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強巴、巴桑、胡楊隊長三人揮汗如雨,一根根粗實的圓木被劈成三指寬的木條。岳陽跑了過來,胡楊隊長問道:「怎樣?」
岳陽搖頭道:「他中毒已深,說不服他。」
卓木強巴嘆道:「其實,這種事情,原本就不該我們說,也不是我們能強加干預的。」
岳陽道:「強巴少爺,張立提出了一件我們忽略了的事情。」
「噢……」
岳陽將張立擔心的事提醒了一遍。
「那地圖上如此多的村子,難不成他們會把香巴拉的村民都屠殺殆盡?再說,我們的裝備也有限,總不能到一個地方就加強那裡的防禦吧?我們只是路人,難道要強行改變這裡的原有秩序和結構么?」胡楊隊長分析道。
岳陽道:「可是,這裡畢竟是我們遇到的第一個有人的村子,如果莫金他們在森林裡受了壓抑,真的要發狠的話,這個村子可是首當其衝。而且,這裡的迪烏大人又給強巴少爺指出了可以治療蠱毒的希望之路,這裡還是瑪吉的村子,這個……」
「設不設陷阱,主要是看張立。」巴桑在這種事上還是很有發言權的,雖然話不多,點到即止。
卓木強巴道:「沒錯,不知道張立還需要多久才能復原。而後面的莫金他們追得很緊,就算是為了我們自己,也應該加強村子的防禦。」
巴桑道:「在外圍要多設幾個陷阱。張立現在還不能起來,叫上呂競男,陷阱盡量隱蔽些!」
岳陽道:「那,是不是應該通知村民呢?」
胡楊隊長道:「要的,為了他們的安全,當然要告訴他們。」
巴桑道:「最好告訴他們,那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的臉上,掛著一抹冷漠的笑意。
此後,張立的病情緩慢好轉,而且,不知這傢伙中了什麼邪,忽然開始發奮學習古藏語,效果還非常明顯,比以前封閉訓練期間好多了。這期間,仍然陸續有村民前來就診,唐敏和呂競男全力救治蠱毒和其他傷病患者,瑪吉則在山洞和張立的病房間兩頭跑。令人欣喜的是,那位丹珠老奶奶,在藥物幫助之下,竟然漸漸有好轉的跡象。連安吉姆迪烏也沒想到,萬蛇噬心蠱竟然有人能解,對敏敏和呂競男是另眼相看。
張立的體溫一直控制在低燒範圍內,不過仍未全好,時好時壞,人多的時候他病情就壞些,如果只有瑪吉在,他病情就好許多。他會拉著瑪吉的手,跟她說一些外面的事,他拉著瑪吉越靠越近,以至於到後來就成了瑪吉雙手托著腮,直接壓在張立身上聽他說外面的世界。至於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大膽,張立自己也說不上來,只能歸咎於身體的自身條件反射。或許瑪吉從未有反抗,是造成張立膽子變大的原動力吧。看著瑪吉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或是被瑪吉時而摸摸額頭,聽聽心跳,張立很是受用。只有在有人來的時候,兩人才會鬆開。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千多年的演變造就了完全不同的文明世界,張立不需要添加任何形容,那個世界也已俘獲了瑪吉的心。特別是當她聽到張立說起上海這座城市的時候,那雙眼睛閃閃發光,一直在驚嘆:「世界上有這樣的地方嗎?真有這麼美麗的城堡?天哪,如果有一天,我能親眼看到就好了。那裡的人,一定生活在極·樂天堂里!」
張立不由苦笑,心想要是讓瑪吉知道,外面的人對香巴拉的嚮往絲毫不亞於這位小姑娘對上海的嚮往,不知道她會怎麼想。
然而,當張立將他們同強巴少爺一起探索的故事告訴瑪吉之後,那少女的目光,就從仰慕完全變為了崇拜。她方才知道,原來這群人經歷了如此多苦難,原來眼前這個男子竟然是如此的英勇無敵,那絕對是佳人看英雄的目光。張立一時激動,忍不住又吻了瑪吉。事實上,自從那次意外發生之後,瑪吉也無法抗拒這種全新的感官刺激,少女沉迷在激烈的熱吻中,樂此不疲。
又過了兩日,張立總算能起床行走了,喝了一大碗肉湯,還吃了一些醍糕,安吉姆建議他多出來活動活動,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呂競男和敏敏也都是這個意思。但當看到瑪吉攙扶著張立出來,小姑娘一臉憧憬地望著身邊的張立時,呂教官不免皺眉,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張立身體並無大礙,心結一解,好起來也是十分的快,下午還親自去布置了幾個陷阱。有瑪吉在一旁看著,張立對陷阱的認知和布置發揮到了極致,有些陷阱連呂競男都露出詫異的表情,待看到瑪吉為張立擦去額頭的汗,又不由微微搖頭。
第二天,岳陽帶話來道:「教官說了,你已經完全康復了,我們準備明天出發,她讓我問你,你準備怎麼辦?」
「明……明天就走嗎?」這幾天,張立感覺簡直生活在天堂一般,這病它竟然就這麼好了,實在是讓人失望。同時他也明白,瑪吉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跟他們一起上路的,且不說叢林里危機四伏,就算一路順利,他們的急行軍速度,也足以讓小姑娘吃不消。
岳陽見張立遲疑,又道:「強巴少爺也說了,明天我們是要走,但是你可以選擇。」
張立苦笑,他當然不會忘記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與瑪吉告別,這幾天雖然兩人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親密舉動,但是他已經嘗到了那種來自心靈的甜蜜。一個眼神,一個背影,一聲呼喚,都讓他感到全身上下暖洋洋的,什麼叫兩情相悅,張立算感受到了。
「我知道了。」張立是什麼樣的人,岳陽何其了解,他拍著張立的肩,惋惜地看著他,意思是我早說過,讓你別陷這麼深。
這天下午,張立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村口的陷阱,為了避免讓村民踩到陷阱,他們只是在原來的陷阱上增加了一些高科技產品。張立一句話都沒說,瑪吉也感覺到有事情將要發生,她疑惑地看著張立一絲不苟地檢查著每一處機關。
終於,張立確保每一處機關都能成功被激發和啟動,他站起身來,長出一口氣,背對著瑪吉道:「明天,我們就要走了,瑪吉。」說完這句話,張立感到身後一片靜默,好像沉寂了一個世紀之久。
然後,他感覺到,一雙小手,從身後環了過來,緊緊抱著自己腰身。瑪吉貼著張立的後背道:「立哥,我想再飛一次。今晚。」
「好,就今晚,我帶你飛!」張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這幾個字吐出來的,只覺得說出去之後,整個心都空了。
「這個,送給你。」瑪吉拿出一朵小紅花,輕輕別在張立胸口。張立不明就裡,摘下小紅花道:「這個,還是要戴在瑪吉頭上才好看。」
戴上小紅花後,瑪吉就像受驚的小兔子,羞紅臉跑開了,跑了一段才回頭含羞道:「記得,今晚來找我哦。」那笑容猶如春天待開的花蕾,那聲音好似風中撒下的銀鈴。
事後,張立考慮到夜晚沒有光亮,太過危險,並以此為由向瑪吉建議,看是否能下午去飛。瑪吉卻不同意,堅持一定要在晚上,並說,只要堅持祈禱,奇蹟就一定會出現。
香巴拉的夜早早地降臨,四周只剩下蟲鳴,唯一無法入眠的就是明天即將離開村子的隊員們。到了約定時間,張立輕輕敲開瑪吉的門,瑪吉小鳥投林般撲入張立的懷裡。就和第一次一樣,張立伸臂一攬,瑪吉坐在張立臂彎,將頭靠在張立肩上,張立抱著瑪吉,盡量小心地向外走去。
村民們都已熄燈入睡,街道上空無一人,張立戴著夜視,就這樣一手環抱著瑪吉,從村的一頭走向另一頭。此時,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就只有瑪吉那細微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這是屬於他們兩人的世界,沒有任何的干擾,兩人得以無限接近。風,是如此輕盈,無須語言,而是直接讀白彼此的內心。彷彿他的懷裡,擁抱著整個世界,一切,都迷醉而真實,恍惚間,張立真希望有一天,就這樣抱著瑪吉,一直走下去,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
瑪吉靠在張立肩頭,在黑暗中她什麼都看不見,事實上她根本無須看見什麼,瑪吉早已閉上眼睛,她只需去感受,用身體感知另一個真實的存在。她的小臉輕輕摩挲著情人的臉龐,她的胸膛傳來另一個堅實有力的心跳,她可以感受到這個男子的氣息和體溫。無須言語,一切靜悄悄的,都是令人心跳的、美好的。
「準備好了嗎?要飛嘍!」這個聲音,已成為瑪吉睡夢中甜蜜的保障,有如春風拂柳,每一絲音顫,都足以撥動她的心弦。
「嗯。」瑪吉嚶·嚀一聲,貼得更緊了。
後退,加速,起跳,盪起……那風襲來,身體離地而起。飛翔的感覺,將是瑪吉一生最值得珍惜的回憶,哪管飛向哪裡,哪管夜有多黑,緊緊擁抱著那短暫的幸福,情願就這樣一直飛。
村東面。
「西米老大,前方五公里處,有物體快速移動。」馬索大聲怪叫起來。
「大驚小怪!慌什麼?等它們距我們兩公里再說。」西米在一旁下達著命令。
「是是。」馬索點頭哈腰,「啊,又有兩個……」西米瞪了他一眼,馬索的聲音小了下去。
「嗯?」西米不經意地瞅了屏幕一眼,臉上的刀疤不由一跳。
「怎……怎麼了?」一見西米嚴肅起來,馬索倍感緊張。
「你看這三個光點,」西米指著屏幕道,「後兩個是追著第一個去的,它們移動速度不慢,而且走的幾乎是直線距離,這好像不是野獸行為。」
「是……是人嗎?」馬索更緊張了。
「起來啦!」西米搖晃著身下掛著的睡袋,將所有隊員都搖晃起來,對他們道,「馬索,你帶上孟青、多克、布萊特、萊夫斯基還有伊萬,跟我去看看。其餘的人留守,別他媽睡著了!雷波,精神著點,看好弟兄們。」
雷波應了一聲,西米帶著馬索下樹而去。
一次次揚手,一次次抬腕,張立抱著瑪吉在林中飄蕩,沒有感到一絲疲憊,他只怕,只怕這森林不夠大。遠處傳來野獸的吼聲,張立正猶豫是否該改變方向,只聽瑪吉道:「是強巴,是強巴的聲音,它一定是看到我們了。我們過去好嗎,立哥?」
漸有潺潺水聲,從擋在前面的最後一棵大樹邊掠過,張立發現,他們又回來了,回到了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一潭翠湖,在黑夜輕輕搖蕩,水隨風聲,正一浪一浪地輕波逐岸。
「我們到了。」張立站在環形高地,輕輕告訴耳畔的瑪吉,不過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嗯。」瑪吉的心還在風中飄蕩著,她緩緩睜開眼睛,同樣絲毫沒有要下去的意思。
兩人就這樣站著,聽水聲,感受風,誰都沒說話。張立默然地看著湖心中那個龐然大物站起身來,步向岸邊,搖晃著身上的水,笨拙地向他們走來;瑪吉則悄然發現身邊的黑暗漸漸褪去,山崖,森林,灌木叢,正漸漸變得清晰,側過頭來,那張相識不久卻已然熟悉的臉,分明的稜角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華。
瑪吉猛地抬頭,雙眼頓然明亮起來:「立哥,看哪,是月亮。」
張立摘掉夜視,只見那銀色的月光如水銀瀉地,鋪滿了山野,傾注在湖內,湖面泛起了片片碎銀,在正對他們的湖邊,是一大片不知名的草,約有一人多高,草尖的穗細柔如棉,隨風輕搖,好似一片蘆葦盪。身邊的森林,都被染上一層雪白,抬頭向上,那濃密的陰雲不知何時已悄然散盡,頭頂是綴滿星辰的瑰麗緞帶,明月高懸,星光流動,奇蹟,真的發生了!
這時候,那頭叫強巴的長頸蜥已來到他們身畔,碩大的頭顱湊了過來。瑪吉伸手摸摸它的鼻尖,它愜意地閉上眼睛,很是受用。瑪吉目光轉動,對張立道:「立哥,來,我們到強巴背上去。」
「啊?」張立抬頭看看這個龐然大物,雖說這長頸蜥體形碩大,背比象寬,坐下兩個人沒有問題,可是,他道:「它不會把我們摔下來吧?」
瑪吉偷笑道:「不會,強巴可聽話了,它會乖乖的。是吧,強巴。」說著,一隻手由上往下撫摸著強巴的鼻尖。強巴果然將身體伏下來,前腿展開,像梯子一樣。瑪吉拎起裙子,兩三下就爬了上去,端穩地坐在長頸蜥的背上。「那就不好意思啦,強巴少爺。」張立心裡想著,也爬了上去。
兩人坐在蜥背上,強巴緩緩站起來,就像坐在觀光輪上一樣,他們正在高出地面,視野漸漸開闊,森林在他們腳下變小,湖泊在他們眼前聚攏。
瑪吉輕輕地敲擊著強巴的頭部,強巴載著兩人緩緩向湖中走去。星辰閃耀,湖光月夜,精靈在森林中舞蹈,誰彈奏豎弦琴,誰鳴呤安樂曲,一個童話般的世界,就這樣真實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強巴剛剛離開環形高地,就有兩道黑影佔據了有利地形,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下方,不是別人,卻是岳陽和巴桑。兩人也帶著夜視,全副武裝地跟在後面。
強巴半浸在湖水裡,只露出背脊和那直立高昂的頭頸,兩人坐在它那寬闊的背上,腳可以踢打那湖水,仰躺可以直視星辰。
「立哥,你看,那顆星星,好亮。」
「嗯,那是北極星。」張立順著瑪吉手指的方向,道,「我記得它旁邊就是仙王座,能看見的就是造父星。對了,你知道嗎?它距離我們這裡有一千三百多光年,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光,其實是它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發出的,那時正是你們進入聖域的時候呢。」
「嗯。」雖然不明白立哥說的什麼,瑪吉依然一臉崇拜地看著他,溫情無限地靠在張立肩頭。兩人就這樣相互依偎著,坐在強巴背上,沐浴著星光,迎著清風,靜悄悄地數著眼前的一湖星辰。
時間悄悄流逝,蹲在高地上的岳陽和巴桑腿都蹲麻了。岳陽的眼睛望得又干又澀,這分明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可下面那兩人一獸,一動不動,彷彿已化作一尊雕塑。岳陽揉了揉酸麻的腿,對巴桑道:「巴桑大哥,他們該不會是睡著了吧?這麼久了,我就沒見他們動一下。」
巴桑無聲,只是用鼻腔重重地出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岳陽又道:「巴桑大哥,要是待會兒,那個傢伙做出什麼越軌的舉動,我們是不是要去制止他啊?」
巴桑道:「我們只負責他們不被別的人或動物干擾就行,其餘的事別管。」
岳陽大吐苦水道:「真是的,人家在這裡談情說愛,我們還要在這裡保駕護航。」
四下靜寂,巴桑突然開口道:「岳陽,見你成天無憂無慮的,很開心的樣子。」
岳陽道:「當然,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事情,人活著,幹嗎不開開心心的呢?」
巴桑道:「那你覺得,什麼是幸福呢?」
岳陽凝視了巴桑一眼,似乎這個問題從巴桑大哥口中問出來,讓他驚訝不已。不過他很快答道:「幸福,呵呵,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喜歡的人,那不就幸福了?」
「就這麼簡單?」
「啊,就這麼簡單,不然還要怎樣?你瞧下面那個傢伙,現在就幸福得沒邊了。」
「是幸福嗎?瑪吉是因為單純才感到幸福的嗎?張立呢?是因為身心被滿足而感到幸福嗎?這樣的幸福能長久嗎?哼,短暫的快樂之後,緊接著便是長久的痛苦,這就是人生,這就是他們所追求的幸福?」巴桑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