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背著小七跑回雜役後院,迅速進房,為她清洗上藥包紮,燕洵的葯十分好用,不僅有止血的功效,還有輕微的麻醉粉,小七隻悶哼了幾聲就陷入沉睡之中。
一直病在床上的小八醒來,已經勉強可以下床。這孩子前陣子受了驚嚇,醒來之後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愣愣的看著楚喬忙裡忙外的燒開水照顧小七,像個傻子一樣。
天色漸晚,楚喬擦了一把額上的汗,肩膀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她靠在牆壁上,聽著小七在睡夢中輕微的痛呼聲,一顆心彷彿被人緊緊的握住,然後決絕的掏出,扔在冰天雪地之中。女孩子閉上眼睛,臨惜的臉再一次回蕩在腦海之中,那個面容清俊笑容純粹的男孩子,那個口口聲聲說會保護自己的男孩子,那個被打的血肉模糊再也辨認不出頭臉的男孩子。
一行清淚從緊閉的眼中緩緩流下,蔓延過她尖尖的下巴,滴在粗布的鞋上。
突然,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楚喬一驚打開門走出去,就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站在院子里,見了楚喬頓時如見了救命稻草,幾步跑上來哭著叫道:「月兒,汁湘和你們荊家的孩子都被朱管家派來的人抓走了。」
楚喬聞言眉頭一皺,沉聲說道:「抓走?什麼時候的事?」
「一大早就走了,我只找到臨惜,讓他去找四少爺求情,可是已經過去一整天了還是沒有消息,怎麼辦啊?」
「有沒有說去幹什麼?」
女孩子抹著眼淚,哭著說道:「說是,說是送到老太爺在外府的別院了。」
「什麼?」楚喬驚呼一聲,女孩的話好似一擊驚雷打在她的頭頂,這些日子從臨惜處聽來的關於老太爺那種禽獸般嗜好的傳聞龍捲風般在腦海中席捲而過,一張臉孔頓時變的雪白。
小八站在門口,聞言傻愣愣的走上前來,拉著楚喬的衣角,聲音小小的,像是受了傷的小獸,一遍一遍的問:「月兒姐,汁湘姐她們呢?她們去哪了?」
楚喬登時反應過來,轉身就向門外狂奔而去。
「月兒!」女孩子在後面叫了一聲,楚喬沒有回頭,一股不祥的預感迅速的盤踞心頭,她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將那些孩子救出來,她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迅速的向前奔跑,一刻也不敢停。
經過青山院、馬廄、後花園、再往前,就是通往前苑的五曲迴廊,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楚喬謹慎的停住了身子。
「月兒姐?」小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楚喬一愣,回過頭去,只見小八穿著一身寬大的短衫,可憐巴巴的站在她的身後,連鞋子都沒穿,獃獃的問:「汁湘姐她們哪去了?」
楚喬拉住小八,轉身就蹲在一旁的花叢里。已經是冬天,百花早已凋零,好在是在晚上,這處燈火稀疏,不仔細看也很難被發現。
腳步聲越來越近,有四個人,共同推著一輛車,一個人再推,三個人在一旁扶著。楚喬走的這條路已經十分偏僻,除了打掃的下人少有人經過,她拉著小八蹲在花叢里,靜靜的等待這些人離去。
幾人走到楚喬兩人身前突然停了下來,小八顯然十分害怕,身子都有些發抖,緊緊的抓著楚喬的衣衫,一動也不敢動。其中一個男人粗聲說道:「哥幾個歇一會吧,走了這麼長一段路也沒歇一歇,好歹讓我抽袋煙。」
其他幾人笑道:「老劉煙癮犯了。」說著就嘻嘻哈哈的打火抽煙。
楚喬心下著急,眉頭緊鎖。冷風吹來,小八衣衫單薄,抖的更加厲害了。突然,北風陡然大了起來,唰的一聲掀翻了車上的草席,草席在半空中轉了幾圈,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黃色的草席一片暗紅,竟滿滿的都是暗紅色的鮮血。
楚喬和小八一起向車上望去,頓時如遭雷擊,楚喬一把伸出手來緊緊捂住小八的嘴!
月亮穿透雲層,將慘白的月光投射下來,只見不大的推車上,層層疊疊堆滿了孩子幼小的屍體,像是一堆沒有生命的白菜蘿蔔。汁湘那乾瘦小小的屍體**著,上面青紫一片,雙眼大睜,眼角滿是漆黑的血塊,下體處一片狼藉,雙手雙腳仍舊被麻繩捆著,姿勢詭異,以最屈辱的方式被擺在最上面。
楚喬緊緊的捂住小八的嘴,另一隻手死死的抱著她,那孩子似乎瘋了,拚命的想要推開她衝出去,大滴大滴滾燙的眼淚落下來砸在楚喬的手臂上,牙齒毫不容情的狠咬下去,鮮血溢出,順著楚喬潔白的手腕緩緩流下,滴在漆黑的泥土之中。月光穿過稀疏的花樹照在兩人身上,光影斑駁,慘淡如霜。
不知過了多久,推車漸漸遠去,四周一片死寂。楚喬緩緩鬆開了手,手腕上皮肉翻起,猙獰恐怖。小八似乎已經傻了,呆愣愣的不會說話,楚喬伸手拍在孩子的臉上,聲音沙啞,好似鬼哭一般小心的輕聲叫著她的名字。
冷風凄凄,枯木婆娑,萬籟俱靜的夜晚,前苑主府的絲竹喧囂聲,好似從另一個世界緩緩傳來。
「殺了他們……」
六歲的孩子突然眼睛發直的喃喃說道:「要去,去,殺了他們。」
楚喬一愣,頓時停住了手。
孩子雙眼通紅,前後左右的四處翻找,似乎在找什麼東西,突然從花叢里抓起一塊石頭,站起身來就要衝出去。楚喬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孩子,將她死死的抱在懷裡。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啊!」孩子再也忍不住的嘶聲大叫了起來,小小的臉上滿是瘋狂的仇恨和絕望,眼淚橫流,幾近崩潰。
楚喬心痛如刀,緊緊的抱著懷裡瘋狂的孩子,眼淚終於滂沱而下。
這些畜生,這些野獸,這些死上一萬次都不足以洗清罪過的人渣。
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恨,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想要殺人,鋪天蓋地的仇恨好似將她整個人席捲,她好恨,恨那些人的殘忍,恨這萬惡的世道,更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自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卻什麼也做不了。懷裡的孩子幾乎崩潰的哭喊好似一柄刀子,一下一下的剜著她的心肺,如果此刻手上有一把衝鋒槍,她絕對會毫不猶豫的衝進前苑主府將那些人渣全部殺死。
可惜她沒有,她什麼都沒有。沒有錢,沒有勢力,沒有背景,沒有好的身手,沒有精良的武器,她只是一個困在荊月兒小小身體里的異界幽魂,儘管有著超出幾千年的知識和頭腦,可是此時此刻,卻也只能蹲在花叢里小心的隱藏著,連去見她們最後一面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楚喬緩緩的抬起頭來,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臉孔之上,她暗暗對自己發誓,只此一次,她再也不要第二次,再也不要這樣一無所有的活著,再也不要這樣毫無自保能力的生存,再也不要!
冷月如水,偌大的諸葛大宅里,兩個弱小的低等奴隸蹲在後花園的花叢里,像是兩隻畏縮的小狗,緊緊的靠在一起,心裡翻騰的,卻是足以毀棄天地的仇恨。
回到雜役後院的時候已經是深夜,還沒走進院門,就發現房門竟是大敞著的。楚喬心裡頓時一涼,放開小八的手疾步就跑了進去,只見房間里一片凌亂,炕上的被褥滿是血污,地上也多了很多成人的腳印,可是卻沒有小七的半點影子。
「月兒,你們回來了!」
之前的那個女孩子突然從牆角的柴堆下鑽了出來,楚喬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她,沉聲問道:「小七呢?小七上哪去了?」
女孩子哭著說:「朱管家帶人來,說小七斷了手,以後不能再幹活了,叫人抬著小七,說是要扔到亭湖裡喂鱷魚。」
楚喬眼前一黑,險些昏過去,心臟一時之間幾乎無法負荷,她緊緊的抓著女孩的衣襟,聲音沙啞的一字一頓的問道:「走了多久,走了多久了?」
「已經有一個時辰了,月兒,沒得救了。」
楚喬轉過頭去,看向站在門口的小八。孩子雙眼通紅,也抬起頭來看向她。兩人的視線剛剛對上,眼淚就潸然而下,可是卻誰也沒哭出聲來。
「月兒,我得回去了,你們自己也小心些。我聽浣衣房的人說,朱管家是故意針對你們的,你們是不是什麼事得罪了他?」
屋子裡漸漸的靜下來,院子里是大片慘白的白地,兩個孩子靜靜的站著,久久一言不發。
三更的更鼓剛剛敲過,荊家最後剩下的兩個孩子悄悄地穿過了青石林,來到了位於諸葛家後面的亭湖。冷風凄涼,竹林搖曳,亭湖中一片死境,波瀾不驚,看起來和平常無數個日夜沒什麼差別。
楚喬跪在一處高坡上,對身旁的小八說道:「小八,跪下來,給哥哥姐姐們磕個頭吧。」
小八還不到七歲,這個孩子今夜遭逢大變,一張小臉已經失去了孩童應有的天真無邪,她靜靜的跪在楚喬的身邊,向著亭湖的方向深深的拜下去,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小八,你恨這個地方嗎?」
孩子一言不發的點了點頭,楚喬聲音平和,淡淡的繼續說道:「那你想離開嗎?」
孩子沉聲說道:「想。」
楚喬目視前方,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半點波動,她微微眯起眼睛,眉頭輕輕皺起,緩緩說道:「姐姐答應你,姐姐很快就會帶你離開。但是在這之前,我們還有些事情要做,等一切了結之後,我們就離開這裡。」
孩子靜靜點頭,叩首在地,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汁湘姐,你老是求神拜佛的保佑,卻不知老天其實早就已經瞎了眼了,你帶著哥哥姐姐們慢點走,等著看,等著看小八和月兒姐給你們報仇。」
寒風肆虐,夜色漆黑,高高的青石林高坡上,兩個小小的身影相互依靠著,緊緊的牽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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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拔牙,更新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