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恩負義的畜生!你再說一遍!」
凌厲的長風陡然捲來,趙嵩一把抽出腰間的戰刀,一身松綠色的袍子在寒風中烈烈翻卷,好似猙獰的雄鷹般,撕扯著雄壯的毛羽。向來洒脫良善的男人站在寒風之中,眼神凌厲,面容帶煞,大夏皇族之氣瞬時間在他的身上復活了過來!
燕洵一改往日平和溫順的表情,面容冰冷,眼角斜斜的望著趙嵩。
男人的身後,是漆黑如墨的夜色,在他的鐵蹄之下,整個皇城都在瑟瑟發抖,他的耳邊,似乎能夠聽到那座腐朽的聖金宮大廈摧枯拉朽的傾倒之聲,他緩緩牽起嘴角,聲音冰冷如刀鋒:「忘恩負義?燕北和大夏,有何恩義所在?」
趙嵩冷哼一聲,厲然說道:「父皇養育你十年,視你如己出,不但冊封你為燕北之王,還將淳兒許配給你,這是多大的恩典?你卻忘恩負義,背叛國家,屠殺帝都百姓,燕洵,你昭昭狼子野心,其心當誅!」
冷風吹來,一身黑色長袍的男人突然冷笑一聲:「養育十年,視我如己出?尚慎高原白骨仍在,九幽台上鮮血未凝,趙嵩,這就是你們趙氏皇族的滔天恩典嗎?」
趙嵩一愣,隨即眉梢一挑,凌然道:「燕北王叛上作亂,帝**隊出兵討伐,乃是正義之師……」
「夠了!」燕洵突然厲喝一聲,面露不耐之色,冷然說道:「你不必再多言,史書永遠是勝利者的一家之話,千年功過,自有後人評說,你我無需在此爭辯。趙嵩,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情面上,我今天放你離去,回去告訴你老子,我燕洵反了。」
就在這時,城南的一家炮竹店被人點燃,只聽轟隆一聲,漫天煙花炸上高空,被大火映的通紅的天空霎時間五光十色,燕洵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起來好像是天幕上的晨星,神采奕奕,卻又堅定如鐵。
八年謀劃,一朝而動,巍巍大夏,可承擔的起這滔天之怒嗎?
「你!」
「趙嵩!」清冽的女聲陡然傳來,楚喬策馬上前,沉聲說道:「趙嵩,回去吧。」
「阿楚?」趙嵩受傷的皺起了眉頭:「你也要與我為敵嗎?」
楚喬看著趙嵩的臉,身旁是鐵血的軍人,身後是淪入火海的真煌帝都,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場浮生大夢,時間在身邊飛速掠過,她又想起來了很多年前,梅林雪園之內,穿著翠綠色錦袍的小公子趾高氣昂的沖著她大喊:「就是你!我叫你呢!」
一晃眼,多少年血雨腥風,她抬起頭來,目光堅定的望著馬背上的青年,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我從未想過要與你為敵,八年相護之情,我永不敢忘。」
趙嵩長吁一口氣,面色稍稍緩和,急忙說道:「那就好,阿楚你跟我回去,不要跟著他,我會替你向父皇……」
「但是,我卻要和整個大夏帝國為敵。」斬釘截鐵的話語陡然從少女的口中傳出,趙嵩登時愣在當場,只見楚喬趨馬上前,站在燕洵的身側:「你應該明白我的立場,我始終沒有改變。」
「好,」趙嵩凄然一笑,雙眼血紅,聲音沙啞:「就算我以前瞎了眼睛。」
「唰」的一聲厲響,趙嵩揮刀斬下,在長街的青磚石板上划下一道白痕,男人面容凌厲,厲聲說道:「從今往後,我趙嵩和你們二人一刀兩斷,他日戰場相遇,不是朋友,只是仇敵!淳兒,跟我走!」
趙淳兒雙眼發直,一直好似一個娃娃一般毫無反應,聽到趙嵩的聲音,突然抬起頭來,眼睛水蒙蒙的,伸出素白的小手,就想要來拉燕洵的靴子。馬背上的男人輕輕皺眉,勒馬後退,趙淳兒抓了個空,一隻白嫩的小手伸在半空中,那上面甚至還有一道暗紅色的血腥。
那道血,是那個被她殺死的傳訊兵的,是她生平第一次殺人。
「嘔」的一聲,趙淳兒砰然跪在地上,張開嘴開始瘋狂的嘔吐,胃裡的酸水被吐出來,粘在華麗的喜袍上,染污了那隻象徵著百年好合雙宿雙棲的鴛鴦。
「為什麼會這樣呢?」
少女仰著一張慘白的小臉,像是一隻冬天裡沒毛的小狗,眼淚噼里啪啦的落了下來,她的聲音沒有發抖,但是卻有著一種讓人心寒的傷心,好像周圍的人都已經不存在了,只是一個人獨自默默的說:「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洵哥哥,為什麼當年父皇斬燕氏滿門的時候,淳兒不在你的身邊呢?」
「這些年,我總是在後悔,若是當初淳兒在,就算救不了燕王爺,也可以保護洵哥哥,保護你不被別人欺負。可是淳兒那時候太小,母后將我關在大殿里,無論我怎麼哭鬧,都不肯放我出去,小桃給我搭柜子,我們兩個從上面爬上去,掀開瓦片,想從房頂逃出去,卻不小心摔了下去,驚動了母后。」
趙淳兒突然開始抽泣,聲音顫抖著,眼淚落的越發的凶:「然後……然後小桃就被母后宮裡的人打死了,我…我親眼看著的,腰都被打斷了,血一直從她的嘴裡流出來……流出來…….流了好遠,沾濕了我的靴子,那麼燙,火燒一樣。」
「洵哥哥,我真沒用,我再也不敢逃了,就連最初那兩年,都不敢去你的院子看望你。我害怕,我膽小,我總是做惡夢,小桃的血一直流,就要淹沒我了,過了我的脖子、嘴巴、眼睛都是紅色的。」
趙淳兒雙手抱緊自己的肩膀,畏縮的縮起了腦袋,好像真的有血就要淹沒她一樣,她咬著下唇,抬起頭來,眼淚撲朔朔的掉:「可是洵哥哥,不要造反好嗎?父皇會殺掉你的,淳兒什麼都不要了,不強迫你,不逼你娶我了,只想要你好好的活著,哪怕在淳兒看不見的地方,只要好好活著就好了。」
燕洵眉頭緊鎖,不去看趙淳兒的眼睛,而是將頭轉向一邊,臉部側面的線條在空氣里看起來冷冽且堅硬。
「淳兒!你給我過來!」
趙嵩大怒,厲聲高呼。
只聽「噗通」一聲,趙淳兒登時跪在地上,幾步爬上前去,高高的舉起手拉住燕洵的袍子,終於大聲的哭了起來:「洵哥哥,不要造反,淳兒求你了!」
趙嵩雙目噴火,怒喝道:「淳兒,你在幹什麼?」說罷,策馬就衝上前來,大同行會的戰士們齊齊上前一步,護在燕洵身前,武器對外,森然齊聲冷喝!
「洵哥哥,淳兒求求你了!父皇會殺了你的,他會派人殺了你的!」
趙淳兒伏地大哭,燕洵無動於衷,仰頭望天,任衣袍被趙淳兒抓在手裡,只有在冷風吹起他的墨發和黑袍的時候,才能看到他堅韌的輪廓上輕輕皺起的劍眉,像是一座黑暗中的神邸。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響起猛烈的交戰聲,一朵金色的火焰在城南上空炸裂,燕洵和楚喬同時仰起頭來,神情嚴肅。
「十九師衝進來了!燕洵,你若是不想他人陪你一同枉死,就快快束手就擒!」
趙嵩揮劍逼退一名大同行會的武士,厲聲說道。
「燕洵,不能耽誤了。」
燕洵轉過頭來,緩緩點了點頭,隨即勒馬轉身,毫不猶豫的向著城南的方向而去。坐在地上的趙淳兒頓時失去平衡趴在地上,楚喬和黑甲戰士們跟在燕洵的身後策馬狂奔。遠遠的,她回過頭去,還能看到趙淳兒半伏在地上大哭的身影,還有趙嵩,年輕的男人站在自己妹妹的身邊,身材挺拔,手握長刀,起坐在馬背上,冷風吹過他的衣角,連翻飛的墨發都顯得那般蕭索落寞。
八年相處,終究鏡花水月,盡化為子虛烏有。
當自己跟隨燕洵走進聖金宮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今日的結局。十三,你的恩情,我終於辜負了。
「駕!」
少女厲喝一聲,揮鞭疾奔,將這八年飄零的歲月,一同拋在身後。她的眼睛盯著前方,執著的跟上前面那面黑色的鷹旗!
濃厚的血腥和難以言說的腥臭撲面而來,城南的南安大街上,暴民的烏合之眾早已被打退,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頂著箭矢和瓦石沖在最前面,十九師的師衛長方白榆手拿重劍,渾身浴血,帶著十九師的官兵奮勇拼殺,彪悍的皇家正規軍好似一道不可阻擋的鐵流,緩慢但卻堅定的向著帝都內城開動,所到之處,一片狼藉,衝垮一切阻礙,粉碎一切抵抗。
快馬斥候風火般奔回,帶回一條一條不利的戰報,燕洵坐在馬背上,靜默不語,面色沉靜,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楚喬眯著眼睛眺望遠方,沉聲說道:「還不行嗎?」
燕洵聲音低沉,很平靜的搖了搖頭:「還不行。」
「傷亡很大,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恩,還需要等。」
楚喬深吸一口氣,眉頭緊鎖,沉聲說道:「燕洵,這樣下去,西南鎮府使會全軍覆沒的。」
「十二師和三十六師的師衛長還在外面觀望,若是此時撤退,皇城就會存有生力軍,那麼我們回燕北之路就絕不會太平,一路將會如喪家之犬一般被帝國追擊。」
「可是,若是這樣下去,我們的人也會傷亡慘重的!單是運送傷員和安排撤退,就會讓我們陣腳大亂。」
燕洵眉頭輕輕皺起,隨即搖了搖頭:「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燕洵……」
「阿楚,你先出城吧。」
楚喬一愣,隨即眉頭緊鎖,沉聲說道:「我不。」
「阿楚,」漫天的殺戮和血光中,男人面色溫和,柔聲說道:「你先出城,到赤水旁和阿精一起安排渡河事宜,他為人粗枝大葉,我放心不下。」
「不行,」楚喬固執的搖頭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燕洵故意板起臉來,沉聲說道:「阿楚,事關重大,不要耍小孩子脾氣。」
「這裡刀光劍影,十二師和三十六師又在後面虎視眈眈,我怎能放心留下你一個人!」
燕洵頓時一笑:「傻瓜,哪裡是一個人,還有西南鎮府使一萬兵馬在,你不必為我擔心。」
楚喬脆聲反駁道:「西南鎮府使剛剛變節,誰知道他們待會還會不會再倒戈,我怎能相信他們?」
「若是西南鎮府使不可靠,就算你留下,我們也難逃一死。阿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句話,還是你教我的。」
楚喬神色狐疑的看著燕洵,疑惑道:「燕洵,你真的這麼相信他們?」
「我不是相信他們,我是相信我自己。」
巨大的喊殺聲陡然響起,又是一輪猛烈的進攻和反擊,箭矢排空,漫天血污,燕洵的黑色長袍在夜空下獵獵翻飛,雙眼銳利如星,目光平靜的看著前方的廝殺和鮮血,緩緩說道:「除了依附與我,他們已經無路可退。死戰,尚且會有一線生機,倒戈,卻要成為燕北和帝國兩面共同唾棄的叛徒。」
「可是,」楚喬不忍說道:「此戰殺戮太盛,我怕會有損你的仁明。」
「仁明?」燕洵冷笑一聲:「父親當年就是因為仁明太廣,才會死在燕北的高原上,我,必不會如他一樣。」
燕洵的臉孔在一瞬間好似被蒙上一層黑霧,楚喬一愣,抬起頭來向他望去,低聲叫道:「燕洵?」
燕洵低下頭,微笑的看向楚喬,在馬背上張開雙臂,擁抱住少女單薄的雙肩:「阿楚,相信我,在赤水邊等我,我們必會一同離去。」
狂風吹來,楚喬突然感覺有些冷,她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男人的腰,聲音帶著几絲難掩的嗚咽。
「燕洵,你若有事,我定會為你報仇。」
嗚嗚的風聲吹過黑暗的大街,遠處的喊殺聲一時間都顯得那般遙遠,年輕的燕北之王面龐如玉,墨發飄飛,他單手挑起少女的下頷,唇邊淺笑,四目相對,抹不去的皚皚情深。八年相伴,性命相托,生死之交,深情厚意都刻在骨髓之中,燕洵雙眼如同深潭幽水,低聲說道:「阿楚,有一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少女臉頰潔白,通天大火的輝映之下,竟有幾分緋紅,她仰起頭來,溫柔一笑:「你那還在等什麼呢?」
「哈哈!」
年輕的王者爽朗一笑,頓時低下頭去,雙唇輕輕的印在了少女的如花唇瓣上。
那一瞬,楚喬閉上雙眼,任自己的思緒在無盡的深淵中跌宕下墜,八年的點滴於心海中翻覆滾動,遠處喊殺震天,近處刀兵如火,整個真煌帝都都在他們的腳下顫抖嚎叫,發出野獸末路一般的悲鳴,金碧輝煌的聖金宮火光衝天,萬頃金樓付之一炬,腐朽的帝國長老門閥貴族們,不可置信的揉著雙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
八年前,沒有人會相信那兩個一無所有卑微如土的孩子有朝一日會有這樣的膽量和實力。
八年後,再也沒有人會懷疑這一切,昔日的幼虎已經長大,它猙獰著銳利的爪牙,撕裂帝都的城牆,就要衝出這渾濁的天地。
「阿楚,等著我!」
「恩,」放開雙手,楚喬笑顏如花:「放馬燕北,踏雪回回,燕洵,我等著你!」
大風呼嘯而來,少女輕奼一聲,在一眾護衛的保護下,向著西北城門策馬而去!
燕洵騎坐在馬背上,看著楚喬的身影漸漸隱沒在夜色之中,夜空之下,他的身形好似高原上筆直的大樹,沒有半分彎折的痕迹:「歷史不會記住細節,它只會記住結果,而這個結果,是由勝利者來填寫的。」
「世子!十二師坐不住了,三十六師也有兵馬調動的痕迹!」
斥候兵快馬奔來,燕洵點了點頭,低聲默念:「是時候了。」
一道明亮的光芒閃過夜空,耀眼的禮花燦爛奪目,蔚藍色的光華閃花了眾人的眼睛。
荒涼的原野上,一隊人馬正在快速的行進,看到煙火,齊齊停了下來。
「全面反擊開始了。」楚喬面色堅韌,沉聲默念:燕洵,保重。
「駕!」
寒風凌厲,青草兮兮的平原上,少女一馬當先的向著赤水河岸奔襲。高高的城樓上,男人面容堅韌,高舉壯行酒:「戰士們!燕北的榮譽皆在汝等之身,燕北高原的萬千父老,生死存亡皆繫於我軍今日一戰。燕洵於此,靜候諸位凱旋而歸!」
上萬士兵同時振臂高呼:「殿下萬歲!燕北不會亡!」
「燕北不會亡!」
震耳欲聾的聲音回蕩在帝國上空,就連被圍得水泄不通的聖金宮也在這喊聲中瑟瑟發抖,燕洵一把拔出戰刀,於冷夜高樓上厲聲高呼:「燕北軍鷹,當翱翔於大地百川,不被金甲束縛,燕北的戰士們,用你們的刀告訴帝都的窩囊廢們,何謂燕北軍魂!」
「燕北軍魂!」
戰士們的熱血徹底被點燃,他們翻身跳上馬背,轉身殺向數倍於己的敵人,在大街小巷上展開了慘烈的巷戰,向來以懦弱著稱的西南鎮府使官兵們放手大幹,像一隻兇猛的獅子,咆哮在帝都的大街小巷上,將鋒利的戰刀刺入敵人的心臟。
「少主,」大同行會的兮睿邊倉二人一身鎧甲的走上城樓,沉聲說道:「西南鎮府使已經殺出了一條血路,十二十九三十六師損失嚴重,我們是不是可以出城了。」
「不,」燕洵搖了搖頭:「還不夠。」
兮睿和邊倉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一抹擔憂,計劃里,此時就應該撤退了,少主這般執著,莫不是仇恨蒙蔽失了方寸?
「帝國的精銳還在,我們不能撤離。」
「精銳?」邊倉疑惑道:「屬下不明白,驍騎營和綠營軍的軍官都已不在,西南鎮府使倒戈與我方,十二十九三十六師傷亡慘重,我軍已大獲全勝。」
「軍官不在又能怎樣?大夏隨時能派出一個團的軍官營來。」
「殿下的意思?」
燕洵眉梢一揚,眼神冰寒,在數十根火把簇擁下,燕洵屹立在高高的城樓之上,一身墨色長袍外罩白披風,雪白的披風在晨曦中迎風招展,上面綉著一隻展翅的戰鷹。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吩咐大同行會所有戰士,跟我前往帝都尚武堂,我要大夏皇朝,三年沒有可用之將,十年沒有統兵之帥!」
兮睿和邊倉頓時一愣,看著那個黑袍翻飛的男人,無盡的殺戮之氣從這個向來溫和淡定的男人身上呼嘯而出,濃烈的血腥和殺氣像是澎湃的洪水,洶湧的覆蓋了整座帝都皇城。
滔天的殺戮,這一刻才算開始,真煌帝都毀滅般的一刻,在這個男人的手中開啟,滅世的刀鋒,凌厲的劃破漆黑的長夜,在古城上空發出了瘋狂的嘶吼。多少年後,世人可能不記得趙正德,可能不記得夏唐懷宋,但是歷史絕對會記下這個男人的重重一筆:五月二十,燕洵反,下令屠殺尚武堂三千學員,帝國精英大半死於此戰!
通紅的火光照耀下,因為情況不明兼且領袖不在的原因,整個尚武堂一片死寂,這些帝國的精英們明智的選擇了退居在鋒芒之後,沒有如警衛署的士兵一樣出營整頓秩序,所以此刻,他們仍舊保持著滿員的軍容。
然而就在三更時分,外面突然著起大火,因為閉門不出,所以年少的軍官們失去了滅火的最佳時機,火焰如同風暴般席捲了整座尚武堂學府,肆無忌憚的四處蔓延,無數火柱衝天而起,烈焰熊熊的吞噬了這一片帝國最堅定的希望!
慘烈的人聲陡然傳來,有學員們妄圖打開門衝出學府,迎面而來的卻是嚴陣以待的燕北大同武士,一輪又一輪密集的箭雨之下,整個尚武堂無一人逃脫,人們透過黑壓壓的人群,驚恐的看到了那個一直站在帝都不起眼角落裡的燕北世子,然而此時此刻,他那挺拔的背脊卻好似死神的微笑,軍官們驚恐的大叫:「是燕洵,燕洵來啦!」
「燕洵來啦!燕北叛逆來啦!」
所有人都在驚慌失措的大吼,三千精銳兵馬,尚未交戰一合,登時潰不成軍。兮睿三次請戰,最後,燕洵語調淡淡的緩緩說道:「敵軍鬥志已失,不必短兵交鋒,一把火燒了吧,你們守在這裡,別讓裡面的豬狗逃出來。」
「燕洵小兒!若是有膽量就跟我堂堂正正一戰!」
魏閥新一代少將魏舒寒厲聲高呼,然後揮舞著戰刀還沒跑上一步,就被一隻利箭射穿了咽喉,雙眼大睜的倒在狼藉的大火之中。
燕洵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就翻身上馬,整頓了大半兵馬,沉聲說道:「跟我去驍騎營。」
這個晚上,西南鎮府使被策反,警衛署官兵死於暴民亂軍之中,十二十九三十六師和西南鎮府使火拚,死傷大半。隨後,燕洵又以同樣的手法,除掉了因為長官被暗殺而明哲保身作壁上觀的帝都學府尚武堂、驍騎營南營兵馬、第七軍、第九軍的全部兵馬。隨後,因為人數實在太多,燕洵乾脆下令打開南城兵馬場,以弓箭烈火將僅剩的十六營兩千官兵趕到細微廣場,然後趨馬猛衝,以萬千馬蹄踐踏而下,活活踩死了一千八百多人,剩下的兩千人也全部傷殘,倒在一片死屍的廣場上呻吟哀鳴。
邊倉請求斬草除根,燕洵卻冷然搖頭,淡淡說道:「這些殘廢,就留給趙正德安置吧。」
四更時分,天邊越發漆黑,整個帝都一片狼藉,軍營之中少有活人。最後一隊人馬從帝都府尹衙門回來,上報說府尹衙門的官員早已潛逃,他們殺了一百多名衙門的官兵,就退了回來。
就此,整座真煌帝都里,除了皇城內被宋缺統領的三千守軍,還有正在和西南鎮府使交戰的三個師衛軍,就再也沒有武裝力量了。
「少主,吩咐西南鎮府使退下來吧,我們該出城了。」
「恩,」燕洵看著一片焦土的真煌古城,緩緩點頭,說道:「是該走了。」
「那屬下這就去西南鎮府使交戰區傳令。」
「站住。」燕洵淡淡看了兮睿一眼,沉聲說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帶著西南鎮府使一起走了?」
兮睿大驚,愣道:「少主?」
燕洵轉過身去,語氣淡淡的說道:「西南鎮府使為了抵擋兇悍的敵人,英勇獻身,自願留下來抵擋帝國三師衛軍的刀鋒,以保存燕北實力,忠肝義膽,堪為當代軍人的楷模。」
兮睿眉頭緊鎖,上前急忙說道:「可是少主…..」
話還沒說完,就被邊倉一把拉住,緊緊的捂住了他的嘴。
「兮睿將軍,請不要懷疑西南鎮府使的忠誠,他們隱藏帝都多年,等待的就是這一次生死之役,我們無權剝奪戰士們英勇報國的忠義之舉。」
燕洵目光平靜,語氣平和的緩緩說道,可是那話語中透露而出的刀鋒,卻像是利箭一樣刺穿了眾人的心臟。邊倉連忙說道:「少主說的是,西南鎮府使能有此等報國之決心,堪稱當代軍人的楷模,我們都要以此為榜樣。」
他的手緊緊的拉住兮睿的衣角,生怕這個同僚再說出一個字。看了燕洵剛剛殺戮的手段,他絲毫不懷疑這個貌似平和的男人會在揮手間將自己和兮睿一同處斬。
「如此,全軍由北城門撤退,大軍出城之後,封死城門。」
駿馬馳騁而出,在厚重的城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整個天地齊齊變色,正在和十二十九三十六師廝殺的西南鎮府使齊齊驚恐無言,呆愣在蒼茫的大地上,許久,無數個絕望的聲音齊聲高呼:「殿下!還有我們!還有我們!」
「我們被拋棄了!我們被出賣了!」
敗軍的恐懼霎時間如同潮水般在軍隊中彌散,戰士們衝出戰壕,四處奔走,驚慌失措的狼狽厲吼:「怎麼辦?怎麼辦?我們被拋棄了!」
「弟兄們!跟我殺啊!」
方白榆師衛長精神大振,厲吼一聲,抹去臉上的鮮血,轟然衝上前去。
「皇城有軍隊殺出來啦!皇城的援軍來啦!」
十九師士兵齊聲高呼,只見最前方的男人劍眉星目,一身雪白戰甲,手握青面戰刀,威風赫赫,好似盛世戰神,披荊斬棘,殺將而來!
「是七皇子!七皇子的援兵來啦!」
跟在趙徹的皇城守軍之後,趙翔緊緊拉著趙颺的馬韁,厲聲說道:「十四哥,外面兵荒馬亂,父親有沒有派你出戰,你何必去攪這趟渾水?」
趙颺劍眉豎起,手握佩劍,看著自己的弟弟,沉聲說道:「十七弟,你是想永遠跪在地上仰望著別人,還是想靠自己的能力站起身來,如果你想站著做人,現在就跟我出去。」
趙翔臉孔通紅,噗通一聲跳上馬背,拔出戰刀,大聲說道:「十四哥,無論你去哪,弟弟都誓死跟著你。」
趙颺點了點頭,望著巍峨的城門,激烈的喊殺聲從外面傳了進來,年輕的皇子舉起自己的戰刀,雙目堅定的望著前方的殺戮和火光,喃喃低語:我發誓,我這一生,再也不會追隨在別人的馬後!
帶著自己的宮廷守衛軍衝出皇城,這一路不到一百人的人馬像是一隻尖刀一樣插入了西南鎮府使的心臟,漫天的血光轟然而起,一顆帝國的新星,在廝殺中冉冉升起!
楚喬來到赤水河邊的時候,阿精已經嚴陣以待的等待著燕洵的大軍,河對面已經準備了上千匹戰馬,看到楚喬一人前來也沒有驚訝,就要引她過河。楚喬走下馬來,跟阿精等人打了個招呼,目光一掃,眉頭陡然皺起,沉聲說道:「阿精,只有這一道浮橋,西南鎮府使有上萬人,能夠在天亮前渡河嗎?」
阿精淡笑著點頭:「這是世子吩咐的,想必不會有錯,屬下先送姑娘過去吧。」
楚喬站在原地,一個可怕的念頭陡然升上腦海,她的臉孔霎時間變得慘白,眼神也略略有一絲慌亂。阿精問道:「姑娘,你怎麼了?」
楚喬頓時收斂深情,緩緩一笑,說道:「沒什麼,你先帶他們過去,我還要等燕洵。」
阿精皺眉:「可是殿下吩咐過……」
「無需多言,快過河吧。」
阿精自然知道楚喬和燕洵的感情,遠不是自己能夠比擬的,點了點頭,也不再勉強。
半個時辰之後,東南方向陡然傳來劇烈的廝殺聲,聲音比剛才還要劇烈,楚喬心下一震,頓時上馬,向著東南馳騁而去。
「姑娘!」阿精大驚,高呼道:「你幹什麼去?」
「我去接應燕洵!」
行至半路,遠遠見到一隊人馬迅猛狂奔而來,人數大約在五千左右,人人黑衣黑甲,墨色大旗在半空中呼嘯長舞。楚喬心下一喜,走上前去,就見燕洵策馬而來,長袍如鷹,軒眉如劍。
「阿楚!」
「燕洵,」楚喬迎了上來,笑著說道:「沒事吧。」
「一切都好,我們走吧。」
楚喬點了點頭,貌似無意的向後面望了一眼:「西南鎮府使的人馬呢?怎麼沒跟上來?」
燕洵自然不能拿西南鎮府使兵馬自願留下來抗擊敵寇的鬼話來蒙蔽她,笑著說道:「不用擔心,他們隨後就到,我們先走一步。」
「好。」楚喬毫無猶豫,跟在燕洵身後就向赤水走去。
大隊開始迅速過河,雖然只有一座浮橋,但是半個時辰之後,人馬也大多數渡過了河。楚喬站在燕洵旁邊,看著陸續渡過浮橋的隊伍,望著遠處一片火紅的真煌城,突然感慨的說道:「八年了,我們終於出來了。」
燕洵長嘆一聲,身手攬過楚喬的肩膀,動情的說:「阿楚,你受苦了。」
楚喬搖了搖頭,眼眸如星子般明亮:「沒有,是你讓我有了生活的目標,讓我有活下去的動力,燕洵,曾經的八年,我們互相是對方的依靠,我們彼此扶持,彼此照顧,完善對方的計策,彌補對方犯下的錯誤,正式因為如此,我們才能在那座皇城裡一日一日的活下來,我們互不相欠。」
「恩,我們互不相欠。」燕洵溫和一笑:「我們早已是一體,禍福與共,生死相隨。」
「對,」楚喬緩緩點了點頭:「我們禍福與共,生死相隨。」
「殿下,人馬已經都過河了,可以走了。」阿精跑上前來,沉聲說道。
「好,」燕洵點頭:「吩咐下去,全軍開拔。」
「燕洵!」楚喬突然叫道:「不等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了嗎?」
燕洵搖了搖頭,微笑道:「不用擔心,他們會趕上我們的。」
「浮橋若是撤了,他們如何渡河?」
燕洵早已想好說辭,緩緩說道:「帝都追兵已經不足為懼,他們可以順著官道到西馬涼和我們會和。」
楚喬點頭:「哦,這樣,那我們走吧。」
剛走了兩步,少女突然眉梢一挑,抹著自己的腰間,大驚失色道:「你給我的大同令牌?不見了?」
燕洵眉頭一皺,那令牌非同小可,也緊張了起來,說道:「怎麼會不見?你不是貼身帶著呢嗎?別著急,好好想想。」
楚喬在原地轉了兩圈,全身都找遍了也找不到,突然,少女一拍額頭,說道:「我真笨,令牌在馬匹的腰囊里了,我過去拿。」
燕洵一把拉住少女的手臂,心下不知為何,陡然升起一絲不知由來的害怕,說道:「讓別人過去拿吧,你在這裡等著。」
「那麼多馬,他們知道那一匹是我的?你放心吧,我去去就來。」
來不及阻止,少女騰騰就跑上了浮橋。她身材玲瓏,踩上去浮橋幾乎不下沉。
半柱香的時間,少女就跑到了河對面。燕洵命人點起火把,向河對岸望去,只見楚喬找到了自己的馬,然後牽著馬走到浮橋邊,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
燕洵一愣,大聲叫道:「阿楚,找到了嗎?快過來!」
少女陡然抬起頭來,一張臉孔蒼白若紙,眼神卻鋒利如劍,定定的望著河這岸的燕洵。
剎那間,好似一道閃電陡然刺入心田,燕洵一把推開身前的阿精,瘋狂的浮橋跑去。
幾乎就在同時,楚喬一把抽出腰間的寶劍,銀光閃爍,厲然斬下,浮橋頓時應聲而斷,順著淘淘奔涌的河水順流而去!
「阿楚!」燕洵厲喝一聲,雙目如火,怒聲大叫:「你在幹什麼?」
少女站在滔滔赤水河邊,秀髮如瀑,眼神似劍,高聲長呼道:「燕洵!你剛剛說過,你我已是一體,禍福與共,生死相隨。所以,我不能看著你犯下這彌天大罪!」
燕洵說著就要跳下赤水河,阿精等人從後面拉住他,男人厲聲大喝道:「阿楚,別犯傻,馬上過來!」
「燕洵,你之所以能受到萬千擁戴,燕北的百姓們都翹首等待你的回歸,全是因為燕王爺當年在燕北廣布仁政,帝都七派官員,也沒能接管燕北,靠的,就是燕氏一門世代的威望!燕洵,我不能看著你自毀基業,自倒長城!」
燕洵大怒,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和祥和,怒聲叫道:「阿楚,你馬上回來,我們搭繩子過去,你在那邊接住,馬上回來,我命令你!」
楚喬搖了搖頭,默默的轉身,爬上戰馬,然後回過頭來:「你犯了錯,我必須糾正你!燕洵,我們就在西馬涼相會。如果我兩日不到,你就帶人先回燕北,我會帶著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前往燕北高原與你會合。」
說罷,少女厲喝一聲,仰起馬鞭,策馬狂奔在漆黑的荒原之上。五千匹無主的戰馬跟隨在少女的身後,也向著那座巍峨的城牆,轟然而去。
「阿楚……」
跌宕的河水拍擊著河岸,浪花淘淘,巨浪翻湧,無盡的虛空之中,只餘下男人嘶聲裂肺的疾呼。那聲音穿透蒼穹,在漆黑的夜幕下回蕩!
這個世界,不是遊樂場,永遠沒有重來二字。我們能做的,只是在災難還沒有完全造成之前將乾坤扭轉!燕洵,我今日所作所為,也許你要很多年後才能明白,我不是婦人之仁,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等著我,我會帶著赫赫之兵,萬里而歸,與你重逢。
「駕!」
「統領,我們被拋棄了!」
西南鎮府使之中,到處都是驚慌失措胡亂奔走的人們,很多人在大聲狂呼,那聲音尖銳凌厲,根本不像是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破碎的絕望在人群中散步,四面八方皆是敵人,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這些離鄉萬里的士兵們終於成了無處可歸的浪子,天地之大,再也沒有他們的安身之地!
人群中,有人發出歇斯底里的慘叫和哀嚎:「為什麼!為什麼要放棄我們?」
「殺啊!哈哈,殺啊!末日到了,一起下地獄吧!」
……
烈火擁抱著整個城市,無處是生路,無處是活門,士兵們瘋狂潰散,沒有陣勢,沒有戰略,完全的各自為戰一盤散沙。帝都守軍們被壓著打這麼久,終於揚眉吐氣,手段狠辣,無所不用其極。
遍目所及,到處都是凌亂的屍體,帝都的士兵們二三十個人合圍一個,亂刀砍在西南鎮府使官兵的身上,全力的發泄著他們對於叛徒的憎恨!
趙徹坐在馬背上,看著這個自己向來不屑一顧的弟弟,年輕的趙颺滿身鮮血,一張俊秀的臉孔被鮮血覆蓋,仍舊不屈的握著戰刀,以冷靜的近乎殘酷的眼神來審視著面前的修羅戰場。
「七哥,敵人擋不住了。」
「恩,」趙徹點了點頭:「是時候了。」
然而,就在他要下達全軍進攻命令的時候,一陣巨大的轟鳴聲陡然響起,在西北城門的方向,好似有萬千的悶雷齊齊震動,整個真煌的大地都在戰慄著,所有人都驚愕的住了手,抬起頭來望著西北方的天空。
「轟隆!」
「轟隆!轟隆!」
「轟隆!轟隆!轟隆!」
猛烈的顫動從眾人的骨頭裡鑽了出來,鑽進眾人的脊樑之上,好像是宇宙洪荒都在面前發怒,所有人都驚愕的抬著頭仰望。燕北戰士的馬刀還砍在一名帝都守衛的肩膀上,竟然忘了拔,帝都守衛的戰刀架在燕北戰士的脖子上,也忘記了應該揮下去!
「轟」的一聲,西城門被一把撞開,五千匹戰馬蹄聲轟隆,如潮水般瘋狂的奔向正在混戰的人群,登時將隊伍沖開一個巨大的缺口!
帝都的侍衛們頓時想起了燕洵屠殺十六營兵馬的方法,所有人臉色發白,雙腿都幾乎在打顫。就在這個時候,一面黑鷹戰旗被人堅定的插在城頭,少女嬌小但卻挺拔的身影站在戰旗之下,對著整個真煌帝都發出白鷹一般的厲喝:「燕北的戰士們!你們沒有被拋棄,聽我的命令!服從我!跟我走!我來帶你們回家!」
一秒,兩秒,三秒鐘的沉默之後,巨大的歡呼聲霎時間山呼海喝而起!
「回到燕北!回到燕北!回到燕北!」
絕望中的人們抓住了生存的最後一顆稻草,他們像是無法阻擋的潮水,向著西北的天空,呼號而去!
「七哥,十四哥,那人是誰?」
趙颺看著楚喬,久久沒有說話。趙徹坐在馬背上,雙眼緩緩眯起,望著那個獵獵軍旗下的凌厲女子,緩緩開口說道:「你們記住,這個女子,將來會成為大夏最大的威脅,想要收復失地,江山一統,這會是第一座難以翻越的巍峨高山!」
漫天烽火轟然而起,那一天,在帝都的西北城樓上,整個大夏皇朝一起記住了這個名字。八年前,她作為一個奴隸走進了大夏皇宮,八年後,她帶走了真煌城內最後一隻燕北武裝力量,離開了真煌的國土,馳騁上真煌城外那片浩瀚的熱土。
楚喬現在並不知道,正是她今日的這個舉動,為燕北挽回了一場頃刻覆滅的災難,挽救了新生的燕北政權,同時,也為她自己,在亂世中開創出第一批武裝勢力。
在那個晚上,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每一個都在心中誓死效忠了這個嬌弱的少女。從今以後,他們跟隨著他們的主人轉戰南北,鐵騎橫掃整個西蒙大地,死死堅守著他們的誓言,無論在多麼艱苦的環境和情況下,都對楚喬忠心耿耿,終生不渝。
而這個嬌弱的少女,也因此走上了很多年之後被全大陸的人稱為「秀麗王」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