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很暖和,熱水蒸騰起霧氣,春回大地似的。
丁之童存心不動手,由著甘揚脫掉她的衣服,把她泡進浴缸里。直到反應過來人家真的只是在給她洗澡,還問她水溫合不合適,想把她暖過來,免得感冒,她這才開始為自己思想的不純潔感到慚愧,從他手裡搶過浴花,趕緊洗完從浴缸里爬出來了。
甘揚拿了塊浴巾給她包上,幫她吹乾頭髮,又找了件自己的T恤給她穿。那件T恤她上次也穿過,有點大,有點長,可以當睡裙。丁之童本來想說,我行李箱里有睡衣,可真的穿上了又覺得特別好。半舊的棉料,已經洗得很柔軟了,上面隱隱有他的味道。
等全都弄完,甘揚催她去睡覺,進了卧室連燈都沒開,掀開被子把她埋在裡面,自己也跟著在她旁邊躺下,一堵牆似地圍著她。被子很輕,很軟,也很溫暖,呼吸之間都是熟悉的香。她舒服極了,只是折騰了大半夜有點亢奮,才合眼又睜開來,在黑暗裡看著他。身邊那位閉著眼睛,一本正經地睡著。她蹭過去貼著他,兩個人緊挨著,知道他也亢奮,不是有點兒,是非常。她在黑暗裡找他的嘴唇,湊上去觸碰摩挲,又輕輕咬了兩下。
甘揚按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動,警告說:「你再這樣就別睡了。」
丁之童心裡想,這人怎麼這麼不懂事呢,只好在他耳邊委婉地說:「我……有點睡不著……」
氣息輕掃,甘揚被她這句話弄得更亢奮了,連箍在她背後的手都緊張起來,嘴上卻還跟她裝糊塗,開口問:「那你要怎麼才睡得著?」
「你說呢?」丁之童反問,答案不言而喻。
這人還非得跟她演下去,說:「你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該幹嘛。」
無奈對手不肯配合,翻身給他個背脊,說:「那算了,睡吧。」
他這才不演了,整個人鑽進被子里,把她身上那件大T恤推上去。丁之童輕呼出聲,T恤下面,她什麼都沒穿。
窗帘外面,天已經蒙蒙亮起來了。他折起她的腿,進入她的身體,嘴唇貼著她的嘴唇。肢體的動作洶湧,親吻卻溫柔。她像是被佔據了所有的感官,飄搖在失控的邊界,卻一點都不怕,不急。她不去想現在是幾點鐘,也不去計算還能睡多久就要起床,是否會有人打電話找她,又有多少未讀新郵件的紅色標題在收件箱里堆積起來。她只是吻他,也被他吻,互相索取,也互相給予。
再醒來,床頭的電子鐘顯示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半了,丁之童睡得有點懵,剛開始還以為自己睡過頭,緩了緩才反應過來身在何處。甘揚摟著她的腰,整個人圍在她身後,也是才醒。
她翻身過去,枕著他的胳膊問:「你今天怎麼也起得這麼晚?」
他把臉埋進她頭髮里,委屈道:「還不是因為你么,跟我說這周不見了,我連著兩個晚上難過得睡不著,我今天多睡會兒怎麼了?」
「真的假的啊?」她揉著他的頭髮笑起來,有種奸計得逞的快意。
「當然真的,你看我這黑眼圈……」他湊過來,扒拉著下眼皮給她看。
丁之童把著他的臉看了半天,真沒看出來,有點懷疑這人究竟知不知道什麼叫黑眼圈。
「你既然想讓我陪你過生日,幹嘛不跟我說呢?」她存心逗他,把這責任推到他頭上。
甘揚反過來問她:「這種話你讓我怎麼說啊?」
丁之童笑著道:「就直說啊——你個沒良心的,生日都不陪人家過。」
「都說了要支持你掙錢了,我不能說話不算,」甘揚卻也有他的理由,「而且,這種事得別人有心才有意思,我自己說出來多沒勁啊。」
「那現在呢?」丁之童就等著聽他表揚。
他卻停下來想了想,說:「嗯,還行吧……」
「也就還行?」她知道他是裝的。凌晨在門口看見她時,他臉上那個表情,她過多久都不會忘記的,還有現在,唇邊的笑意也都快藏不住了。
叫她沒想到的是,甘揚還真挑出毛病來了,說:「你來看我,我特別高興,但你這人吧,做事就是有點有始無終。」
「我怎麼有始無終了?」丁之童沒聽懂。
「我說趕緊睡覺,你非不要,結果做到一半又睡著了……」甘揚控訴。
「你別胡說八道,我明明是……」丁之童總算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臉刷地紅起來,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往下說。太羞恥,也太冤枉,她明明記得自己是做完之後才心滿意足地睡過去的,緩了緩才想到另一種可能性,她到了,他還沒有。
「那後來呢?」她看著他問。
甘揚拿開她的手,也看著她說:「後來……就還是做完了。」然後又開始笑,抿著嘴,笑得整個人都在抖。丁之童的臉又更紅了一個度。
「還有,」不料甘揚還有後話,說得理直氣壯,「生日禮物你有沒有準備一下?」
「在我箱子上。」丁之童早有準備,不怕他問。
沒想到這人就跟個小孩兒似的,一下掀開被子,等不及地跳下床,去卧室外面拿了那個盒子回來,又一屁股坐回床上。
外面包裝紙拆開,裡面是一隻鞋盒,甘揚問:「又是運動鞋?」
「嗯,」丁之童點頭,翻身趴在他旁邊,兩隻手托著下巴看著他拆禮物,「你失敗運動鞋系列的新藏品。」
盒子里是一雙黑色和熒光綠相間的Adidasmegabounce,甘揚看著她笑,說:「這可是今年剛出的款,你就覺得它要失敗啦?」
丁之童答:「我其實也不懂究竟好不好,就覺得看起來跟NikeShox有點像,鞋底這麼高,而且……挺丑的。」
「聽到沒有,」甘揚拿出一隻鞋,指著它說,「賭神丁之童預言你會失敗。」
丁之童拿出另一隻,問:「那我預言得對不對啊?」
甘揚摸摸她的腦袋,誇她聰明似地,又開始聊他最喜歡的話題:「這款跟NikeShox一樣都是結構減震,鞋底都是θ型的TPU材料,本來就是為了對抗Shox技術開發的。2002年就開始搞了,本來的名字叫A3,沒想到等修鍊成熟,Shox已經是出了名的毀膝蓋。Adidas大概是為了撇清關係,趕緊給A3升了一下級,還改了個名字叫Bounce,然後今年就推出了這個MegaBounce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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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之童頓時覺得自己真是慧眼識珠,當時在店裡看到這雙鞋,店員試給她看,說後跟的緩震特別棒,感覺就好像「把塑膠跑道穿在腳上」,還能「將每一步的能量都儲存下來,然後在回饋到你下一步的運動中去」。她卻可以透過廣告語的表象看清其本質,預言它註定失敗的結局。
可再轉念,又覺得不對。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看著甘揚問:「你……是不是已經買過這款了?」
甘揚抿唇,靜靜看著她,片刻才點點頭,然後忍著笑添上一句:「而且,你跟我選了一樣的配色。」
「唉,怎麼這樣啊——」丁之童裝作失望透頂,一下把手上那隻鞋塞回盒子里,心跳卻又怦怦地快起來,whataretheodds!這是什麼樣的緣分吶!
甘揚感覺也是一樣,一把抱住她,看著她說:「真的,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
丁之童聽到,莫名其妙地有些淚意。從來沒有人給過她想要的驚喜,她也不知道怎麼給別人驚喜,這是二十多年以來的第一次,她那麼喜歡一個人,那個人也剛好那麼喜歡她,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有如此幸運的奇遇。
而且,就在幾年之後,賭神丁之童的預言還真應驗了。雖然沒有明星運動員穿著MegaBounce受傷,但這個系列還是跟Shox一樣,上市賣了幾季就銷聲匿跡了。
究其原因,也許是外型怪異,也許是鞋底的結構不耐久,又或者還是那個永恆的理由——錢,它所帶來的腳部感受的區別,並沒有價格上的區別那麼明顯。
那個時候,丁之童腦中又出現那句至理名言,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因為錢。
但在當時,這還只是她和甘揚早晨剛剛睡醒躺在床上的胡說八道,兩人沒來得及好好感嘆英雄所見略同,就聽到手機震動的聲音。兩部電話都放在床頭柜上,甘揚伸長胳膊拿過來看,是他的在響。屏幕上顯示兩條未讀簡訊,一條是兩個小時之前收到,這已經是第二條了,全都來自柳總。
「誰啊?」丁之童問。
「我媽說要跟我視頻。」甘揚回答,一邊說一邊下床去拿窗邊寫字檯上筆記本電腦。
「別!你……我……」丁之童嚇了一跳,趕緊蒙頭躲進被子里。
甘揚看得哈哈大笑,反身回到床上,把她從被子里挖出來,說:「你別躲了,我把電腦拿到外面去總行了吧?你再睡會兒,等下我叫你起來吃飯。」
丁之童這才露出一張臉,眼看著他端著筆記本和耳麥走出去,又在身後掩上房門,總算放了心。
甘揚下了樓,把電腦放在廚房的島台上。
視頻接通,畫面稍有延遲,先傳來母親的聲音:「兒子,生日快樂,二十二歲了……」
兩地時差十三個小時,柳總那邊已是第二天凌晨,但看背景,她還在辦公室里。
甘揚開始詩朗誦:「感謝您給了我生命,讓我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如果沒有您,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將歸零!正因為有了您,我才會綻放生命的光彩!媽媽辛苦了!我愛您!」
「神經孩子……」柳總罵他,臉上卻掩不住笑意,見他頭髮亂糟糟的,身上穿的還是睡覺的衣服,這才問,「剛起來啊?」
「唉……」甘揚撓撓頭,答得含含糊糊。
柳總看著他,又問:「那我,是不是今天第一個祝你生日快樂的人啊?」
甘揚噎住,聽得出這言下之意,只覺母親在這方面的直覺簡直像個偵探。
柳總察言觀色,自然還要往下問:「是你在康奈爾的同學?」
他清清嗓子,點了點頭。
柳總又問:「哪裡人啊?」
「你放心,不是老外。」他只想快點結束這段對話。
可柳總挖出個大新聞,怎肯就此罷休:「那也是留學生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我問你話,你別不當回事,習慣不一樣,以後過不到一起去。」
甘揚打岔:「哪有想這麼遠啊……」
柳總不敢苟同,說:「這怎麼叫想得遠呢?你們都……」
都睡到一塊兒去了。
甘揚猜到後半句,趕緊叫停,隨便交代了幾句:「她是上海人,讀書很好,脾氣也很好,家庭就是普通家庭。」自以為還挺實事求是,只是在脾氣上稍微撒了點謊。
卻不料柳總還有下文:「上海人?上海人都很傲的,要是有點錢更不得了了。能把孩子送出去到私立大學留學,家裡也不會差。她父母是做什麼的?你有沒有跟她說過我們家的情況?」
甘揚快給她煩死了,賭氣道:「沒說,開不了口。」
家裡的情況——柳總指的是他家有錢,甘揚指的,卻是他的父親甘坤亮。他一直在催柳總離婚,已經催了十幾年。
柳總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噎了噎才道:「……我這不是為了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嗎?」
甘揚覺得這句話準是從《讀者》或者《故事會》里看來的,往樓上望了一眼,卧室的門好好地關著,這才提醒母親:「柳總,你兒子二十二了,不是三歲。他逃出去的時候我才剛上小學,那時候家庭就不完整了,我也沒怎麼樣,更可況是現在……」
柳總又噎了噎,許久才答:「他……總歸是你爸爸,從前廠里的法人,我現在要是不管他,人家會說話的。」
「誰說話?甘家的人啊?」甘揚反問,「當初工廠快要倒閉,你到處借錢的時候,他們怎麼只想著退股不出聲呢?」
「別胡說八道!你不也是甘家的人嗎?」柳總罵他,「就算不顧著這些,你以後結婚,親家知道我們是單親家庭也會有想法。」
甘揚只覺荒謬,脫口而出:「你放心,我女朋友也是單親家庭。」
「啊?這樣啊……」柳總一驚,好像還真有點嫌棄的意思。
甘揚倒是奇了,趕緊補上一句:「人家就是父母離異,沒有關進去的。」
「哦……」柳總這才沒話了。
甘揚一直覺得,柳總做生意的思路停留在九十年代,家庭觀念還是清朝的。但不愉快的對話還是到此結束了,這是他最開心的生日,最後也得開開心心地結束跟母親的視頻。
他果斷換了話題,問:「我看美金一直在跌,廠里沒什麼吧?」
三月份的美元兌人民幣匯率已經掉到了7.0,跟8.2時代相比,連續跌了15%。
柳總猜到他的顧慮,說:「現在的合同都是浮動匯率,沒什麼影響。」
「那以後呢?」甘揚當然也知道沒那麼簡單,結算上不吃虧,訂單數量上肯定會受影響。人民幣升值,品牌方完全可以要求修改合同條款。你如果不同意,有的是同意的,就算中國沒有,人家盡可以去南美,去東南亞。OEM可不就是這樣么?不管是匯率變動,還是市場蕭條,風險都在代工廠這裡。
柳總卻不大在乎,說:「訂單多就多做,少就少做,又能怎麼樣?你只管過好你的,等五月份畢業典禮,我過去看你戴方帽子。還是你覺得有女朋友看著就行了,不要我來?」
甘揚給她說的臉紅起來,裝出一副很煩的樣子,但想到即將到來的那場畢業典禮,心裡卻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有期待,又有不安。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丁之童可能會不願意遇到柳總,就像上一次不讓他見她母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