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嘯
巨鹿逃到卓木強巴前面去了,卓木強巴成了唯一正面巨蜥的獵物,他不明白亞拉法師是怎麼單獨戰勝巨蜥的,他只知道自己目前絕沒有這個能力。剛才他被那一聲吼給吼懵了,愣了片刻,隨後看到巨蜥時,又驚愕了一剎那,等他像灰狼三兄弟那般反應過來時,腦海中明確地捕捉到這樣的信息:自己跑不過那頭怪獸。
但是巨蜥不會給你思考的時問,它那雙足跨度幾達十米,那百來米的距離對它而言就是幾步,更何況它老早就嗅到卓木強巴那一身巨鹿味道,兩隻銅鈴大眼瞪著卓木強巴就過來了。
小狼估計自己也逃不掉,奔逃中回頭看了一眼,卻正看到卓木強巴面對巨蜥的逼近,不退不讓,頓時擦地而停,發出凄厲的嘯聲,像野狗一般咆哮著沖了回來。
當卓木強巴想明白自己逃不掉時,立刻就做出了判斷,既然逃不掉,那就拼一拼,再怎麼也要為灰狼三兄弟爭取逃走的時間。生死攸關的一瞬間,他突然變得格外冷靜,體內那股蘊藏起來的氣息剎那間遍布全身,循環不止。他彷彿能看到巨蜥的奔走路線和每一個動作細節,能聽到以前沒聽到的聲音,全身毛孔收縮,竟是連呼吸也停頓了,心跳卻變得格外平穩、有力。搭箭,彎弓,拉弦,卓木強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動作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協調、敏捷,他屏住了呼吸,卻絲毫沒有憋悶的感覺,手極穩,將弓弦拉得發出「咯吱吱」的聲響,他要等巨蜥進入五十步範圍之內再射擊,目標:巨蜥右眼。
他聽到了小狼的咆哮,但是彷彿極為遙遠,他的整個視野中,都只有巨蜥。就在巨蜥即將踏人五十步範圍時,只聽「咔嚓」一聲,弓弦沒斷,卻是那木弓無法承受卓木強巴巨大的拉力,從中折為兩截。卓木強巴傻眼了,但已沒有時間考慮了,他暗罵一聲,將弓帶弦扔向巨蜥,跟著不退反進,朝著巨蜥沖了過去,此時巨蜥距他恐怕只有三十米了。
卓木強巴從剛才那種心神空寂、不思外物的境界中抽身回來,再聽小狼的叫喚,才知道原來小狼距自己已經這麼近了,但他來不及給小狼發出什麼警告,只能再提一口氣,加快奔跑速度。
巨蜥也沒想到,那個小小的獵物竟然會向自己衝過來,想要收起腳步,那余勢卻是不減,又向前沖廠兩三步。卓木強巴看準機會,倒地就是一滑,同時小狼從卓木強巴身後團身躍起。
巨蜥想張口叼位卓木強巴,卻又瞥見小狼高高躍起,那姿勢好像要送到自己嘴裡一樣,它既想嘴向下吃掉卓木強巴,又想向上銜住小狼,微微有些猶豫。便是這個機會,卓木強巴緊貼著它的下頜滑向巨蜥兩腿之間,只聞到巨蜥嘴裡一陣腥臭。同時小狼躍過巨蜥的嘴,對著巨蜥的眼睛,狠狠地撞了一下,這一人一狼.就好像排演過許多遍一般,配合得極為默契。
巨蜥吃痛,「昂」的一聲將頭抬高,正準備大開殺戒,突然身體傳來一陣奇異的感覺,重心開始向左側偏移,它還沒弄懂是怎麼回事,歪歪斜斜地走了兩步,腿一拐,便轟然倒地。
卓木強巴從巨蜥尾端站了起來,急退了兩步,避免被巨蜥的尾巴掃到,同時那種獨特的呼吸,讓他從心悸的緊張感中很快平息下來。巨蜥的右腿無法站立了,那一刀是卓木強巴割的,在開始衝刺奔跑的同時他就將刀打開握在了手中,他沒有想到巨蜥差一點就叼住了自己,本想舉刀朝巨蜥下頜捅一刀,但反應速度已經跟不上了。正好他接著從巨蜥的腿邊滑過,便將手臂一橫,緊緊握住軍刀,原本巨蜥的皮革厚實,卓木強巴本該無力劃破它的皮膚,但巨蜥自身向前的衝力是何其強大,卓木強巴只需捏緊手中的刀,等巨蜥自己用腿從刀刃邊擦過。
瑞士軍刀之所以聞名於世,正因為它的鋼質和鋒利程度。這把跟隨了三代人、用了數十年的瑞士軍刀,依然保持著不亞於剃刀的鋒利程度。巨蜥的腳踝和人的腳踝類似,那裡只有皮膚包裹著骨骼,沒有肌肉,那一刀霎時就割破了皮膚,劃斷了筋腱,甚至從骨縫問橫著剖了過去。若不是卓木強巴握刀握得緊,巨蜥那衝力足以將他的腕骨折斷。
失去了筋腱,巨蜥的一條腿就算廢了,這個倒霉的傢伙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眼看可口的獵物就要到嘴,卻突然被小狼撞得眼冒金星,接著竟然站都站不起來了!
巨蜥揚尾探爪,在地上撲騰,掃起一陣煙塵,但就像離了水沼的泥鰍,折騰得厲害,卻是再也站不起來了。卓木強巴離巨蜥遠些,找到小狼,攬過狼頭,輕聲道:「嘿,沒事吧?」他知道,若不是小狼,自己定然無法盡全功,說不定就被巨蜥叼起來了。想起趙莊生,他心頭不由一寒,這次等於是導師和小狼聯手救了自己。
小狼鼻音連連,卓木強巴低頭看時,卻見小狼看自己的眼神都變了,那半截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嘴裡不停地發出「依,依,依……」短促的聲音。卓木強巴放開小狼,只見它一溜煙跑到巨蜥身邊,繞著轉了幾圈,又飛速地奔了回來,一躍一撲,跳到卓木強巴的肩上。卓木強巴感受到小狼的喜悅,穩穩地抱住小狼,轉了兩圈,開心道:「是的,是的,我們放倒了那個大傢伙。」
小狼離了卓木強巴,又去巨蜥身邊看看,來回反覆地奔跑,似乎不相信他們真的讓巨蜥倒地不起。卓木強巴握刀的手尚在微微發抖,他也無法確信,那一刀是否真的讓巨蜥無法起身。便在此時,他聽到了小狼的嚎聲,狼群的集結嚎,是傳播得最遠、最嘹亮、最獨特的叫聲,絕大多數人,沒有見過狼,卻都知道這種狼嚎聲,而歐洲人更是直接用這種嚎叫聲來命名這種生物。卓木強巴說得最好的狼語,也是這集結嚎,當下氣走丹田,胸腹共振,和著小狼的聲音,一高一低,悠長地傳播開去。卓木強巴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放聲高嘯,這一嘯,頓時感到體內那種蓄積有些遲滯的感覺排出去不少,整個體內蘊藏的力量又開始飛速運轉起來。他一聲比一聲高亢,每嘯一聲,彷彿體內的力量便要增加一層,最後竟是將小狼的嚎叫聲壓得完全聽不見了,直到長嘯鳴停,整個香巴拉第三層平台,似乎都在微微顫動,嘯聲不絕。
大狼和二狼原本就沒跑多遠,聽到第一聲呼嘯就停住了腳步,可是隨之而來,那綿綿不絕的嘯聲是怎麼回事?大狼思索著,聽聲音好像是阿嗚骯在叫,可是這呼嘯山林、群峰戰慄的吼聲,何其豪邁,何其雄壯,真的是阿嗚骯能發出的嘯聲嗎?
第三層平台的另一處,一大群統一服飾的傭兵正在迷霧中繞行,突然寒流就像波浪一般穿過每一位傭兵的身體,這些久經沙場的悍兵多少感到有些異樣。柯夫停下來,面有異色地看著莫金和索瑞斯,問:「聽到了嗎?」隨後三人齊齊地點頭,莫金大聲道:「岳陽,聲波解析!」
岳陽一拉身前馬索背後的背包拉鏈,筆記本就架好了,他熟練地接上拾音器插頭,電腦里出現了波形圖和聲音擴大模式,只聽那嘯聲如九霄雷霆,一聲未竭,一聲又起,隱隱中競藏著排山倒海般的氣勢。
莫金喜道:「是狼,這回好了,卡恩,是狼。」
索瑞斯則苦笑著搖搖頭,道:「距離我們還遠著呢,這個距離召不到它。」心中卻道:「真的是狼嗎?如此綿長的氣息呼嘯,那得多大一頭狼啊,莫不是狼王?這種程度的集結嚎,該不是想把第三層平台中所有的狼都集結起來吧。」一念至此,他打了個突突。
莫金馬上下令:「快,跟著聲波傳來的方向。」他心中總算鬆了一口氣,有狼就好辦了,有狼就好辦了。想到前幾日,柯夫氣急敗壞地找到自己,說傭兵中都在流傳,說他們根本沒有前進,只是在迷霧裡繞圈子,莫金當時就吃了一驚,好容易才將事態平息下來。想到這裡,他不由斜睨了岳陽一眼,卻沒說什麼,只是讓大家快些,更快些。
在莫金他們往後一段距離,呂競男拄著木棍,忽然停了停,空氣中傳來了微不可聞的聲音,呂競男依然敏銳地捕捉到了那澎湃的氣勢。她聆聽著嘯聲中源源不絕的生命之力,心中有個初步的判斷:「這絕不是狼可以發出的嘯聲,這聲音更有爆發力和傳播力,如此的悠長,狼的胸腔不可能積蓄這麼多氣流。」她忽然想到那些密修大師說過,到了什麼關口,體內氣息堆積阻滯,不免仰天長嘯,那是一種純氣息修鍊上的範疇,而自己所學則是注重於體能方面的練習,因此自己距離那種程度還很遠,所以並沒有過多接觸到那方面的內容。她在想:「是不是亞拉法師突破了關口?」隨即搖了搖頭,就算亞拉法師突破了關口,也絕不可能去學狼叫,難道是,他心中一直牽掛著的,傳說中的——紫麒麟!
在卓木強巴他們前面更遠的地方,亞拉法師停止了冥想,微微皺起眉頭,空氣中涌動著驚人的氣勢,那不像是狼可以做到的,不過對亞拉法師來說,這種氣勢還不需要擔心。他心想:「是上戈巴族人嗎?從那裡過的時候,怎麼沒感受到這樣的氣勢呢?」他側頭看了看在一旁無聊地撿拾樹枝的敏敏,見後者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正有些驚愕地望著自己,便微微一笑道:「沒事兒,是狼在圍獵。」見敏敏有些悻然,心中也是一動:「小姑娘堅持到抵達帕巴拉神廟,估計是沒什麼問題,但能否堅持見到強巴少爺,就很難說了。」
數分鐘後,空中鼓盪的風將卓木強巴的嘯聲帶到了極遠的地方。在一座類似金字塔的建築頂端,平台當中卧居最高位的黑色身影扇了扇耳朵,睜開了那雄睨天下的雙眼,翻身站了起來,微微晃動著頭顱。在金字塔的下方,頓時有無數身影起身——盤踞在金字塔周身的,竟然是成千上萬頭狼和獒,它們似乎因身份地位的不同而佔據著金字塔的不同位置。它們有些詫異地望著那位至高無上的王者,只見它們的王注視著南方,微微低頭,再昂首,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咆哮。君臨天下的氣概,伴隨著那一聲震驚寰內的咆哮,威伏四野,所有的狼和獒,都微微俯首,在王的威嚴面前,保持著它們的謙卑。但能在這個金字塔擁有一席之地的狼或獒都非泛泛之輩,它們很快聽出了王那一聲咆哮中暗藏的挑釁與戰意,頓時紛紛掉頭,對著王呼嘯過的方向齊聲高呼,以助王威。
那萬狼齊嘯,當真是驚得地動山搖,那可怕的氣勢似乎讓天空的雲霧也有意退讓,但它們依然不明白,王為什麼突然要對著南方發出如此嘯聲,似乎在回應著什麼。唯有處於金字塔頂端,盤踞於王座之下的那兒只,並沒有隨王咆哮,其中一頭純白似雪的母獒,眼含笑意地望了它們的王一眼,似乎在說:「只是幾隻被驅逐的小傢伙,圍捕到一頭獵物的歡呼,您是王上,何必與那些小傢伙一般見識。」
黑色的身影咧嘴笑笑,旋即又卧回王座,似乎對自己吼那一嗓子頗為滿意,若是再近些,便會發現,它那一身黑色的皮毛並非黑色,而是一深深的紫紅!
十餘分鐘後,亞拉法師的臉色便由微訝變成了震驚——從更遙遠的地方,傳來了對起初那嘯聲的回應,那種回應的聲音,簡直是……可怕!難道說,不能再向前走了嗎?
卓木強巴並沒有想到,自己吼這一嗓子會引出如此大的反應,他只是覺得體內氣息充盈,來回鼓盪,實在是不吐不快。此時大狼它們已經來到卓木強巴和小狼身邊,小狼格外興奮,不停地對大狼說著阿嗚骯怎麼怎麼樣、阿嗚骯如何如何。二狼繞著巨蜥轉了一圈,來到卓木強巴身前,重重地撞了他一下,然後退開數步,前腿微分,尾巴橫直,這種身體語言卓木強巴再熟悉不過了,意思是:「來,單挑!」
卓木強巴笑了笑,卻仰躺下了,這是一種退讓的表現,意思是我不和你打,認輸好了。此時他確實也沒有能力與二狼一搏,握刀的手臂仍在酸脹微顫,而剛才吼那幾聲,雖然吼得心身舒坦,卻極費力氣,此時他只想躺下好好休息一番。二狼跨在卓木強巴身上,舔著他的面頰,拱著他的耳朵頸項,又貼面相親,算是給他的一種鼓勵和安慰。
沒多久,大狼突然渾身一顫,顯然是比剛才發現巨蜥時怕得更加厲害,灰狼三兄弟驚恐萬分地轉過頭去,盯著迷霧的遠方,似乎發生了什麼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的事情,注目側耳傾聽良久,才放下一顆懸著的心,心有餘悸地相互望望。卓木強巴躺在地上,卻是什麼也沒感覺到。
巨蜥雖然倒地不起,但凶勁仍在,那血盆大口中的森森利齒也非等閑,就算只被它那粗大的尾巴掃中一下,卓木強巴和灰狼三兄弟也要吃不消。但是這並不能改變什麼,灰狼三兄弟都小心地守在巨蜥的攻擊範圍之外,它們在等待,等待這頭受傷的巨獸餓得無法動彈之時。
耐性,正是古代人類敬佩狼的特性中很重要的一種,或許古人很難理解,為什麼這種生物擁有如此可怕的忍耐力,能夠堅持如此多天不進食,還能保持那樣的體能和搏擊能力。狼群總是完美地執行著最高效的捕獵方式,以最少的付出獲取最大的收益,所以,在巨蜥還能給它們造成意外傷害之前,它們絕不會靠得太近。卓木強巴發現,灰狼三兄弟十分默契地靠在距巨蜥頭部最近的地方,或坐或卧。卓木強巴想靠著小狼坐,卻被小狼擺了擺前爪,示意他過去點。在被小狼注視的那一瞬間,卓木強巴似乎捕捉到小狼眼神的變化,當小狼看自己的時候,眼神是溫和親切的,但當它轉向那頭巨蜥時,卻變得嚴峻森寒。
卓木強巴想了很久,才突然明白過來,如今主客易位,捕食者變成了被捕食者,灰狼三兄弟用透著殺氣的目光注視著獵物,而這種隊形和站位保證了獵物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令人膽寒的狼眼。而此時無法動彈的獵物,在明知道即將被吃掉的情況下,還被那要吃自己的可怕殺手盯著,一定是心膽俱寒,思緒萬千,不得安寧,出於一種生命的本能,又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與這些可怕的獵手對視,不敢有絲毫懈怠。時間一長,獵物的精神必將崩潰,也就是說,灰狼三兄弟只需要靜靜地趴在那裡,看著無法動彈的獵物,就能夠加速獵物的死亡。難道說,這就是傳說中的——用眼神殺死對方?
卓木強巴向灰狼三兄弟學習,將殺意凝聚在眼睛上,最初是瞪,瞪了一會兒覺得雙眼酸脹難耐,改為平視,卻是將那殺伐之意藏得更深,更具威懾力。在他們殺氣騰騰的目光下,巨蜥變得異常煩躁,隔不了多久就會張牙舞爪一番,似乎卓木強巴和灰狼三兄弟正在靠近,而實際上,他們動也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