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燕洵於大夏邊城的鄉間阡陌之上仰頭遠眺的時候,整個詹府都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剛剛有下人來報,詹府的五小姐詹子茗出去會客,卻在塢彭城城守府內被塢彭城守的夫人截下,給關了起來。而這裡面的原因,自然是無人不明。
詹子瑜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艙內撫琴,詹子葵斟酌了半天,才把一句話說的完整。一身白色棉袍的男人住了手,然後緩緩的,緩緩的皺緊了眉頭。
「子瑜,就算五妹平時再不好,你也要想想辦法,那個田夫人是個有名的悍婦,萬一……」
「好了,我知道了。」詹子瑜閉上眼睛,微微仰起頭來,深吸一口氣,說道:「二姐先出去吧。」
「可是?」
「去吧。」
房門被關上,詹子瑜深深長嘆,隨即緩緩的靠在椅背上。
當天下午,船上的氣氛十分詭異,船剛一靠岸,景邯就已經帶人下船,此時已不在船上。一個時辰之後,詹子瑜在兩名下人的陪同下下了船,坐上早就等在一旁的馬車,絕塵而去。
一直到晚上,燈火點燃,下人們紛紛聚集在甲板上吃飯,馬車才遙遙的回來。詹子瑜當先被下人抬下車,隨後,是一身盛裝的詹子茗,只是頭髮稍稍凌亂,臉上還帶著一塊稍厚的面巾。下人們自動迴避,然而借著微微吹過的夜風,楚喬卻還是看到了她面巾下紅腫的臉頰。
詹子茗是一個人回來的,並沒有帶回一個下人丫鬟,所以當晚飯過後荊紫蘇找上門來的時候,楚喬已經知道她所來何事了。
船艙畢竟很小,荊紫蘇就坐在梁少卿床榻上,愣愣不語,眼神有些發直。楚喬倒了杯茶遞給她,她一時竟沒有覺察。
「紫蘇姐?」
楚喬小聲的叫道,荊紫蘇一愣,連忙接過茶杯,捧在手裡,淺淺的喝了一口。
楚喬嘆了口氣,說道:「紫蘇姐,你有什麼事嗎?」
「啊?我、我,」荊紫蘇磕磕巴巴的說道:「我沒什麼事。」
船艙里頓時就冷了下來,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這時,梁少卿突然敲門,端著一盆熱水,說道:「小喬,你要的水。」
「恩,」楚喬點了點頭,走上去接了過來。
梁少卿很有禮貌的和荊紫蘇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出去。
楚喬坐在床榻上,將水盆放在地上,然後解開綁腿,脫下鞋子,誰知荊紫蘇見了,一下蹲了下來,就為楚喬脫另一隻鞋。
「紫蘇姐!」楚喬一驚,問道:「你要幹什麼?」
「我?我幫你洗腳。」
楚喬頓時有些生氣,她眉梢一挑,怒道:「誰讓你來做這些?」
荊紫蘇一愣,似乎有些害怕,她訕訕的收回了手,蹲在地上,雙手全濕,還在往下滴著水,有些茫然的望著她,竟一動不敢動。
楚喬穿好鞋子,皺眉道:「坐下。」
荊紫蘇連忙坐回床榻,那副小心的模樣讓楚喬心裡發酸,她皺眉說道:「說吧,到底有什麼事?」
荊紫蘇微微咬住下唇,想了很久,還是搖了搖頭:「沒事,我、沒什麼事。」
說罷,她就站了起來,腳下卻一軟,幾乎倒了下去,楚喬連忙扶住了她。透過衣衫,只感覺這女子瘦骨嶙峋,單薄的驚人。
荊紫蘇走到門前,打開房門,江上的風很大,一下就吹亂了她本就有些枯黃的頭髮。她其實還很年輕,還不到二十五歲,可是眼角卻有了細密的皺紋,皮膚也並不光潔,蒼白的驚人。
「月兒,你好好睡吧,夜裡風大,記得蓋被子。」
荊紫蘇說了一句,然後轉身離開。楚喬目送著她離去,只見她衣衫單薄,身形消瘦,好像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一般。
一絲悲涼驟然從心底升起,她久久的站在門口,終於還是深吸一口氣,做了這個不理智的決定。
她自然知道荊紫蘇會來的原因。詹子茗一個人回府,卻沒有帶回一個下人,顯然是身邊的下人都被人扣押在城守府內,如此想來,詹子茗被詹子瑜帶回來,那麼豈不就剩下那些跟在她身邊的奴才們來承受城守夫人的怒火?
詹家不會為了幾個小奴才丫鬟再出面一次,如此,那名名叫采嗪的女子就算不死,也會被打個半死,而且荊家的這幾個姐妹就此又會分離,以後對方如何,境況如何,是否還會有相見的機會,都成了一個未知數。
荊紫蘇是沒有辦法了,她所認識的人之中,只有這個剛剛重逢的妹妹似乎還有那麼點本事,不但深得詹家主人的青睞,還同景小王爺有那麼几絲曖昧的關係。
楚喬原本是沒有打算管這個事情的,她對自己的能力有著清醒的認知,況且如今被景邯纏上,自顧尚且不暇,何來時間多生是非,所以她也一直沒有主動提出來。然而出乎楚喬意料的,荊紫蘇並沒有提出來,她忐忑不安的坐著,屢次想要開口卻終究沒能啟齒,最後竟然一個字都沒提的離去。
也許,她也是明白的,明白對方是怎樣的勢力,明白自己的所求是如何的強人所難,明白即便是說出來也是徒勞,明白也許這個剛剛重逢的妹妹會引禍上身。
楚喬眉頭緊鎖,坐在床榻上綁好綁腿,然後將一把鋒利的匕首插在靴子間,開門就走了出去。
楚喬也許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可以理智,可以精明,可以將一切厲害關係都擺在桌面上理論,但卻受不了別人對她好。正是這樣的性格讓她跟隨燕洵生死八年,也正是這樣的性格,讓她在荊紫蘇那局促不安的表情中狠狠的心軟下來。
圓月被烏雲遮住,天地間一片漆黑,楚喬利落的翻身下船,回頭看向那兩名已經昏睡過去的景邯的暗哨,隨即轉身狂奔而去。
一個時辰之後,楚喬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田城守的府邸。若不是那偶爾經過的守衛還有體型兇悍的惡犬,這座看似戒備森嚴的古代莊園,在楚喬眼裡更像是一個不設防的巨大遊樂場。
泥鰍一般的從一棵樹下滑落,女子悄無聲息的落在後花園裡。
城守府的建築呈連線式,頗有些軍營的樣式,聽說這位田城守是位出名的武將,看來果不虛然。楚喬身形靈敏的靠在一座假山之後,耳廓微動,只聽遠處有腳步聲漸近,似乎正朝自己而來。
前方草叢茂密,右邊樹林繁茂,看似都是躲避的最佳選擇,可是楚喬卻堅定的判斷出那裡隱藏的許多暗哨,只要自己一步踏錯,定會被亂箭穿心,毫無幸理。很明顯,此路不通。
眼望向東南方向的座座樓台,楚喬眼角微微眯起,眉頭一皺,閃身而出,腳下猛然發力,向著右側一片長形迴廊的廊柱就猛然跑去,眼看就要撞在柱子上,楚喬登時抬腳,猛地蹬在柱子上,身體隨著慣性向上瞬間竄高,三步跨出,就在漸漸失力之時,雙手一伸,一把抓住了上面的瓦頂,吊臂,雙腿夾住柱子,迅速上竄,就在拐角的燈火轉過來的時候,女子身體迅速一躍,頓時像一隻壁虎一樣緊緊的趴在迴廊的瓦片之上!
「這邊走。」
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響起,聲音裡帶著諂媚和小心,奴才氣十足,隨即,雜亂的腳步聲響起,聽聲音大約有二十多人,楚喬眉頭緊鎖,靜靜蟄伏,一動不動。
「素聞公子風采照人,武藝出眾,智勇雙全,乃人中之龍,今日得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流言之語不足以表公子風采之一分吶。」
男人突然哈哈大笑,似乎很為自己這番言辭為喜,然而那名被他誇讚的公子卻一言未發,花園裡只回蕩著男人誇張的大笑,顯得尷尬至極。
笑了一會,見實在無人響應,男人乾笑兩聲,就停了下來,隨即好像猛然想起一事一樣,猥瑣的笑笑說道:「這邊走,就要到了,就要到了,本官剛剛從賢陽城買回一名女奴,姿容無雙,嬌媚動人,已經梳洗打扮好了,嘿嘿,就等公子享用了。」
原本行走的腳步突然一頓,正好走到楚喬的下方,女子頓時全身肌肉繃緊,握住手裡的匕首,屏住呼吸,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一個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聲音的主人似乎患了傷風,聲音有些啞,還有厚重的鼻音,但卻無損他那種懾人的氣勢。
「賢陽城?」
「是,」男人一笑:「嘿嘿,這公子也知道,你們大夏對奴隸的管制寬舒一些,價錢嘛,呵呵,也照卞唐便宜的多。前陣子書記局的崔司馬去賢陽城辦事,順便給我捎來的,公子,您要不要?」
公子沉默半晌,終於沉聲說道:「去看看。」
那名官員頓時一喜,笑著就帶著眾人離去。
楚喬緩緩鬆了一口氣,看來今晚田城守的府中有貴客前來,難怪守衛並不嚴密,看來自己來的正是時候。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客人能受到一方城守這樣的禮待,而且還是來自大夏。
不再多想,她緩緩起身,就像相反的方向走去,今晚至關重要的,是找到城守府的牢獄,找到被關押的采嗪,然後將她救出去。
楚喬好似一隻黑暗裡的狸貓,步伐輕巧,行動輕盈,可是就在她將要走過這片迴廊的時候,腳下突然一滑,她眉頭一皺,靈敏的下蹲穩勢,手指觸摸,竟是踩到了青苔。
這樣的距離,不會有人聽到的,楚喬心跳加速,正在這樣暗想,突然只聽一聲冷語傳來:「什麼人?」
來人聲音低沉,轉瞬就已經來到迴廊下方,正是那名少言寡語的公子!
楚喬握住匕首,深吸一口氣,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公子見她不說話,冷笑一聲,縱身一躍,兩步蹬在廊柱上,反手單臂勾住檐角,竟然只憑一臂之力,縱身躍上屋頂!
烏雲遮月,一片漆黑,黑暗中,只能看到男人身姿修長,身形挺拔,衣角飄飛,長風吹來,隱隱有凌厲的鋒芒崩顯。
楚喬眼角微跳,怒從心涌,知道等下去只會讓對方的援兵趕到,當下也不啰嗦,凌空躍起,手臂匕首,頓時揮刀而上。對方也不廢話,頓時出手,猛的架住楚喬的手臂,驟然一拖,另一隻手迅速的向楚喬的脖頸襲來,快!超級快!快至巔峰!
然而楚喬的動作也不慢,身體向後一仰,躲過對方的攻勢,一個後拱翻,利落而去,翻身的瞬間手掌好似泥鰍一般滑入對方的懷裡,而此時,一股掌風也向自己的肩膀襲來。幾乎就在同時,只聽「嘶」的一聲,楚喬肩膀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用力一拽,抬腳向對方踢去,卻砰的一聲,正中對方踢來的腿上,兩人小腿腿骨硬碰硬,腿骨發麻,齊齊後退,眼神冷冽的向對方望去。
楚喬手握著一塊滑順的絲綢布料,看也不看的,一把扔在腳下。
就在對方擊中她肩膀的時候,她也一拳打中了對方的胸口,互相又踢了一腳,誰也沒佔到半點便宜。
下方腳步聲漸近,顯然那些護衛已經迅速迴轉,楚喬鬱悶的在心下暗罵了一句,沒想到在這座城守府竟然遇到這樣的高手。若是讓他們合圍,今晚自己豈不是要撩在這裡。
鳳眼帶煞,剛剛站穩,頓時想也不想的,霎時發動進攻。她的動作極其狠辣,迅猛凌厲,一招致命!
然而對方也不是善類,冷笑一聲,突然將手中一物拋了上來,竟是一把摺扇。
楚喬攻勢頓時一緩,來不及叫出一聲卑鄙,就見對方迅猛靠前,雙手一絞,竟將楚喬的雙手手腕握住,身子頓時貼了上來。
楚喬眼神一寒,身形瞬時間一個詭異的彎折,左腿從身後翻上來,躍過自己的頭頂一下狠狠的踢在對方肩膀上,男人悶哼一聲,滿口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全部噴在楚喬的鼻息臉頰之間。
然而男人卻沒有被這一腳逼退,一個跨步,一把緊扣住楚喬的腰,這房頂上處處青苔,兩人竟然同時倒在房檐上,頓時一起向下滾去!
這迴廊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足足有三米多,若是這樣摔下去,不死也傷。
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鬆開一隻手,齊齊攀住瓦頂,就在這時,男人的腿頓時橫踢過來,一下壓制住楚喬的美腿,楚喬正要還擊,卻見男人一個翻身就壓了上來,接著慣性,手肘重重的向著她的胸口撞來!
楚喬一驚,一下曲起另一隻腿,眼神狠辣,若是這男人這樣攻擊下來,定叫他這輩子做不成男人!
果然,那名公子瞧出了楚喬的意圖,竟然凌空收勢,擰身變位!
兩聲悶哼同時響起!劇痛瞬時襲來!
男人的手肘狠狠的砸在楚喬的肩膀,而楚喬的腿,也很辣的踢在男人的大腿上。
跌落!如遭錘擊,手中匕首發出叮噹幾聲,順著傾斜的迴廊頂一路落了下去,掉在地上。
楚喬狼狽的起身,還沒站穩,一陣風聲頓時襲來,楚喬眉梢一挑,一腳轉身踢,對方身手也是不凡,竟然以後背甘受這一下,哼都沒哼一聲,貼身上前,單手而上,一個利落的擒拿手招式,一把抓住了楚喬的胸口!
剎那間,兩人同時愣住!
軟軟的,雖然不是十分高聳,但卻彈性驚人,手感出奇的好!
就算這男人再沒經驗,此時也知道眼前刺客的性別。他猛然一驚,不但忘記了下面隱藏的招式,更忘了該縮回手。
「找死!」
楚喬冷喝一聲,手一拎一提,一下抓住了男人的腰帶,一個爆炸般的旋風側踢,一腳正中男人的腰側。
男人悶哼一聲,踉蹌而退。楚喬正要再接再厲,卻聽下面腳步已然密集,她冷眼望了男人一眼,隨即靈敏的轉身,幾個起落,就跳下迴廊,趁著追兵還沒到,幾下隱沒在黑暗之中。
城守府的護衛們駕著梯子爬上迴廊,田城守一邊顫顫巍巍的上前,一邊擦著額頭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上前問道:「公子?是什麼人?」
四周的士兵紛紛爬上迴廊,火把林立,男子面容俊美,眼眸漆黑,一身深紫華服,胸前卻怪異的缺了一塊布料,整個人看起來充滿的邪魅的英俊,雙唇更是點漆般的朱紅。
「刺客。」
他緩緩沉聲說道,田城守一驚,頓時大聲叫道:「啊!有刺客!通知全府,追拿刺客!」
巨大的鳴鑼聲響徹整個城守府,全城都被這一陣聲響驚醒,火把四處點亮,整座府邸瞬時亮如白晝!
「田城守,」男子轉過頭來,望著他說道:「可否通知您的部署,一定要抓活的,不需射箭動刀槍。」
田城守一愣,隨即連忙答道:「就聽公子之言。」
夜風吹來,撩起男人華麗的衣角,他望著楚喬消失的方向,回想起她的動作身手,還有臨走前的那一聲厲喝,靜靜的皺起眉來。
楚喬十分頭痛,外面一片燈火通明,全是行走的兵馬,就算她身手再是了得,也插翅難飛。
想起那個萬惡的什麼公子,她狠狠的咬緊了牙關。
「不要讓我再碰到你!」
楚喬喃喃說道,手握著一塊菱形的玉佩,這是剛剛打鬥的時候從那男人腰間拽下來的,雖然沒有看清他的長相,但是僅憑這塊玉佩,她也早晚查得到他的身份。況且只要詢問一下今晚城守府宴請何人,此人的身份頓時明了。
想起他在自己胸上抓的那一把,楚喬就氣得面孔發青。
這個梁子,算是結下了。
這時,一聲嬌媚的聲音突然傳來,楚喬躲在一間華麗房間的屏風之後,很顯然,這間房間的女主人醒來了。
女人穿著十分暴露,白花花的胸脯露了一半,慵懶的伸了個懶腰,就向著屏風後而來。
楚喬頓時頭皮發麻,根本來不及躲避,那女人已經和她大眼對小眼的互望。
女人的嘴頓時大張,可是還沒叫上一聲,楚喬頓時出手,一掌切在她的脖頸上。女人眼睛一翻,就軟軟的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看來,就要在這裡躲上一晚了。
剛將女人捆綁好,就聽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楚喬一愣,就聽那個田城守令人厭惡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公子,這就是我新買的女奴的房間,還是個清官,沒人碰過,您好好享用吧。」
靠!
楚喬目瞪口呆,眼望著外面燈火通明,頓時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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