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的投資銀行分為三種,BB,MiddleMarket,Boutique,規模從大到小。
所謂BB,就是BulgeBracket的縮寫。
Bulge,鼓脹。
Bracket,組級。
在完成上市或併購項目之後,公司需要發布公告,所有參與該項目的投行都會被印在公告的封面上。主要牽頭行的名字會列在最上面,logo印得特別大,是為bulgeout。久而久之,那些經常佔據這個位置的投行就被稱為了bulgebracket。
作為常青藤聯盟的門墊子,康奈爾算是BB投行的大半個目標學校,M行專門派了個人來給他們做oncampusinterview校園面試,地點就在校內Statler酒店康奈爾有個酒店管理專業,Statler是建在校園裡的教學酒店。的會議室里。
因為緊張,前一天晚上丁之童就沒睡好。
房間里的熱水汀閥門壞了關不上,溫度宛如盛夏,連一床薄被都蓋不住。臨睡前,她聽見宋明媚在隔壁跟西海岸的追求者2號打了很久的電話。睡到半夜,又不知什麼地方有人在開party,以牆體為媒介,傳來一陣陣超重低音的震蕩。丁之童覺得自己就像是躺在一塊枕木上,聽著火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隨時都可能從她身上碾過去。夢裡的她急著逃命,卻又怎麼都爬起不來,整個人似睡非睡,折騰了一夜。
而且,還有一件很要命的事,她的生理期剛好就在這幾天。
她這人多年體虛畏寒,每次來月經,必得痛上一兩天。該癥狀很受心情的影響,無事小痛,有事大痛,要是遇上要緊的任務,比如考試或者比賽,更是能痛得她生無可戀。
當年高考,也是正好撞上,她乾脆吃了黃體酮。但這一次的情況卻不一樣,吃藥最多往後延兩周,到時候該來還是會來,避過了第一輪,說不定正好撞上下一輪,更完蛋。她只好碰碰運氣,順其自然。
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怕什麼,來什麼。
面試當天的早晨,她被鬧鐘叫醒,感覺胃口奇差,沒吃早飯,只用熱牛奶沖了點巧克力粉。幾口甜膩的熱飲下肚,小腹一陣絞痛,她趕緊去廁所一看,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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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桶水箱上的盒子空了,丁之童向外求援,宋明媚給她遞棉條進去,又在門口等著她出來,看著她問:「還行么?」
都這時候了,不行也得上。
丁之童點點頭,就著熱巧吞了顆布洛芬,換上西裝套裙和高跟鞋,外面罩了件羽絨服,瑟瑟發抖地撞進室外冰冷的空氣里。
四季如冬的伊薩卡,十月份已經在飄雪,丁之童爬雪山去面試。
到了酒店大堂,距離開始還有十五分鐘,熟悉的痛感果然來了,而且一浪接著一浪,剛才吃下去的止痛片就像扔進海里一樣了無痕迹。口中苦澀粘膩,她有點想吐,又像從前的無數次一樣,懊悔自己為什麼熬夜,不鍛煉,每天喝四杯咖啡,還總是把賽百味和士力架當正餐吃。但現在後悔也晚了,去洗手間一看,鏡子里的人蒼白得不像樣,她只好又添了些腮紅和口紅,給自己畫上假的唇色和紅暈。
走出洗手間,已經輪到她進場。她跟著助理赴死,只覺周遭的空氣里滿是針尖,連呼吸都是痛的。
面試安排在一間會議室里,桌子對面坐著一個男人,看到她走進去,便站起來跟她握手。她憑著一定要去花街掙錢的強大信念對人家微笑,還用上了宋明媚教她的握手訣竅——掌心貼上,虎口相交,穩而有力,靜止半秒不要晃動,真誠而又自信地看著對方的眼睛。雖然這個時候,她已經顧不上對方長什麼樣了,但宋明媚也曾對她說過,此處自信比真誠重要,切記切記。
男人三十幾歲,職級VP,亞裔面孔,但英語口音非常地道。丁之童起初以為人家是ABC,直到他用標準的普通話念出自己的姓氏,她才確定這是個如假包換的中國人。
他姓秦,叫秦暢。Q這個輔音,漢語專八以上才能拿下。
那一瞬,丁之童自覺有點小幸運,第一輪遇上的面試官居然是個中國人。但她很快就又想起了宋明媚說過的另一句話——白人老爺,天竺抱團,華人內鬥。北美職場之怪現象,概莫能外。
她在心裡划了個十字,再雙手合十,只等著接招。
所幸,提問不難,全都在馮晟的題庫里,宋明媚陪她練過幾遍,每一個答案丁之童都已經爛熟,甚至還有空搞搞心理活,祈禱趕緊結束,讓她爬回宿舍去抱個熱水袋躺著。
Q:你為什麼念金融專業?
A:這還得從高中一年級說起,那一年我上了大學金融學先修課,發現所有問題都可以藉助數學模型和函數來量化,來做分析,甚至預測未來,對我來說那是一場醍醐灌頂般的體驗……(講人話就是,我想學習有關掙錢的一切。)
Q:為什麼想成為一名投資銀行家?
A:越是深入學習,越發現市場存在的變數和不確定性,而作為投資銀行家卻要更進一步,嘗試判斷甚至控制這種不確定性,我認為這是一份極具挑戰性的迷人的工作……(其實是因為我聽說這一行掙錢特別多。)
Q:你為什麼選擇M行?
A:這裡匯聚了最優秀的投資銀行家,我嚮往這種挑戰和成長並存的環境……(因為你們在花街排行前五,我覺得成為你們的僱員一定可以掙很多錢。)
……
從Technical到Behavioral技術,行為,面試題的兩大部分,套路走過一遍,秦暢又問起她暑期實習主要參與的那個項目。
那是一場失敗的收購,丁之童也沒想到自己初初入行,就會遇到這麼爛的交易。
A要收購B,前期工作做了一年多,終於達成協議。但交易剛剛宣布,B就因為涉嫌財務造假和行賄被法院傳喚。A因此單方面宣布終止收購,寧願出分手費。B卻把A告上法庭,要求繼續履行收購合約。然後A又反訴B交易前隱瞞公司實際情況。
如果按照原來的計劃,丁之童暑期實習的那十周剛好可以把交易達成的流程全部跟一遍,但現實卻是她全程圍觀了A和B告來告去在法庭上撕逼。到面試這一天為止,訴訟還在進行,A的股價和信用評級一直在往下掉。
故事講得挺生動,秦暢聽得笑出來,讓她預測最後會怎麼樣?
丁之童在桌子下面握著拳,指尖掐著掌心,忍著痛說:雙方各讓一步,降價,完成收購。
秦暢又問為什麼?
丁之童努力集中注意力,答:B營收下滑,官司纏身,資金鏈顯然已經出了問題,只有賣身一條路。A老產品專利即將到期,研發失敗,新產品出不來,又沒時間重新再談其他收購,同樣只有買下B這一條路。
「這麼肯定?」秦暢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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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叫我賭神。」丁之童聲音已經有些發顫,笑起來像倒抽著冷氣,但這句話倒是真的。同學之間常拿財經新聞開盤口打賭,她每賭必贏。
這一次也不例外。一年多之後,A和B果真像她預測的一樣湊合到了一起。當然,這是後話了。
哪怕在當時結果未知,她也自信回答得很好,就連如期而至的生理痛都好像助了她一臂之力。
那一刻,絞痛和噁心的感覺戰勝了緊張,蓋過了所有自我懷疑。她就像一個初初登台的話劇演員,原本慫得不行,直到幕布拉開,被燈光一照,發現台下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當下面坐的是人也好,蘿蔔也行。於是,新演員就像在自家浴室里洗澡的時候一樣,順利進入心流狀態,完成了整場演出。
三十分鐘之後,面試結束,她與秦暢握手道別,視線失焦,照樣笑得跟如花一樣。
出了會議室,她才放任自己思維混沌,只覺痛感好像也減退了一點,一邊去乘電梯,一邊發消息給宋明媚。
「Nailedit搞定!」她自覺發揮得不錯,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到了位。
消息發送成功,電梯已經到了底樓。她走出去,然後癱倒在大堂正中間。
冷汗,耳鳴,心悸,心跳越來越慢,疼痛也沒了,只剩下舒適的麻痹的寧靜,讓她有種與世隔絕的超脫感。
這是丁之童生平第一次暈厥,其實只有短短的幾秒。
觸地那一瞬,她仰面躺在拼花大理石上,遙望著群星般垂下的燈珠變作一團一團黑色的斑點。在那些黑點鋪滿整個視野之前,她看到一張模糊卻又熟悉的臉。
是甘揚,正拿著手機撥號。
「別!」她立刻醒了,是被嚇醒的,掙扎著站起來,想到的全都是自己買的那種最便宜的國際學生保險,要是被拉去醫院,賬單得多少錢?跟保險公司討價還價要花多少時間?一串串數字在腦子裡繞成了紛亂的黑線圈。
「別叫救護車!我沒事!」她抓著人家的手保證,差點就要把手機搶過來。
甘揚扶住她勸:「你剛才暈過去了,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真不用,我每個月都這樣,回去吃點布洛芬,睡一覺就好了。」她堅持。
「哦……」他看著她,好像有點明白了。
酒店的工作人員也聚過來,但她疼暈了說的是中文,只有他聽得懂,也不知怎的就變成了他在幫她辯解。
前廳經理和幾個服務員七嘴八舌地問:你認識她?你們是這裡的學生嗎?要不要打911?
甘揚一一應對,說:對,她是我朋友。沒錯,我們都是這裡的學生。不用,我會帶她去急診室。
「不要去急診室!」丁之童又急了。
「行,不去急診室,」他換了中文保證,又跟她商量,「那我送你回宿舍吧?」
她點頭,總算鬆了口氣。
等到徹底清醒,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皮沙發上,疼痛還在繼續,不知何處正嗡嗡作響,高燒似的暖風吹在她臉上。
幾秒鐘之後,她才意識到這是一輛車,而且駕駛座上有人。
司機也才剛坐定,正伸手過來調整後排空調出風口的葉片,看到她睜眼,便問:「好一點沒有?」
「好多了。」她回答,完全不記得自己怎麼到車上來的,也不好意思再問。兩個人一點兒都不熟,但外面天光慘白,滴水成冰,她渾身都在抖,不知是因為疼還是冷,實在沒那個毅力自己走回去。
汽車發動,引擎掀起聲浪。她簡單指了指路,然後就靠在後排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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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車子開到西區宿舍樓下,她才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
甘揚身上穿著一件質料很好的白色襯衣,深藍色G字小提花的領帶已經解了,和西裝一起掛在副駕位子的椅背上,衣襟內側的商標露出一半,GiorgioArmani,正是馮晟想買又沒捨得買的那個牌子。顯然,是他的面試的行頭。
「你面完了嗎?」丁之童問。
甘揚笑了笑,沒答,先找了個地方停下車,這才抬腕看了一眼顯然更貴的手錶,說:「我就排在你後面,現在時間已經過了。」
他根本沒去。
「那怎麼辦?你沒跟他們另外再約嗎?」丁之童替他著急,連肚子疼都忘了。
甘揚卻只是聳了聳肩,說:「算了吧,反正我也沒怎麼準備,而且就算過了,也不一定有時間參加下一輪。」
「你還有別的面試?哪家的呀?」丁之童腦子裡只有找工作這麼一個任務。
甘揚笑了,搖搖頭說:「不是面試,我十一月頭上要去紐約跑馬拉松。」
馬拉松?丁之童難以理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怔了怔才道:「那今天……真是麻煩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吧。」
她其實只是客氣一下,就等著甘揚說不用不用,卻不料聽見他反問:「你有沒有我的電話號碼?」
丁之童搖頭,心說我為什麼會有你的電話號碼?我們又不熟。
然後就眼見著甘揚拿出手機,給她打了一個。
丁之童沒想到,他居然有她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