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競男道:「這個郭日念青不可小覷,他可謂深諳心理學。當我們與雀母王談判的時候,他一直在觀察我們所有人的表情和動作,其實他就像一名坐地起價的小商品販子,如果我們表現得對那件商品越是著緊,他的價碼就開得越高。與這種人打交道得十分小心,你很難佔到他的便宜,卻很容易落入他的圈套。他甚至能從你的表情動作中,分析出你的性格、習慣和弱點來。」
岳陽遲疑道:「那這麼說,我和張立越是叫得大聲,反而越是暴露我們的弱點了?」呂競男淡淡一笑。岳陽心虛地看了看張立。
巴桑沙啞道:「他就算有再多門道,只需要一顆子彈就可以終結。」
亞拉法師緩緩道:「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為止,我們一直在小看那位郭日念青大人,所以我們在他手下,已經吃了幾次暗虧了。他每一次出擊,都能打到我們的軟肋,讓我們不得不防,又感到沒有招架之力。如果我們能早點站在郭日念青的立場來思考問題,或許就不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面。郭日念青,郭日念青,本身就是一個可怕的名字啊,可惜我們只體會到了他的謀略手段,而沒能見識到他的大將風采。」
岳陽馬上道:「對了法師,神聖盟約是怎麼回事?就那麼拍一下手就算完了?」
法師道:「那只是個初盟,就好比訂婚儀式一樣,明天才是正式定結盟約,請出祭壇,奉上供品,將雙方商定好的誓言告訴上蒼。一旦將約定告訴了上蒼諸神,就好像現在簽訂了合同一樣,是具有法律效應的,有違反者,死後靈魂將下地獄,永世受盡折磨。」
「啊!那這個盟約不是玄得很?」岳陽訝道。
亞拉法師淡淡一笑,道:「這是古時候的做法。可以說,對信奉諸神的人而言,這樣的盟約,比法律的約束力還要管用。」
第二天,他們在衛兵帶領下來到雀母的祭台。卓木強巴愣了一下,因為這個祭壇和記憶里的祭壇太相似了。無數巨大的條石擺成同心圓的形狀,祭壇的正中是像圜丘壇那樣的三層圓壇疊加,只是祭壇正中的石床被一根高聳的石柱所取代。如今石柱周圍已擺滿了祭祀用的供品,次傑大迪烏也撐著拐棍在祭壇上忙碌。雀母王已經在祭壇上等候,其他的人則站在同心圓環之內,祭壇之下。
郭日念青也帶了一隊人馬在祭壇下指揮安排,忙前忙後,看見卓木強巴等人前來,他交代了手下幾句,迎了過來。靠近站定,郭日念青仰望著卓木強巴,道:「你們決定了?如果要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卓木強巴淡定地看著郭日念青,從他身上又看到了多吉的影子。作為對手,郭日念青是他最討厭的類型;作為朋友,多吉是他最喜歡交往的一種。同樣是人,差異咋就那麼大呢?
吉時到,亞拉法師交代了幾句,由卓木強巴親自上去締結盟約。次傑大迪烏進行了複雜的儀軌之後,請來天上的神靈。當著天神的面,卓木強巴和雀母王共同宣讀了約定的內容,喝了大碗酒,摔破了結盟碗,大刀分食大塊肉,祭壇外的人群開始載歌載舞,盟約算是締結成功。
第二天,當聖域的天空開始閃爍彩色的光華,卓木強巴等人站在了吊籃上。胡楊隊長和敏敏以及安吉姆迪烏都站在了吊籃外,郭日念青帶兵守著他們。該說的話昨晚就已說完,敏敏堅強地笑著。其實,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鼓勵的微笑,那樣多的生與死他們一起闖過,如今他們這一隊人中有兩名隊員要和大家暫時分開,在陌生的地方,每一天等待他們的都是未知。因此,他們都祝福著對方,雙眼平視,目光交流。隨後,絞盤開始緩緩松繩,吊籃開始下沉,兩邊的人目光始終交匯在一起。
吊籃下墜十餘米後,岳陽突然發現,郭日念青的眼中流露出一種殺意。不會有錯,很深的殺意。岳陽知道,這世間或許有無緣無故的愛,但極難有無緣無故的恨,而且是那種刻骨的仇恨,他心中暗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那是什麼表情?我們來雀母前絕沒和郭日念青見過面,而郭日念青也不可能是莫金那一夥里的人,他沒理由恨我們啊!」
直到卓木強巴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郭日念青才喚過一名手下,交代了幾句。手下領命而去,數十分鐘後,一隻雀鴿衝天而起,朝著瀑布遠去。
郭日念青專程派了一隊護衛護送卓木強巴他們,領隊的叫牙朱,正是那日來迎接他們的眾多勇士中的一位。路上,牙朱告訴卓木強巴等人,生命之海是不能從岩壁邊緣直接渡過的,會被巨大的渦流卷得船毀人亡,如果太靠近平台邊緣,又有被衝到下一層的危險。所以,他們得繞著生命之海走一天,抵達一個叫錯日的地方,在那裡只需半天就可以渡過生命之海。聽牙朱的說法,生命之海呈葫蘆形,而錯日就正處於葫蘆的束腰處,如果雅加和朗布要相互遣兵,必須從這裡渡海。所以朗布在此修了重兵把守的錯日,而雅加則在生命之海的束腰處修了日馬加松。
扎魯終於離開了關了他三年的黑石牢,但臉上殊無歡意。岳陽見他憂心忡忡,問起原因,他卻支支吾吾不作回答。見他有難言之隱,岳陽又換了一些問題,如扎魯在雅加擔任的職務一類,扎魯這才有些得意地回答道:「要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國事文書一定要才文並茂,不僅要寫得一手好書法,還要能創作誦讀出優美的詩篇。無論相貌形體,都要經過嚴格的挑選……」
扎魯話音未落,就聽牙朱打斷道:「算了吧,你們那些所謂的文書,在雅加根本就談不上地位。馬背上的民族,講的是誰的刀快、誰的騎術好,能喝烈酒和擁有武力的男人才是被人尊重的勇士。像你那樣只能躲在帳房裡寫寫山歌的人,根本就沒有姑娘願意嫁給你。如果不是還有出使我們朗布國這樣的事情,你們那些手腳無力的文書根本就沒必要存在!」聽牙朱爆發似的大聲痛斥,顯然對這個傷害過他們公主的犯人極度憎惡。
扎魯被牙朱一陣搶白,竟然說不出話來,低著頭囁嚅著什麼他是王親自提拔的文書,他是同輩人中的佼佼者之類,不過音量太小,顯得頗有些底氣不足。卓木強巴安慰他道:「不要傷心,你的那些優美詩篇會被人們記住並傳唱下去,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嗎?」
岳陽心中卻是一驚。牙朱說得沒錯,雅加是由無數游牧部落組成的酋長制王國,那麼和人們熟知的古蒙古應該很相似,他們崇拜的一定是在馬背上能征善戰的勇士,扎魯這樣的人屬於被排斥的邊緣小人物,如果雅加王真的重視他,也不會放任他被關押在朗布的監獄裡不管了。這樣一來,扎魯這個小人物竟然讓朗布的公主眼睛失明這件事就值得推敲了。一個可以被隨意放棄消滅的小卒子,能擔當這樣的重任嗎?那麼針對公主的整件事情,恐怕不是他們所想像的那樣。為什麼要讓公主的眼睛失明?誰才是最大獲益者呢?岳陽的思維快速運轉起來,只是有些問題當著牙朱不好說出口,他暗暗記在心裡,打算抵達錯日,上船後再問扎魯。
生命之海的邊緣外側是一片沼澤,泥土和海水在這裡交匯。和那些光禿禿的石林不同,這裡是另一片天地,肥沃的水土將這一帶的樹林養育得格外雄壯,那蓬勃的生機好像要從灘涂里撐起來,衝天而去。為了適應這裡鬆散的水土,紅樹將自己的根系長得格外粗壯,有的從樹榦伸出來,有的從樹枝上垂下來,正是這些發達的根系像八爪魚一樣牢牢抓住泥土,才讓粗壯的主幹能在這片土地上繼續生長。這裡的紅樹大約五十米高,蓬鬆的樹冠覆蓋了方圓百米,那些根系更是成百上千,一木成林,淙淙溪流從林間漫過,蔚為壯觀。
沼澤里沒有足夠的氧氣,於是無數扎入沼澤的紅樹根又像筍芽一樣從沼澤里探出頭來,好像一棵新的樹苗向天伸長,有的根系幾乎有主幹的一半高度,根繫上無數呼吸孔張開,貪婪地呼吸著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