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著生命之海走了大半天,眼前美景不斷變化,生命之海的邊緣不是沙地,全是堅硬的岩石。但這裡的岩石和別處不同,放眼望去,整片岩石群的地表被水洗得乾淨平整,但每隔數米,必定有一道深而窄的溝,筆直地延伸開去,不見盡頭。橫著有,豎著也有,整個光滑的岩面,就好像被天斧劈出一道道整齊的線條,縱橫交錯,走在裡面,好像走在由天地構成的巨大棋盤之中。而在這天地大棋盤中,無數突兀高起的岩石林立海邊,更像一枚枚形態各異的棋子,它們的形狀千奇百怪,像菌菇,像麋鹿,像人頭,像樹,像鳥……每一根石柱就是一顆棋子,每一顆棋子都是那麼的不同,這全是大自然的手筆,沒有一絲人工雕琢的痕迹。石柱間也有一些不起眼的小坑,坑內有積水,甚至可以看見小魚在裡面暢遊。牙朱說,那些小坑看起來不是很大,其實它們深不可測,很多都是直接與生命之海相連通的,漲潮時,很多小坑都會像噴泉一樣汩汩涌水。看來這生命之海,應該是那銀色的天之落幕千萬年來對這片紅岩不斷洗禮的結果,是水和風,造就了地質上的奇觀。
離錯日越來越近了,岳陽忍不住問道:「法師,為什麼你看起來很有把握的樣子?我們連戈巴大迪烏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啊。」
亞拉法師道:「要知道,請也分做文請和武請。」
巴桑將手槍掏出來輕輕擦拭,心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岳陽看了牙朱一眼,心知法師是說給牙朱聽的。
卓木強巴問道:「錯日還有多遠?」
牙朱道:「就在前面不遠了,那塊巨石就是錯日的標誌。」
沒走幾步,就聽到石林旁的紅樹林里傳來可怕的嚎叫聲,卓木強巴道:「怎麼回事?」
牙朱道:「一定有人踩到了陷阱,錯日周圍的陷阱是按上戈巴族留下的圖樣設計的。我們過去看看。」
岳陽心道:「踩到陷阱的一定是不熟悉錯日的人,那一定就是那些人了!」
張立也想:「戈巴族留下的機關,可以看一看。」
剛奔行數十步,又聽到一聲震天巨吼,像那垂死的猛獸,聲波傳遍了整個紅樹林,走獸四竄鳥驚飛。牙朱手一攔,道:「停下。」
看他一臉嚴肅,岳陽忙問:「怎麼了?」
牙朱從身後摸出一卷羊皮道:「我們已經進入機關陣了,沖太快會踩到機關的。」
張立從牙朱身後看一眼那張布陣圖,只見彎彎曲曲的道路兩旁全是紅點,整張圖上面畫得密密麻麻,就像一個龐大的地雷陣。張立駭然道:「這是什麼?這麼多機關?」
牙朱指了指從沼澤里生長出來的紅樹根系道:「那些不是小樹苗,那是大樹的根,它們扎入沼澤,然後再從沼澤里長出來,那些枝條和根莖具有極強的韌性。上戈巴族人教我們把紅樹的枝條埋入沼澤中,暗線和綁釘都扎在沼澤下面,經過一段時間的掩埋,那些繩索和木釘就會腐朽,但是紅樹的枝丫不會受任何影響,在沼澤里長得很好。如今這些腐朽的繩索和木釘都變得極不穩定,稍不注意踩到它們,就會變成這樣……」
說著,牙朱俯身將手伸入沼澤,拗下一截紅樹根,很隨意地扔到了身前約十米左右的地方。紅樹根插入沼澤中,「咕嚕」冒了一個泡,沉了下去。卓木強巴等人凝神屏氣,等了約半分鐘,沒任何反應,張立和岳陽都已將頭望向了牙朱。牙朱平舉右掌道:「再等等。」
又過了近一分鐘,才聽到「嘶……」的一聲,沼澤內出現了變化。起初像是有蛇在水底遊動,跟著泥水翻湧起來,好像有無數的魚兒在泥水下掙扎,隨著「啪啪」的樹枝折斷聲,一根根紅樹根系突然離開沼澤,好像利劍一般朝天飛射。紅樹都像成了精一般,一根根紅樹枝條如活蛇般扭動著,無數泥漿如雨點般灑落。卓木強巴等人暗自心驚地看著發生在他們眼前的一幕,那如飛蝗般亂竄的枝條,自己又有幾層把握能避開?
等到機關陣完全停下來,卓木強巴等人驚愕地發現,眼前這片紅樹林,外形、路徑都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改變,那泥水還在嘀嗒嘀嗒地掉落,提醒他們這機關陣的可怕。牙朱收起地圖,道:「好了,現在這條路暫時安全,我們走。」
在陰冷的紅樹林中,他們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達傑。渾身泥濘的達傑靠在一株巨大的紅樹上,雙手無力地垂在腿邊,左肩那個巨大的洞已停止滲血,肌肉和白骨糾結在一起,血水和泥水相互摻雜。看到這一幕的人,簡直不敢相信那人還能活著。
岳陽的眼部肌肉收縮著,雖然那人披頭散髮,泥臉被遮掩著,但那雙透過髮際的兇狠眼睛,讓岳陽想起那個人來。而達傑的目光也在岳陽臉上停留了片刻,很快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
「是達傑!」最先叫出來的卻是張立。岳陽並非沒有認出來,只是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在這裡遇到達傑。達傑竟然傷成這樣,老天有眼!
「陳文傑!」岳陽的眼睛都紅了,冷冷地道。
「哼,岳陽啊。」達傑低著頭,冷笑。
岳陽與陳文傑的事,卓木強巴等人已知一二,皆不作聲,靜待岳陽自己解決。
「你沒想到,你會落得這樣的結局吧?」岳陽走上前去。
「是嗎?」達傑抬起頭來,只見他披頭散髮,滿臉血污,嘴角上揚,眼露凶光,哪有一絲悔意,眼中反而閃爍著一種瘋狂、興奮。他用一種誘導的語氣道,「殺了我!」
岳陽原本已經舉起了槍,見達傑這副表情,反而怔了怔,搖搖頭,又放下槍,道:「不。」
達傑艱難地舉起手,比做槍形,對著腦門,道:「朝這裡開槍,子彈鑽進去,就像轟爛一個西瓜,紅的、白的、黑的,什麼顏色都有,哈……哈哈……來呀,開槍啊!你是膽小鬼?咳,咳……你,你只會告密嗎?噢,我忘了你是最優秀的卧底,你現在也是在卧底對吧?」
達傑一邊說,一邊看著岳陽身後那些人的反應,雖然那些人不動聲色,但他看得出來,這句話起作用了。
岳陽面色平靜,轉過身去,似乎放下了心中一個大結,吐氣道:「我們走吧。」
張立急道:「你不報仇了?」
岳陽道:「我想,我叔叔嬸嬸,也不希望我朝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人開槍吧!儘管他惡貫滿盈。他們常常告訴我,不要做違法的事情,不要走不能回頭的路。多行不義必自斃,讓他在此自生自滅好了。」
達傑那狂亂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懼意,罵道:「膽小鬼,反骨仔,殺了我!」不知從哪裡湧出的力氣,他突然從泥塘里一躍而起,向岳陽撲來!
「啪!」「啪啪!」
岳陽正在往回走,其他人卻都萬分警惕,唯恐他出意外,一時間,巴桑、張立、呂競男的子彈先後擊中了達傑。達傑撲倒在沼澤里,艱難地抬起頭來,那雙眼睛依然又凶又狠,那齜牙咧嘴的神情彷彿要咬上岳陽一口。達傑嘴裡念念有詞,但聲音越來越弱。
「小心!」巴桑警覺到那危險的氣息。
「統統給我……陪葬吧!」達傑卻是最後獰笑一聲,沒了氣息。
但巴桑卻發現,那種危機感沒有解除,反而更深了,為什麼會這樣?陡然,他發現達傑的背心,泥漿似乎包裹著一個圓形凸起,像枚硬幣!
「趴下!黑色颶風!」隨著巴桑一聲巨吼,先將最前面的岳陽拉翻在地,跟著撞了一下張立。這時呂競男和卓木強巴已經做出反應了,亞拉法師一個後空翻拽倒了牙朱和扎魯,但其餘的護衛還傻乎乎地站著。
「轟」的一聲驚天巨響,牙朱還以為是第二層平台整個坍塌了。待他抬起頭來,只見原本冰涼濕冷的紅樹林平添了幾分熱浪,原本應該有幾株碩大紅樹的地方要麼空了,要麼變成了數截樹樁,離那人最近的幾名護衛面色焦黑,其餘的護衛被遠遠地推了出去,正艱難地要爬起來。遠處紅樹林中傳來「呼啦啦」的枝搖樹晃聲,似乎別的機關陣也被那爆炸的巨響觸發了。
岳陽翻身爬起,達傑已消失不見了,自己身上那斑駁的紅色印記,應該是達傑留下的。達傑變成了一堆碎肉,就像他曾拆卸過的其他屍體一樣。「如果我化成灰,你絕對認不出我!」達傑那猙獰可怖的笑聲彷彿還在耳邊,周圍焦黑的屍體、被炸碎的肉末,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一幕幕再現,岳陽再也忍不住,扶著身體,張嘴「哇」地噴嘔起來。
張立過去安慰他道:「好了,都過去了,那個噩夢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
岳陽傷心地抬頭道:「你看到沒有?你看到沒有?他的眼睛!他根本就沒有後悔,他一點都不覺得他所做的一切是個錯誤。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張立為之語塞,呂競男道:「事實上的確有些人,當他們犯下第一次錯誤之後,他們的道德和倫理底線就會完全崩潰破裂,他們不再有是非對錯的觀念,把所謂的人性良知統統都拋棄了,行為有悖常理,犯罪手段極端殘忍。他們仇恨正常人,也無法在正常人群中生活。不過,這些窮凶極惡的罪犯,他們自己也過著過街老鼠一般的生活,最後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牙朱和其餘護衛們相互攙扶著,他聽了聽遠處傳來的機栝響動,對卓木強巴等人道:「剛才的爆炸已經讓機關陣變得極不穩定,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趕到錯日就安全了。走吧,跟著我們。」
扎魯悲憫道:「那,其餘的人怎麼辦?」他說的是那些被炸死的和失去了行動能力的重傷護衛。
「其餘的人?紅樹林就是他們安息的地方。」牙朱冷冷地答道。只見那些被炸死的和失去行動能力的人都在漸漸下沉,紅樹林中的沼澤就像巨大的蠕動生物,將他們慢慢地吞噬。
抵達錯日時,天已經黃昏,那條七彩的霞帶顏色更加絢爛。
錯日這座臨海重鎮,孤鶩地聳立在海邊平台上。平台距海面約有二十米高,下面暗礁突兀,波濤洶湧,高高的哨塔就像荒原上的巨人,全副武裝地眺望著海面。錯日守備森嚴,身穿鎧甲的武士分做小隊來回巡邏。牙朱告訴卓木強巴,那個打傷他們大迪烏的人,曾跑到這裡,搶走了一條船,去了雅加,所以現在加強了防備。
牙朱將卓木強巴等人向錯日的守軍介紹後,對卓木強巴道:「我的任務完成了,今晚就帶著士兵返回。你們在這裡休息一晚,他們會為你們準備好船隻,扎魯會為你們指路。明天一早起航的話,中午就能抵達日馬加松。」卓木強巴等人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