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戰役歷時42天,攻佔了南京、上海、武漢等大城市,以及江蘇、安徽兩省全境和浙江省大部及江西、湖北、福建等省各一部,為而後解放華東全境和向華南、西南地區進軍創造了重要條件。」
黃昏的陽光照在院子里,天邊的火燒雲紅彤彤的,照的地面火紅一片,連老榕樹都被渡上了一層紅光。
已經六月了,天氣越來越熱,即便是這座房子臨著嘉靈湖,仍舊難消一日的暑氣。
「好了,講的口乾舌燥,你們幾個,就知道糾纏小姐。」
梅香端著一隻青花瓷盆走出來,穿著一身涼爽的衣裙,袖口挽到手臂上,一邊走一邊招呼道:「冰鎮的酸梅湯,誰要喝啊?」
菁菁聞言,頓時開心的拍著手跳起來,歡呼道:「哦!有酸梅湯喝啦!」說罷,連忙跑去廚房幫忙端碗勺。
「小姐,我用窖里的冰塊鎮過了,很爽口,您嘗嘗。」
出了唐京之後,楚喬就不讓梅香再叫她大人了,原本想要姐妹相稱,可是梅香死活也不同意,只好不倫不類的叫起小姐來。
傍晚的陽光極暖,楚喬並不如梅香等人那樣怕熱,比起二十一世紀的夏天,這裡頂多算是算是春秋罷了。不過梅香的酸梅湯的確是好東西,不可不喝。
「姐姐,那個地方不是有飛機嗎?為什麼不直接飛過去?偏要駕小船過江呢?」
一隻蝴蝶飛過來,繞著小花園裡的君子蘭來回盤旋,楚喬坐在榕樹下,一身淺藍色碎花小褂,下面是一條米白色的裙子,十分素雅休閑。她一邊喝湯一邊說道:「多吉,解釋給平安聽。」
多吉皺著眉想了想,然後放下碗,很是老成的說道:「我想,那飛機應該是個稀罕物,很珍貴的。蔣元帥有西方大國的支持,是有空軍的,毛元帥既沒有國外力量的支持,又是常年作戰,沒有固定的大城市做根據地,軍事裝備不發達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應該沒有飛機,也沒有自己的空軍。」
楚喬一口喝下碗里的酸梅湯,一股涼意沁入心肺,很是涼爽。她笑著說道:「多吉說的很對,當時的社會生產力不發達,毛元帥沒有自己的空軍武裝力量,這一點,也是戰爭初期造成較大傷亡損失的一條重要原因。」
平安突然搖頭晃腦的感嘆道:「姐姐,你說的中國,真是太厲害了,跟神話故事一樣。還能飛上天,還有一下就能炸平一間房子的大炮,要是他們來打我們西蒙,可能只要出動一個炮兵軍,就能將我們全都打敗了。什麼大夏鐵武軍、燕北黑鷹軍,全都不是對手。」
「姐姐都說了那是故事啦,」菁菁小嘴紅彤彤的,一邊喝湯一邊說道:「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可怕的東西?」
楚喬也不說話,只是靜靜一笑,梅香又為她盛了一碗,她卻喝不下了,只是在手裡端著,涼絲絲的感覺透過指尖蔓延全身,很是舒服。
「那也不一定。」
多吉卻搖了搖頭,有些疑惑的說道:「三百年前,我們西蒙還沒有大船,海疆之地,從無海戰。可是現在,我們的商隊卻能駕船去很遙遠的番人國家了。再說鐵器,五百年前,我們的先祖還是用青銅器打仗的,刀劍十分脆弱,那時的人哪裡會想到我們今天能鍛造出三尺長的鐵劍?別的不說,就說紙張和布帛,以前的人是用石刻用竹籤做書卷,用獸皮做衣物,可是現在呢?所以說,技術是不斷發展的,也許再過幾百年,幾千年,真的會出現小姐所說的能飛上天的飛機,能一下就炸毀一間房子的大炮,也未可知。」
楚喬聞言頓時一喜,讚揚的看著多吉,笑著說道:「還是多吉想的深。」
多吉平日像個小大人一樣,可是一面對楚喬,就有些靦腆了。他撓了撓後腦勺,憨憨一笑,說道:「小姐,有幾個地方,我有點疑惑。」
楚喬感興趣的看著他:「你說說看。」
「首先,我覺得那個大炮的原理,和姐姐你當年在燕北做出的流火彈有些相似,和我們市場上買的炮竹也很像。不知道它們之間,有沒有什麼關係呢?」
楚喬越發感到驚喜了,她點了點頭,微笑道:「多吉很有心啊,的確是有共同之處的,炮竹是最低等的火藥裝置,流火彈其實也一樣,只是藉助了爆炸崩裂的碎冰的力量,威力才會更大些。而若是想要達到大炮的程度,還需要更高級更精密的技術才可以,以目前的鐵器鍛造技術,也是很難達到的。」
平安和菁菁似是而非的聽著,明明聽不懂,也跟著直點頭。多吉卻默默的想了一會,然後皺著眉說道:「小姐說的這些武器,我覺得不像是瞎編的故事,都應該是有理可循的,只是我暫時還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皺著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像是個小老頭。
突然又問道:「小姐,你昨天讓我們回去想,蔣元帥和毛元帥失敗和勝利的原因,我想了一些,也不知道對不對?」
楚喬鼓勵他道:「你說出來給我聽聽。」
多吉默默想了很久,似乎很猶豫,鼓了好大的勇氣,才開口說道:「我覺得,毛元帥會勝利的主要原因,取決於人民的支持。」
話音剛落,平安立刻反對道:「不對不對,我覺得是那個蔣元帥太笨了,手下的人全都各懷心思,自己那麼多的軍隊,搞得四分五裂,最後全都叛變了,要不也不會輸。」
楚喬轉頭看著平安,靜靜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蔣元帥的手下為什麼會叛變呢?」
「因為,」平安微微一愣,他本想說蔣元帥太笨了,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對,嘟囔了半天才說道:「因為毛元帥的力量大了,他們害怕了,才會叛變。」
「那毛元帥的力量為什麼會大起來了呢?要知道,在戰爭剛開始的時候,他們的人數和軍備比例是非常懸殊的。」
平安頓時啞口無言,撓了半天腦袋,也支吾不出什麼原因來。
多吉在一旁介面道:「我覺得,毛元帥有幾件事,做的非常英明。」
他很認真的分析道:「這個毛元帥的戰鬥思想是非常高明的。在戰鬥初期,他就放棄了城市,進入鄉村,並且施行土地改革,將土地分給老百姓。這樣做,百姓們自然擁護他了,都希望他能當皇帝,全都跑來參軍,他的軍隊越打越多,蔣元帥的卻越來越少,就算他的武器裝備落後,但是人多力量大,時間長了,自然就佔優勢了。再說,毛元帥的軍隊軍紀嚴明,對百姓秋毫不犯,軍內團結一致,眾志成城。反觀蔣元帥的部下,都是大貪官的代表,軍紀不嚴,治下混亂,內部爭權奪勢,人心動蕩,他們這樣的軍隊,也許會在戰爭初期,依靠先進的軍備和軍隊數量佔據一定優勢,但是隨著戰爭的深入,他們早晚都是會失敗的。」
多吉說完,見楚喬沒有說話,頓時有些擔心,還以為自己說錯了,連忙又說道:「我覺得,他們兩隻軍隊的對抗,是兩種思想的對抗,也是兩個勢力的對抗,一種是貴族官員階級,一種是普通百姓階級,就和,就和大同行會與燕王陛下的戰爭一樣。」
他剛一說完,頓時醒悟過來自己說錯了話,梅香原本正在剝蓮子,聽了連忙轉過頭來暗示他一眼。
然而一旁的平安卻沒聽出來,還介面問道:「那為什麼烏先生他們還輸了呢?」
楚喬看著多吉,略略有些愣神,她一直知道這個孩子聰明,可是卻沒想到他竟然聰明到這樣的地步,她只是講了一個故事給他,他卻能一眼看穿戰爭的本質。她驚訝的點了點頭,對著多吉說道:「雖然不全面,但是你能一針見血的想到這一層,已然是很不容易了。」
她絲毫不以多吉提到燕洵為意,反而認真的解釋道:「各種不同的戰術和戰鬥思想,也是要順應當時的時勢和生產力的。大同行會不比毛元帥的軍隊政權,大同沒有堅定的領導組織,沒有完善的內部制度,政治思想不明確,缺乏高超的軍事手腕和戰爭策略。並且,燕北不同於華夏,生產力低下不說,也沒有經歷被異族完全侵略的戰爭,內部政權和社會制度沒有完全瓦解,還處於原有的社會體制之下。兼且民智不開,百姓不知革命為何物,也不懂得站起來反對頭頂的壓迫,自然也就不會對軍隊做出完全的支持了。多吉說的很好,故事裡的那一場戰爭,表面上是兩方為爭取領導權的戰役,而實際上,卻是兩種思想的對抗,試問燕北,自由的思想甚至沒能傳達到百姓的耳中,那麼大同又如何藉助百姓的力量對抗燕王呢?所以,失敗的結局,是早已註定的了。」
三人聽得連連點頭,雖然菁菁和平安可能根本就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多吉仔細想了半天,似乎要將楚喬的話全部記在心裡一樣。過了好久,他突然有些沮喪,小臉很頹然的說:「小姐,像你這麼說,那種體制,是根本就不適合我們目前這個社會的了?」
「是的。」
「那我想的這些,就都是鏡花水月了。」
見孩子沮喪的樣子,楚喬微微笑起來,很溫和的說道:「也不全是,思想的傳遞,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一切都是需要一個引路人的,今天你可能無法動員全天下的人和你一起起來完成這件事,但是你可以試著去影響一部分人,將這種思想慢慢傳遞出去,就像是火種一樣,一點點的散播,總有一天,會成燎原之勢的。」
多吉微微一愣,突然說道:「小姐,你說的這些,可不可以寫成書呢?」
楚喬笑著拍了一下孩子的頭,說道:「孺子可教也。」
多吉開心的歡呼一聲,他很少有這樣孩子氣的舉動,很是激動的說道:「我明白了,徹底的戰爭是以思想為媒介的,革命需要理論的土壤,社會要想進步,首先需要傳遞思想的人。」
梅香走上前來塞給他一碗酸梅湯,皺著眉說道:「看你高興的,滿頭大汗。先別忙著傳遞思想了,先把我的湯喝了,待會熱了,白費我一番心血。」
眾人聞言齊齊笑出聲來,多吉俊俏的臉蛋微微一紅,很不好意思的坐下身來。
天色漸漸晚了,楚喬回了房,幾個孩子鬧騰了一陣,也都回去睡覺了。
夜裡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楚喬趴在窗邊,看著外面連綿的雨絲,只見多吉房間的燈還是亮著的,不由得微微一笑。
轉眼間,已經過去一年半了。
當日離開唐京之後,沒走多遠,就被這幾個同樣住在宓荷居的孩子給追上了,不得已下,不得不帶著他們一起走。
因為身邊有孩子,楚喬就放棄了自己到處漂泊的夢想,而是到了卞唐南方,找了一個風景秀麗相對安靜些的小城住下來,這裡氣候溫和,生活靜謐,因為距離卞唐皇陵梅山很近,所以治安也一向很好,少有盜匪。
並且此地是卞唐大儒沈默白先生的老家,沈先生的祖宅也在這裡,是以學術氣氛很濃郁,經常有將要參加舉考的學子前來拜見沈先生,順路遊覽這小城的山水古迹。
時間長了,這座城就被稱為學府城。
楚喬帶著幾人來了之後,就買下了臨湖的一家客棧經營。
一來為了掩人耳目,畢竟一個獨身女人帶著一個丫鬟三個孩子無所事事的生活實在有些扎眼,二來,也的確是想要為自己找一件事做,若是整日吃吃睡睡的呆著,也夠無聊的了。
雖然不是為了賺錢而來,但是因為楚喬新奇的管理制度和優異的衛生條件,再加上地理位置的優越,這家「學子客棧」竟然漸漸的在當地闖出了名氣。但凡來到此地的遊人都會將這家客棧作為首選之地,每逢春秋兩次舉考之間,總是人員爆滿,生意十分興隆。
時間過得飛快,早起梳頭的時候,楚喬突然發現鬢角多了一絲銀髮。梅香嘟嘟囔囔的說是因為她不好好吃飯不正經睡覺,楚喬微微一笑,轉頭間,卻見另一邊的鬢髮,也有几絲銀光了。
這具身體不可抑制的衰老下去,雖然目前為止她才只有二十一歲,但是多年的奔波和戰鬥,屢次在冰天雪地中的漂泊,年少時受過的那些苦楚,讓她年輕的身體過早的染上了許多病痛。那些陳年的舊傷,每逢陰雨天氣就會刺骨的疼,膝蓋等關節像是被灌了雪,總是冷冰冰的,眼角開始有了細細的魚尾紋,精神也越來越不好,稍稍勞累就會疲倦的想睡覺。
她竟然成了一個藥罐子,好像身體的各個部件都出了問題,傷寒發燒幾乎每個月都會光顧她。很多時候躺在床上,忍受著疾病的折磨,她甚至會懷疑這具身體還是不是她的,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扯得支離破碎的木偶,就要散架了。
好在生活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了,不再有血腥的戰爭,不再有殘酷的死亡,不再有詭異莫測的博弈謀算,她的心終於平靜下來,像是一方湖水,波瀾不驚。
這一年多,她很少去打聽外面的局勢。但是因為開的是客棧,人來人往,再加上孩子們感興趣,她也總會聽到各式各樣的消息。
比如諸葛家四公子和懷宋納蘭長公主的婚事,據說諸葛玥回到大夏之後,很爽快的點頭答應了這門婚事。然而就在大夏群臣擊掌相慶的時候,諸葛少爺卻拿出了一方婚貼,宣稱自己在青海已有正室妻子過門,秉承著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祖訓,納蘭長公主就算嫁過來也只能做妾,如果生了孩子,還有扶為側妻的可能。
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懷宋使者霎時間氣的暴跳如雷,而這場原本會在西蒙激起巨大浪花的事件,也在諸葛玥高明的政治手腕之下,像是一顆石子一樣沉入水中,連個水泡都沒激起來,就風平浪靜的過去了。
然後,就是七皇子趙徹在諸葛大司馬的全力支持下從北疆而歸,並帶回了五十多萬的北疆精虜騎兵,開闢了邊關廣闊的疆土,平定了邊疆叛亂。和諸葛玥一唱一和的互相扶持,一躍打破了趙颺一枝獨秀的政權模式,分庭抗禮於大夏朝堂。
而燕北的日子就不那麼好過了,卞唐關閉了南疆水路,燕北和懷宋的經濟來往被阻斷,而燕北暫時卻還沒有能力再與卞唐開戰,畢竟青海和大夏的兩面夾攻就已經讓燕北苦不堪言了。
好在如今趙颺正忙著和趙徹爭權,對雁鳴關的兵力投入大大不如以往,一年半的時間,較大規模的攻擊戰役只組織了一次,然而只在龍吟關下呆了兩天就鳴金收兵了,明顯是一場充滿水分的作秀。
局勢詭異莫測,波折不堪。
想必趙颺也是明白的,若是沒有燕北這個威脅,諸葛玥的青海軍隊就會直接越過龍吟關殺進大夏皇都了,那時候,僅靠他的西南軍是無法和趙徹諸葛玥兩人對抗的。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竟然和燕洵成了盟友。
世間之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最令文人騷客津津樂道的,卻還是燕北王燕洵的那一場奢華大婚。
一年前的新年之際,燕洵在朔方宮內舉辦了浩大的婚禮,一次性納了十八名重臣之女,全部以妃位迎娶,在朔方宮後大興土木,充實後宮。婚宴擺了十八日,整個燕北百姓齊齊輪番前往朔方朝拜,盛況空前,令人嘆為觀止。
而就在大婚的第二日,落日山上的納達宮終於落成,有幸前往燕北見到那座宮殿的人都會千百遍的描述自己所見到的奇觀。文人騷客們也寫下了汗牛充棟的詩文詞曲,來讚美那座美麗的宮殿。
據說,落日山上的納達宮是建在半空中的,鑲嵌在懸崖峭壁之上,有由下往上流的噴泉溫水,有漂浮在空中的五彩花園,有香飄十里的酒漿河流,有璀璨若太陽的金雕銀壁。那是一座恍若神跡的建築,就連卞唐有上千年歷史的金吾宮,也不能比擬分毫。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這座宮殿曾經是燕王為他的愛人秀麗將軍而修建的,然而自從四年前秀麗將軍和燕王在火雷塬上決裂之後,這個從一個奴隸起身,屢次引發燕北燕王、大夏軍司馬、卞唐大皇發動三國之戰的傳奇女子就徹底的失去了音訊,退出了西蒙的政治版圖。
有人說,她嫁入了卞唐皇室,改名換姓的陪在了卞唐大皇的身邊。也有人說,她就是大夏司馬諸葛玥宣稱的妻子,目前正在青海繼續領兵。還有人說,她已經重新回到了燕北,如今,就住在那座富麗堂皇的納達宮裡。
然而,所有的謠言都只是猜測而已,沒有人會知道,那個傳說中的女子此刻就在卞唐南端的一方小城裡經營著一家小小的客棧。每天早晚還會到嘉靈湖畔散散步,和一些下棋的老人聊聊天的消磨時間。
生命突然簡單了起來,很多事情,她已經不願意再去想,然而有些時候,她還是會想起很多年前在那間破敗的庭院里曾對少年講述的那個故事。
「國王為了心愛的女人建造了一座空中閣樓,那裡有由下往上流的噴泉溫水,有漂浮在空中的五彩花園,有香飄十里的酒漿河流,有璀璨若太陽的金雕銀壁。那座空中花園最後成為了舉世矚目的世界遺產,象徵著國王對愛人永不改變的愛情。」
半生飄零而過,有人停駐,有人經過,有人忘卻了自己的來路,有人卻找不到前進的方向,即便是偶爾在回憶里有過那麼一絲緬懷,又如何能挽回那已然逝去的情誼。
窗前雨打芭蕉,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天蒙蒙亮的時候楚喬才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梅香如今是客棧的大管事,總是很忙,平日煮飯打掃的吳大娘今天兒子娶媳婦,也不在院子里。
推開窗子,只見天朗氣清,天空藍藍的沒有一絲雲彩,兩隻黃鸝站在院子里的榕樹上,唧唧喳喳的叫的歡快。
楚喬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對襟小衫,下面是一條淡紫色的撒花長裙,頭髮鬆鬆的挽起來,看起來清爽素雅。推開門的時候,就見多吉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伏案寫著什麼,菁菁在一旁打著扇子,昏昏欲睡的樣子,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在堅持著。平安一如既往的不在家,也不知道又跑到哪裡玩耍去了。
多吉今年已經十八歲了,身材修長面容俊朗,不像是燕北草原人,看起來反而像是江南書卷氣極重的書生,在這個時代這個年紀已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紀了。
而菁菁也已經十五歲了,小丫頭一顆心思明朗的很,整日跟在人家屁股後面,像是一隻小跟屁蟲。
「姐姐!」
聽到聲音,菁菁頓時睜開眼睛,開心的叫起來。
「小姐醒了。」
多吉站起來,連忙收起石桌上的東西,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後一步。
楚喬知道他在幹什麼,也沒有說破,只是走過來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衫前襟,皺著眉說道:「做學問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昨晚什麼時辰睡的,今天還起這麼早?」
多吉有些不好意思,十八歲的年輕人像是個孩子一樣低著頭,睡眠不足生出的黑眼眶像是一隻大熊貓一樣。
「就是!」
菁菁緊隨其後的控訴道:「天天坐在這寫啊寫啊的,也不陪我出去玩。」
「菁菁多吉!」
平安一邊叫著一邊衝進城來,看到楚喬連忙滿臉喜氣的說道:「姐姐,今天是荷花節,外面可熱鬧了,春荷塘那裡,荷花一夜都開了,你不去看看嗎?」
菁菁聞言頓時一喜,滿臉的雀躍之色,可是轉頭向多吉看去,卻見多吉不太在意的樣子,顯然不是很想去。
楚喬見了,輕笑道:「好啊,我們就去湊湊熱鬧。」
多吉聽了,皺眉說道:「街上人一定很多,小姐身體又不好。」
「多吉!難得姐姐想出門散心,別掃興嘛。」
菁菁推著他的手臂,嘟著嘴說道。
多吉無奈下說道:「那小姐等一下,我換件衣服和你們一起去。」
菁菁和平安開心的擊掌相慶,還像是兩個沒長大的孩子。
四個人很快就出了門,多吉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學子長衫,看起來俊朗出塵,帥氣的很。
他打著一把竹傘遮在楚喬頭頂,以免陽光晒傷了她,兩個人走在一起像是畫里的人一樣。菁菁挎著個小籃子,裡面裝著涼茶和糕點,像個小丫鬟一樣。
她皺著眉看著多吉和楚喬,突然大聲說道:「姐姐,我以後也不梳雙髻了。」
幾人正在走路,突然聽她說這個頓時一愣。
「雙髻像個小孩一樣,我都十五了,也該長大了。」
楚喬不由得一笑,哪會不知道她的心思,微微笑道:「是啊,菁菁長大了,可以嫁人了。」
平安回過頭來呸的一聲,用食指刮著臉,說道:「不害臊。」
兩個孩子頓時鬧在一處,一路瘋瘋癲癲的跑起來。
如今正當時節,春荷塘上的荷花全都開了,粉白翠綠的一片,微風過處,幽香冉冉,香甜靡靡,十里風荷掩映於青天碧水之下,風霧樓台,紅娟暗影,一片華美碧波。
楚喬今日心情極好,索性租了一條船,菁菁平安當然開心贊成,多吉也不忍心掃了楚喬的興。四人上了船,多吉站在船尾用力一撐,小船便徐徐離岸,向著接天蔽日的荷葉中划去。
流水搖曳,菁菁坐在船頭開心的用手分開荷葉,小舟過處,浮萍飄散,舟過,復又合攏,清水漾起淺淺漣漪,幾人的零星碎語飄進清風中,隨著飛揚的鬢髮,輕巧的掃過酥麻的耳垂。
平安大把大把的採摘蓮蓬,他本不愛吃蓮子,偏偏像是搶錢一樣的忙活著,不一會,滿船蓮蓬,碧綠一片。
楚喬心情開闊了起來,深深的吸一口氣,只感覺肺里的濁氣都隨著呼吸被吐出,身體也輕了幾分。
「啊!有魚!」
菁菁突然開心的叫了一聲,平安連忙探頭看過去,只聽砰的一聲,一尾紅色錦鯉躍出水面,滑過一彎弧度,濺起大片的水花在幾人的臉上。
多吉回過頭來,看著兩人在船頭嬉笑打鬧,也微微的笑起來。徐徐划動船槳,修長的身影倒映在湖水之中,衣衫飄飄,素衣廣袖,姿態悠閑,已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瀟洒。
楚喬看著他,也溫和的笑起來。
他們都長大了,只有自己還總是將他們都當成小孩子吧。
「多吉,你出來也有快兩年了,不想回鄉去看看嗎?」
多吉聞言微微一愣,隨即有些不自然的笑道:「再過段日子吧。」
楚喬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道:「也是,如今邊境戰事繁雜,行走的確是不方便的。」
「恩。」多吉點頭道:「燕北內地無戰事,他們二老在回回山下生活了幾十年,一直平安無災,我倒是很放心。只是小姐帶著平安他們孤身生活在這邊,我若是再走了,怎麼放得下心來呢?」
楚喬頓時一愣,不由得笑道:「你對我們有什麼不放心的?」
多吉搖了搖頭,也不說原因,只是喃喃道:「我可不放心。」
「哈哈,搶到啦!」
突然,只聽菁菁開心的大笑一聲,摘下一朵花盤粉嫩的荷花就站起身來,轉身對著楚喬說道:「姐姐,好看嗎?」
說著,就要往這邊跑。
楚喬一驚,連忙叫道:「菁菁小心!」
然而話音剛落,小船頓時一偏。
「菁菁坐下!」
平安大叫道,船身搖晃的越發厲害,菁菁驚慌失措的叫出聲來。這時,只見船身頓時向側倒去,多吉一把放開船槳,向著楚喬就撲過來,一把將她拉住,卻聽另一旁砰的一聲,菁菁終於落入湖中。
「轟!」
雪白的水花飛濺而起,平安緊隨其後的跳入湖中,一下就將菁菁抓起來。
「平安,游過來。」
多吉伸出手來,和平安一起將面色發白的菁菁拉上了船,小丫頭被嚇得臉色發白,哆哆嗦嗦的靠進楚喬的懷裡,咬著嘴唇好陣子都沒緩過來。
「笨死了!」
平安罵道。
菁菁一聽,癟著嘴就哭起來。
「平安,別說了。」
多吉訓斥他道:「菁菁還小。」
楚喬拍了拍菁菁的背,笑著說道:「傻丫頭,不是會游泳嗎?怎麼還哭了?」
菁菁聞言頓時愣住了,連哭也忘了,過了一會,突然不好意思的笑起來,說道:「我給忘了。」
平安受不了的大叫:「笨死啦笨死啦!」
好在夏天穿的衣服薄,在湖上划了一圈也就差不多都幹了。不過被這麼一鬧,幾人也失了興緻,上了岸,就打算回家去。
誰知剛走上岸,五六個二十多歲滿臉痞相的男子突然走過來,經過楚喬身邊時,一人突然吃了雄心豹子膽伸手就向楚喬的臉頰摸來。
楚喬是何種身手,哪能輕易被他如願,身軀靈敏的一閃,就讓那男人撲了個空。
「呦?」那男人穿著一身粉白相間的學子長袍,說話語氣卻放蕩輕浮的很,笑眯眯的對著其他幾人說道:「小娘子夠滑溜的啊!」
眾人聞言,齊聲哈哈大笑起來。
楚喬眉頭微微一皺,就見菁菁突然上前一步,怒聲說道:「不要臉!你們找死啊!」
那人之前沒注意到菁菁,此刻見更年輕的一個小丫頭蹦出來,更加開心,大笑道:「這個姿色也不錯,雖然嫩了點,但是也夠水靈。」
「姐姐?」
平安氣的小臉通紅,轉過頭來看著她。
楚喬無奈的嘆了口氣,沉聲說道:「注意點,別鬧大。」
平安頓時歡呼一聲,隨即還沒等對面那些人反應過來,就像是一隻小老虎一樣撲了上去。
只聽「咔嚓」一聲,劇痛襲來,那名年輕男子頓時好似一隻沙袋一樣,胸遭重擊,整個人倒飛出去。
菁菁見哥哥動了手,一把扔掉手裡的小籃子,也衝上前去。幾名男子身後還跟著十多名護衛下人,見主子受了欺負也急忙衝上前來,菁菁旋身一個橫掃,就踹翻了兩人。雙手分錯,一把架住一名男子的雙臂,扣緊,然後轉身一個過肩摔,手臂脫臼的那一刻,殺豬般的慘叫聲隨之響起。
平安一腳踢在一名男子的腰眼上,散步登山步飛躍而起,兩腳鎖住一名男子的下巴,咔嚓一聲,就見那人整個人飛起來,像條死狗一樣的倒在地上。
人越來越多,菁菁畢竟是第一次和人真正動手,漸漸有些捉襟見肘,好在平安身手矯健,所向披靡,連撞帶踢。一會的功夫,就已經倒下了五六人,全部失去了戰鬥力。
就在這時,有人注意到站在一旁觀戰的楚喬和多吉兩人,抱著撿便宜心理的偷偷摸摸摸過來。然而還沒等他們靠近,只見一道殘影突然在眼前晃過!
出手!扣住!拿腕!
多吉衣衫翩翩,靜靜地站在原地,甚至連站姿都沒有改變,就聽錯骨之聲頓時響起。手腕一拽一推,那名壯丁頓時委頓在地,手骨詭異的彎折,撕心裂肺的哀聲大叫了起來。
「呀!」
一聲嬌奼響起,菁菁一個標準的騰空側踢,一名正在攻擊平安的男人被踢了個正著,頓時踉蹌的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隨著最後一人的倒下,只見不大的街面上,十幾個人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沒一個能完好無損的爬起來。
菁菁得意的拍了拍手,哼哼道:「活該!給你長長教訓,看你們以後還不敢不敢做壞事。」
圍觀的百姓頓時發出讚譽的歡呼聲,平安得意極了,然而轉眼卻見楚喬已經在多吉的陪伴下轉身離去了,連忙拉著菁菁也追了上去。
人們向幾人離去的身影望去,無不留下一片驚嘆之聲。
湖岸楊柳樹下,一名二十六七歲的年輕公子一身月白長衫,靜靜地望著幾人離去的方向,目光深遠,久久沒有離去。
回到家之後,只見梅香正站在門口,著急的左右觀望著,見了他們幾人,連忙碎碎念著跑上來,又是一連串長長的嘮叨。
多吉手舞足蹈的跟她彙報著幾人今天的戰績,嚇得梅香俏臉白一陣紅一陣,直嚷著平安和菁菁就是惹禍精。
晚飯四菜一湯,有葷有素,幾人圍坐在一起。吳媽媽不在,梅香難得下廚,楚喬被逼多吃了一碗飯才做數。
傍晚的時候幾人坐在樹下納涼,楚喬今日有些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也不搭腔。
梅香一邊做著刺繡一邊說道:「今天倒是有一樁奇事,東街的花婆婆跑來找我說媒,說是要為南城私塾宋先生的獨子保媒,我一口給回絕了。」
菁菁聞言頓時笑道:「哈哈,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們家算是什麼東西,也敢打姐姐的主意。」
梅香抬頭奇怪的看著她,說道:「我什麼時候說他們是來求娶小姐了?」
「啊?難道他們看上了梅姐姐?」
梅香伸手拍了一下菁菁的頭,說道:「小傻蛋,人家是看上了你,來給你做媒的。」
話音剛落,菁菁的臉蛋頓時紅了起來,連忙啐道:「混蛋混蛋!看我下次遇見宋老頭的兒子,不打斷他的腿!」
「人家能看上你就不錯了,還在那矯情。」
平安正在吃蘋果,嘟嘟囔囔的說。
梅香卻搖頭道:「其實那宋先生的兒子也是不錯的,也是有功名的人,平日里文質彬彬,聽說今年秋天就要參加大考了。不過想娶菁菁卻是不行的,多吉今年也十八了,等菁菁明年及笄了,也該辦喜事了。」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一愣,菁菁的臉這時更紅了,只是一味的低著頭,卻沒有像剛才一樣的反駁。
多吉卻微微皺起眉來,有些不自在的說道:「梅姐,誰說過我和菁菁要成婚的?」
梅香眉梢一蹙,說道:「這還用說嗎?誰不知道?」
多吉站起身來,面色不快的說道:「我就不知道。」
說罷,轉身就回了房。
幾人全都愣愣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連平安都傻傻的張大了嘴。
菁菁眼眶通紅,突然站起身來跑進自己的房間。
「我、我這是說錯了什麼呀?」
梅香目瞪口呆,連忙站起身來去了菁菁的房間。
「姐姐,怎麼回事啊?」
楚喬睜開眼睛,淡淡的看著空蕩蕩的院子,也沒有說話。
夜風暖暖的,知了的叫聲響起來,叫的人那麼心煩。
傍晚的時候,突然有人輕輕的敲楚喬的門,楚喬本就沒睡,披好衣服打開房門,卻是滿臉淚痕的菁菁站在門口。
見了楚喬,小丫頭突然哭起來撲進楚喬的懷裡,好不傷心。
楚喬拉著她進了房間,好一通安慰,菁菁卻一直不停的哭,也不說話。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總算抽抽搭搭的停了下來。
「好了,別哭了,多吉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的。」
菁菁站起身來,抹著眼淚搖頭道:「不是玩笑話的。」
楚喬自然明白,只是卻不忍心傷她的心,仍舊安慰她道:「別想太多了。」
「我其實知道的。」
菁菁低著頭喃喃說道:「多吉不喜歡我,多吉喜歡的人是姐姐。」
楚喬聞言頓時一愣,皺眉道:「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菁菁揚起頭來,小小的臉巴掌大的一塊,看起來十分可憐,她執拗的說道:「我看到多吉偷偷畫姐姐的畫像,就藏在枕頭底下。」
楚喬的眉頭越皺越深,久久沒有說話。
「可是我也知道姐姐是不喜歡多吉的,姐姐喜歡的人,是送姐姐玉佩的人。」
小丫頭說完抹了一把眼淚就走出房門,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圓,透過窗子照進來,白燦燦的一片。
一隻通體雪白的玉佩靜靜地放在枕旁,光華璀璨,溫潤如玉。
一夜無眠,第二日,有人敲響了小院的房門,青衣書童恭敬有禮的站在門口,很有禮貌的說道:「請問有人在家嗎?我家公子有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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