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舉深蹲之後,又接著爬繩子。
甘揚力量稍遜,但耐力和自重動作明顯佔優。Wilson被他在單杠架子上反超,又在杠鈴杆子下面追回來。兩人就這樣交替領先,互不相讓。
比賽進行到最後,一組雙力臂做到力竭,瘋狂面部代償,拍下來簡直可以做表情包。丁之童甚至覺得前台小哥假裝刷手機,其實就是在拍照。
……8、9、10,她屏息跟著默數,只看見甘揚放手下來,Wilson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完成。教練只有一個拿在手裡的秒錶,自然分不出伯仲。
甘揚這邊才剛下器械,雙手叉腰氣還沒喘勻呢,一直在旁邊舉杠鈴桿的女的已經跑過來,跳起來跟Wilson高五擊掌,說:「Wilson你太棒了!」像是帶著陽光下所有的正能量。
甘揚有點懵,丁之童只是在對面看著他笑,點點頭,用眼神說:嗯,沒錯,人家一起來的,世界變化就是這麼快,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她的課也結束了,拉伸完跟教練道別,轉身推門去更衣室。甘揚幾步追過來,彈簧門在他身後合上,走廊里就他們兩個,訓練場內的音樂忽然隱去,周圍一時安靜下來,好像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到。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剛舉完鐵的掌心尤其熾熱,汗水膩在一起,聞起來也有隱約的金屬味道。
「我去淋浴換衣服,等會兒一起吃飯。」丁之童就這麼讓他拉著,沒等他問,先開口解釋,像是看穿了他怕她就這麼走掉。
不多時,四個人已經收拾乾淨,坐在飯店裡吃飯。
舉杠鈴桿的女的是M行香港分公司PR的同事。丁之童上午跟Wilson打招呼,說晚上想多叫一個人一起去訓練館,Wilson欣然同意,把這位也叫上了。
丁之童和甘揚只管吃飯,在旁邊聽著他們聊天。顯然也是才認識不久,話題就跟在那天「夜上海」聊的差不多,Wilson把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最後還是問:「要不要再去酒吧坐坐?」
丁之童忽然好奇,問他:「上回在曼谷培訓,你十六型人格測試的結果是什麼來著?」
Wilson想了想回答:「ENTP?」
她尚在回憶這幾個字母代表的是什麼意思,甘揚在桌子下面踢她的腳,用眼神說:走啦!
丁之童笑出來,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堅持做東道付了賬,才與那二位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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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餐館,他們走在夜色下的街頭。
「剛才練得爽不爽啊?」丁之童想起來就要笑。
甘揚不肯承認是自己誤會了,嘴硬解釋:「嗯,我就是看不慣這種人,都幾歲了還穿大學T?」
丁之童卻道:「你從前那件熊頭T也挺好看的。」
甘揚記得,那時候給她當睡衣穿過,白底子上有一頭棕熊,抱著個紅色大寫字母C。也不知是畫手水平有限,還是故意為之,熊的表情奶凶奶凶。
「你還留著嗎?」丁之童又問。
甘揚沒說話,拉住她的手。丁之童沒看他,繼續往前走。他便也靜靜的,只是在過馬路的時候變成十指相扣。心跳快起來,卻不是突然飆升,而是一陣一陣,蕩蕩悠悠。
她沒話找話,看到街邊破裂的玻璃和牆上的塗鴉,說前一陣電影院里放映《小丑》,銀幕上哥譚市大亂,下面觀眾席里有人起立鼓掌,她就已經覺得很魔幻了,等到了外面一看,一群人正揮著棒球棍砸地鐵站的玻璃,往裡面投擲燃燒的酒瓶。
「怎麼變成這樣了呢?」她感嘆。
「是世界?還是我們?」甘揚背歌詞似地接下去。
只是句玩笑,卻沒想到後面有人跟上來,用粵語演說:我們的目標就是建一個全新的香港,大陸人看不慣可以滾回去,皆大歡喜。
她看到那幾個人身上的黑衣,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明知道只要閉口不答就能避過去,或者跟他們說英文,只要英文比他們流利,對方氣焰就沒了,就是這麼神奇。
但許是剛才喝的那杯酒突然上頭,又或者是因為從訓練館出來,自以為天下無敵,她開口說:「我在香港九年了,我隨時可以去換永居,我本來是很喜歡這個地方的,溫暖,濕潤,還有港馬,但現在搞得跟本地的同事都沒法聊天。所以你們砸來砸去到底在想什麼?就算你們不喜歡的人都走了,你們不還是留在這裡?」
只是一瞬的衝動,甘揚也已經展臂護住了她,加快腳步往前。但那黑衣人並沒有散去,當時街上鮮有行人,連過路的車都很少,大約是欺他們勢單力薄,一直跟著他們挑釁。再往前,另一個路口似乎又有黑衣黑傘的人正朝這裡走來。
FUCK!丁之童這時候才知道緊張。
甘揚當然也察覺到了,乾脆一手攬在她背後,另一隻手把她的腦袋護在胸口。
「怎麼辦?」她貼著他說。
甘揚卻是笑了,在她耳邊反問:「你不是跟我說你馬拉松最好成績跑進350了嗎?」
丁之童退開一點,茫然地看著他。
甘揚對她做口型:跑啊。
不等她反應,他便拉著她穿過馬路,在空曠的人行道上飛奔。
一邊跑一邊罵,起初是英文。到底在費城黑人區的高中里熏陶過的,英文髒話比她溜多了,那些香港孩子更是無力招架。罵到後來不過癮,乾脆開始飆方言粗口。丁之童聽不懂,只是想起來前一陣新聞里播過,北角的福建人拿著長竹竿反擊,心說這幫人會不會有點怵福建人?
她也不敢往後看有沒有人追來,只是緊緊抓著他的手,拚命地擺臂邁步,跟上他的速度。
「跑啊!」甘揚偏還要回頭對她喊,彷彿又變成了那個殺千刀的體育老師,「不要走,丁直筒!跑起來啊!」
周遭分明是亞熱帶潮濕的暗夜,卻讓她想起伊薩卡藍天下皚皚的雪野。他們沒變,她和他都沒有。他們像是跑了很久,不辨西東,後面早沒了追兵。
直到她回過神,認出街邊的路牌,才慢下來對他說:「別跑了,過了,我就住在……」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笑。她真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卻也跟著笑起來,腦中又是那個魔性的詞語,竄天猴子。加起來快七十歲的兩個人,怎麼還這樣呢?
於是,他們又往回走了一條街,直到她住的公寓樓下。
她試圖抽手出來,但他卻不肯松,又對她說:「童童,不要走。」
「誰許你這麼叫的?」她看著他問。
他還是抓著她手說:「童童本來就是我的。」
這話叫她心向下猛墜,覺得自己準是昏了頭,一隻手找出卡來刷開了門禁,帶著他上樓。兩個人在電梯里就吻到了一起,她頭髮凌亂,被他用手朝後面撫去,從耳垂到臉頰,再從脖子到鎖骨。她覺得他掌心發燙,他也覺得手觸摸到地方在灼燒,每一寸皮膚都渴極了似的。電梯升到十二樓直接入戶,兩人出了轎廂連燈不曾開,像是一種默契,借著玄關感應燈的光亮,一路進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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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他們倒在床上,她看著他幽亮的眼睛,說:「你還記得陳博士的傳記嗎?」
「什麼?」他問。
「1968,1975,1987,」她一個個年份地數下去,「其實就連我們都已經經歷過兩次,2008,2015,如果再來這樣一次呢?」
「再來一次又怎麼樣呢?」他反問。
「也許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又覺得沒必要繼續在一起了。」
「不會的。」
「這麼肯定?」
「我們都跟從前不一樣了。」
「那又會怎樣呢?」
「你說過這種事還會來的,到時候就知道了……」話是貼著她的耳朵說的,聲音很輕,被空調的噪音一吹就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他看著她,然後吻了她,像是還在回答她所有的問題。
直到真的做了,她才記起來,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
慾望到了這種程度是有些疼的,甚至叫人分不清是利刃還是蜜糖。但她知道這種感覺別處不可能再有,只是沒頂般地沉溺進去,什麼都不想了。第一次,尚是她招架著他急切的動作,到了第二次變成了漫長的取悅與拉扯。他們滾在床上綿長地親吻,像是在用唇舌重新熟悉彼此的身體,一分一毫都不捨得錯過。直至最後,喘息和耐不住的呻|吟聽得她心口緊縮,他仍舊吻著她,像是交付了全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