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計劃跟不上變化,XP能源的項目很快進入了拜訪投資人的階段。緊接著的那個禮拜,丁之童就要開始出差了。
準備出差之前,項目組還要跟研究部的分析師開會,XP又是一家已經上市多年的公司,涉及到了更多與具體操作相關的知識。
自從跟秦暢吃了那頓早餐之後,丁之童臉皮也厚了一點,遇上實在搞不明白的問題,便會發個內部消息向他請教。
那幾天,秦暢在系統里顯示的狀態是在「出差中」。丁之童知道他在行業組主要看的是TMT項目,來來去去的那幾個地方大都是在西海岸,跟紐約還有時差。她本以為不會很快收到他的答覆,但答覆卻還是來了,從秘密遞交,到綠鞋期權,超額配售,寫得簡單卻又圖文並茂,簡直就像老師的板書,最後還跟著一句:要是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隨時給我留言,我有時間就會回你。
丁之童這邊一連串翻滾的謝謝發過去。
那邊居然也在線,又給她補充:還有一件點,一定要注意。
什麼?丁之童問。
秦暢回答:我不知道帶你的同事有沒有跟你說過,資本市場的項目都可能對股價產生影響,所以在交易信息掛上EdgarElectronicDataGathering,Analysis,andRetrievalSystem,美股信息披露和查詢的系統之前,項目組裡的每一個人都是insider內幕人士,而研究部出的報告是市場的公開信息,雖然兩方面都是M行的員工,但你們之間是有「中國牆ChineseWall,本意是指屏風,此處引申為同一機構內部的信息牆」的,所有給到他們的材料都需要經過合規部的審核。
丁之童怔住,戴伯拉曾在郵件里讓JV跟她說一下這一部分的流程,但這一點JV並沒跟她提過。到時候要真在她這裡出了什麼疏漏,那可是合規方面的breach違規。合規無小事,當場走人都有可能。後果如何,她簡直不敢去想。
趕緊再往上翻了一遍,果然,秦暢和她的交流一直僅限於泛泛的知識點,從來沒有涉及交易的具體內容。他非常注意這些,而且把可能遇到的坑都給她想好了。
丁之童萬分感激,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邊卻好像已經猜到了她的反應,又添上一句:我帶你上的賊船,總不能不管你。
丁之童看得笑出來,不禁又想起那句話——白人老爺,天竺抱團,華人內鬥,不管是在東海岸做金融,還是在西海岸做科技,只要提起北美的辦公室政治,似乎都是這樣的局面。但秦暢卻不一樣,他一點都不吝惜自己的經驗,也不像是在拉幫結派。以丁之童此刻的水平,尚且看不出他的用意,只是覺得有這樣一個前輩實在是太好了。
至於JV,她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但在跟研究部的會議之前,三哥還真讓她負責整理材料,給人家發過去。
丁之童應下,就在他面前直接聯繫了合規部,詢問內幕信息「越牆wall-crossing」應該怎麼做。等她放下電話,發現JV正看著她,不知此刻心裡作何感想。她本該有些得意,卻又發現的自己其實已經不那麼在乎了,只是按照合規部的要求走了流程,把該做的做完。需要她拚命的時候多得是,精力不應該浪費在沒必要的地方,秦暢是這麼說的,她也這麼記住了。
然後,第一次出差就開始了。
傳說中的商務艙與五星級酒店果然是有的,到了俄城與XP的管理層匯合之後,一行人更是直接上了公務機。
丁之童上一回坐飛機還是從上海飛紐約的那一次,十幾個小時的經濟艙,如今走上那架龐巴迪,只覺一下被刷高了眼界,能源行業的大佬真的好奢侈啊!
等到飛了兩趟之後,她才漸漸品出味道,大佬用公務機其實也是出於時間上的考慮,而時間就是金錢。他們要拜訪的那些投資機構有不少選址在小城市,甚至小鎮,民航一天只有一兩個航班,甚至根本沒有直達的地方。大概是為了讓基金經理靜心冥思,專心搞錢?反正不管地方有多偏遠,也是他們這些賣方和中介跑斷腿。
而且,公務機對大佬來說代表著便捷和享受,但對於她這樣的小巴拉子,其實還不如民航。
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白天跟投資人開會,一遍遍重複同樣的故事,回答各式各樣的問題,晚上跟項目組開會,改材料,算銷量,做預測。剛開始,她每到一個新的地方,還有閑心翻翻客房裡的雜誌,看看當地有些什麼景點和特色(當然,也只是看看而已),到了後來就只夠力氣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拿出燙平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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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工作節奏之下,要是坐民航的大飛機,大家前排後排互相看不見,一個多小時的飛行,她還能窩在位子上眯一會兒。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跟客戶和領導面對面地坐著,只能開了電腦繼續幹活兒。
雖然秦暢說過,能休息的時候一定要休息,但她自己判斷了一下,在客戶面前睡覺應該不在此列。
他們去的最後一站是丹佛,當時已是三月中旬,緊接著的那個周六是甘揚的生日。
丁之童又想起秦暢的那句話來,每個禮拜一定要留一天給自己,好好休息,跟朋友在一起。否則不等你熬過這一年,身體上就受不了,朋友也沒了。
而她和甘揚,又已經幾周沒見過面了。
周四晚上打過一通電話,甘揚問她什麼時候回紐約。她早就猜到了他的意思,卻存心裝作不記得,說:「我還在丹佛,估計要下周才能回,這個周末我們就不見了吧。」
甘揚靜了一靜,哦了一聲,一副心裡不高興,又不肯直說的樣子。丁之童聽得想笑,差點沒忍住把實話告訴他,但最後還是忍住了,說自己還有事,先不聊了吧。那邊又委屈吧啦地「哦」了一聲,互道晚安,把電話掛了。
其實,丁之童早有打算。
最開始是想改簽機票,直飛伊薩卡。但在網上查了一通,才知道那個機場小得不值一提,根本沒有直飛的航班。甚至就連附近的雪城,從丹佛出發也要經停一兩個地方才能到達,時間上比飛紐約還要不划算,票價還貴得出奇。
最後,她索性放棄了坐飛機去伊薩卡念頭。打算周五傍晚結束工作,她還是跟著同事們一起飛紐約,然後從那裡租車去康村。這樣雖然要深夜趕路,卻一定可以給壽星公一個驚喜。
到了周五,照舊是一整天的會。也是因為定向增發的信息尚未公開,這些針對投資人的會議都是一對一地進行的,資料也只能現場傳閱,不能讓投資人帶走,結束之後由JV負責回收封存。
也是巧了,那天是丁之童最後一個離開會議室,俯身下去拔筆記本電源的時候,才看見桌子對面一個座位上放著一本應該被回收的材料。JV遺漏了。
丁之童走過去拿起來,她知道自己當然不能任其發展,但卻可以把材料拿回去直接交給戴伯拉。她相信如果是她犯了這個錯誤,JV一定不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但最後,她出了會議室趕上其他人,一直等到上了商務車之後,在JV旁邊坐下,才把那本材料遞到他面前。
項目組裡的人都在,戴小姐和麥先生就坐在他們前面,她什麼都沒說,JV也沒出聲,只是趕緊把書收好了,又轉過頭去看著車窗外。
丁之童便也開始欣賞窗外的風景,以煤礦和畜牧業發家的城市其實沒有什麼好看,但她卻是心情大好,神思已經飛到了伊薩卡。
車到機場,一行人上了去往紐約的飛機。
航班三個半小時,再加上兩個小時的時差,飛機降落已經十一點多了。丁之童下了飛機又跟甘揚通了個電話,說自己忙了一天好累啊,話也不想講。那邊果然更加彆扭,說:「那就不聊了,你早點睡吧。」
丁之童聽著他的聲音,心怦怦地跳著,又差點沒忍住把實話說出來。當然,只是差一點。
電話掛斷,她出了機場,坐上花大價錢叫的車,直奔伊薩卡。
本來也是想過自己租車開過去的,她的駕照是到美國之後考的,因為嚴愛華特彆強調,此地沒有車,寸步難行。但過了路考之後,她從來沒摸過方向盤。惜命,到底還是沒敢這麼做。而且還計劃在車上睡一會,免得到時候一張隔夜臉。但真的坐到車上,她卻了無睡意,始終望著夜色下向前無盡伸展的高速公路,心裡不斷地算著,還剩三百公里,兩百公里,一百公里……就可以見到他了。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為什麼人這樣過。
站在甘揚的房子門口,已是次日凌晨四點多,她一手拖著行李箱,箱子拉手上掛上給他的禮物,一邊撳門鈴,一邊在零下一度的冷風裡抖,然後又縮頭縮腦地想到了一個未曾考慮過的可能性——這人睡覺睡得特別死,她會不會要在這裡站到天亮啊?
所幸,屋裡還是亮起燈來了。門打開,甘揚睡眼惺忪地站在她面前,頭髮亂七八糟,身上就一件睡覺穿的白T恤,下面套了條運動短褲,全都皺巴巴的,褲子好像還穿反了,卻還是叫她的心重重地一頓,比她在宿舍窗口看到他朝她揮手的時候還要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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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樂……」她看著他,輕聲地說。本來想好了很多可愛的姿勢,撲上去擁抱他,或者大張著雙臂要他抱,親吻的時候向後勾起一隻腳,但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這個人一點都不可愛,哪一種都不好意思做出來。
結果,是甘揚先抱住了她,緊緊的,把她按進自己懷中的那種擁抱。
丁之童貼著他,感覺到他的手臂勒在她身上,臉頰貼著她的臉頰,還有他噴薄體溫,以及有力的心跳,那一瞬,她只覺自己花的每一分錢都值了。抱歉,哪怕在這樣的時刻,她還是會想到錢。
「怎麼來的?」感覺到她渾身都在抖,甘揚終於放開她,趕緊把她的行李箱拉進來,關上了門。
「叫了輛車從機場直接過來的……」丁之童解釋,盡量的輕描淡寫,她還是不習慣做這種事,好像他對她很重要似的。
「你這一整夜都在車上?」甘揚也沒再往下聽,幫她脫掉圍巾和外套,拉她上樓。
「丹佛跟這兒有兩個小時時差,所以也不算太晚吧,而且我在車上睡過了……」她還在解釋,倒好像做錯了事。
「剛才在外面站了多久啊?怎麼冷成這樣?你先洗個澡,水熱一點,不然准得感冒。」甘揚背身進了衛生間,低著頭在浴缸里放熱水,跟她說話的語氣也好像她做錯了事,但不管幹什麼,總有一隻手一直拉著她的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