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回到北朔城後受到了英雄般的對待,除了必要的防守,整個北朔城的軍民都聚集到城門口,人頭密集,全民熱情狂亂,一片歡騰,好像北朔會戰已經勝利了一樣。當楚喬帶著西南鎮府使的軍隊列隊走進城門的時候,歡迎的人群幾乎將隊伍衝垮,第二軍的副軍團長魯直已死,新任的副軍團長尹良玉帶著部隊沖在最前方整頓秩序,卻很快就被人沖成一片散沙。
楚喬冷靜的看去,儘管為了迎接友軍,第二軍的戰士們已經稍作整理,但是比起離去時,軍隊已經大半凋零,殘餘的士兵身上帶傷,衣衫破爛,滿是血污,疲憊、膽怯、害怕、迷茫、委頓,種種不安的情緒清晰的閃動在他們的眼神里,塵土很好的掩飾住了他們臉色的蒼白,很多人的戰刀都失了刀鞘,只是胡亂的插在腰間,行動間能聽到清脆的碰撞,聲聲金戈,卻毫無戰意,只是顯得慌亂。
比起這些驚慌如兔子的第二軍戰士,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與他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雖然同樣是鎧甲染血,塵土皚皚,但是他們自信、從容、保持著鮮明的陣型和列隊,軍紀嚴明,穩健的騎在馬上,跟隨在楚喬的身後,步伐矯健的走在長街上。北風吹來,吹在他們招展的大裘上,墨黑的披風滿是鮮血的味道,肅殺且蕭索。看到了他們,百姓們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歡呼,在百萬大軍潰敗如水的情況下,在燕北軍士們紛紛逃跑的情況下,唯有他們,義無反顧的投身於死境之中,毅然擔負起保家衛國的重任。
尹良玉大步跑上前來,紛亂的人群將他的頭盔擠得歪了,來不及正一下帽子,年輕的男人急忙說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楚大人臨危前來,救北朔於絕境,第二軍上下齊齊感念大人的恩義!」
楚喬跳下馬來,靜靜一笑,說道:「尹將軍言重了,同為燕北效力,西南鎮府使和第二軍同氣連枝。」
說著,少女摘下頭頂的風帽,即便經歷了這樣慘烈的廝殺,她仍舊是整潔和乾淨的,一身軍裝將她的身材裝扮的挺拔且秀美,充滿了軍人的颯爽和女子的嬌媚,,容顏秀麗,肌膚雪白,顧盼之間,眼眸如星,神采飛揚,充滿信心,聲音平和友善,滿滿都是真誠。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不可思議的驚嘆聲,沒見過她的戰士和百姓們議論紛紛,讚美聲如同潮水般襲來,從真煌之變,到西北戰場,從卞唐兵變,到赤渡保衛戰,太多光輝閃閃的戰役裝點在這個女子的身上,很自然的,人們自動忽略了她的年齡和相貌,可是此刻,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戰場上,少女的美如同一盞閃亮的明燈照耀在人們的頭頂,大家忍不住驚嘆道:
「這就是楚大人嗎?這麼年輕?」
「是啊!真是令人無法相信,太漂亮了!」
剛剛擊潰了趙齊率領的西南野戰軍和巴圖哈家族軍,但是楚喬知道,剛剛的一戰根本就沒有動其根本,夏軍之所以會潰敗,只是因為當時夏軍剛剛對北朔城發起了最後的強度攻擊,前鋒兵團和騎兵團全部都派上了戰場,為了在天黑前完成戰役,出於對自己後方的絕對無憂,讓他們將自己的幾個預備役也派了上去,後方兵力空虛,並且全都是輜重兵和車馬隊,最近的騎兵團離自己也隔著兩個輜重師,西南鎮府使全部由騎兵組成,速度極快,衝擊之下,就如同一隻獵豹從後方奔進了野馬群,再加上趙齊陰差陽錯的死在自己手上,夏軍群龍無首人心潰散,這才被自己撿了這個便宜。
但是,大夏幾十萬大軍的名頭不是白叫的,趙颺稍後也會趕到,楚喬心下焦慮,卻不便表露出來,對尹良玉說道:「曹將軍在哪裡?我有緊急軍情要馬上稟報。」
尹良玉沉聲說道:「將軍在會議廳里,大人請隨我來。」
仍舊是北朔城的城守將軍府,烏黑的黑曜石整齊平整的鋪在地面上,巍峨聳立,火把幽幽,腳步聲在走廊中響起,一聲聲,沉重且疲憊。
終於來到會議廳門口,兩名年輕的守衛見了尹良玉頓時站直了身體,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朗聲說道:「尹將軍!」
尹良玉點了點頭,讓開身子指著楚喬說道:「這位是參謀部的楚大人。」
兩名侍衛顯然是見過楚喬的,立刻笑著行禮道:「拜見楚大人!」
楚喬點頭回禮:「辛苦了。」
「將軍在裡面嗎?」
「在,將軍已經等候二位半天了。」
尹良玉點了點頭,說道:「請二位為我們通報。」
一名侍衛點頭應是,輕輕敲門,隨即大聲說道:「報告大將軍,尹將軍和參謀部楚大人有事求見!」
過堂風吹過走廊,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受傷的小狗。走廊里很靜,沒有人說話,只有侍衛年輕的聲音回蕩在四角,伴隨著風聲來回飄蕩著。
尹良玉皺起眉來,上前一步,沉聲說道:「曹將軍,參謀部楚喬大人有事求見。」
裡面仍舊無人回答,尹良玉眉頭越皺越緊,繼續說道:「將軍,你在裡面嗎?」
楚喬眉梢一挑,上前說道:「不好。」隨即,一把用力的推開會議室的大門。
「咯吱」一聲,大門緩緩敞開,裡面的風很大,呼啦一聲吹了出來,正對著門的窗子沒有關,會議桌上的材料宣紙被吹的滿地都是,像是一群白色的折翼蝴蝶,在腳下不斷的翻轉。偌大的會議廳很空曠,桌椅都擺在原位,曹孟桐背對著眾人坐在他平常的座位上,不動,也不說話,靠在椅背上,似乎正在看掛在牆上的那張地圖。
尹良玉長吁了一口氣,上前兩步,恭敬的說道:「將軍,曹大人來了,她說有要事要向你稟報。」
曹孟桐好似沒聽到一樣,連坐姿都沒有變換一聲,楚喬眉頭緊鎖,頓時走上前去,跟在她後面的侍衛一驚,連忙追上去叫道:「楚大人……」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侍衛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他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曹孟桐穿著嶄新的制服,袖口微微向上挽了一截,露出半截手臂,左手上面有一道明顯的刀疤,似乎是很多年前留下的了,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分明。衣服很平整,連一絲褶皺都沒有,衣襟的左側衣兜里露出半截白色的手絹,折的整整齊齊,黑色的衣襟兩側以金線綉著戰鷹為裝飾,足足有九隻拇指大小的圖紋,顯示出這個老人軍團總將軍的高貴身份。他已經不年輕了,花甲之年,皺紋爬滿了他的臉孔,肌肉鬆弛,眼角和嘴角都向下垂著,滿頭花白的頭髮,儘管梳的一絲不苟,但卻仍舊掩飾不住他的蒼老。
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鮮血蜿蜒的流下,已經凝結,屋子裡很冷,紅的發黑的血被凍結,凝成冷冰冰的一條,生命早已離開了這具身體,只留下一個孤單的影子,在月色的照耀下蒼老且凄涼。
巨大的燕北地圖掛在他的面前,上面千溝萬壑,山巒起伏,一道細線將地圖上的地名連接起來,從位於最北端的美林關,一路經過回回山、尚慎高原、四丘蘭陵、落日山脈、藍城、赤渡、北朔,然後用鮮紅的硃砂畫了一個大大的箭頭,直指富饒廣闊的東陸。
尹良玉和侍衛們都愣住了,面對突如其來的主帥死亡,他們都手足無粗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楚喬緩緩走上前去,伸出手來,輕輕拂過曹孟桐死不瞑目的雙眼,連同自己心裡對這個在其位不謀其政的總將軍的憤怒、痛恨、和怒其不爭,一同像是冰冷的水,被寒天的大雪覆蓋,凍結,只剩下大片寒冷的凄涼。
為了一己私利,置百萬軍民於不顧,認人不清,審敵不明,愚蠢莽撞,自大迂腐,就是這個人,正是因為他的無能和自傲,將有利的戰局完全拖垮,讓軍隊蒙受了不可估量的代價,他的罪過,罄竹難書,萬死不足以恕其罪,在來此地之前,楚喬想到了那麼多的方式和計謀,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拿下,奪回北朔城的指揮軍權,甚至想好了很多尖銳的言辭,想要一書心中的怒火。
可是此時此刻,看著冷風中靜靜而坐的花甲老人,她所有的憤怒突然付諸東流了。
這是一場殘酷的戰爭,每個人都為之付出了殘酷的代價,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
「將軍,你看!」侍衛眼尖,拿起桌子上的一張紙,遞到尹良玉身前。
尹良玉連忙接過,快速的打量了一眼,隨即抬起頭來,輕輕的遞到楚喬面前,說道:「楚大人,現在,你就是第二軍的最高指揮官了,末將尹良玉,向您報到!」
楚喬接過那張紙,只見上面用完全公事化的口氣對第二軍和北朔軍的指揮權做了簡單的交接,並寫了幾句希望楚喬英勇奮戰為燕北建功之類的話,就好像是一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交接儀式一樣。
楚喬解下了寶劍放在一旁,然後緩緩的退後一步,站直了身體行了一個利落的軍禮;「曹將軍為國而戰,抵抗夏軍,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而不退縮,是全軍的表率,末將必不辜負將軍的希望,頑強盡忠,決不後退!」
當晚軍營參守的書錄上記下了這樣的一筆:北朔會戰,曹孟桐將軍身先士卒,以花甲之年決戰於北朔城頭,誓不退後,頑強抵抗夏軍,身受重傷不治,於十月二十七日晚死於會議廳,臨死前將第二軍指揮權交予參謀部軍事參謀、西南鎮府使高級統帥楚喬楚大人。曹將軍一生忠勇,為燕北鞠躬盡瘁,花甲守國門,臨行念社稷,乃燕北軍人之楷模。
三個時辰之後,因為赤渡大火而被耽擱了腳步的趙颺匆匆趕來,集結了西北軍團和潰散的西南野戰軍,挾五十萬之眾兩面夾擊而來!
會議廳里,曹孟桐的位置已經易主,少女一身黑色制服,身形挺拔的坐在上面,目光灼灼的望著下方。之前熟悉的面孔已經大多都不見了,十多個部族首領見事不妙帶著家族兵倉皇逃跑,第二軍的高層將領眼下幾乎一個也見不到,第三軍支援部隊首領於則期帶著部下的五萬兵馬投降了大夏,北朔城守夏安眼看北朔潰敗在即,於兩天前打著懲治逃兵的旗號,率領原本的北朔城防軍逃往燕北內陸。
如今下面坐著的,幾乎都是原本軍中的中低層將領,第二軍第八師第七大隊的位置上,竟然坐了一個肥胖的廚子,他們大隊的大隊長率領部下五千兵馬在戰場上逃跑了,他因為不肯走,還試圖勸說其他戰友留守保衛北朔,被人狠狠的揍了一頓,險些死掉,如今第七大隊名存實亡,只剩下他一個。楚喬通知各軍部代表來開會的時候,因為實在推舉不出其他人,於是這個廚子圍裙沒解下來就急忙跑來了。
國難當頭,生死存亡之際,最忠誠的不是那些享受著高官厚祿的領袖官員們,他們忙得逃跑忙著投降忙著出賣同胞忙著尋找生存的出路,這樣的時候,反而是平時最令人看不起的小人物敢於站出來,用自己單薄的肩膀和簡單的頭腦去扛起保衛國門的重任。世事的離奇可笑,簡直令人捧腹。
「將軍,我們該怎麼辦?」
尹良玉以前是軍需處的一名文書參守,主管不過是記錄一下過往糧草的出入,他上司逃跑的時候將工作全都交到他的手裡,很豪爽的說要升他的官,把自己的位子讓給他,還沒等他開口反對,那人就逃得無影無蹤了。因為這樣的際遇,尹良玉兩天之內連升二十多級,一路成為第二軍的副軍團長,如今北朔城中的第二號人物。
楚喬轉過頭來,語調平靜的說道:「諸位可以說一下自己的看法。」
眾人沉默不語,相互小心的看著,他們以前都是一些小人物,衝鋒陷陣都跑在最前面,哪裡有什麼自己的主意,過了好一陣,一名看起來十分老實的民兵代表突然站起身來,他穿了一身幹活穿的粗布衣裳,衣裳上血跡斑斑,也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見眾人都向他看過來,這人有些害羞靦腆,猶豫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小聲的問道:「俺是西陶村的民兵,俺們村長受傷了,就讓俺來了,他讓俺問將軍會不會撤退啊?會不會拋下俺們不管?」
「是啊!」有人附和道:「將軍會不會像夏安大將軍那樣,帶兵去追逃兵然後就不回來了?」
楚喬平靜的說道:「大家放心,就算撤退,我也會是最後一個踏出北朔城門的。」
「那就好啦!」
人們突然放心的齊齊吐了一口氣,似乎所有人都在擔心這一點一樣。一個滿臉絡腮鬍的大漢突然說道:「俺不懂那麼多大道理,將軍說怎麼打,俺就怎麼打。」
「對!」
「恩,俺們聽將軍的!」
楚喬默想了半晌,緩緩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既然如此,請諸位馬上回去清點人馬,天亮之後,我們就和夏軍決一死戰!」
眾人轟然應諾,比起提意見,他們似乎更願意接受命令,不一會會議廳里就安靜了下來,尹良玉卻仍舊坐在原位,似乎有話要問的樣子。
「尹將軍,有話就說吧。」
尹良玉想了許久,終於說道:「將軍,軍事上的事我不是很懂,但是三天前第三軍的於則期將軍叛逃的時候燒了大半個糧草庫,目前城中有戰鬥力的守軍加起來不到四萬人,就算加上將軍帶回來的三萬人,也不過七萬之數,而且大多數都是民兵。大夏兵力強勢,我們硬碰硬的和他們打,能打得過嗎?」
楚喬眉頭輕輕一皺,剛想說話,尹良玉急忙解釋道:「末將不是想逃跑,只是,只是有些擔心。」
楚喬微微一笑,說道:「我知道尹將軍不是想逃跑,但是你也可以不用這樣悲觀,我肯留下來,就是有把握的。」
尹良玉呼的一下站起身來,激動的說道:「大人有必勝的法子嗎?」
「必勝的法子我倒是沒有,但是有個消息也許你會願意聽。」
「什麼消息?」
「殿下率領的第一軍,還有羽姑娘率領的落日軍正在加緊增援我們,只要我們能挺過十天,援兵必到。」
尹良玉頓時大喜,眉飛色舞的說道:「真的嗎?真的嗎大人?」
「真的,」楚喬微微一笑:「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吧。」
尹良玉幾乎是跑出門去的,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會議室走廊的盡頭,楚喬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凝固起來。
燕洵帶著第一軍和落日山藍城一代的兵力攻進了大夏內陸這件事目前還沒有任何人知道,一來她害怕軍中有叛徒,一旦此事傳到了外面趙颺的耳里,雖然可以解了北朔之圍,但是也必然會讓燕洵的後路被包抄,陷燕洵於險境,這是她目前最擔心的。
而第二,一旦此事泄露出去,所有人頓時就會知道燕北被燕洵出賣了,軍心頓時大動,這場戰也不必再打下去了。之前她守衛藍城,是為了保護燕北內陸,若是北朔軍兵敗的話也可以有一個退路。可是眼下內陸兵力空虛,落日山一代無人防守,逃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只會將敵人引進內部並且讓他們察覺內部兵力虛無的境況。也就是說,目前整個燕北的武裝力量全都集結在北朔城,北朔若失,燕北必亡,所以她才會放棄赤渡,轉戰北朔。
而燕洵,他會回來嗎?會放棄近在咫尺的宏圖霸業,放棄報仇雪恨的絕世良機嗎?
門外大雪紛紛,山舞銀蛇,楚喬靠坐在椅子上,月光照射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她那麼瘦,下巴刀削一樣的尖,一種信念突然從心口升起,像是火一樣的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
「會的,他一定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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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的地平線下,迎著清晨的陽光,可以看到夏軍的隊伍在漸漸的逼近,一列有一列,連忙不絕,昇旗如林。
連日亂戰,如今的戰場上屍骸如山,插滿了短刀長槍,儘管下了一夜的雪,可是此時看去,北朔城前仍舊是一片鮮血的殷紅,那些妖艷的花朵不懼嚴寒冰雪,開的越發絢爛,浩瀚如海,冉冉升起的朝陽也被這血光蒙上了一層暗紅,以妖異的光芒灑在廣袤的戰場上。
戰爭來的那麼快,連日的失利讓趙颺失去了耐性,他不願意再排兵布陣的謀算策劃,也不願意再小心翼翼的試探,五十萬的大軍呼嘯間就壓了上來,鎧甲如山,怒吼如雷,五十萬大軍在平原上排布雷列,發出整齊的衝鋒號,北朔城牆上的戰士們一時間齊齊一陣,似乎感覺腳下的城牆在對方的怒吼中瑟瑟發抖,好像就要倒下了一樣。
北朔的官兵們麵皮發白,比起趙齊以多取勝的西南軍,趙颺的西北軍的確是一隊彪悍的虎狼,他們甚至不敢想像楚喬率領著不到一萬的西南鎮府使是如何和這樣的軍隊對抗那麼久的,可是已經容不得他們去思考了,萬馬奔騰,大軍鋪天蓋地的壓了上來,像是滔天的洪水。
「殺敵!」
大夏的軍隊霎時間好似一座爆發的火山,相比之下,北朔的城樓上卻是一片死一樣的安靜。
「做好準備!」賀蕭偉岸的身體站在城樓上,太多的戰爭讓這個年輕的軍官迅速得到了歷練的成長,他手持戰刀,沉聲說道:「預備!」
「第一隊做好攻擊準備!」
「第二隊做好攻擊準備!」
「第三隊做好攻擊準備!」
「第四隊做好攻擊準備!」
「第十七隊做好攻擊準備!」
……
響亮的口號聲依次響起,西南鎮府使的將士們目前只剩下不到三千人,其餘的七千人都是從赤渡的民兵中挑選出來充實軍隊的,加上曹孟桐死後,第二軍超強的護衛團就成為了楚喬的貼身衛兵,加在一起一共是三萬人,組成了此次戰役的主要力量,此刻,在他們的面前,一把一把足足有半人多高的大型弩機安靜的立在那裡,這是楚喬之前畫出圖紙交給軍需廠製造的,然而她離去後,卻無人會組裝使用,所以現在,三千把弩機全部完好的保存了下來。
弓箭被一排一排的壓進箭弩的暗盒裡,這種弓箭是經過現代科技改良的超時代利器,經過輪軸的推動,可以同時發射二十八根,並且每三輪為一次射擊任務,並且擁有四維的校準方向,就是說在呼吸之下,這種弩箭可以連續發射八十四枚利箭,對準四個不同的方向,力量之大,簡直難以想像,若不是沒有子彈的力度,幾乎可以和衝鋒槍媲美。
刺耳的弓弦聲不斷的傳來,大戰在即,敵人越逼越近,騎兵快速的越過步兵的隊伍,沖在最前面,夏兵為首的軍官大聲喊道:「殺光北蠻子!」士兵們頓時如潮水湧上,「殺敵」聲山呼海嘯而來。
賀蕭面色不變,過了一會。終於語調鏗鏘的說道:「攻擊!」
剎那間,只聽「嗡」的一聲頓時傳來,滿天飛蝗,一片烏黑,好似一塊巨大的黑布蒙在了頭頂,三千隻弓弩齊齊發射,就好比八萬名弓箭手同時拉弓一樣。
沒有任何血肉之軀能夠抵擋這樣恐怖的箭矢風暴,逃無可逃,退無可退,赤渡城下的一幕再一次上演,龐大的騎兵軍團轟然倒下,像是被巨人的重拳砸倒,無人能夠躲藏,利箭過後,四百步射程之內,再無一個站立的生物。
霎時間,所有人的眼睛都赫然睜大,沖在後面的夏兵像是被人打掉了下巴,再無人敢前進一步,尤其是那些沒見過的西南軍。趙颺恨的幾乎想持劍衝上去,他連夜趕來,匆忙整頓兵馬就開始攻擊,就是害怕楚喬再造出之前在赤渡守衛戰中那樣銳利的攻擊武器,可是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他哪裡知道這樣的利器早就在北朔城中,當然不止是他,可能很多人都想不到,畢竟如果早就有這種東西,曹孟桐怎會在之前的戰役中輸的那麼慘呢?
「沖!後退者死!」
夏軍軍營中再一次響起了銳利的衝鋒號,重甲軍和盾牌手當先,攻擊再一次重新開始。
楚喬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整個北朔城一片歡騰,人們眼見勝利有望,一個個衝上城頭,豎起簡陋的投石機,頑強堅決的防守。
黑壓壓的利箭一片一片的射去,敵人艾草般倒下,楚喬一身白色大裘,少女面無表情,千千萬萬的人在她的面前死去,只要她揮一揮手,就會有千萬顆頭顱掉在地上,鮮血匯成溪流,匯成小河,匯成湖泊,匯成決堤的洪水,人命如草芥,如螻蟻,如不值錢的廢紙,戰爭就像是一個吃人的魔鬼,張開了血淋淋的巨口,從正面吞噬而來。
她漸漸的失去了感覺,並不感到害怕、噁心,甚至連疲憊的感覺都沒有了,只是那樣的麻木,手足僵硬,那麼冷。
戰爭是殘酷的,兩日之後,城中的箭矢告囂,一天後,滾石和檑木全部消耗乾淨,而夏軍為此付出了近七萬人的生命,廣闊的戰場上,血淋淋的屍骸鋪滿了整片大地,密密麻麻的斷刀利箭一直蔓延到地平線以下,北朔軍民疲憊不堪,可是晚上還沒吃上一口飯,黑壓壓的影子再一次撲了上來。
楚喬無奈的嘆了口氣,儘管他們已經扔掉了最後一塊石頭射光了最後一隻利箭,給予了敵人如此之大的打擊,但是敵人還是這麼快就重振旗鼓沖了上來。她和趙颺都知道,戰爭在很多時候,就是一場耐力比賽,誰能堅持的時間更長一點,誰就是最後的贏家,夏軍北伐遭遇了如此嚴重的損失,如今趙颺是要孤注一擲了。
「大人,怎麼辦?」
部下急急忙忙的衝進來,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她,在以前的日子裡,這位女將軍總是能在危急關頭拿出威力巨大的秘密武器來挽救戰局,整個第二軍的戰士們都對她充滿了愛戴。可是現在,楚喬卻搖了搖頭,淡淡道:「沒有辦法了,作戰吧。」
近距離的攻城戰終於徹底的展開,天地一片蕭索哀嚎,大地在腳下劇烈的顫抖,耳邊全是戰馬的哀鳴,大夏兵團好似一座座巍峨的高山,激烈的拍打在北朔的城牆之下,一波一波的衝上前來,人數對比懸殊,戰鬥在後期越發慘烈。城牆數度失守,又數度被戰士們用鮮血奪回來。西南鎮府使的將士們展示了可怕驚人的戰鬥力,他們不到三千人堅守了半面城牆,另外半面卻足足有守軍六萬多,然而儘管是這樣,西南鎮府使卻還要屢屢對他們施予援手。
兩天後,趙颺派人在東邊城下挖掘溝渠,製造了小範圍的塌方,小一面城牆倒塌下來,雖然楚喬迅速的做出了防護,但是還是讓足足兩千多人衝進了城池,這些人全部是大夏的精銳部隊,拼殺持續了兩個多時辰,屍體壘成了一座小山。
「將軍!第三大隊全軍覆沒了,弓弩營和民兵第四隊在於將軍的率領下攻出了城,逼退了城下挖掘壕溝的夏兵,全體陣亡,嘯淋營全部戰死,第十一隊全部戰死在東一城頭……」
「將軍,頂不住了,最多再有兩個時辰,快撤退吧!」
賀蕭也走上前來,年輕的男子身上傷痕纍纍,血跡斑斑,聲線沙啞的沉聲說道:「大人,西南鎮府使全體官兵請求大人撤退,我們會從西城門為你殺出一條路來。」
尹良玉面色蒼白,這位舞弄文墨的文官穿著一身戎裝,皺著眉走上前來說道:「將軍,援兵到不了了,我們沒有時間了,請您率領西南鎮府使和滿城的婦孺殺出去吧,只要到了藍城,到了羽姑娘那裡,我們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屬下願意留下,和北朔共存亡。」
楚喬緩緩搖了搖頭,藍城?還哪裡有半個人影,即便是逃到那裡,也不過是引著夏兵殺進燕北內陸罷了,她低聲說道:「我不會撤退。」
「請將軍以大局為重!此時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楚喬抬起頭來,眼神堅定的望著遠方,緩緩說道:「援兵會到的。」
「大人!」賀蕭稍微有些激動,說道:「我們等不到了,時間不多,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楚喬仍舊是那句話,充滿了信心,甚至可以說是瘋狂且偏執的:「援兵會到的。」
眾人無奈的退下,然後下達了全軍死守的命令,一時間,整座城池響起了瘋狂的咆哮聲,楚喬聽不出那是什麼情緒,憤怒、悲傷、驚恐、血性、害怕、仇恨、絕望,也許什麼都不是,也許只是在臨死前的一次呼喊而已。
天色漸漸昏暗,夕陽是血紅的,戰士激烈到極處,第八師第七大隊的隊長兼廚子手拿殺豬的大刀狂吼著殺向攀上城頭的夏軍,十多個夏軍排成一排衝上來,那個胖廚子卻一下撲了過去,將十多個人一起撲倒在火堆里,大火迅速在他們的身上燒著,夏軍驚慌失措的拍打身上的火苗,那名廚子卻不管不顧的繼續撲向其他人,氣勢洶洶,好似絲毫不介意自己身上的烈火一樣。夏軍驚慌失措,他所到之處,無人不閃身避讓,最後,那名廚子一聲不吭的抓住了夏軍攀爬上城的繩梯,縱身一路滑了下去,二十多名正在攀爬的士兵隨著他一起摔死在城牆下的石頭上。鮮血飛濺,腦漿迸裂,這一天,敵我雙方上百萬人,一同見證了一名廚子的忠勇。
「大人!第八隊全軍覆沒了!」
「援兵會到的。」
「大人,東二城牆坍塌了,三百多名敵人衝進來了,九大隊和十大隊上去阻擊了。」
「援兵會到的。」
「大人,快走吧,夏兵最後三個預備役也投入戰鬥了!」
「援兵會到的。」
「大人,再不走來不及了,援兵不會到的,下命令撤退吧!」
「援兵會到的。」
「大人……」
……
所有人都已經絕望了,他們都以為楚喬是下定決定和北朔共存亡了,戰事越發慘烈,到處都是狂亂的慘叫,燕北的軍人們發了瘋,孤注一擲的發出了最後的怒吼,揮舞著戰刀衝上去和敵人肉搏。
中軍統帥是不應該參戰的,可是此刻,楚喬緩緩抽出腰間的寶劍,即便是到了這一刻,有一種信念仍舊在腦海里瘋狂的叫囂,多堅持一刻是一刻,她緩緩走出中軍大營,來到城樓的最高處,寶劍鋒利,恍若銀芒。
賀蕭突然衝上前來,面色大震,說不清喜怒,驚慌的大叫道:「大人,」
「不要再說了!」楚喬一口打斷他,沉聲說道:「我是不會撤退的,援兵一定會到。」
「大人,」賀蕭舔著發白的嘴唇,緩緩說道:「援兵已經到了。」
楚喬嬌軀一震,順著賀蕭的手指猛的轉過身去,只見火雷塬的地平線下,隱隱出現了一條墨黑色的細線,塵土飛揚在那道細線的頭頂,夏軍中傳來刺耳的號角聲,聲音凄厲,完全不是勝利的架勢,傳令兵來回奔跑,軍官們在嘶聲力竭的叫嚷著什麼,卻聽不分明,慌亂,非常慌亂,大夏的軍隊如潮水般退卻,夏兵茫然著隨著號聲往回跑,卻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大地在震動,轟隆!轟隆!轟隆!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已經做好了戰死準備的北朔守衛軍們紛紛抬起頭來,眼望著遙遠的東方,一片赤紅的火雷塬上,狹長的細線漸漸匯成一條黑色的河流,隨即,好似一座黑色的蒼鷹猛然從天盡頭躍出,兩翼寬大,巍峨雄壯,化作無邊無際的黑色汪洋!
排山倒海!勢如風暴!黑色的戰旗飄蕩在黑色的汪洋之上,戰鷹猙獰,幾乎破旗而出,戰士們雙腿控馬,拔出戰刀豎在身前,發出雷霆般的怒吼:「為自由而戰!!!」
震耳欲聾的衝鋒號瞬時間響徹大地,北朔城頭驀然間有巨大的歡呼聲衝天而起!
「黑鷹旗!是黑影旗!殿下!是殿下來啦!」
「我們的援兵來了!」
戰士們歡呼雀躍,很多人淚灑城牆,短短的幾天時間,這座古老的城池幾經生死,如今,面對突如其來的希望,人們歡呼成一團,熱情的相擁在一起。
與北朔城頭的歡呼相映襯的,是大夏驚慌的怒吼,趙颺不敢相信的叫道:「怎麼會這樣?他們怎麼會繞到後路?」
「殿下!殿下!」
一名傳令兵急忙衝上前來,穿著真煌城的軍服,風塵僕僕,滿面塵霜,大聲叫道:「帝都有令,命你馬上回援本土,燕洵賊子率軍五十萬殺進帝國內部,西北一代一片焦土,如今,他已經回來包抄北伐軍了!」
「砰」的一聲,趙颺一腳將那傳令兵踢下馬去,怒罵道:「你怎麼不等他把我軍都殺了再來報告?」
「小的已經星夜兼程了,所有傳令的兄弟們都被燕北軍截下來殺死了,只剩下屬下一個,屬下不得不小心謹慎些……」
那人急忙分辯道,話還沒說完,又挨了趙颺一腳,大夏的十四皇子急忙傳令道:「各軍團就地結陣,不可潰逃,要穩住陣腳才能和敵人一拼。」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西南軍、北方聯盟、和巴圖哈家族剩下的軍隊都紛紛毫無章法的逃散,只剩下西北軍在原地結陣抵抗著越來越近的燕北大軍。
趙颺絕望的閉上眼睛,真的是天要亡大夏嗎?
夏軍的敗退如同潮水一般,所有的抵抗都被燕北軍摧枯拉朽的撕開,人數上的優勢,戰鬥力上的優勢,新到的士氣,突如其來的突襲,都為燕北軍確定了必勝的條件,兩個時辰之後,夏軍已經逃出了火雷塬,向著賀蘭山的方向倉皇逃去。燕北軍出兵十萬,銜尾急追!
這一天,是白蒼歷七七五年十一月一日,深入大夏內陸的黑鷹軍突然返回燕北本土,燕洵一路上嚴密封鎖消息,快馬狂奔,於馬上吃喝睡覺,回來之後沒有任何休整立時投入戰鬥,趙颺不查,被燕洵和楚喬兩面夾攻,西南軍、北方聯盟、巴圖軍陣前潰敗如水,趙颺獨木難支,無奈下向賀蘭山退去。燕洵銜尾急追,一路上殺敵二十萬餘,除了趙颺的西北軍,其他三陸軍隊的主力幾乎都被打殘,燕洵帶兵一路追進大夏西北內陸,直到雁鳴關才停了下來。隨後,黑鷹軍在雁鳴關以北安營紮寨,趙颺隔江遙望,見帝國西北部已經全部被燕北軍佔領,西北方的官員貴族無不拱手投降,氣急攻心,一口血噴在凍結成冰的赤水江上。
就此,第一次北伐戰爭宣告結束,燕北軍於北朔和赤渡兩座城下,損失兵力多達四十萬,赤渡城變成一片白地,無數流民死於遷徙之中,燕北本就不富庶的財政更加艱難。
相比於燕北,大夏的損傷簡直難以估量,不但北伐軍損失大半,一名皇子陣前被斬,半壁西北江山更是盡數落入敵手,若不是燕洵陣前掉轉刀鋒回頭援救北朔,可能連帝都都被人家拿下,整個西蒙大陸的目光都凝聚其上,西北的天空,一輪壯麗的紅日緩緩落下,大夏帝國三百年的光榮與夢想,就此開始了不可阻擋的衰敗。
趙颺回到帝都之後,大夏皇族震怒,長老會難得迅速以全票通過將趙颺投入牢獄的決議,三天後,帝國迅速從東南軍、東北軍、各大世家的家族軍抽調大軍三十萬,由七皇子趙徹率領,再一次投往西北戰場。
而諸葛家大少爺諸葛懷在第一次北伐戰爭中充當預備役總調度官員,也因為此次的戰敗而受到連累,諸葛一門受到長老會的排擠和彈劾,無奈之下,諸葛穆青不得不再一次啟用四子諸葛玥,擔任此次大軍的預備役總調度和軍需掌使,緊隨趙徹的腳步,迅速奔赴西北。
可以想見,又是一場大戰即將展開,而在這場暴風雨來臨之前,還有一小段平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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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還是這個時間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