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的2008年就此開始,但在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那只是普普通通的新的一年。
丁之童和甘揚第一次互贈了禮物,卻沒能實現所謂的不約而同。她買那雙鞋,花了125刀。至於那套公寓的租金,她也跟甘揚打聽過。
甘揚不告訴她,說:「你問這個幹什麼?」
丁之童含糊作答:「我就想知道。」
甘揚又問:「知道了幹嘛?」
丁之童說:「我就算算。」
「別算了,算什麼呀……」甘揚矇混過關,根本沒當回事。
後來,丁之童自己查了查同一區域的價錢,再加上申請費和擔保金,算得她頭皮發麻。
甘揚五月份才畢業,工作也沒找好,等於她一個人要在這房子里住小半年,便宜佔大了。雖然說好了按照她原來租房的預算給,但Queen’s老闆娘那裡一個樓上的單間才六七百一個月,半地下室只要四百五,而且水電全包。再想想那套上西區的環境,三十五樓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際線,以及門口的中央公園,丁之童怎麼好意思照這個價錢給?勉強算成一千五合租,先付三個月,銀行賬戶里剩下的錢應該夠她用到第一個月領薪水。就這麼想好了,心裡才有底,準備等正式入住就把支票給甘揚。
元旦假期結束,便是入職培訓。
第一天是HROrientation,要進公司。
大多數通過校招進來的新人都是美本的學生,要等到九月份才開始培訓。這時候入職的人不算多,基本都是碩博畢業,前台中台後台的都有,圍坐了一張會議桌,聽著HR介紹企業文化和培訓計劃。
丁之童全程點頭,感覺不錯。她知道同一年級的分析師都會被打分,每年實行末位淘汰,要是排在後三分之一,那也不用期待一個比較好的獎金數字了。而她能早半年入職,並且儘快完成培訓,正式開始工作,肯定不會是一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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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entation之後,她又被帶去見了新老闆一面。
紐約BB行的投行部一般都分成行業組和產品組兩個部分。
顧名思義,行業組按照行業細分,諸如健康醫藥,自然能源,科技媒體通信,金融機構,消費品製造業之類,主要就是面對客戶,做Pitch,拉生意,統籌交易的整個流程。
產品組按照業務種類細分,諸如兼并收購,證券資本市場,債權資本市場,資產重組等等,負責的是交易當中與特定業務相關的具體執行。
然後這兩個組再實行矩陣式管理,每一宗交易都由行業組牽頭,再加上產品組相關業務的人員,集合成一個項目小組,協作進行。比方說一家網路公司要上市,那就是行業組下面的TMT團隊加上產品組的EMC團隊,要是某葯企要收購競爭對手,就是行業組的Healthcare加上產品組的M&A。
而丁之童的新老闆就是產品組下面的一個MD。這分配在她的意料之中,因為以她的資質,拉客顯然不是特長,一看就是一塊做人肉計算機和建模工具人的好材料。
但同時也有一點意外,因為她分明記得秦暢是在行業組。
當初拿到offer的時候,她就有點擔心,生怕以後跟著秦暢不好混,可現在又很是矛盾地想,秦暢居然不要她?為什麼?!
那個MD是她在Superday一對一面試當中遇到過的面試官,當時態度有些冷淡,提問也十分寬泛,一看就知道很忙,也不怎麼瞧得上她。她想不出來自己後來究竟哪一點入了人家的法眼,才拿到了offer。也許真的像宋明媚猜測的那樣,她就是個吊車尾的路人甲,人家原本看中了別人,第一選擇棄了坑,好事才落到她頭上。畢竟她也有她的優勢,國際學生,女性,少數族裔,僅從diversity方面考慮,聘用她,一舉三得。
這一天也是一樣,MD本人其實沒跟她說上幾句話,只是照規矩介紹了一下M行的導師制度,告訴她培訓不是全部,入職之後還會安排一個資深同事做她的mentor,帶著她上項目,包括他本人也會一直關注她的融入和成長,加油干吧年輕人!
丁之童便也保持著職業微笑,點頭敬聽。
隔著一道玻璃牆就是開放式辦公區,此時因為出差或者開會空了大半,坐在位子上的人也都被至少兩塊液晶屏遮掩了面孔。她看不見他們,更猜不到誰會成為她的mentor。
不過也是巧了,等她出了MD的辦公室,跟著HR穿過走廊,旁邊一間會議室里倒是有張熟面孔,不是別人,正是秦暢。
丁之童對他笑,欠身打了招呼。秦暢也還記得她,回以微笑,又點了點頭,臉上還是那種瞭然卻又帶著些喪的表情,就好像在說:哎呀,你也上了這條船了。
這樣子還真讓她有些安慰,突然感覺此地也沒那麼陌生了。
這一天進行到最後,丁之童領了電腦,門卡,拍了照,臨了還拿到HR給的一張紙,讓她去曼島某某診所做一個檢查。
她仔細看了才反應過來,正式進入M行工作的最後一道關卡居然是毒品測試。
大概因為有些東西代謝時間很短,而且照規矩還得是突擊檢查,所以才臨時通知。嗎啡、冰毒、大麻,可卡因……,林林總總十幾張試紙,五分鐘之後判讀結果,她是乾淨的。
丁之童這人從小遵紀守法,做過的最大的壞事大概就是寢室十一點關門之後翻牆爬窗,此時忽然有種見了大世面的感覺,不確定這是華爾街由來已久的慣例,還是接連出了幾樁醜聞之後才開始的。
離開診所,她發消息問宋明媚,G行那邊有沒有同樣的操作。
宋明媚當即回復:你才知道啊?總之你不要以為這種事情離你很遠,自己當心點!
丁之童謹記,自覺好似書穿進了《華爾街之狼》。
Orientation之後,便開始上大課,地點是在下城華爾街上的一個培訓機構里。
上西的公寓還只有簡單傢具,甘揚正趁著寒假的最後幾天,往裡面添置東西,而M行提供的服務公寓就在下城,離培訓的地方很近。
於是,丁之童把大部分行李留在上西,只帶了些替換衣服和日用品,先住到下城去了。甘揚自然得跟著她,晚上也睡在她那裡。
那個服務公寓就是典型的給打工人睡個覺洗個澡收拾一下自己的地方,丁之童覺得條件不錯,拎包入住,廚衛獨用,樓下還有跑步機和公共洗衣房。
但在甘揚眼中,沒天沒地沒陽台,廚房就是一個水池加電磁灶,衛生間小得轉不開身,而且整個房間只有一扇小窗,往下看是小巷子里的垃圾桶,往上是後面那棟樓排水系統的通風管道。要是不想聞味道,基本就是不能開的。
丁之童充分意識到了兩人的觀感不一樣,當然也知道是為什麼,莫名想起幾句不太相干的名言,比如《雙城記》:這是一個最好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還有《北京人在紐約》:如果你愛一個人,送他去紐約,如果你恨一個人,也送他的去紐約。
這個拜金之都就是這樣,好或者壞,都在這裡,天堂和地獄,也都能找到。至於等著你的究竟是哪一種,就看你銀行賬戶里有多少錢了。
白天,丁之童去上課,甘揚出去買東西,築巢般地往上西的房子里拖——兩個人用的餐具,兩個人睡的枕頭,兩個人蓋的被子。
晚上,她放了學,甘揚也跟著她,暫時將就在那個小屋子裡。
丁之童本科就是金融出身,考證考了個遍,實習也是在大行,關於三張表之間的勾稽關係,怎麼準備資料庫,怎麼做估值模型,怎麼寫各種材料,pitch,teaser,dd,spa,managementpresentation,都已經知道一個大概。內容對她來說不算太難,但還是十分上心。紐約、倫敦、東京、香港的新人都在此地培訓,百多人的大班,放眼望去都是名校出來的學生。而且每門課都有考試,她自知最過硬的就是應試能力,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分數,更不敢放鬆了。
吃過飯,她坐在桌邊對著電腦。洗漱完畢窩在床上,她還是對著電腦。
甘揚跟她說話,她只嗯嗯啊啊地應一聲。他勾著食指輕輕彈一下她弔帶衫的肩帶,她目不轉睛看著屏幕說:「你等等……」
甘揚只好躺在旁邊按了一圈電視,去樓下跑步機上跑了會兒,回來沖了澡,又按了一圈電視,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弄完了關機。
丁之童也知道自己冷落了他,心裡有點過意不去,放下電腦去刷牙,一邊刷一邊說:「我馬上就好。」
這人卻傲嬌起來了,側身躺在床上,手支著腦袋看著她問:「你急什麼呀?」
丁之童見他這樣,存心道:「明天還要早起,我就想早點睡呀。」
甘揚果然賭氣,又翻身過去背對著她,說:「嗯,今天吃得有點多,沒什麼想法了,早點睡吧。」
丁之童聽得要笑,說:「是啊,你怎麼吃那麼多呢?」
他答:「運動員胃口都大。」
她切一聲:「你算哪門子運動員?」
「我初中里也是田徑校隊的。」他不服。
結果到了美國,被人家輕鬆套一整圈的那種嗎?這種話就太傷華裔男子的自尊了,丁之童到底還是沒提,只是道:「聽說運動員退役了都會變胖,就是因為不訓練了,吃得還是那麼多。」
甘揚趕緊說:「所以我每天都跑步啊。」
丁之童不跟他爭了,漱了口,放下牙刷和杯子,回到卧室里,爬上床,把他掰過來對著自己,很鄭重地看著他說:「甘揚,有件事,你得向我保證。」
「什麼?」甘揚問,見她這樣倒有點摸不清她的路數。
她伸出手隔著他身上的T恤從他胸肌摸到腹肌,說:「你一定一定要一直跑下去。」
「為什麼?」他按住她的手,也很認真地看著她。
丁之童這才慢慢地笑出來,說:「因為我喜歡的是你美好的肉體,你要是胖了,我會很失望的。」
甘揚無語,怔了怔才一下子反制,把她按到床上,居高臨下魅邪狂狷地問:「你本來不是說喜歡我的錢么?現在怎麼喜歡肉體了?」
丁之童一邊笑一邊躲,說:「誰讓你這麼努力呢……」
她往被子底下鑽,甘揚又把她拖出來,忍了好久似地脫掉自己身上的棉T,又拉掉她的弔帶衫。床邊的閱讀燈暈出柔和的光線,他們看到彼此,也看到對方眼睛裡映著的自己。兩個人都不笑了,她不自覺地纏繞上去,而他也俯身靠近,一隻手撫摸著她的身體,另一隻手抓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她特別喜歡這個動作,因為當他吻著她,在她體內挺動的同時,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怦然地跳動著。全部的感官似乎只剩下這唯一的作用,她幾乎想哭,甚至有脫口而出的衝動,她想告訴他,她喜歡的是他這個人,而不是錢,或者肉體。但所謂「人」又是什麼呢?一個人本身就包括了他擁有的全部物質,金錢,以及肉體。所以,她那麼說,似乎也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