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穿雲箭(1)
一語畢,老程操了。
顧和平靠了。
就差沒舉國同慶了,「總算說了句人話,辦了件人事了!」
就連昭昭也是無縫連接,從樓上跑下來,探出一顆小腦瓜,「真的呀?!」
周啟深心裡一陣發脹,滿溢的衝動替代了未知的忐忑,倒也沒有過多別的反應,平平靜靜的,只點了點頭,四平八穩的模樣。
老程問:「小趙什麼反應?」
「我還沒跟她說,但我覺得,」周啟深挑了下眼尾,「她還是有點關心我的。」
顧和平看熱鬧不嫌事大,「怎麼關心的?」
都是生死門裡趕過趟的哥們兒,真心話說出來不需要修飾。周啟深嘴角掛著微微笑意,「我頭疼的時候,她讓我練瑜伽,不讓我吃外賣,幫我縫了幾個中藥包。挺多的,你不懂。」
顧和平說:「我懂,我懂你現在一顆發.春發.浪發.騷的心。」
周啟深笑罵,「浪你個屁!」
老程也跟著笑了,本想抽根煙,都叼在嘴裡了,被樓梯上的昭昭一瞪,又給乖乖摘了下來,然後伸手塞進了顧和平嘴裡。
「那你打算怎麼追?」
周啟深說:「我訂了花,明天去團里接她。」
顧和平隨口:「訂的什麼花兒啊?」
「玫瑰。」
「好花啊!」顧和平猛地拍了下手掌,「催情神花啊!」
周啟深和老程同時削他的後腦勺,「你他媽毛病!」
老程回頭對昭昭皺眉,「上去玩兒會,等你和平哥走了再下來。」
滿嘴跑火車,帶壞小姑娘。
男人們的茶話會差不多到零點才結束,走時,老程很義氣地拍了拍周啟深的肩,「要幫忙的,跟我說。」
顧和平仗義道:「我也是。」
周啟深睨他一眼,對老程說:「咱倆現在把他干翻,明兒就辦白喜事,通知一下小西過來參加遺體道別,創造個我倆見面的機會。」
顧和平就他媽日了狗了,「周啟深你個人渣。」
晚上,老程洗完澡睡覺,昭昭纏著他問:「周哥真的玩雙的?」
老程差點窒息,暗罵顧和平這個惹事兒的,「你別聽他胡說。」
昭昭漂亮的眼睛轉了兩圈,「我知道的。」
老程頓時緊張,「你又知道了什麼?」
昭昭狡黠道,「我不告訴你。」
老程心裡忐忑,食指輕輕戳了戳她曲線完美的肩頭,無奈道:「小姑娘,不許猜。」
昭昭趴在他胸口聽心跳,柔聲問:「你覺得,小西姐會回頭嗎?」
「不知道。」老程說:「看他倆緣分長不長吧,度過這個坎,百年好合。度不過,緣盡於此。」
――
周啟深忙完項目簽約的一些收尾工作,中午和相關工作人員吃了個簡餐,下午又開了中高層碰頭會後,才有空給前台的女助理打電話。
「東西到了?」
「是的,周總,都按您要求辦的。」
周啟深吩咐:「你讓司機去店裡取一趟衣服,找鄒經理。」
他常年定製私服的一家工作室,款式簡潔,用料規矩,很貼合本人氣質。下班前,他特地換上這套新衣,淺灰系的襯衫,深灰色的薄呢風衣,顏色過渡得很高階。
周啟深的面相其實很男人,丹鳳眼,鼻子直挺,唇形也好看。他的衣品向來不錯,不胡搭。出發前在鏡子前又理了理,覺得手錶不好看,便又從一抽屜的表盒裡換了一隻積家的雙翼。
為了配這身衣服,連他素日常開的那輛白色路虎都給換了,選了輛深色的卡宴。周啟深想給趙西音一個驚喜,所以到工體附近了,才給她發信息。
第一條,「排練結束了沒有?」
「樓下等你」四個字還沒打完,趙西音就回復了,「請假,不在團里。」
什麼叫心涼,周哥兒現在涼透了。
眼前黑了二十秒,他才緩過神,問:「在哪兒?」
這次,趙西音一直沒有回信息。
――
六點,天色已完全黑下來。
透過窗,能看見京城夜色冉冉復甦,對面高樓的燈牌亮起,變幻的燈光顏色絢爛。趙西音一直看著,眼睛眨都不眨,直到泛酸泛疼,才低頭微微閉了閉。
眼裡沒了光,聽力就又成了主角。她耳朵里鑽進來的,全是丁雅荷略帶沙啞的嗓音。
「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你到底聽沒聽見?」
丁雅荷說幹了嘴皮,趙西音就沒回應一個字,還反問她,「你說什麼了?」
丁雅荷壓著性子,深吸一口氣,「我問你,為什麼明知道我當時被氣昏了頭的時候,不為自己辯解兩句。我問你,為什麼這兩天不接我電話?我問你,為什麼小蕊會收到律師函。」
趙西音很平靜,眼神像一汪深潭,「你怎麼不問問,趙文春怎麼樣了?」
丁雅荷愣了下,不自然地扭過頭,嘴角向下撇,「行吧,那他怎麼樣了?」
趙西音仍是平靜答:「感謝您手下留情,還沒死。」
「趙西音!」丁雅荷提高嗓門,聲音尖銳起來,「你不要這麼陰陽怪氣,那天的事情,我,我是做得不對,但我也是被氣糊塗了。」
趙西音別過臉,沒有任何錶情。
什麼是心死?心死不是爭多論少,不是挑牙料唇,也不是聲嘶力竭、斗到頭破血流。
心死是現在,是此刻,是她沉默的每一秒。
丁雅荷走到她跟前,急得都跺腳了,「那些新聞報道說得太難聽了,我一時心急才去找趙文春了解真相。我要不關心你,幹嘛上門兒找不痛快。」
趙西音點點頭,「是挺不痛快的。」
丁雅荷又向前兩步,「你是不知道當時的情況,趙文春跟瘋了一樣,我的手都被他抓斷了,你看,你看這淤青現在還沒消呢。」她把袖子往上折,皮膚微松的小臂上掐痕的確觸目驚心。
趙西音目光停在上面。
丁雅荷以為她是動容了,語氣一轉,出起了感情牌,「我知道老趙不是故意的,那種情況,大家都急,都情有可原對不對?小蕊,小蕊也是擔心我,才不小心推了你爸爸。」
趙西音忽然站起身,動作很輕柔,沒有半點情緒戾氣。她打斷:「其實倪蕊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啊?」丁雅荷怔住。
「她說我這些年跟您走得近,還認你這個媽,就是想破壞她的家。」趙西音語氣平靜,像在陳述今天吃了哪道菜一般,「我就是這樣的人,隨時出現在你家,出現在你現任丈夫和女兒眼前,我接受你每一次給我的衣服和包,就是想讓你丈夫和女兒不痛快。這些年,你們也沒少為了我的事兒起爭執吧?」
丁雅荷整個人都在發抖,耳垂都紅了。
趙西音目光涼如水,看著她,「我真的好恨好恨你。」
「恨你對我爸不好,恨你小人得志,恨你每一次貶低我爸時透出的優越感,恨你無條件讓我遷就你的另一個女兒,恨你每一次有事,就用『姐妹』這個詞當理由。還有,我特別討厭倪蕊,她是我見過最噁心的女孩子。」
趙西音平靜說完,嘴角勾出一個笑,天真純粹,但邪意陡升。她看著丁雅荷,問:「是不是覺得我也挺噁心的?」
丁雅荷嘴唇都在發顫,「你,你。」
趙西音向前一步,笑得更加坦然,「同時養出兩個這麼噁心的女兒,有沒有成就感?」
丁雅荷差點暈倒,摸著胸口極力吐氣呼氣,肩膀高低不平,踉蹌著腳步伸手找支撐。趙西音壞得大張旗鼓,骨子裡的陰暗面悉數搬上了檯面。
這顆憤憤不平的種子,在陰鬱含恨的沃土裡悄然生長,結出一顆畸形醜陋的果實。她忍了十餘年,終於摘下果子,用盡全力地砸在媽媽臉上,濺她一身酸臭,大仇得以報的快|感。
趙西音說:「從今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你就當沒我這個女兒。」
走了幾步,丁雅荷在身後大聲:「趙西音!」
趙西音說:「不用求情,你還是幫倪蕊聯繫律師吧,我跟她沒完。」
「妞妞。」丁雅荷忽然叫她乳名。一改尖銳,嗓子發啞,啞得還有點滴哭音,真真的蒼涼卑微。
趙西音腳步下意識地頓住,背脊微顫。
「你放過小蕊吧,不然她真的就完了。她才二十歲,妹妹不懂事兒,是我嬌慣了。你要生氣,沖我來,想打想罵都可以。你要實在難受,明天就去法院做個了斷,斷了咱倆的母女關係,日後再也不會眼見心煩。」丁雅荷竟然哭了,「你給小蕊留條活路吧。」
趙西音狠著心,一字一字說:「路是自己走的。」
她的手握住門把,拉開一半的時候,丁雅荷在背後哭著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像把刀,刀刃正中她脊柱,扎得她動搖西晃。
「小蕊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