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舍離(3)
「周老頭」倍感受挫,年齡這個坎兒是過不去了。
趙西音病著,他也沒敢亂來,把人放下便離開病房。
周啟深又去看了一下趙文春,睡得還算踏實,吸著氧,手上扎著針。兩頭都照顧好後,他才走去外邊打電話。秘書等他電話已經很久,幾乎一秒接聽。
周啟深問:「都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和平台方的明總打了招呼,那幾個營銷號都涉嫌違規被封了。轉發一定數量的,也由我公司法務部出具了律師函。其中兩個託人聯繫我,大意是求情,希望網開一面。聽明總說,都是在校大學生,平時也靠這個賺點補貼。」
「成年人,就該為自己的言行負責,這是教訓。」周啟深冷言,追究到底的態度十分堅定。
秘書一一答應,又問:「她媽媽那邊?」
「這婦人目光短淺,腦子就是個擺設。」周啟深擰著眉頭,嫌棄至極。丁雅荷當初也沒少多事,對他和趙西音結婚頗有微詞,酒宴人數不滿意,婚禮規模不滿意,周啟深當時顧著舊情,極盡禮數往丁雅荷那也送了禮金,丁雅荷雞蛋挑骨頭,范兒起得十足,典型的蹬鼻子上臉。
「她現任丈夫是永恆電子的倪興卓副總。」周啟深語氣平靜。
秘書應:「倪興卓這人最好臉面,顧著丈夫,丁女士肯定不會再追究鬧事。」
周啟深一聲冷笑,「這個她說了不算。」
秘書愣了愣,「嗯?」
「鬧不鬧,追不追究,是我的人說了算。趙西音如果要追責,就讓祈宇明的律師團隊全程協助,趙西音如果不解恨,你讓小六待命,帶著他的人隨時聽吩咐。」
秘書聽得心口一跳。
祈宇明是周啟深這三年的私人法務,他個人名下的投資分紅以及固定資產都由祈律師負責審核。祈宇明在整個北部地區聞名遐邇,他的律師事務所對外業務十分精簡,最擅長處理經濟刑事案件。周啟深開了這口,若真由祈律師出面,丁雅荷那一家就難過安生太平日。
趙西音退燒後清醒,睜眼盯著天花板,腦子一片混沌。她口渴想喝水,費勁支起身子,手還沒夠著,周啟深推門進來,快步走近攔了她一把,「我來。」
趙西音跟從水裡撈上來似的,高燒餘熱未完全消退,骨子裡的寒意陣陣外滲,人依舊難受得厲害,也沒矯情拒絕,喝了水,說:「謝謝。」
周啟深也不說話,等她緩過這波難受,才問:「是不是想去看趙老師?」
趙西音眼皮都燒出了三道褶,眸子晶瑩似水,跟林中小鹿似的望著他。周啟深笑了下,說:「走吧,去看爸爸。」
趙文春也醒了,醫生剛給他量完體溫,加了葯。周啟深沒跟著進去,帶上門,把空間留給父女倆。他守在門口,背靠牆壁,身體微微下垮。折騰了一天,身體疲憊不已,頭疼下午就犯了,強撐著沒敢休息。周啟深估摸著時間,去護士站要了一盒布洛芬。
小護士說:「給你倒杯水吧。」
周啟深低著頭,熟練拆開包裝和鋁膜,摳了兩顆就往嘴裡塞。干嚼兩下就這麼吞了下去。
小護士喊都沒來得及,「哎!你吃藥不喝水的啊?容易傷食道呢。」
周啟深習以為常了,吃得多,也就沒那麼多講究。「沒事,謝謝。」
轉個身,就看見趙西音站在不遠處。
周啟深愣了下,「這麼快就出來了?」
趙西音嗯了聲,「就看看他。」
周啟深快步走過去,手臂抬了抬,虛虛護著的姿勢,「別站外頭過風,燒還沒完全退,去休息。」
到了病房,他又接了個電話,等再進來時,桌面上多了半杯溫水。趙西音指了指,嗓子還是嘶啞的,「你把水喝了。」
周啟深站著沒動,沒當回事。
趙西音聲音一提高,啞得更加厲害,「吃完葯不喝水,這習慣你改不了了是嗎?」
姑娘生氣了。
周啟深還挺回味。
他這惡習確實從小就有,就他那樣的家庭,溫飽都成問題,更別提這些溫情自然的生活之道了。周伯寧從不管他,酗酒要命,賭博成癮。周啟深小時候身體並不好,營養不良,經常生病。他媽舍家出走後,再沒人對他噓寒問暖。那年出水痘,在家裡燒得都快死了,還是鄰居給發現的,慌慌忙忙把人送去衛生所。
周伯寧怪他費錢,吊了半天水,胡亂買了些葯就拎人回了家。
童年沒死,是命大。周啟深一直這麼覺得。
後來功成名就,有些習慣也養成了,吃藥隨隨便便,嚼糖似的干吞活咽。結了婚,趙西音就是一彎清泉水,冬暖夏涼,脈脈溫柔。周啟深從骨子裡貪戀她,非容顏,非品性。不過是倦鳥歸巢人返家,日暮輪迴月升空,是他寂寥人生里稀缺的星火與慰藉。
周啟深順從地喝完半杯水,趙西音才坐在床邊,神情漂游不在狀態。
「趙叔怎麼說?」周啟深蹲下,微仰頭,注視著。
趙西音眉眼之姿安寧,瞧不出情緒動蕩,平聲說:「她們就吃死了我爸老實。」
能怎樣,還能怎樣?
方才在病房,趙文春病態疲倦,額上皺紋又深了幾道,趙西音一看見趙老師這模樣,心裡憤恨不甘的火焰就砍了半截。
趙文春只說了一句話,「妞妞,算了吧。」
所謂息事寧人,不過是擔心閨女做傻事。丁雅荷再十惡不赦,那也是她親媽,多佔理的事情,都會受世俗偏見變得沒理,趙西音落不到一個好名聲。
「你呢,你怎麼想的?」周啟深早知趙文春的意思,並不意外。
趙西音默了兩秒,聲音依舊平靜,「我想讓她們受到應有的懲罰。」
周啟深乾脆利落,「好。」
趙西音心弦狠狠一撥,眼睫動了動,和他目光對望。
周啟深笑了笑,「沒事,有我在。」
也是奇怪,他遞了一個笑容,趙西音就覺得無比踏實了。這種感覺怎麼形容,殺敵有人給你傳刀,報仇有人給你搭橋,受欺負了有人給你撐腰。
趙西音不是什麼聖母老好人,被周啟深這一挺,想法就更堅定了。
「需要律師,我幫你引薦,需要人手,我幫你找。團里那邊你不用擔心,身體恢復好了,想回去就回去,沒人敢刁難你。趙西音沒錯,趙西音做得好。」周啟深覆上她手背,輕輕拍了拍,然後很快收回。
趙西音鼻子發酸,迅速低下了頭,瓮聲叫他,「周啟深。」
「在。」
深夜安靜,兩人之間連呼吸都如塵埃落地。
趙西音低切問:「你這兩年,身邊有過別人么?」
周啟深挑了下眉,也沒馬上回答,一反常態地站起身。這態度讓趙西音莫名緊張,一邊是懊悔說錯了話,一邊是真心實意地緊張了。
沉默讓人遐想,周啟深攻的一出好心計。離開之前,他陡然交待了一句,「沒有別人,只記著自己人。」
門關,人走,門縫鑽進來的風撲了趙西音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