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眼前景象一變,出現了一座由石頭砌成的雄壯魁偉的宮殿。它給人的第一感覺便是大,彷彿他們是從洞穴中爬到了草原上,那種天地陡然一空,遼闊無邊的視覺衝擊,讓所有人方才都懸著的心,頓時放平,像落到了一個舒坦的所在。
巨大的立柱,巨大的佛像,巨大的地板,當每個人看到這座地下神廟的真容時,首先便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們如同一群坐著火柴匣子的螞蟻,來到了一座真正的客廳之中。那無處不在的熊熊火焰,或許是在祭湖就被點燃了,或許是他們乘坐的石屋與方才那個紡輪相撞點燃的,這都不重要了,只是那一塊塊平滑如鏡的地板,就將他們的目光吸引住了,而四周還有那無數莊嚴、肅穆、威武的佛像。
當所有人都沉浸於那種震驚的喜悅中時,年輕人卻敏銳的捕捉到方才那個巨大的紡輪移動到另一條軌道時發出的碰撞,緊接著他們來的方向,便傳來了更為劇烈的震顫。他趕緊向那些還站在石屋裡發獃的傭兵道:「趕快出來,這個出口要被淹埋了。」
傭兵們全部離開石屋後,石屋又發生了猛烈的碰撞,從斜坡上方傾瀉下與石屋同等體積的整塊岩石,也不知道有多少塊,將石屋生生擠成了一堆碎礫,將他們來時的斜道完全堵死。
大多數傭兵都沉浸在那令人窒息的震撼中,還是有少部分人慌亂起來,年輕人道:「不用擔心,自然有別的出路,古人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讓那些貪圖盜寶的賊生出絕望之心。現在,大家可以在這裡休息了,如果有什麼看得上的東西儘管拿,沒有人會阻止你們,不過我要提醒你們一句,隨著我們行程的深入,你們看到的東西只會比眼前的更好,到時候找不到東西來裝,就別怪我沒提醒你們了。」
傭兵們欣然領命,一個個比吃了興奮劑還興奮,哪裡有疲倦之相?呂競男輕蔑的看了一眼作鳥獸散的傭兵們,來到亞拉法師身邊,同法師一起帶著崇敬的目光打量這座先人們留下的殿堂。年輕人就站在他們不遠處,目光與法師所關注的一樣,如題俺們般高大的桌案上,刻著一些巨大的銘文。
「迷失於貪婪的人,將跌入無盡深淵。」年輕人將銘文用中文念出,嗤笑了一聲。
就在紡輪啟動了機關,石屋被碾碎的同時,祭湖上方也起了一些變故,首先便是強烈的震感傳來,不僅卓木強巴和莫金覺得不妙,就連湖底的主人也覺得不妙,它愈發大力的掙紮起來,要離開那冰冷的湖底。可是它的體積太過龐大,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湖面上一些巨大的石像被生生推到,砸向湖邊的環形廊道,加上祭湖底部本身的震動,彷彿整個大廳都在震動。地動山搖,卓木強巴和莫金小心地扶著邊壁,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直到震感稍弱,莫金和卓木強巴才再度打量湖心。「天哪,你看到了嗎?」莫金驚呼道。卓木強巴道:「那麼大,誰看不到。」
此時祭湖的湖心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它的體積大約有整個祭湖的四分之一大,身體臃腫,露出湖面的部分是一層長滿觸鬚的皮囊,由於身體過於肥大,以至於許多部位都被卡在石雕的佛像中,也正是由於它的蠻力,竟將那些佛像擠得東倒西歪。
那個東西,說它是海星、海膽、海參、海葵,或珊瑚、魷魚、章魚、烏賊,怎麼形容都不過分,畢竟卓木強巴和莫金看到的只是它身體的一部分。那層皮囊就像生氣的河豚魚一樣鼓鼓囊囊,連接著許多黑色的藤蔓,直到這時卓木強巴和莫金才明白,他們先前看到的不過是這個傢伙的觸手而已。那些觸手的長度從幾十米到幾百米不等,黑色的觸手顯然是已經發育成熟的部分,在黑色觸手之間還有許多乳白色的、半透明的觸手,看起來要短小很多,一簇一簇的就像海葵的觸手般;而那些半透明的觸手中又隱約有黑色的線,各自不按規律的蠕動著,就好像寄生著別的寄生蟲一般,或許那些觸手也有別的作用;而另一些觸手則又細又長,外形有些像海參,動作則像水木的裙邊,一吞一吐,伸縮不定。若要說得形象些,就像是一大群種類各不相同的蛇類生物,尾巴都長在一起,每一條蛇都各自獨立的行動著。
卓木強巴和莫金看著這個前所未見得怪物,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聯想起那段墓室銘文,卓木強巴才明白過來:「祭湖之主只有一個,這座湖和外面的湖或許是相通的,這傢伙鑽進來之後,吃得太胖,所以出不去了。」
莫金則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提醒卓木強巴道:「看,有路了!」
原來,那些被祭湖之主擠壓倒塌的湖中佛像相互傾塌著搭在一起,居然連成了一條橋樑,雖說這座橋是由湖中的許多長滿青苔,滑不唧溜的柱子組成,但卓木強巴和莫金一樣,只看了一眼就能隱約勾勒出跳過去的路線。
「走吧。」卓木強巴開始深呼吸,為接下來的一連串沖跳做準備,他們必須在這個怪物從湖裡爬出來之前離開這裡。
沿著佛像滑行,蹬踏,側牆起身,貓步,猿行,狼跳,折返跳,卓木強巴為了引開撲向莫金的觸手,甚至使用了飛索,在一連串的跑酷運動之後,兩人總算有驚無險地抵達了祭湖的中心,來到卓木強巴選定的門前。
台階向下延伸,那一盞盞跳動的火焰,欣然地引領著路人,門楣上凸出一個錐形符號.卓木強巴看到後愣了愣,這符號沒見過啊,金色的門框邊倒是有一行小字,卓木強巴思索了片刻,翻譯為:「需要帶著虔誠的心前往。」但他忽略了那行字的另一個意思:「贖罪之路,」
莫金則有些狐疑地看著那道金色的門框,記得還小的時候似乎見過類似的東西,祖父還告訴過自己,這種金色門框有著某種特殊的含義,而且不管哪個國家,哪個民族,其意義都是相通的。
兩人沿著右旋的海螺階梯向下,前一段路程與傭兵的隊伍幾近相同,只是階梯最後,卻不是通往一個兩百來平方米的小石屋,而是一座大殿樣式的建築。這座大殿高約十米,殿身狹長,中間是數米寬的青石大道,兩側則是各種造像,雖然比起傭兵們見到的那座大殿要渺小許多,但對卓木強巴和莫金而言,這仍是一座莊嚴雄偉的大殿。
「這就是神廟?」莫金言語中不免透出一縷失望,比起他們在湖底走廊所見,這裡的雕飾未免太簡陋了些。
那些石像和地板以及廊柱都是裸雕,沒有上色,甚至留著明顯鑿刻的痕迹,而除此之外也沒有精美的擺設,唯有那兩行火苗一聳一聳地跳動著,讓這個大殿顯得陰森森的。
卓木強巴注意的則是兩側那些七八米高的造像,那些造像不能說是佛像,卓木強巴對密宗的佛像已經有了一些大致的了解,雖然裡面的佛像大多是憤怒相,顯得十分兇惡,但卓木強巴仍能從那些佛像的造型說出古人這樣塑造的用意。可眼前這些,都是卓木強巴從未見過的造型。這些造像全都有個大肚子,臉上的肉也很多,有些像笑口彌勒佛,但顯然又不是彌勒佛,他們的衣著很怪異,大多都有頭髮,有些還戴著獨特的帽子,有的頭上有犄角,有的長著豬鼻蛇嘴,看上去線條簡單且粗陋。
而令整座大殿顯得陰森森的,還是那些造像的肚子。那些大肚子如十月孕婦,而且肚子上被古人刻出一些可怖的圖像,有的肚子上咧開一張大嘴,露齒而笑,有的肚子上伸出三雙嬰兒手臂,有的長滿了眼睛,有的乾脆肚腹裂開,露出肚腹中似人似獸的動物。
卓木強巴又取出方新教授的電腦,攝入部分造像,在電腦里進行圖像比對,還真讓電腦找到一副近似的圖像。那是一個考古隊在阿里地區發掘到的,據考證應該是象雄文明時期的雕像,比卓木強巴看到的這些要小得多,通高不過六十厘米,也是一樣線條簡樸而怪異,長著類似豬妖的頭顱和大肚子。而圖片說明上寫著:「疑是古代蒙昧時期的神靈崇拜,或許與早已遺失的古苯教有關,目前沒有發現類似雕刻作品,」而神像的象徵和祭祀意義一欄寫著:「待考,」
卓木強巴告訴莫金道:「這應該是象雄文明時期一種半人半獸的古代巫蠱神靈崇拜,說不定這只是通往神廟的一條通道,還算不上神廟。」
「哦」莫金也認為理應如此。
兩人沿著中央的石板大道向前走了一段,這座大廳里總共有二十幾尊神靈,被兩旁怪異的神靈俯視的滋味並不好受,好在很快大廳就到頭了。大廳盡頭卻只留了一扇小門,兩邊高牆林立,石門緊鎖,卓木強巴看著牆上的大字,心中更加認定他選的路沒錯,因為牆上面刻著的字和神廟外刻著的是一樣的:「一個血統純正的人,一個智慧絕倫的人,一個沒有畏懼之心,身手了得的人!」
「瞧見了嗎?」卓木強巴指著那幾行大字對莫金道。
莫金點頭,摩挲著門道:「這廟門……」驟然瞅見門旁有一個小方孔,正好在「血統純正的人」那個字的下面,莫金略微用探燈一照,接著就將手伸了進去,卓木強巴道:「當心機關。」
莫金回頭望了卓木強巴一眼,這還是卓木強巴首次提醒他小心,不一會兒,他縮回手道:「裡面有個握手,但是我扳不動。」
卓木強巴也伸手去試,忽聽「咔嗒」一聲,接著「呼」的一聲整道石門向上升起,莫金道:「你怎麼做到的?」
卓木強巴道:「我也沒扳動,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兩人也不願探究,只往門外看去,門外卻沒了燈火,一片漆黑幽寂,一股暖風夾朵著潮濕土壤的氣息撲面湧進。
「怎麼回事啊?」卓木強巴向前走了兩步,突然被莫金一把拉住,莫金驚魂未定道:「沒路了。」
卓木強巴探燈朝下,也驚出一身冷汗,可不是嗎,那道門外竟然是空的,自己再往前一步,就不知道跌到哪裡去了。卓木強巴扶著門框,向下看去,也是漆黑一團,不知道多深。再探頭向左右上下打量,竟然全是空的,這道門竟是開在懸崖峭壁的中央,而這道峭壁則屹立於某座山的山腹中。怎麼會沒路?正驚疑間,對面傳來一陣「嘎嘎」聲響,像有什麼東西過來了,莫金一臉晦氣道:「是連環機關,都怪我們太心急了。」
對面伸過來的是一座橋,也許說它是一把梯子更為恰當。它的結構像是鐵軌,也是由那種非金非石的輕便材料構成,一截一截地延展過來,這種機關卓木強巴倒是熟悉,脫口而出道:「魯班的雲梯工藝。」
莫金剛道:「喂,這上面好像有字。」在雲梯的前端還有兩根不大的柱子,好似建橋的紀念柱,卓木強巴仔細看了看那些字,翻譯道:「踏上這條路的人,永遠不要……不要放棄?唔,那意思就是說,前面或許有困難,但堅持就是勝利。」
莫金滿臉疑慮地看了卓木強巴一眼,他對卓木強巴的翻譯水平產生了懷疑,卓木強巴自己也在想:「好像不是放棄的意思?永遠不要什麼呢?唉,導師的電腦里關於這方面的資料太少了。」
兩人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雲梯,畢竟這種梯子架構的中間是空的,兩邊也沒有扶手,一腳踏空,就不知道跌向哪裡了。
走在雲梯上,探燈才勉強可以看到對面的山岩,攔腰一線,依稀能看見一條棧道,而左側和右側都是山岩,峭壁以及棧道。顯然,這裡的山體也是自然開裂,就像古格的地底大峽谷一樣,只不過這些地下的裂隙並非一條,它們如蛛網般四面開裂,而且也不知道裂隙的下方是什麼。古戈巴族人沿著峭壁修築起羊腸棧道,繞峭壁而行,彎彎曲曲,不知通向哪裡。
棧道上有光,卻不如明火明亮,只是微弱的熒光,由於距離遠光線太暗了,連望遠鏡也看不清楚是什麼在發光,只知道沒有紅外反應。來到雲梯橋的盡頭,卓木強巴和莫金才發現,發光的竟然是一些嵌在崖壁上的小石頭,也不知道是人為鑲嵌在上面,還是這些山壁上天然形成的。小石頭髮出淡藍色的柔光,亮度實在很差,最大的石頭髮出的光亮也只能照亮它自身周圍不足四十厘米的距離,不過它們勝在數目巨大,常常可見一面峭壁一面峭壁嵌滿了這種大大小小的石頭,如同滿天星辰,忽明忽暗地,無規律地閃爍著。時而可見從裂隙底部升起一繼而薄霧,如同給這些淡藍色的星辰披上一層輕紗,形成薄薄的光暈,淡了,化了。
「這是……」在地質方面,呂競男教給卓木強巴的不多。
「這應該是一種螢石,據說是在火山口內形成,它能長年發出淡淡的熒光,硬度並不高,不過由於數量太少,真正認識的人不多,一直沒有進入主流寶石行列。」莫金從珠寶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觀點,隨後感嘆了一聲道:「這絕對是自然的奇景,真多啊!」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了羊腸棧道,由於這些棧道底部並沒有三角支撐,而是由一根根圓石柱直接插入開鑿的岩洞中,卓木強巴和莫金起初還擔心它們並不牢靠,走了幾步之後,只覺得堅如磐石,便加快了腳步,那些明滅不定的幽藍寶石彷彿一種神秘的誘惑,指引著他們向前。
此時二人不知,他們打開的那道石門正如沙漏般緩緩地沉降下來,而那座大殿里的怪異神靈,也開始一前一後的緩緩移動,那些咧開的大嘴,彷彿笑的前仰後合。
走了一段距離,莫金開始對這條幽藍小徑產生了疑慮,身體感覺不對勁,但找不到原因。還是卓木強巴最先反應過來,看來,那些明滅閃爍的螢石也能給人帶來一些視覺上的幻影,這些沒有扶手的狹小棧道,和那漆黑一片的無盡深淵,一起構成了某種懸空效應,他們的身體正不知不覺地做著調整。卓木強巴就覺察到,自己的身體好像變輕了,顯然那種視覺誤導讓他產生了不實之感。
「走快一點,」卓木強巴提醒道,「當我們的大腦完全認為我們在飛的時候,我們就會失去對身體的控制。」
莫金一拳砸在崖壁的螢石上,疼痛的刺激令他恢復了部分真實感,接著他舉起自己的手在藍光下看,「怎麼了?」卓木強巴問。
莫金道:「沒什麼,我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受了傷,有個很小的創口,刺激可以令你擺脫那種幻覺,你試試。」
卓木強巴繼續前行,道:「我不用。」他想到莫金舉起的手,不免也攤開自己的手看了看,奇怪,自己的手心也有個極細的創口,卻沒有痛覺,只是現在看見了才感到有些麻癢,卓木強巴聯想道:「難道是剛才開門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