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是東西(1)
周啟深很快反應過來,忍著一身傷痛上車,把廢了半個車頭的路虎開得風馳電掣,追命似的往地面去。
眉骨的傷口沒止血,血不停湧出,糊著他的眼睛又辣又疼。視線看不清,跟半個盲人一樣,颳倒了一片指示標誌和路障。
周啟深手背抹了把眼睛,血蹭得滿臉都是,看見燈光明亮的東門口,趙西音跑著出來。
周啟深油門一加,甩了把方向盤,車身幾乎是九十度轉頭,截了趙西音的去路。他下車,渾身是血,觸目驚心。每往前一步,趙西音就後退一步。
說什麼?還用得著說什麼呢?
趙西音把車庫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揭了傷疤,撒一撮鹽,最後往沸騰的油鍋里一丟,這兩年好不容易新長的血肉,又都炸開了。
「藕斷絲連」「難捨難分」,這些字眼跟過山車似的在她腦里衝撞。趙西音看著周啟深血紅的眼,幾乎瞬間就崩潰了。
時至今日,他周啟深還是不相信她。
重逢之後的點滴溫情和躍躍欲試,不過是扯了時間做遮羞布,說到底,他周啟深也沒真正說服自己。趙西音覺得,「粉飾太平」這個詞,簡直為他倆量身定做。
周啟深又返身朝車邊走去。
他拉開副駕門,把香檳玫瑰拿出,花和禮物往趙西音懷裡一塞。
男人眼裡全是紅血絲,眉骨豁開的口子讓他看起來像是從修羅場爬出的死士。自始至終,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周啟深瞧不出情緒,身上除了血還是血。
送完禮物他又坐回駕駛位,五官跟凝固了一樣面無表情,可系安全帶時,右手卻控制不住地發抖。三百多萬的路虎,就像一堆破銅爛鐵搖搖欲墜。
趙西音猛地跑上前,把玫瑰和禮物全砸還給了周啟深。
「你都這樣了還想幹嗎,開車上路是想自個兒死嗎?你作死沒事,但別連累無辜的人!」
花枝上的刺刮到周啟深的傷口,往火上澆了一瓢油。他擰過頭,頑劣一笑,「誰無辜?姓孟的?你想心疼他就明著說,他還在車庫裡待著,回頭你告訴他,最好給我長點教訓,爺今兒沒把他撞死是他命大。」
男人真要頑劣無情,誰都攔不住,攔不住囂張氣焰,攔不住出口傷人。偏偏還一雙眸子坦蕩蕩地望著你,氣勢如風起,壓住一身狼狽,唯我獨尊。
趙西音氣暈了,氣得語不成調,氣得喉嚨眼瀰漫血腥味。
她揚起手,巴掌落了下來。
周啟深臉一偏,挨的是左邊。
疼么?
一點也不疼。
她窩著掌心,落下的時候也挑了地方,往他沒傷的位置打。這哪是打人,最多只是泄憤,一個狐假虎威的耳光,其實內里都是失意委屈。
周啟深幾乎一下子軟了心。
趙西音多恨啊,抬腳就往他車門踹,她跳舞穿的平底鞋,薄薄的鞋底踹在鋼板上。一腳接一腳,身體晃動的時候,眼淚也跟著飛。
周啟深綳著臉,沒幾秒就解了車鎖,自己把車門打開,緊著嗓子沒好語氣,「踹什麼門?門硬還是你腳硬啊?踹傷了還跳不跳舞了?」
趙西音眼淚更洶湧了,全往他腿上踢了。
周啟深就這麼坐著,任她踢,踢得眼皮都不掀一下。再鐵的身體也扛不住這等凌虐,他耐不住,煩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趙西音!」
趙西音凶回去,「周啟深!」
雙目相對,一剎安靜。
兩人的眸子里,湊齊了貪嗔痴恨愛惡欲七宗罪。
周啟深沒崩住,拽緊她的手猛地往跟前帶,一手扣住她後腦勺,下一秒,男人冰涼的唇齒落在女孩兒的脖頸。
趙西音一聲痛叫,痛得她眼淚如雨下,幾近聲嘶力竭,「周啟深你個混蛋!」
周啟深鬼迷心竅地咬了她一口,不是**,不是溫柔,白牙血口地往下咬。皮膚先是泛白,然後血液集涌,成了一圈帶著血絲的痕印。
趙西音顧著疼,眼看著那堆破銅爛鐵兇猛地開上了主路。她蹲在地上,散碎一地的玫瑰花瓣悲情壯闊,眼淚漸漸模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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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啟深心裡有數,開了十分鐘不到就靠邊停車了。
孟惟悉太狠,先發制人,那幾拳都砸在了要害處。周啟深右腳痛得鑽心,差點剎車都踩不住。他喘著氣,給顧和平打了個電話,「你跟老程過來一趟,我開不了車。」
之後,老程那輛黑黢黢的賓士g500打著雙閃,橫衝直撞著過來了。老程下車時對顧和平丟了句,「駕駛本借我扣分啊。」
顧和平靠了一聲,「你找周老闆,他的爛攤子。」
等看清周啟深的車後,兩人都愣了。車頭撞成這樣,撞泰山呢?老程敲了敲車窗,十來秒後車窗才慢悠悠地滑落。
沉穩如老程都沉不住了,怒氣上臉,「操,哪邊孫子乾的?」
周啟深沒吱聲,甚至連頭沒回,往後一靠,一臉幽深平靜。
車裡借了城市燈光,渾濁的光影打在他臉畔,乾涸的血痂橫在鼻間,眉骨的傷口仍然不斷滲出血珠子。這種新舊交疊的畫面,分外妖冶詭異。
到了醫院,下車後,老程才發現他身上的傷遠比方才看到的嚴重。
亮堂處,能看清深色褲子上一片濕漉漉的血跡,十有八|九是浸透了。顧和平看得觸目驚心,「周,周老闆,您這是被,被人斷了命根子?」
周啟深勾了一把他肩膀,手勁不減,勒得顧和平差點斷氣。
他啞聲問:「要不要給你個喇叭?」
醫院這邊都打好招呼,把人拉去照了片,做了核磁。結果出來,骨頭裂了,輕微腦震蕩,他大腿上的血口是被銳器劃的,保守起見,周啟深挨了一針破傷風。
顧和平感嘆,「孟惟悉有一手啊,這小子當年見他跟個純情富二代似的,這幾年真是成長迅速啊。能讓周哥兒吃癟,人才。」
老程一眼示意,顧和平嘴特賤,明知故問:「孟惟悉仨字不能提?孟惟悉,孟惟悉,孟……」
「他知道我和小西離婚的原因了。」周啟深不惱,只低聲。
顧和平愣了下,「啊。」
「他知道是我推了小西,知道她受傷,知道我動的手。」周啟深低著頭,鼻樑一道血痕,從左眼下方橫到了右臉。
老程說:「失手,你也不想的。」
「可我還是傷了她。」周啟深輕輕閉上眼,那天情景歷歷在目。他和趙西音激烈爭吵,吵得昏天暗地,吵得撕破臉面,吵得王八窩囊,趙西音哭著罵他,「周啟深,你這個混蛋!」
趙西音生氣時的樣子色厲內荏,其實都是紙老虎,跟剛才一樣,幾年過去了,她罵得最狠的詞,永遠只有混蛋。
周啟深時常想,如果那時他忍一忍,讓一讓,是不是就跟所有夫妻一樣,床頭吵架床尾和,而不是像現在,她擇路而逃,春明門外即天涯。
顧和平冷不丁地一笑,「失手是根本原因么?老程你別慣著他,周哥兒你自己說,你不失手,小趙沒受傷,你倆就能好好的了?就你這心態,我要是小西,照樣跟你離。」
周啟深心口疼,針扎似的,他抄起枕頭往顧和平身上扔,「你不說話得死。」
「小爺我瀟洒得很,」顧和平損他,「周老闆還是顧著點自己吧。」
忠言逆耳的體己話,周啟深自然分得清好歹。
這邊差不多了,老程說:「和平你回家,我今晚守著他。」
「那你放心,他也不敢讓我留,我這張嘴說一晚上,能讓他明兒開遺體告別會你信么。」
周啟深被吵得心煩意燥,說:「老程你也回去,昭昭不是不敢一個人睡覺嗎。我沒事,自己待著。」
老程見他人模狗樣都是皮外傷,也就不假客氣。
顧和平短暫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領了個二十齣頭的漂亮女孩進來,眉飛色舞地指著周啟深,桃花眼挑出個不正經,「喏,伺候好這位爺,下個月學費哥哥就幫你出了。」
醫學院的美女高材生,長得很lolita。甜甜一笑,聲音十分「志林姐姐」,「周哥哥好,周哥哥辛苦了,周哥哥有事儘管吩咐,我是您的醫療護理員,我叫小甜。」
周啟深臉色難看得結冰成霜,刀子似的瞪向顧和平。顧和平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抬了抬下巴,「去,周老闆要上廁所,扶著點啊,他手不方便。」
老程靠了,「你他媽扶哪兒呢,開的什麼亂七八糟黃腔。」
這戲檯子敢情搭的妙啊。
一個巨浪滔天的「滾」字,把這兩男人一齊打包踹出了病房。