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母王宮中。
「他真的不行,你是正確的,他只是嘴上厲害,真正做起來,就像剛剛學怎麼下蠱的小孩。哼,次傑臨死前的蠱毒反噬就讓他焦頭爛額了,那種程度的傳播,我不用半天就可以完全解除,他用了好幾天都沒有解決不說,還想得頭髮都全白了。這種水平,也配當大迪烏!」卻巴唾沫橫飛地說著:「早知道他下蠱和解蠱水準這麼差,我動動小指頭就摁死他。讓我去吧,雀母王!」
看著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卻巴,郭日撇撇嘴。這些天,卻巴已經躍躍欲試地請戰好幾次了,看來他是非常想報在雅加輸給塔西法師的仇。「閉嘴!」郭日喝罵道:「大迪烏在臨死前自身的蠱毒將反噬,並且能傳播開去,你怎麼從沒提起過?竟然將我共日拉村的所有村民都感染了,我還沒治你的罪呢!」
卻巴惶急道:「我……我也只是聽我師傅說起過,但我師傅死的時候沒有被反噬啊,而且,我想朗布的蠱毒和我們雅加的蠱毒,不是多少有點不同嘛。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們也沒想到他們會將次傑大迪烏一起劫走啊,原本只是打算用張立來試試那個斷腿的不是嗎?」見郭日面色稍霽,卻巴又道:「現在那個斷腿的心力交瘁,正是精神最薄弱的時候,我聽說他想解蠱之法,還曾兩天兩夜未合眼,只有這個時候對他下蠱他才沒有防備,雖說他解蠱下蠱不行,可是平時,真的很難近他身啊。」
「再等等一」郭日乾脆道:「我說過,不一定要用蠱毒對付他,我只是想看看他對蠱毒究竟了解多少,能給我們造成多大的損失,現在看來,他的破壞力也不是很大。」
「可是……」卻巴被郭日瞪得住了口,但他眼裡復仇的火焰卻在熊熊燃燒。
看著憤憤不平離去的卻巴,郭日喚過一名親衛道:「看著他點。」
那日張立突然醒來,與岳陽輕談幾句後,岳陽見他似乎有話要對瑪吉說,便先離開,馬上將這一消息告訴了卓木強巴。但等卓木強巴他們趕到時,張立又已沉睡過去,他們只看到瑪吉含情脈脈地注視著熟睡的張立。
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瑪吉依舊沒有為張立淚流滿面,但是那種恬靜,那種帶著微笑的凝視,更讓人心碎。瑪吉告訴大家,張立說他要留下來,並將一些頭髮、指甲和一組六個阿拉伯數字交給了岳陽,最後瑪吉說,張立希望大家儘快離開……
後來瑪吉和安吉姆迪烏進行了長談,他們似乎發生了什麼爭執,瑪吉很堅決地離開了安吉姆迪烏的房間,事後卓木強巴等人才知道,瑪吉表示要與張立同鑊。安吉姆迪烏解釋說,那是當地一種陪葬的習俗,死了丈夫的妻子,或是死了妻子的丈夫,又沒有子嗣後人的,都可以提出陪葬。經岳陽反覆詢問,他們才明白,所謂同鑊,就是用村口那隻大鐵鍋,燒一鍋開水,將兩人一起煮了。在共日拉村的村民看來,那是靈與肉融合的最高境界,死後兩人的靈魂將合而為一,永不分離。
聽到這種習俗,卓木強巴等人既心驚又心寒,看來瑪吉已經接受了事實並做好了準備,他們呢,他們到目前為止,還無法接受張立即將離開他們這支隊伍這個事實。尤其是岳陽,他一再向卓木強巴表示,只要張立還有呼吸,還有心跳,他就還是隊伍中的一員,他不應該被放棄。卓木強巴也能看出,大家都很難過,他們也都抱著些許希望在等待,不過,再過一兩天,塔西法師就能解除共日拉村所有村民的蠱毒,到那時,又該如何抉擇?卓木強巴心中充滿了矛盾。
而且自張立醒來之後,塔西法師就發現,他生命衰竭的速度,比以往快了許多,好像已經沒有什麼求生的意念,「或許,在我治好共日拉村民前,他恐怕……」塔西法師表達這樣的擔憂。
終於,塔西法師治好了最後一名共日拉村民,當他從小屋中出來時,臉色慘白,像大病了一場,坐在椅子上都搖搖欲墜,當卓木強巴等人讓他好好休息一下的時候,他堅持最後為張立做一遍檢查。
此時,張立的呼吸已經微不可聞,心跳緩而無力,整個表皮已經完全硬化,塔西法師根本摸不到他的脈象。做完檢查,塔西法師沉痛地告訴大家,最樂觀的估計,他們的隊友張立,將在凌晨時分,離開隊伍。
塔西法師費力地說完這番話,便由亞拉法師帶去休息了,剩下的人茫然無措,神情各異,他們只能等待,竟然無力抗爭。
雀母王宮,郭日正陰沉著臉聽完士兵的彙報,卻巴失蹤了,應該是昨晚悄悄離開的。郭日知道卻巴要幹什麼,同時他也知道卻巴會怎麼樣。「他會死的。」郭日對那名士兵道:「在雅加他就對付不了塔西,在朗布,他同樣對付不了。雖然他死了,對我們一統雅加沒有壞處,但是這個時候死,太沒價值了,他還有很多事沒替我完成呢。」
「那。我們把他追回來?」
「他走了一個晚上了,現在追有些晚了。」郭日握拳支起腦袋,思索道:「想個什麼法子,讓他的死更有價值些……」
塔西法師實在太累了,縱使經過密修的他也很快很沉地睡著了。
午夜時分,夜深人靜,共日拉村的村民都在熟睡中,一直看守在塔西法師外屋的亞拉法師陡然翻身,低聲喝問:「誰?」
岳陽小聲道:「是我,塔西法師醒了嗎?」
亞拉法師道:「他還在睡,有什麼事?」
岳陽道:「張立好像,又有了變化,想讓塔西法師……」
亞拉法師道:「我過去看看,讓塔西法師多睡一會兒。找個人看著塔西法師,他現在睡得很沉。」亞拉法師清楚,他們密修者達到真正的疲勞極限之後,會進入一種深層次的睡眠狀態,與外界完全隔絕開來,這時候可謂耳邊槍響也不驚,雷打也不醒。
「我去叫巴桑大哥來。」
巴桑在外屋守了十來分鐘,突然握緊手中的刀,來到塔西法師房中,掃視了一番,心中詫異:「奇怪,剛才那種感覺,是沖著我來的嗎?」他在房中輕步走了一圈,沒有發現異常,回到了外屋。
卻巴嘎熱渾身籠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中,心中氣惱:「好容易等到那個法師走了,這個傢伙警覺也這麼高,連這種無形無色的東西也能避開。」正想著,又聽見巴桑回到了剛才躺過的地方,卻巴暗喜:「原來不是發現了什麼,僅是憑直覺躲開了啊,這次有機會了!塔西,你奪走我的位置,還揭發我的陰謀,害我在雅加無處藏身,咱們新仇舊恨一起算!」
張立房內。
「呼吸變快了?」亞拉法師一進屋就發現了張立的不同之處。
「怎麼樣?是不是有恢復的跡象?」岳陽滿懷希冀地問。
「不,」亞拉法師搖頭道:「正如塔西法師所說的那樣,這是他最後的症相。」他回想起塔西法師睡前的交代:「如果我的觀察沒錯的話,張立死前,呼吸會變快,心跳將加速,達到並超過常人的水平,由極慢轉為極快,那是孢子過度繁殖,大量毒素侵人人體所致。過快過於頻繁的呼吸將導致體內沒有充足的氧氣,體內變成酸性環境導致肌肉抽搐,然後……體內的能量徹底消耗殆盡,一切都將停止……」
瑪吉站起身來,平靜地來到亞拉法師身邊,道:「他快死了嗎?」
「嗯……」亞拉法師算是做了回答。
「他還會醒來嗎?」瑪吉又問。
「唔……」亞拉法師皺了皺眉,又想起了塔西法師的話:「一旦呼吸加速,供氧不足,酸性中毒,他的意識會徹底進入模糊狀態,要想再清醒,幾乎是不可能了。」
從亞拉法師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瑪吉頷首致謝道:「我知道了,謝謝,謝謝你們。」說著,就離開了房間。
敏敏道:「我去看看。」不一會兒她就變了臉色回來,對大家道:「阿米,阿米她,在村口那個大鍋那裡點火呢!」大家都低頭緘默了。
塔西法師突然從深沉的睡眠中醒了過來,他馬上發現,房中瀰漫著不安的氣息,他試著動了動手指,有些僵硬,有些麻木,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內息,猛然明白過來,扯過一塊被褥,遮住了口鼻。
「嘎嘎嘎……」卻巴的笑聲從屋內黑暗的角落傳來:「沒有用的!我想你也清楚,毒素侵入骨髓,縱你有回天之術,也無可奈何了。」
塔西法師眼前一陣恍惚,只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聽見卻巴走近了些,說道:「現在你應該看不清楚了吧?你說,這蠱毒,是用來殺人的,還是用來救人的?」
再探查了一遍自身的癥狀,塔西法師反而靜下心來,閉上眼睛道:「卻巴,我承認,我下蠱的技術是不如你,就連郭日給張立下的那種蠱,也是你教他的吧?」
卻巴得意道:「咿嘻嘻嘻嘻……不錯,你也不得不承認,你對那種蠱毒束手無策吧!」
塔西法師道:「那種蠱,根本就無法可解,你也只會養蠱下蠱,根本不能解蠱,對吧?」
卻巴道:「哼,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在激我?我也不怕告訴你,傳說中那種蠱,只要經過鳳凰浴火,自灰中重生,便可痊癒,也就是把那人架在火上去烤,說不定會好起來哦,你要不要試試?唉,可惜,你沒機會了。」他想起自己做的那些試驗,中蠱的人皮層變厚,看上去好像不懼高溫,可以直接用火烤,可當試驗品快要恢復清醒時,已經被火烤得半焦了,那時倒是怎麼也救不活了。要是他們真把那人拿火上去烤,說不定死得更快,想著,他愈發得意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故意與你說話,好讓蠱毒鑽得更深,你的舌尖,是否有麻木的感覺了?」
塔西法師道:「你認為,你真的贏了嗎?」
「什麼意思?」卻巴緊張地退了一步,隨即笑道:「死到臨頭還要嚇唬人,現在的你,手腳已經僵硬得動彈不了了吧,你拿什麼殺我?用眼睛瞪死我?」他話音剛落,彷彿看到眼前有一點白光閃過,正遲疑著:「剛才看到了什麼嗎?」忽然全身如遭電擊,一陣抽搐之後,立刻變得僵硬起來,卻巴在心裡狂呼:「無法呼吸,無法動彈!這究竟是什麼?他怎麼做到的?」然後,他感到好像有什麼東西鋸斷了自己的腿骨、指骨、胸骨……劇烈的疼痛讓他凄厲地慘叫起來,恐怖的叫聲剛剛發出,就像被人按入水中,變成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塔西法師捲動舌頭,舌尖赫然附著一枚金針, 「噗」地吐出,刺在自己左臂彎處,那原本失去知覺的指頭動了兩下,跟著塔西法師動了動左手,從右側腰際夾出數枚金針,刺入相應穴道,緩緩從床沿坐了起來。塔西法師揉了揉太陽穴,睜眼看清躺在地上的卻巴屍體,淡淡道:「知道為什麼會輸給我嗎?你不該出現在我身邊五十步之內啊。」
卻巴那短暫尖銳的聲音被另一群人捕捉到了,「是塔西法師那邊!」亞拉法師轉身急行,呂競男緊隨其後。
岳陽看了張立一眼,猛然道:「巴桑大哥在那邊!」他看著卓木強巴,卓木強巴道:「我們去看看。敏敏看著張立,有什麼情況馬上叫我。」敏敏乖巧地點頭。
待亞拉法師趕到時,塔西法師剛從巴桑身上取下金針,臉上帶著安詳的笑容,道:「是間接中了迷藥一類的東西,他已經沒事了。」
呂競男一進屋就看見了蜷縮在牆角,吐了一地白沫的卻巴,她道:「是卻巴嘎熱!」
塔西法師道:「別碰他,我已用藥物將他與這房間隔絕開了。」
亞拉法師上前道:「你沒事吧?塔西法師!」說著準備去攙扶他。
塔西法師制止道:「也不要碰我,你靠太近和我說話,也可能中蠱!把他抬過去。」說著,一指巴桑。亞拉法師依言將巴桑拖至門口,卻見塔西法師眼角滲出一縷血絲,和張立的紅淚不同,塔西法師流出的,是鮮血。
呂競男驚呼道:「塔西法師,你……」
塔西法師勉強笑了笑,道:「看來,壓制不住了!」說著,鼻腔、嘴角也都有血絲,像一條條紅色小蟲,爬了出來。
岳陽、卓木強巴剛進房門,正看見塔西法師七竅流血,接著又看到了倒地的卻巴嘎熱。忽然,岳陽像是抓住了什麼,因張立而陷入悲痛中的大腦高速運轉起來,從張立中蠱開始,次傑大迪烏的關押、營救、沒有追兵……一切的一切,他抓住了冥冥中看不見的那根線,都明白了,他喃喃道:「塔西法師……是塔西法師!」
塔西法師微微動念,第一個明白了岳陽說的是什麼,他雙手合十,微低下頭去,心平氣和道:「強巴拉,在我床頭的衣衫內,有一張地圖,是我憑記憶畫的雅加地圖。我去了之後,你們仿照次傑大迪烏的葬法,連屋火化,帶上地圖,離開雀母!」
卓木強巴凝視著塔西法師,沒有答話,眾人皆憤憤不平,岳陽更是喃喃自語:「不,不能就這樣走了……」塔西法師勸導道:「我們的目的,是找到帕巴拉神廟,在這裡耽誤得太久了,不能讓莫金他們先找到那裡……離開之後,你們要盡量少接觸雅加的部落,我們的隊伍,再經受不起損失了。」
呂競男也不禁道:「那郭日……」
塔西法師嘆息道:「這也是你們必須馬上離開雀母的原因,你們鬥不過郭日,我們所有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他已經摒棄了人心,他會利用人性的弱點,將我們個個擊破,那是個惡魔,他有著魔鬼的智慧,所有的人都在他的算計之中……」說著,法師看了看岳陽。
呂競男扭頭問道:「怎麼回事?」
岳陽低頭道:「郭日真正想要對付的,是塔西法師,不是張立,也不是胡楊隊長,張立中蠱和胡楊隊長的死,都是郭日布下的棋子。其實,從他設計毒瞎拉姆公主的眼睛,和卻巴私下結盟,其目的就不僅僅是要佔有雀母的王權,他的野心是要統一整個聖域,作為雅加的新任大迪烏,塔西法師才是他統一道路上的最大障礙。或許一開始,他只是想殺死張立,因為看出我們是一個整體,而且當時,他還沒計劃好攻佔雀母王宮,實力還受到雀母王和次傑大迪烏的牽制,所以他並沒有直接下手,而是用計將我們分開,然後殺了胡楊隊長後假裝逃走。緊跟著就利用我們被憤怒沖昏了頭腦設計了一個陷阱,在我們疏於防範的時候攻下了雀母,抓住了我和張立。那時他一定已經知道了我們和塔西法師的關係,所以他沒有直接殺了張立,而是對張立下蠱,並把次傑大迪烏跟我們關在了一起。打一開始他就將我們會被營救的可能性計算在內,其真實目的,就是要看看塔西法師這個雅加大迪烏對蠱毒的了解究竟有多深,他不惜用整個村的村民陪葬。他一定有一套完整的情報網,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當塔西法師為村民解蠱而精疲力竭的時候,他就派了卻巴對塔西法師下手,這兩個人不管是誰死誰傷,都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這就是郭日計謀的特點,殺胡楊隊長時如此,利用莫金時如此,關押我和張立時也是如此,不管出現什麼情況,不管是哪種結果,對他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而且這所有的計謀,都是他在一瞬間想出來的,根據整個事情的變化而在不斷變化……郭日念青,這個郭日念青……太可怕了,我算不過他,我無法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卻清楚我們心裡的想法,我們能想到的,他全都想到了,我們想不到的,他也想到了,他讓我們傷心我們就傷心,讓我們悲憤我們就悲憤,完全是被他牽著鼻子在走……郭日念青,這是個魔鬼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