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啟深黑著一張臉,走去書房直接把電腦電源線給拔了,哐哐兩聲,滑鼠也給砸了。走出來後也不知生的哪門子氣,往沙發上一坐,疊著腿悠哉哉地閉目養神。
周無賴:「我頭疼,還腎虛,我不練了。」
趙西音不慣著他,雙手環胸,微抬下巴,「隨你,我走了。」
邁了不到三步,周啟深就扯住她胳膊,剛不過三秒,立刻服了軟,「別走,我練。」
其實動作沒那麼艱深,趙西音心裡有數,選的都是輕柔舒緩的招式,百利無一害。周啟深練了兩下,又借口去了洗手間,一通電話打給秘書,「你到哪兒了?能不能快點?」
門鈴響,秘書說:「我到了。」
趙西音給徐錦開的門,見到他這身裝備嚇得往後退一大步,「徐,徐哥?」
深秋之夜,徐錦穿著運動背心和短褲,手裡拎著四隻拳擊手套,晃了晃,禮貌道:「小西你好,約你打打拳。」
周啟深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背後,幽魂似的,「你壓力大,給你減減壓。」
趙西音回頭瞪他一眼,「神經。」
周啟深挑了挑眉,「你練拳,我練瑜伽,成交么?」
趙西音提腳踹他,周啟深偏身一躲,「今兒不陪你,我頭還疼著。徐錦。」
房子大,有專門的一間健身室,周啟深把瑜伽墊挪到裡邊,靠著牆,光著腳,坐在地上好整以暇。多荒唐的要求,但趙西音還是如了他的願。
徐秘書也有個離奇人生,他以前是名健身教練,擅長搏擊。跳了一家又一家健身房,成天拉會員辦卡買課。徐錦是典型的懷才不得志,後來和周啟深打了兩次拳,認識了,再過一年,就成了他的秘書兼幫手。
什麼幫手?
打架時的幫手。
周啟深早年創業的時候,生猛如虎,分了太多人的利益,礙了太多人的眼,多的是明裡暗裡要搞他的。流血插刀的事數不勝數,一身故事。
而如今,他身上那些野歷史,成佛作祖,篳路藍縷早就不值一提。
徐錦是有分寸的,帶趙西音打拳就是為了讓她放鬆泄壓。勁道剛剛好,不敢傷著人。趙西音每出一拳,就回頭看一眼周啟深,周啟深這人特別賊,掐著她回頭的頻率,然後裝腔作勢地擺個動作。
打了幾個來回後,趙西音說:「徐哥,停一下。」
她走過來,照著周啟深的屁股狠狠揍了一拳,「姓周的,你就作吧!」
周啟深直接被揍趴在地,滾個身站起來,怒目怨怪,「反了天了敢打我?」
趙西音撲過來,「就打你!」
周啟深虎著一張臉,躲開兩下,低聲警告:「趙西音。」
叫的好,一拳揮中他下頜骨。
周啟深拽著她的手一用力,把人也拖到了地上。趙西音反應快,剛要起身,就被男人腿一夾,夾著她的小腿不讓動,又以武力鎮壓,周啟深輕而易舉翻到了上面,將她雙手固於頭頂,「打,你再打。」
趙西音腰肢狂扭,越扭他越用勁,周啟深特殊癖好真不少,賤兮兮的,「叫聲爺,叫了我就放過你。」
趙西音呸了一聲,「老爺爺!」
周啟深氣得往下壓,成心要收拾她。趙西音手腳禁錮,也是個不服輸的,張嘴就往他肩膀咬,咬完左肩咬右肩,尖利的小獠牙憤憤刮過男人的喉結。
如過電,周啟深的身子一下子就軟了。
他鬆了七分力氣,但趙西音沒有激烈地推開他,而是安安靜靜的,漸漸紅了眼眶。
周啟深絲毫不意外,面色沉靜,支起手臂,垂下眼眸就這麼望著。他低聲問:「心情好些了么?」
一句話撬開她的情緒堤壩,趙西音的眼淚委屈淌出,她像一個被人冤枉的可憐小孩兒,哽咽道:「戴老師早上來找我。」
起了個開頭,後面的話她沒再說。但周啟深卻懂了,懂她所有的三觀氣節,懂她全部的熱血肝膽。
等她把眼淚憋回去了,周啟深才說:「沒事兒,不聽她的,你聽自己的,我聽你的。」
趙西音眼圈兒的紅勻了一半到鼻尖,膚白似雪,像開了一朵初雪梅花。周啟深起了玩心,食指點了點她鼻子,「這兒長得真好看。徐錦。」他側過頭,對一旁的徐秘書說:「你表妹不是嚷著要整容嗎,來,鼻子就照著這個整。」
徐秘書一臉難堪,「好的周總,但請先讓我去認個妹。」
周啟深這人沒正經得下流無恥,趙西音又氣又羞,崩壞的情緒一下子修補了大半,至少這一刻真真實實地笑了。
周啟深看著她,嗯了聲,「這就對了,笑比哭好看。」
徐秘書默默閉上了眼,心說,沒關係,再肉麻也忍一忍,老闆承諾這個月給我發獎金。
周啟深晚八點還有一個視頻會,趙西音是徐錦送回去的。
徐秘書的車是奧迪,百多萬的車,既不是他自己買的,也不是公司配的。
他家在昌平蟒山那邊郊區,以前家境不好,但三年前拆遷,幾個廢廠房和樓棟拆得風生水起。周啟深那年就問了他兩個問題。
拆了多少錢?
辭職嗎?
得到答案,周啟深也沒過多反應。下午就丟給他這輛奧迪q7的車鑰匙,嶄新至尊版,說:「恭喜拆遷,賀禮。」
氣味相投的男人溝通辦事手起刀落,利利索索絕不廢話。當然,周啟深已過了隨時被人找茬的階段,自然用不上徐秘書干架。但徐秘書對自身技能管控嚴格,螳螂拳鐵砂掌也從未荒廢。
於是,趙西音就聽他講解了一路拳法招式,「小西,練拳益處大,我勸過周總,但他很固執,總愛往林醫生那兒跑。」
趙西音側過頭,「林醫生?」
徐秘書自知說錯話,敷衍答:「是疼痛科專家。」
「是心理醫生。」趙西音平靜糾正。
周伯寧來北京的那次,她在周啟深家裡看到過葯袋上印著名字,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林依。
徐秘書面色不改,「對不起,確實存心騙了你,林醫生負責周總近兩年的心理諮詢,他們的關係比一般病患要好,去年過年,周總還讓我去送了一趟西安特產,那天北京特大暴雨,也不許我改天,路上壓壞了輪胎,也沒給我報銷修車錢。」
車內氣氛自此變味。
趙西音一語不發,抿緊唇瓣,城市霓虹晃在她臉上,色彩繽紛宛如短路的反光板。
等紅燈時,徐秘書不動聲色地推了推眼鏡,是他想要的效果。
這邊,周啟深開完視頻會已近十一點,他從書房捧著筆記本電腦出來,合上屏幕,隨手丟去了沙發。後面半小時,他接了兩通電話。
一通是祈宇明律師,祈大律師親自致電,問他趙西音委託的那樁案子,是否繼續。
周啟深說:「按她的辦。」
另一通是戴雲心的。巧了,都是為同一個人而來。戴雲心總有法子得知替趙西音「助紂為虐」的人是誰,發了好大的脾氣,「她腦子不清醒,你也跟著胡鬧嗎?這事一鬧大,誰吃虧?你寶貝女人吃虧!」
周啟深冷不著調,淡淡的一句話丟回去,「她寶貝什麼,我就寶貝什麼。」
戴雲心憤憤掛斷電話。
周啟深掏了掏耳朵,也沒個在意。客廳燈開著,光明正大亮亮堂堂。他看著還沒收起的瑜伽墊,最後嘴角勾笑,這抹笑意很淡,很淺,但春風化雨,能瞧見連綿的溫柔與決心。
趙西音照常去舞團訓練。
昨天和倪蕊那一場撕,碎瓷片劃破的小血口遍布臉和脖頸。最深的在額頭,她嫌礙事兒,直接貼了個創口貼。團員們不知原因,好幾個來問她怎麼了。
趙西音只說,被狗撲的。
她訓練得很賣力,像一株向陽生長的向日葵,絲毫不受影響。中途,張一傑進來過一次,當著眾人的面給了趙西音一袋藥膏,笑得含蓄體諒,「受人之託,給你的。」
還能有誰。
孟惟悉差點就衝進來了,張一傑一句話拖住了他,「孟總,這麼多人都看著,小趙未必願意。」
後來,戴雲心也過來了,極其嚴厲苛刻,連著所有工作人員一塊兒罵了。罵完之後,又對趙西音挑三揀四,怨氣全化成了孩子氣,一遍遍讓她重跳。
趙西音也是倔,跳就跳唄,她有的是力氣。
後來孟惟悉看不下去了,讓張一傑出面,借口將戴雲心叫走。戴雲心一看孟惟悉,脾氣一下子就起來了,「又一個護著她的,你就護,護吧護吧!我不管了行嗎?」
敢說不管,又悔了,戴雲心一通電話撥過去,火冒三丈命令:「你,給我上來。」
趙西音一直那副表情,淡淡的,事不關己的,門一關,照常叫她:「師傅。」
戴雲心恨鐵不成鋼,「趙西音,你不聽我的話了。」
趙西音不說話。
「你如今長本事了,連祈宇明律師團隊都請的動了,你想幹什麼,判你妹妹個死刑還是無期?」戴雲心反話說盡了,恨鐵不成鋼,「考核就在下周,我求你別惹事,忍一忍可以么小祖宗?」
孟惟悉坐在沙發上,翹著腿,一手搭著扶手,一手虛虛撐著下巴,沉靜無言,目光停在趙西音身上。
趙西音抬起頭,「師傅,我為什麼要忍?」
戴雲心:「為了別給你自個兒添亂,為了上更大的舞台,為了你的夢想。」
靜了兩秒,趙西音只笑了笑,平聲說:「為了不把倪蕊背後的男人牽扯出來,為了不讓您的合作夥伴受影響,為了不讓他名聲落敗,因為他有妻有子。」
她眼眸清亮,如初一十五最亮的那盞月光,看著戴雲心,「是嗎,師傅。」
戴雲心臉色一剎泛白,指著她的手指尖都在微微發抖,「你,你……你就是這麼想我的?」
趙西音眼神頓時怯了,猶豫不決,顯然後悔。
孟惟悉適時起身,攔在兩人中間,他面向戴雲心,還未言語,但這個動作,明顯是站在趙西音這邊。
「戴老師,您……」
「別叫我戴老師,你也別叫我師傅了,你倆一夥的,我看著就煩。趙西音,你就是個叛徒,你愛認誰當師傅就認誰去。我,我,我要被你氣死了!」戴雲心甩手走人,眼睛都給氣紅了。
一室安靜,落針可聞。
趙西音大喘一口氣,憋得肺腑都要炸開。她蹲在地上,環抱自己,低頭深深呼吸。孟惟悉也蹲下,輕聲安慰:「沒事的,師徒沒有隔夜仇。」
趙西音再抬頭時,眼睛跟戴雲心一樣,也是紅的。
蹲久了,腿麻,起身不穩,趙西音蹌了一步。孟惟悉本能反應地扶住她,抓著她手臂,緊緊的。
「謝謝。」趙西音低聲,卻是再也抽不回手了。
孟惟悉掌心滾燙,指節收力,跟鐵鏈似的纏著鎖著,趙西音越掙,他就越用力,來去之間一場拉鋸戰,沉默對抗里,一個心有不甘,一個物是人非。
晚上回到家,顏品蘭依舊小心翼翼地討好兒子,賣力費勁地修補裂開多年的母子之情。茶水是她親自烹的,枇杷薄皮剝得乾乾淨淨。孟惟悉依舊平淡,一句「累了」打發,早早關上卧室的門。
顏品蘭又在門外啜泣,「媽媽不是故意去找她的,惟悉,媽媽是不是又做錯了,可是媽媽真的擔心你。」
啜泣變哭泣,孟惟悉始終心如死水。
他站在落地窗前,窗戶全開,任秋風襲面,涼透骨血。
袖扣解開,黑色襯衫挽上兩截,指間香煙被夜風凌虐,煙頭星火紅得妖艷詭異。白金錶在桌子上,左手腕上的兩道長疤毫無掩蓋地露了出來。
孟惟悉看了幾眼,捏著燃了一半的煙,煙頭拐手向下,腥熱的火星子離那兩道疤越來越近,然後燙在了上面。
半秒,孟惟悉眼皮都不眨,又緩緩挪開了。
結疤的地方皮膚更厚,好像真的感覺不到疼。
孟惟悉掐滅煙,把白金錶重新扣了上去,手機響,他看了眼屏幕,很快接聽。
那邊說:「孟總,上次您交待的事已經查到了。白琪的這位師兄現在在協和普外一科,他以前在md.anderson待過。」
孟惟悉對這家醫院有點印象,定位高端私人醫療服務,十分私密。
「查了他那兩年的接診病人記錄,確實有趙小姐的名字。」
孟惟悉握著手機,手指緊了緊,「她生了什麼病?」
「病例報告在檔案室保存,我託人找關係,看能不能調取趙小姐當時的電子存檔。」
「幾天?」
那頭說了一個時間,孟惟悉看了看行程安排,他明天要飛日本出席一個投資論壇,周二才返京。
「有消息了,第一時間給我電話。」
――
周啟深的公司最近忙一個大案子,他們中標了北郊區的棚戶市政改造項目,直至結果出來,周啟深才真正意義上鬆了口氣。
晚上約了顧和平和老程,好些時日不見了,老地方聚一聚。
昭昭最近調製了新茶,水果味兒的。老程說:「都是姑娘愛喝的,就不給你們上了,周哥兒的還是八分燙的猴魁,和平你喝什麼?」
「給我泡個檸檬水,最近上火,不喝茶。」顧和平說話時,頭也沒抬,聊著微信傻樂。
周啟深伸手去夠煙灰缸,無意看到了他屏幕。聊天頁面的頭像無比熟悉,煙灰缸不拿了,他皺眉,「你什麼時候和黎冉聊上了?」
顧和平嘴角掛著笑,風流倜儻裡帶點意味不明,「我把她的淘寶店推給了我姐,做了她不少生意,加個微信不為過吧?」
周啟深拿過煙灰缸,抖了根煙夾在指間,偏頭劃火柴的時候,他又把火柴給滅了。「我給你提個醒,別胡來。」
顧和平嗤聲笑了,「我胡來什麼了我?」
「黎董國最小的女兒,她上頭還有兩個哥哥黎熠和黎輝,就這麼大點圈子,抬頭不見低頭見,以後鬧掰了,我看你怎麼收場。」
「嘿?你就不能盼我好啊?先不說我有沒有胡來,就算真有想法,你說這麼煞風景的話,不怕我拉黑你呢?」顧和平還不樂意了。
周啟深懶搭理他這一套,也沒跟他開玩笑,「顧和平,遲早有天你要作大死。」
「我靠,你跟我撇這麼清楚幹什麼,以前一塊兒玩的時候,好像你不瘋似的。」顧和平嗤聲,「08年喝醉酒在後海那次,是誰點了兩個妹妹說要玩雙的啊?12年我們去夏威夷衝浪,玩一石二鳥的又是誰?」
老程伸手就來堵顧和平的嘴,不悅道:「你他媽小點聲兒,別開黃腔,我昭昭在呢。」
「滾你丫的,你也不幹凈。」顧和平說:「昭昭往樓上去了,聽不見。周哥生猛,第二天中午才出酒店的吧?你別惹我啊,再惹我,這些你結婚前的黑歷史我就告訴小趙了。」
這人信口開河,滿嘴跑高鐵。
周啟深沒這癖好,隨他編造,只警告他,「你要泡妞我管不著,但你給我記住了,這段時間別出幺蛾子,等我辦完正事,你玩雙的玩三的玩群的我都不說一個字。」
話雖正式,但周啟深的神情看上去還算放鬆。
老程從他進門起就觀察到了。
過了會,老程從炭火上取了壺,往周啟深杯子里添了些水,問:「你今兒心情不錯啊。」
周啟深捂著茶杯,暖熱熨帖掌心,通經活血一般,讓他的笑容都暖了幾分。
他又點了一根煙,火柴擦亮那一刻,修長的手指微微蜷曲,攏住火星,低頭吸蹭。煙霧裡,周啟深濃眉染淡,眼神靜如神佛,「跟你們說件事。」
「我要把小西追回來,我要跟她復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