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倒是安然無事,那位郭日念青大人竟然連審問都沒有做,不知道他究竟做什麼去了。
第三天,郭日念青才帶著一隊護衛來到牢房。護衛在四間牢房前站成一排,火把將所有牢房都照得亮堂堂的。
在燭火照耀下,巴桑第一次看清了扎魯的相貌。這個人很瘦,鬍子蓬亂地遮住了大半張臉,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眼窩裡,由於長年不見陽光,膚色白皙得好像被水泡過。扎魯身上還套了鐵制的手腳鐐銬,他向巴桑無奈地攤開雙手,意思是我犯的過錯是無法原諒的。
郭日念青掃視了一圈牢房裡的人,突然喝道:「張立!」
張立正在呼呼大睡。胡楊隊長看了郭日念青一眼,迎接他的是一道兇狠凌厲的目光,帶著咬牙切齒的恨,好像要噬人。胡楊隊長不知道張立哪裡得罪了這位郭日念青大人,心想:「難道是那天張立動了鐵鏈被發現了?這也太厲害了吧?」
郭日念青狠狠地瞪了胡楊隊長兩眼,點頭道:「很好!很好!」又來到卓木強巴的牢門前,這次問也不問,直接對卓木強巴道,「說吧,到我們雀母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卓木強巴心道:「開始審問了么?」他答道:「因為我中了上古的大青蓮之蠱,來雀母,是想找次傑大迪烏,請迪烏大人化解我身上的蠱毒。」
「嗯?」郭日念青接過護衛手中的火把,伸進木欄以便看得更清楚。果然,在卓木強巴的鼻唇溝,有淡淡的青色痕迹,只是被鬍鬚所掩蓋,不細看無法甄別。郭日念青拿走火把,思考了片刻,對護衛遞了個眼神,護衛上前把鎖打開。張立迷迷糊糊地注意到,護衛開鎖時,先用一套奇怪的指法在鎖具上敲擊了數十下,從鎖眼裡爬出一條紅色、約一指長的蜈蚣。他不由想起那天在黑暗中從自己手上爬過的可能就是這東西,心頭一驚,頓時清醒過來。
護衛打開所有的牢門,郭日念青道:「都出來吧,我王要見你們。」
卓木強巴等人對望一眼,看來不像是要接受審問,多半是亞拉法師做了什麼,讓雀母的王改變了對他們的態度。
森蘇帶著衛隊走在前面,郭日念青則與卓木強巴等人走在一起。沒走多久,就聽郭日念青在一旁道:「那個,這件事,是我們沒調查清楚,希望你們,不要放在心上。」他聲音很低,像是對卓木強巴說的,又像在自言自語。
卓木強巴看了看身邊不及自己胸口高的郭日念青,心道:「是在道歉嗎?難道亞拉法師已經證明了我們的無辜?不,僅僅是這樣還不夠,一定還有別的事情,否則這裡的國王不會讓這位大將軍親自來道歉的。」不過他是一個生性豁達的人,這幾日郭日念青並沒有過分為難他們,他也就算了。卓木強巴半開玩笑道:「真沒想到,那天來迎接我們的竟然是雀母國的大將軍,我們還真是一點兒都沒看出來。深藏不露啊,郭日念青大人。」
郭日念青聽了卓木強巴的語氣,鬆了口氣道:「那個扎魯,當初應該讓他說不了話才對。」
卓木強巴道:「那個扎魯究竟犯了什麼事?被關了三年!」
郭日念青道:「你們很快就會知道的,他犯的,是不可饒恕的錯誤!」他轉了話題道,「你們的東西,待會兒就拿給你們。那些武器很不錯啊,讓火藥在很窄的空間內燃燒,將小鐵球朝著某個固定的方向推出去,以達到猛烈撞擊目標的作用。冶銅和鑄鐵的技術都達到了這樣的高度,是我們以前所沒見過的。」
卓木強巴心道:「難怪這個郭日念青三天都沒理會我們,原來是研究我們的武器去了。這傢伙真夠聰明的。」他還是驚訝道,「你怎麼會知道?你們不是……」
郭日念青臉上又露出了那熟悉的笑容,道:「甲米人,你們也太小看我們了。根據我們雀母的歷史記載,一千多年前,戈巴族人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帶來了火藥的知識。而最近幾十年,我們雀母收集到的類似武器也有很多,剛開始還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不過很快就了解了。你們的武器很好,在推動銅球的力量和速度上,都比以前我們找到的武器好了很多。更為進步的是,你們的武器在發射之後,不需要再次手工拉動機關,它可以自己連續地進行發射。還有另外那種武器,將大量的火藥填充在一個容器里,引燃之後達到對周圍一定範圍的破壞,唔,都快趕上戈巴族人的武器了。」
「你……你說什麼?」卓木強巴又吃了一驚。聽著郭日念青的意思,他們目前的武器還不及一千年前的戈巴族人使用的武器,那怎麼可能!
郭日念青道:「是啊,在我們的傳說中,戈巴族有更為犀利的武器,比如其中一種叫箭機的,它也能連續發射,但威力卻遠遠大於你們的武器。它可以把披著鎧甲的大象打成碎片,你們的武器能嗎?」
「哦。」卓木強巴放下心來。看來郭日念青說的應該是香巴拉傳說的七種武器之一,那樣的傳說,他們通常認為有神話和誇大的成分在裡面。
在森蘇的帶領下,他們來到朗布王國的王宮。同樣也是在岩壁間開洞築房,只不過開口比較大一些,和那些戈巴族遺留下的奇蹟相比,則顯不出任何輝煌氣派。森蘇只能送到門口,另有士兵通報,郭日念青則臉上掛著笑意站在王宮門口。那道門就是在岩壁上開鑿的一個梯形,門框門楣等一無所有,亦沒雕飾,倒有被打磨過的痕迹,看來是在戈巴族人的要求下將以前的裝飾物去掉了。
這時,通報的士兵已經出來,告訴大家能進去了。
「請吧,尊敬的客人。」郭日念青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容,就像是鍛鍊出來的。
朗布王國的王宮離那個「宮」字相差甚遠,通往王宮的石頭甬道顯得又小又窄,兩個人並排前行都顯擁擠,也沒有兩步一崗三步一哨的氣魄。先沿著山崖並行,然後往裡拐,光線有些暗了,兩旁有些小石屋,看起來皆不超過十平方米。走到一間大些的石屋前,看樣子這就是國王的辦公室了,走進去簡直讓人大失所望,不過是一間二十多平方米的客廳。一道直徑約一米的光柱照進來,讓這個房間稍顯明亮,岳陽抬頭望去,這道光柱正是通過頂端的圓盤狀物反射到屋內的。
光柱的後方有一男子盤坐於地,果然,亞拉法師就坐在那人的右下首,而安吉姆迪烏坐在那人左下首。見卓木強巴等人進來,亞拉法師和安吉姆迪烏微笑著向眾人打招呼。
郭日念青先向那名男子鞠躬道:「我王,已經將客人帶到。」又向卓木強巴等人道,「見了我王,為何還不下跪?」
「嗯,」光柱後的男子道,「客人從遠方來,不習慣我們這裡的風俗,就不用跪了……為何如此慢待客人啊?請客人坐啊。」
郭日念青看了眾人一眼,笑道:「請。」
卓木強巴坐在亞拉法師下首,距離光柱後的雀母王較近,可見雀母王身形微頓,背略彎,頭髮鬍鬚皆盡花白,看來年紀很大了。
雀母王開口道:「聽聞各位客人來自外面,兩位女菩薩更是哲金馬和仁乃貢賽瑪化身,今日得見,實乃萬幸。」
其後那位國王又說了一大堆客套話,多是稱讚他們以及委婉表達歉意之語。卓木強巴等人聽得受寵若驚,實在不明白亞拉法師和安吉姆大人向這位國王說了些什麼,為什麼國王的態度轉變這麼大。
禮節性對話結束後,雀母王說到了正題:「聽說諸位尊貴的客人有綠度母之能,攜靈丹妙藥無數,可以起死回生,給我們朗布王國的村民帶來了福音,甚至能治好中了蠱毒之術的人。」
呂競男道:「其實我們……」
雀母王打斷道:「實不相瞞,本王有一事相求,小女……」雀母王慢慢道來。原來這位雀母王子嗣並不多,曾經有個兒子,不過很早就夭折了;到五十來歲才得了位公主,視為掌上明珠,但是很可惜,三年前這位公主不知道怎麼的,竟然中了黑蠱,按照次傑大迪烏的說法,中蠱者渾身奇癢,而後能觸體表結節,再後視力漸漸失明,如今公主幾乎已經看不見了。
眾人這才明白,難怪這個老國王對他們禮遇有加,原來是公主也中了蠱毒啊。不過他們隨即又犯了難,這裡的蠱毒千奇百怪,他們也沒有把握能治好公主,所以這件事不好輕易應承下來。不過雀母王似乎對他們抱有極大的信心,說了許多讚美之詞。卓木強巴心頭疑惑,郭日念青剛才告訴他,那位扎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並說一會兒他就知道了,難道說,這位公主中的黑蠱,竟然和那位扎魯有關?
「那麼次傑大人呢?連次傑大人也無法醫治嗎?」岳陽問道。
「唉。」雀母王發出嘆息。郭日念青解釋道:「次傑大人也不是什麼蠱都能解的。由於迪烏大人的蠱術代代口授,以前的很多蠱都失傳了,像尊貴的客人們治好的那個萬蛇蝕心蠱,次傑大迪烏就無法解除。」
唐敏道:「我們也沒有把握。這樣,讓我們先看看公主的病情,而且,我們還想見見次傑迪烏大人。」
「這……」郭日念青皺眉道,「實不相瞞,見公主殿下沒有問題,可是次傑迪烏大人剛剛受了重傷,目前正在靜養,不知道他肯不肯見你們啊。就連安吉姆迪烏,也沒能得到次傑大迪烏的召見。」
唐敏道:「沒關係,次傑迪烏大人受的傷,說不定我們可以醫治。」
「啊,是嗎?那太好了。」不知為什麼,郭日念青這樣說著,臉上卻殊無歡喜之意。
與國王見面之後,郭日念青歸還了他們的背包和部分武器,但是大威力的破壞性武器卻沒有歸還,比如榴彈、手雷、閃爆、單兵火箭筒等等。郭日念青希望他們能夠理解,他們也知道郭日念青這樣做的用意。隨後,他們來到了大迪烏次傑大人居住的地方,這裡被開鑿成上大下小的倒三角形石門,通道狹長幽深。張立抬眼看,頭頂也有圓鏡片將光線折射,只是通道里一點光也看不見。作為次傑大迪烏的唯一學徒,郭日念青讓大家在門口稍等,自己先行一步進入了通道。沒多久,郭日念青出來道:「迪烏大人只同意和卓木強巴以及兩位女士見面,為了不打擾迪烏休息,希望三位能分開進去。其他的諸位,不好意思,請跟著森蘇去休息吧,我王為大家準備了豐盛的晚宴。」
卓木強巴第一個跟著郭日念青走進通道,剛拐一個彎,這裡就變得兩眼一抹黑,光線被阻斷在拐角處。郭日念青伸出那粗短而略肥的小手,握著卓木強巴的手掌道:「跟緊我,兩邊和頭頂的牆都不要觸碰,那些是蟲牆,很危險。」
「蟲牆?」卓木強巴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郭日念青道:「嗯,要知道,迪烏大人居住的房間,哪怕不設守衛,一般人也根本進不來的。」
不知道拐了幾道彎,眼前才出現了一絲光亮,藉助那一縷微光,卓木強巴看清了郭日念青口中所說的蟲牆是怎麼回事。頭頂有網,無數的蝙蝠倒掛在網上,偶有驚醒的蝙蝠,像黑色紙片在空中翻飛;而兩旁的牆更是令人肉麻,無數卓木強巴叫不出名的小蟲,統統肚腹向外地被釘在牆上,密密麻麻不留空隙。
那些蟲子有四隻腳的、六隻腳的、八隻腳的,竟然全是活的,風一吹,那些小蟲紛紛快速地撥動著腳,胡亂掙扎,整面牆就好似活過來一般。看著那些蟲體呈現出五彩斑斕的顏色,不用想也知道,要是被它們抓上一爪或咬上一口,後果會怎麼樣。
進入房間,頓時可以聞見強烈的中藥氣息,房間的牆上釘著木架,架子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擺得滿滿當當。牆體和桌面乃至地板上,都畫著神秘古怪的符號,透過光柱可以看見房間里的空氣是一團一團的,在屋裡飄來盪去,有青色的、紫紅色的、幽藍色的。卓木強巴暗自猜疑,自己在這裡待得越久,恐怕壽命就會越短。
次傑大迪烏躺在床上,身上鋪著黑色的氂牛氈子,年紀比國王還大,臉上一點肉都沒有,如果不是畫滿了黑色的符號,乍一看還以為是乾屍。他向卓木強巴招手道:「過來一點,讓我看清楚。」
不知為什麼,看到次傑大人那乾枯的手,那畫滿圖騰的臉,那雙深藏在眼窩中,從黑暗裡發出微末光芒的眼睛,卓木強巴竟然有一些緊張起來。那不是危機來臨的感覺,而像是,面對父親時那種感覺。他來到光柱下,竟然無法再靠近。他不明白,為什麼看著這位面相好似邪惡巫師的大迪烏,會有面對著父親時那種緊張和壓迫感。
次傑大迪烏眯縫著眼看了良久,點點頭道:「叫強巴,是吧?唔,這是大青蓮,我年輕的時候用過一次,對那個孩子,太殘酷了。雖然他犯了該殺頭的錯誤,可是用大青蓮實在是……」
卓木強巴輕輕問道:「那麼,迪烏大人能解嗎?」他想,或許自己是因為這個而緊張吧。
次傑大迪烏輕輕點頭道:「嗯,用蟓蜒能解……」
「可是……」郭日念青一聽就急了,道,「次傑大人,那蟓蜒我們只有最後一罐了啊,連王也沒捨得……」
次傑大迪烏揮了揮手,面向卓木強巴道:「你也聽到了,可憐的孩子。如果你在六七十年以前來,解大青蓮之蠱,並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如今,解蠱用的蟓蜒只能用最後一次了。對於我們的王來說,這是無比珍貴的東西,如果給你用了,我們的王就不能靠蟓蜒延年益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強巴拉。」
卓木強巴已經聽明白了,那個叫什麼蟓蜒的,看來不僅可以用來解大青蓮之蠱,而且還是類似於靈丹妙藥一類的大補品,沒有哪個國王不想長壽,他等於是在和雀母的國王搶命。可是,在六七十年前又不是什麼難事,這是怎麼回事?卓木強巴心中好笑:「六七十年前?我還不知道在哪裡呢。」他問道,「迪烏大人的意思,是讓我放棄嗎?」
次傑大迪烏道:「噢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能讓我王視為珍寶的公主恢復光明,我想,王是很樂意放棄延長自己的生命而為你解毒的。」
「可是,我們都還沒見過公主,我並不確定一定能讓公主恢復光明啊。」卓木強巴對這個提議感到很突兀,沒想到這位大迪烏竟然會提出這種交換的方式。
「只要你們盡了心,我王是能看見的。」次傑大迪烏將頭往前挪了挪,在僅有卓木強巴能看見的地方露出了古怪的神情。郭日念青在卓木強巴身後,也暗自露出思索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