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在飛機上一樣,這一次,丁之童還是沒有回應。
她知道甘揚想更進一步,要是她現在問「結婚嗎?」他一定馬上說「我願意」,實業圈與投資圈裡的大忙人就是這麼目標明確。可惜婚她已經結過一次了,下場一點都不好,身邊還有其他的前車之鑒,比如秦暢,比如宋明媚。
但親密的感覺是好的,甚至更勝從前。
十多年之後,他們的生活步調神奇地統一到了一個節奏上,忙起來不會互相打擾,閑下來喜歡做的事也差不多。夜裡同眠,不管是在他家還是她家,卧室里都有百分百遮光的窗帘,不發光的靜音鬧鐘,感溫枕頭和全乳膠床墊——這些全都是睡眠被剝奪者的標配。
除此之外,還有工作。
LT的併購顧問服務是在上海談下來的,泉州的陳博士並沒有太多參與。
直到這時,丁之童才意識到陳博士其實已經在考慮退休了,甚至包括此後逐步地退出股份。
線索其實早已經給了她。上一次去泉州,他們坐在山間別墅里喝茶,陳博士就曾經對他說過,到了他這裡的第三代,一個個要麼學藝術,要麼去大學裡教書,都覺得錢不算什麼,也早沒了那個魄力,再一指甘揚,說:但是他不一樣。
最近幾年間,LT在線上體育健身行業的一系列投資,以及接下來計劃中的那一筆收購,既是集團經營策略的調整,也是甘揚在加註入場。
李佳昕又一次被從香港召來,由他完成了這一次的投售。
被推介的收購標的是一家港股上市公司,主要經營中國大陸地區的休閑服飾和體育用品通路,在全國各省市有超過8000家直營門店的零售網路,3萬多名一線銷售員工。因為休閑服飾銷量下滑,線上平台也做得不成功,最近幾年業績不佳,股票交投稀少,估值相對較低,大股東正好萌生了退出的念頭。
也就是說,LT有機會以相當具吸引力的價格買下這家公司,重新整合之後,完成他們的M2C布局,從工廠直接到消費者,線上與線下緊密融合,涵蓋體驗消費和定製消費的新零售。
顧問服務協議簽了下來,整個交易計劃在次年九月之前完成,但最終是否能夠成功還未可知。
對於賣方併購來說,開始與投行接洽,商量出售,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單行道。長時間待售是不利於賣方的,一旦待售的消息公開,賤賣都好過賣不掉,所以交易最後的成功率也就更高。
買方併購則完全不同,它不是一個程式化的拍賣過程,中途可能出現很多難以預測的意外狀況,也許雙方價錢談不攏,也許具體條款出現了不可調和的問題,也許到了臨門一腳,又有人跑來突然抬價,最後成功收購的是其他的買主,甚至還有買家突然改變了主意,寧願付分手費離場。
而交易的大部分傭金要在整個deal完成之後才能到手,這也就是為什麼從盈利的角度出發,投行都喜歡代表賣方。
但丁之童知道甘揚的決心,可能不會有人比她更加了解了,他從多久之前就開始在思考,最初只是一個奇奇怪怪不太現實的念頭,在他從伊薩卡到泉州,到越南,再到上海的漫長曆險中慢慢地豐|滿成型。
而與此同時,她也尤其深刻地理解了秦暢那天在茶樓跟她說的話——投行從業者作為中介,雖然不直接創造價值,卻在促成交易的過程中實現了帕累托改進。
就像秦暢一直強調的,他們這些中介的未來其實還是在買方併購上,因為只有這一邊才涉及到更多溝通,斡旋,以及建模和報價策略上的技術性分析。
一筆筆的爛deal曾讓她懷疑人生,可一旦遇到好的交易,真的就是一種互相成就的感覺。
她甚至發現,雖然一個做實業,一個做中介,甘揚和秦暢這樣兩個看似天差地別的人之間其實也有著一些相似的地方。
當絕大多數人都忙著找尋各種成功的捷徑,追求成名要趁早,爭著做同一級別里年紀最輕的那一個,還有到處可見的網路許願「一夜暴富!」其實很少有人願意選擇踏踏實實地做一個長期主義者,好好地去做琢磨一個自己最了解,也真正鍾愛的慢變數,寧願大器晚成。
同樣是在那幾天,宋明媚又找了一個律師,把離婚分成了財產和撫養權兩個部分來討論。
她覺得丁之童說的有道理,所謂風險的確應該交給專業的人去判斷,既然醫生不行,那就律師吧。
第一位律師已經給她分析過,2到10歲之間的孩子判給誰,法庭主要會考慮以下幾個條件:是不是會改變孩子的生活環境?有沒有其他家庭成員幫忙照顧?
她和鄧柏庭都在上海生活,經濟條件不相上下,雙方均是父母健在,這幾項兩人之間的差別都不大。
但第二位律師多年專註於夫妻反目撕逼,又給了她一條思路——因為現在涉及的是兩個孩子,法院本著和諧社會的原則,一般都會判一人一個。你兩個都要,那勢必就得證明對方有重大缺陷,而撫養權官司中的重大缺陷只有兩種:久治不愈的傳染性疾病和以未成年人為受害者的犯罪記錄。
宋明媚靈光一現。
公司買了團隊商業醫療險,鄧柏庭父母的保險就掛在她的賬戶下面,這些年一直是她在替他們挂號。她讓律師聯繫人力資源的同事,再去找保險專員,調取了鄧父治療乙肝大三陽的全部醫療記錄。又讓律師去小區鄰居那裡取證,問人家有沒有看見或者聽見過鄧柏庭打孩子?
所有這些其實都不是重大缺陷,但卻傷了鄧柏庭的面子。公司只是幾十個人的小公司,房子還是他在大廠任職的時候買的,小區里有不少圈內的朋友。
幾天之後,果然接到鄧柏庭的電話,氣勢洶洶地質問:「你什麼意思啊?!」
宋明媚靜默,穩了穩才開口:「你可以去諮詢一下你的律師,現在找工作沒有乙肝歧視,但讓一個大三陽的人照顧孩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鄧柏庭直接反駁,說:「我可以自己帶啊,不就是請人么?」
宋明媚並不意外他的反應,又道:「你記得那次你把語林關在門外,把玩具扔在他身上,還對他說再吵就打死他嗎?你知道我們家院子里有攝像頭嗎?」
鄧柏庭沒有回答。
宋明媚繼續:「他在學校對別的孩子也說過類似的話,我這兒還有他們班主任跟我微信溝通的記錄。」
「你威脅我啊?」鄧柏庭反問。
宋明媚還是等著他那一陣情緒過去,話說得堅決但也誠懇:「不是的,我們不說夫妻一場,至少做了這麼多年的合伙人。你見過我做事的方式,也了解我的脾氣。我不想弄成那個樣子,但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怕。」
鄧柏庭怔了怔又要罵起來,宋明媚卻又放軟了聲音說:「老鄧,你才三十齣頭,成功人士,還有大好的人生。我下個禮拜就要做手術了,你何必難為我呢?」
電話就此掛斷,她沒有等著聽他的答覆,卻知道這一回合的談判一定又是他心態先崩。
事情過去之後,她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丁之童。
丁之童問:「你真的有視頻?」
宋明媚笑了,搖搖頭:「早就找不到了,而且律師說只要不是長期毆打,不構成虐待,對爭奪撫養權沒有多大的作用。但你有句話說得特別對,我為什麼要怕一個心理不成熟的媽寶呢?他每一次重要的談判都是靠我完成的,我跟他談,怎麼可能輸給他?」
「然後呢?」丁之童又問。
「然後?」宋明媚笑出來,「我就祝他幸福唄。」
但這四個字聽起來就跟「關我屁事」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