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很好,大雪初晴,空氣清新,燕洵坐在書房裡,翻著剛剛送來的冬稅文書,細細的批示。風致進來傳飯三次都被守門的阿精趕了出去,只得委委屈屈的在門外等著。
風柔和的吹著,書案上的香爐熏香悠悠搖曳,突然間,有一絲清新的味道傳了過來,不是宮廷里的脂粉,不是鶯歌別院的蘭草熏香,不是竹海的綠竹香氣,而是一種獨特的,有著黃沙和泥土,甚至是帶著凌厲刀鋒之氣的味道。
燕洵眉頭一皺,就抬起頭來,看到來人,眼睛頓時柔和了起來,想要說話,卻又感覺有些好笑,撇過臉去,想要忍著,唇角卻漸漸的彎了起來。
「你笑夠了沒有。」來人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還是個年輕的少年,膚色白皙,眼眸如水,穿著一身青鎧皮甲,越發顯得英氣勃勃,靠在門框上,雙手交叉的抱在胸前,眼睛亮晶晶的帶著几絲笑意,但卻固執的倔強說道:「外面冷著呢。」
「什麼時候回來的?」燕洵的聲音溫暖如水,似乎霎時間就卸去了身上所有的銳氣,他望著門前少年暖意融融的眼睛,輕輕一笑。
少年也笑了起來,歪著頭答道:「剛剛。」
「那為什麼不進來?」
少年嘟著嘴,不屑的撇了撇:「有人說了,任是天大的事,也不準放人進去。」
燕洵點了點頭:「是嗎?我既然說過這樣的話,那他們還敢把你放進來,其心可誅,真是該殺。」
「我這不是還在門口站著呢嗎?」少年揚眉:「哪敢壞了燕大世子的規矩。」
燕洵剛要說話,少年身後端著食盒的小書童風致終於忍不住說道:「我說世子楚少爺,你們就別再耍花腔了,這飯我都吩咐廚房熱了十多遍了,你們多少也先吃一口啊。」
「好,」少年一把提起食盒,跨步就走了進來,笑眯眯的說:「就給風致面子。」
小書童擦了把汗,就退了出去。燕洵從書案後站起身來,走上前來為為少年解下身後的披風,放在椅子上,然後回身坐在桌子前,看少年將所有的菜色一一擺上桌,才閉著眼睛嗅了一嗅,陶醉般的說道:「好香,我剛才怎麼沒聞到。」
「你鼻子已經沒用了,我不回來你就會餓死。」
盛了一碗飯給燕洵,少年徑直坐在他的身邊,大口的吃了一口:「還是雨姑做的飯最好吃。」
燕洵面色微變,流露出一絲難得的心疼,低頭看向少年,輕聲說道:「一路辛苦了吧。」
「還好,」少年搖了搖頭:「就是冷的受不了。」
「腳又凍壞了?」
「沒有,你給的靴子真的很暖和,舒服的很。」
燕洵點了點頭,沉聲說道:「以後這樣的事交給齊賀他們去做就好,你還是不要總出去東奔西跑。」
「我也想窩在屋子裡不出去,可是哪能放心。」少年長吁了口氣:「好在也沒多久了,再有半年,咱們就再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燕洵眼睛一亮,外面的風順著微敞的窗子吹進來,有遠處竹海清幽的香氣。
「你見到烏先生了?」
「沒,」少年搖了搖頭:「我見到西華了,他說烏先生已經進京統籌冬稅的事情,叫你別太擔心。」
燕洵點了點頭,長嘆一口氣:「這樣就好,我已經幾個晚上沒睡好了,一直在處理這件事,烏先生來了,我會省很多力氣。」
「宮裡一切還太平吧?」
燕洵聞言冷冷一笑,難掩嘴角的譏諷之色:「還是老樣子,不知道你聽沒聽到消息,魏舒游回來了,我和他今天還打了個照面。」
「我聽說了,」少年點頭答應了一聲:「南吉山帝陵塌方,魏舒游難辭其咎,聽說已經被罷免了帝都府尹的差事,只是沒想到他竟回來的這麼快。」
燕洵放下筷子,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你這一招釜底抽薪做得好,現在宮裡到處都在傳言是魏光有意置身事外,想要擺脫這個職位,夏華宮裡那位雖然沒有表態,但是長老會的其他元老都對魏光很不滿,前幾天圈地草擬的時候集體卡了魏家一道。穆賀西風雖然不成器,穆賀雲亭也不在了,但是穆賀嶸呈卻不是吃素的,等他從西陵回來,長老會就熱鬧了。」
少年抬起頭來,沉聲說道:「這件事還需要跟進,不能麻痹大意,你放心吧,我會妥善處理的。」
燕洵點了點頭:「你辦事我放心。」
剛一說完,突然笑了起來,抬起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擦在少年的臉上。少年的臉孔白皙如玉,肌膚晶瑩滑嫩,略略帶著外面的寒氣,燕洵指腹溫暖,少年一愣,臉孔不自禁的竟有幾分潮紅,不自在的推開了他的手,皺起眉來:「你幹什麼?」
「那,」燕洵伸出手來,指腹之上,沾著一粒亮晶晶的白米,笑著說道:「阿楚,你真是在外面餓壞了,看來我要好好的補償補償你。」
少年剛想說話,突然瞥見燕洵的手指,只見那隻手白皙如玉,四指修長,然而他的小指,卻生生的斷了一截。
少年的眼神頓時變的寒冷了起來,緩緩的拔了口飯,然後抬起頭來沉聲說道:「這一次若是成了,就能讓魏舒游永遠也爬不起來。」
空氣里突然有些靜,燕洵看著阿楚的側臉,伸出手來,輕輕的拍在她的肩膀上:「阿楚,別想那麼多。」
「燕洵,我不會魯莽的,我會量力而為。」阿楚的聲音突然有些悶,她壓低了聲音,緩緩說道:「我們都已經等了這麼多年,我不會這樣沒有耐心的。」
午後的陽光暖暖的,透過窗棱灑在兩人身上,空氣里,似乎嗅到了春天的味道。
時光荏苒,昔日的幼小孩童,早已長大成人,外面陽光明亮,世事變遷,然而有些東西,卻如同陳年老酒,越發香醇。
「阿楚,這次回來就不要再出去了,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過半年,我帶你回燕北。」
楚喬抬起頭來,雖然年紀不大,一張小臉已經初具美人的模樣,眉眼彎彎,卻不同於一般的大家閨秀,多了幾分英武的銳氣和智慧的光芒。她垂下頭,將額頭抵在燕洵的胸膛上,輕輕的點了點,低聲說道:「好。」
燕洵伸出手臂,環住女孩子的肩膀,輕撫著她的背。
「我們到燕北的時候,應該是盛夏,牧草青青,我帶你去火雷原獵野馬。」
「恩,」楚喬聲音有些悶:「我們一定會去的。」
時間緩緩而過,燕洵的肩膀有些發酸,楚喬卻久久也沒有說話。男人垂下頭去,只見少女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下一處剪影,陽光之下,更顯美麗。
「阿楚?」
燕洵輕聲的叫,見楚喬沒有反應,不由得低聲一笑,她竟然這樣就睡著了。站起身來,攔臂將她打橫抱在懷裡,以楚喬的警覺,竟沒有絲毫的掙扎,似乎也知道自己在安全的地方,安靜的靜靜睡著。剛一走出書房,阿精就迎了上來,燕洵劍眉一豎,阿精和幾名下人頓時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只能看著燕洵抱著穿著皮鎧的少年,緩緩走向卧房。
一會,燕北世子走出了房門,阿精連忙走上前去。
「怎麼回事?」
「路上遇到伏擊,姑娘帶人從呂耶小道一路繞道跑回來,怕世子著急,三天沒離鞍歇馬,這會怕是累壞了。」
燕洵眉頭緊鎖,沉聲說道:「那伙人呢?」
「現在在真煌城西八十里外的涼山鎮,我們有人正在盯著,世子,要下手嗎?」
「恩,」燕洵點了點頭,面色平靜的就向書房走去。
「那麼,」阿精微微踟躕,想了想,還是問道:「被姑娘收買的那幾個負責帝陵的石料商人呢?」
燕洵微微沉吟,隨即說道:「既然無用了,就一起除掉吧。」
「是,屬下遵命。」
冷風從崖浪山的方向緩緩吹來,燕洵抬起頭,只見一隻羽毛還沒長全的白色小鳥徘徊在北風中,不知是不是被他身上的香氣吸引,竟絲毫不懼怕的盤旋在他的頭頂,撲朔著翅膀,上下翻飛,很是好奇的喳喳叫著。
阿精微微一愣,頓時驚喜的叫道:「是蒼梧鳥啊,世子,可能是迷了路的小蒼梧鳥,這種鳥最通人性,也不怕生,很是珍貴,很多人馴養著玩呢,這麼小的蒼梧鳥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是嗎?」燕洵淡淡答應一聲,伸出手來,看著在半空中盤旋的小鳥,微微揚了揚眉。
那小鳥喳喳的叫著,似乎很是好奇,撲朔了幾下,竟就落在燕洵的手指上,用嫩黃色的小嘴輕啄燕洵的手心,黑漆漆的眼睛靈活的轉著,十分親熱的樣子。
阿精大奇,正要開口感嘆,突然只聽咔嚓一聲脆響,燕洵手掌頓時發力緊握,那珍貴的小鳥連慘叫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就噗的一聲落在地上。
「這麼輕易就相信別人,我不殺你你也早晚死在別人的手上。」
男子黑袍閃動,身姿挺拔,轉瞬就消失在樓閣亭台之間。大風吹過,積雪紛飛,很快就將小鳥的屍體掩蓋了下去。
儘管地熱溫暖,但時節卻仍舊是隆冬,太陽慢慢落下山去,黑夜,就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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