親陪伴,對他而言,母親的可信賴度遠高於那位陌生大叔,我們換一種說法,就是他母親的許可權高於那位陌生大叔。就生物幾億年的進化而言,信息素提供的許可權,遠遠高於五官獲得的信息許可權,而越低等的動物,對信息素的依賴感就越明顯。這種許可權,與生物進化出的器官功能是成反比的,越簡單、越直接的許可權,所處的位置越高。就連進化到我們人類這麼高級和理性的生命體,也要受到信息素和其他不易察覺許可權的影響,我們把它稱為直覺,或叫……第六感。」
張立愣了一下,得出結論道:「好複雜。」
肖恩一笑,又將那截巨蜥的發聲腔交給張立,說道:「你和岳陽要負責偵察,最容易陷入險地的就是你們了。在無法突圍的時候用這個,估計能起到一些震懾作用,只要使用得當,說不定還可以喚來其餘巨蜥,到時候怎麼做就靠你們自己應變了。」接著告訴了他一些吹奏的技巧。張立大喜。
誰也沒想到,到了晚上,肖恩竟然開始發燒了,最糟糕的情況莫過於此。雖然只是低燒,但肖恩很是煩躁,對呂競男和唐敏頗有些抱怨,這樣簡單的傷口都處理不好。肖恩被迫又吃了許多藥丸,打了許多針劑。雖然肖恩自己也看過,知道若在平時,那些藥物早已經控制了普通的發燒感染癥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藥物進了自己身體,就像是澱粉做的,一點作用都沒有。
夜裡,肖恩突然警覺,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有人就站在自己身邊。那種冰冷的感覺,嗯,是巴桑,沒錯,今晚守夜的正是巴桑!
「巴桑,是你嗎?」肖恩小聲問道。良久,沒有回答,肖恩感到身邊的人已經離開了,或者根本沒有人來過,他不免有些擔憂起來。經過這麼長時間接觸,他還是了解巴桑的,這個人被訓練成一台殺戮機器,若是自己真的沒有用處了,他或許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制裁。可偏偏現在自己的身體,難以和那冰冷的傢伙抗衡,恐怕得做好防範措施了。肖恩在黑暗中摸索著,將一些藥膏塗抹在身體容易致命的部位,心道:「我可不想這樣莫名其妙地死掉,想殺我,得有用命來換的覺悟!」可他不曾想到,很多事情往往事與願違,越是不想發生的,反而越有可能就發生了。
第七日,肖恩的病情似乎又重了。
「體溫又升高了。」唐敏有些憂慮地說道。她走到肖恩頭前,蹲下身來,輕輕道:「我和競男商量過了,準備給你換一組配方,這一次我們用新斯的明、強的松龍、阿普西林,另仍用中醫針療和按穴,你覺得怎麼樣?」
肖恩抬起頭來,正好看到唐敏的衣襟。拿我當實驗品么?他心中惡毒地想著,終於還是忍住,臉上洋溢著令人信服的春風笑容,很磁性地道:「我覺得你們應該多討論討論我的病情,而不是盲目地用藥劑來試驗療效。或許這樣說有些失禮,不過,你覺得呢?」
唐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你的傷口持續化膿,所以,我們認為你感染了,但是從前兩天的大劑量抗生素使用情況來看,這裡的細菌似乎對我們的抗生素耐葯。由於沒有條件,我也不可能在這裡做菌落培養,更無法查出抗敏,所以才按慣例進行廣譜抗生素試治療的。或許有些東西我真的忽略了,現在你覺得自己身體有沒有出現什麼不適呢?比如有沒有全身酸痛的感覺之類,你可以慢慢回憶,和平常有什麼不同……」
肖恩的眉毛擰成了繩,道:「酸痛?沒有啊!要說有什麼不同,不過你這樣問起來,現在我感覺好像從這裡……到這裡,有點麻。」肖恩一手指臀部,一手指頸椎。
唐敏面有難色道:「感染侵襲到神經了嗎?那可……可該怎麼辦?」
肖恩恢復了先前的姿勢,盡量保持微笑地看著唐敏,心中想著:「感染侵襲神經?不會這麼慘吧,如果這裡的人束手無策,那麼我看我還是得考慮考慮和後面的莫金合作,希望他們能有辦法治療我。這……這是什麼感覺!」肖恩猛然一驚,剛才他說有點麻的部位,突然麻木感增強了,緊接著後腦一陣刺痛,好像被針扎了一下,隨後那一點點刺痛的感覺,就像一顆炸彈在腦內爆炸開來,麻木的感覺迅速蔓延至整個大腦,又由大腦蔓延到全身。
整個過程都在一瞬間,但偏偏每一個步驟又讓肖恩感到非常清晰,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全身已經無法動彈了。他馬上想到:那個丫頭,她對我做了什麼!「你在幹什麼?」肖恩想大聲喝問,可是他馬上又發現,自己連說話的能力也喪失了,只能保持著那種微笑的表情。
「眨眼!眨眼!眨眼!」肖恩拚命想讓自己身體動彈一下,可越是想動,就越發發現,身體根本無法動彈,連眨眼這樣的基本動作也喪失了主導權。呈現在肖恩臉上的,原本是非常自然的微笑,此刻變得十分詭異。
肖恩的腦子裡飛速地轉過許多念頭,但此刻心焦氣急,那種麻木刺痛的感覺還在侵蝕著神經,根本無法正常思考問題。他首先想到是不是唐敏搞的鬼,可是現在看到唐敏半蹲在他面前根本沒有挪動,不由又想,會是誰在自己後面呢?如果有人,唐敏應該發現才對。不,不對,唐敏正在思考如何給自己用藥,或許剛才有人經過她沒有留意。不可能,她會這樣仔細地思考如何給我用藥?該死的,看我啊,看我啊!你多看我兩眼,隨便問一兩個問題,就知道我的身體不對勁了!
「啊,對了!」唐敏總算想到什麼,對肖恩道:「好像有……我去找找。」肖恩心中叫苦不迭。唐敏剛走兩步就發現不對勁了,急道:「肖恩,你沒事吧?你……你身體怎麼了?你說話啊?肖恩!肖恩!」
肖恩身體出現異常,竟然讓所有的人都擔憂起來。肖恩那優雅的談吐和淵博的學識早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路走來,肖恩在生物學領域的知識也幫了大家不少忙,沒有肖恩,很多生物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次也是因為沒有聽肖恩的建議在水塘邊紮營,最後才變成這樣的。
只有肖恩心中不這樣想。
裝出一副著急的樣子,也沒見你們有任何動作,剛才那個人朝我下手的時候,唐敏竟然會沒看見?是真沒看見還是裝沒看見?啊……難道?他們竟然聯合起來想弄死我?沒錯,那個呂競男和唐敏她們曾多次注意我,看來他們懷疑我是內奸,可是我沒有露出破綻啊?巴桑也曾懷疑過我,強巴……強巴不會,他多半不知道這件事。張立和岳陽那兩個小子不敢違抗呂競男,亞拉法師跟他們又是一夥的,他們一定計划了不止一天了。這些天我無法動彈,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在商量什麼。是了,讓唐敏在我面前吸引我的注意力,趁我不防備在我背後下手!我早該察覺到,那個小姑娘真有演戲的天賦啊。在我背後的那人是誰?巴桑乾的?不,他要是接近我,我會察覺;亞拉法師也不像,他太高深了,應該不會在人背後下手;呂競男?對!一定是她,她和唐敏可以借查看我病情的機會,不動聲色地對我下手。在這裡除了她和唐敏,沒有人對藥物的使用有更深了解……肖恩越想越心寒,暗自害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